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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第二个,只要你应允,便好。”

    暖橙的烛火摇曳,朝笙看到了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她听到了她剧烈的心跳声。

    朝笙轻呼一口气,居然压下了怦怦的心跳声,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望向了眼前的少年。

    池暮感觉到她的眼神太专注,专注到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事情。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的话,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完。

    池暮把烛台放在她手中,温声道:“郡主,我去烧些热水。”

    朝笙秉烛看去,他轻易在庙中找来一个还算干净的小铜炉,提去了湖边清洗。

    一开始只是依照剧情救了他而已,如今反倒处处被他照顾,在肆虐的山火中被他救了下来。

    他如她所愿,爱上了她。朝笙不必去看好感度,就心知肚明。

    微黄的烛火映照着她,驱散了夜里料峭的春寒。朝笙觉得身上也暖融融的。

    她干脆坐在废旧的蒲团上,等着他回来。

    朝笙很少回想自己的过往——她仅有的过往就是之前两世。

    在这两世以前,她还是个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碰巧得到了复活的机会,只需让故事的“主角”爱上她就好。

    这件事情看起来简直一本万利。

    但,所谓的主神是什么,她全然不知。每一世“主角”的相似,又是否有着某种与她相关联的秘密。

    冥冥之中,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亘古渺远的声音。

    “这一次,仍是你输。”

    朝笙望过去,池暮已生起一团火,铜炉架起,浅白的水雾从铜炉里冒出,那双桃花般的眼睛隐在雾后,他俊秀的面容都模糊了些许。

    输的人,是谁?

    …

    山神庙外,无人打理的杂草肆意生长。池暮踏出破败的木门,提着竹杖从杂草中找出了几味驱寒的草药。

    庙中居士曾种下的茶树早已枝桠横斜,春叶吐绿。他随手摘下一片,含在了齿间。

    春茶的味道泛着清苦,未经炒制就煮成一碗茶汤,不知朝笙是否喝的惯。

    砚白凑了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在茶树下徘徊。他抬手,揉了揉这乌骓马黑亮的大耳朵。

    树叶沙沙,池暮耳尖微动,望向了黑暗中。

    他温声对砚白道:“马儿可不能吃太多茶叶。”然而一把匕首悄然划出了他袖中。

    他神情如常,甚至分出心来哄了几句砚白,让这过于活泼的大黑马把注意力转向了茶树下的青草。

    玄衣的少年踏在草上,身形如猫,隐入了墨沉的夜色之中。

    他屏神,清楚地分辨出两道不同的呼吸声。一道断续、缓慢,另一道却连贯、安静。

    一个伤患,一个幼童。

    池暮不紧不慢地靠近,而那两道呼吸终于近在耳畔了。

    他微微凝眸,骤然向前掠去。

    草丛后,瘦弱的中年男子还没有意识到,就被一阵迅猛的力气摁翻在地,寒光凛冽的匕首落在他起伏微弱的脉搏上,轻轻一压,带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忍不住把目光落到呆呆愣愣的女儿身上。

    “小竹……跑……”

    他唤着迟钝的女儿。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是那握着匕首的人开了口。

    “张阿叔?”

    第76章 郡主与马奴(30)

    张平安身躯一震,池暮收了匕首,才没让他蹭到刀口上。

    少年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仍是防备他的姿态,身上的肃杀之气却掩盖了下来。

    张平安提着的那口气散了,他应池暮的话:“是我——没成想,在这儿碰到了郎君您。”

    池暮看到他们,大致猜到或许山火与流民有关。他双目低垂,掩下了思索的神色。

    张平安受了伤,张小竹又太过孱弱,都不足以带来危险。

    “我与我家小姐因躲山火至此,张阿叔,你又为何在九巍山下?”少年的声音轻淡,却带着几分压迫感。

    张平安很敏锐,感到他不像城外碰到时那样温和无害了。

    是因为还有他家小姐在此的缘故吗?

    他微微张嘴,最终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那不甚机敏的张小竹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了张平安怀里,死死地攥住了她父亲的衣襟。

    “原来是躲避山火啊……没料想,郎君你也在山中。”

    张平安断了一只胳膊,说话的时候疼得打哆嗦。

    池暮蹲身,查看他的伤处,而后道:“我去禀告我家小姐,阿叔稍候。”

    等入了庙中,喝下一碗药汤后,张平安才终于缓过了神。

    张小竹有些好奇地看向蒲团上的大姐姐,她接过那个黑衣哥哥手中的茶碗,微微抿了一口,朝那个大哥哥笑了笑。

    她笑起来,可真好看。

    张小竹有样学样,也喝了口酸苦的药汤,缓慢地想。

    “我还是头一次喝没有炒制过的春茶。”朝笙捧着带个豁口的小茶盏,满是新鲜的抿了一口。

    格外苦,香气却清冽,她不觉得难喝。

    池暮微微一笑,解释道:“熬药须得一些工夫,炒茶便只好搁置下来了。”

    如果不是遇到了张平安父女,他本来真的想了法子,打算粗略地炒制一下那把春茶。

    朝笙了然地点头,看向张平安:“这位阿叔怎么了?”

    张平安察觉到这位女郎的目光,她眼神清亮,姿态从容,一看与他曾在路上避让的贵女一样,来自显赫的家族。

    他微微避开了点她,才缓慢地开口。

    口中的药汤驱散了春夜的寒意,池小郎寻来的止血草药敷在了手腕上,张平安明明死里逃生,却万念俱灰。

    他絮絮开口,如同交代遗言。

    “蒙女郎恩情,把我这一遭,权当解闷子听听吧……”

    “我原是霖州青山镇人,不知道女郎与郎君是否听说过——那是个边陲小镇。”

    “每年秋天,狄人的铁蹄踏过那儿。劫掠完,我们又苟且着活下去。”

    他声音麻木。

    “年年如是,可故土难离。”

    “但好在玄枪营还在,尚有一些太平年岁。”

    “建昭十八年,永安侯死了,这最后一点太平都没有了。”

    “我们想要一条活路,从青山镇走,霖州自顾不暇,管不了我们,我们就去洛都。”

    “跋涉三千里,有的人死,有的人伤,我们还是到了这儿。”

    “天子御极,威扬海内,我们指着他庇护。”

    张平安哂然一笑:“后来的事情,郎君你便也看到了。”

    朝笙看向池暮,池暮略一点头。

    张平安顿了一会,复又说道:“我们随着春猎的王公贵族往九巍山走,这是我们唯一能够见到圣人的机会。”

    “我们翻过了祁连山,却爬不上这座猎山。金吾卫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在山脚拦住了我们。”

    自戕的李六合效仿古代的士人,希图以自己的鲜血警醒天子。可天子根本不会知道,有一个建昭九年的秀才,血溅三尺,求他侧目苍生一眼。

    “为何兵士杀得了百姓,杀不得狄人?”张平安喃喃自语,极其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