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始皇亲妈后,每天种地养崽 第1章 穿成赵姬 秦王政九年四月,上宿雍,长信侯反。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长信侯嫪毐犯上作乱,已于昨日伏诛,太后协其行悖乱之事,勒令永居澧阳宫,无诏不得离宫半步。” 赵元溪掐了把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她穿越了,还穿成了秦始皇他妈。 我了个娘嘞! 谁不知道秦始皇嬴政他妈赵姬又蠢又坏,养男宠就算了,还给男宠生了两孩子,后面甚至倒戈帮助嫪毐谋夺秦始皇的江山,最后嫪毐被杀,自己也被软禁。 但凡早来个把月,赵元溪都有信心让嬴政感受来自两千年后的人的爱,可现在赵姬把该作的死都作完了,赵元溪只能表示,呵呵! 送诏的太监把诏书撂下后就走了,没多看赵元溪一眼,敷衍的姿态让赵元溪很惆怅。 内监的态度就代表着嬴政的态度。 嬴政是真恨毒了这个娘,若非不想担不孝名声,依他的性格直接砍了赵姬也不奇怪。 可现在要被这么对待的是赵元溪,她觉得自己还能救一救。 雍城离咸阳约300里地,开车大概两小时就到了,但这是两千多年,也算是天高皇帝远。 她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嬴政不会要了她小命,毕竟赵姬这么作死,不也只是把她圈禁么? 她不信自己还能比赵姬还招人恨。 “唉,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就不去学理科,多背点秦朝的历史多好啊!现在只知道秦二世而亡,这不跟衣服都脱了,结果只能看到马赛克一样么!” 赵元溪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嘀嘀咕咕。 门口守着的两侍卫骇然,对视一眼,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后疯了。 不过疯了也好,之前不疯的时候还不如疯了。 咸阳宫里,烛火闪烁,男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黑暗中的猛兽。 “秦二世而亡?”嬴政手中竹简啪地砸在案几上,这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大秦龙兴之地,有百万秦军,沃土千里,贤臣武将不计其数,统一六国更是指日可待,怎会二世而亡! 即便如此,“二世而亡”四个字依旧让他耿耿于怀。 他统一六国成了天下唯一的王,结果等他死了,秦国就不在了? 嬴政现在更愿意相信这是太后在对自己发泄心中不满,故意在诅咒自己,不诅咒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秦国。 思及此,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不知道自己随口一言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赵元溪,此刻正呼呼大睡。 她本来就不是内耗的人,知道自己不会死,那就该吃吃,该睡睡好了! 【系统绑定成功,种田系统已激活。 发布任务一:种植良田百亩,收获十万斤以上粮食 任务时间:四个月 任务道具:玉米种子一袋 任务奖励:力拔山兮气盖世丸一枚】 ??? 这就是穿越给的金手指吗? 好厉害的任务道具,好没用的任务奖励! 赵元溪自己就是搞农业的,知道粮食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 玉米产量高,一亩地平均能种出约800斤的粮食,管理得当甚至能有千斤之多,许多国家都会大面积种植,以保证粮食供应。 这任务不是白给吗? 不过—— 赵元溪紧盯着白色空间中间的那块屏幕,“是你带我来这两千多年前的?” 【这里并非宿主时空的两千年前,只是相似的平行时空,你熬夜猝死后,灵魂飘到这里,被系统捕捉到,任务种地是因为检测到宿主目前只会种地。】 熬夜猝死?赵元溪嘴角抽了抽,难怪那天晚上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再想到还没完成的论文,赵元溪心里悔啊! “那原来的赵姬呢?” 【太后祁年宫之变那日,便随着她的两个孩儿去了,这具身体位置空缺下来,便将宿主安排进去,宿主若不愿意,可与太后一样离开。】 离开?那不就是去死吗? 赵元溪沉默,那其实自己还不是很想死—— “那要是我不做这个任务呢?” 【过了任务时间,任务未完成,宿主将被强制离开。】 “你这是在威胁我!” 屏幕之上又多了一行字,【宿主若能使秦王嬴政好感度达100,也可以不受任务限制。】 要么好好种地,要么去和便宜儿子拉好关系,两个选择好像还是前者更简单一点,至于攻略她便宜儿子,那也得见到他人才行。 赵元溪选择接下这个任务。 两千年前的战国时期,这对农业人来说就是一片蓝海!她能做的事可太多了! 睡醒后的赵元溪,看着榻上多出的一小袋玉米种子,已经开始适应这种超自然现象。 她准备先逛逛这里,可刚到宫门口就被人给拦下。 “太后,您不能出去。”侍卫低头不敢直视赵元溪,却没有退后一步。 “让开!” “请太后莫要为难臣。”侍卫跪伏在地。 赵元溪有些头疼,若是这些人态度不好,自己还能借口训斥几句,可他们现在跪在这里,反倒像是自己在胡搅蛮缠。 “好,我不出去!”赵元溪声音放缓,“替我带话给他,若不想看到我吊死在这,就让我出去,我就在周围逛逛,不会回咸阳碍他眼。” 侍卫战战兢兢,“臣这就去禀告大王。” 赵元溪不再看趴在地上的人,转而对伺候在身边的女史道,“我饿了。”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嬴政气笑了,闹完自杀就喊饿,想死的人还会想着吃? 嬴政明白太后不过是在逼自己,可她有何资格逼自己? 嬴政冷笑,“她想死,那就让她去死!” “大王!不可!”老太监立马跪地,“大王,太后无论如何都是您母亲,若太后自缢于雍城,到时候天下人该如何议论您。” 嬴政额头青筋冒起,恨不得杀了太后泄愤。 他才刚及冠,还不是统一六国后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面对亲母的背叛,和如今的威逼,此刻只有满腔怒火! “寡人乃秦王,何人敢议论寡人。” “昔日周厉王亦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大王何以冒这大不韪,更何况依奴之见,太后此举并非冒犯大王,而是在向您服软。” 第2章 来顿饺子 嬴政不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老太监松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道,“太后柔善,无识人之能,所以才受贼人蒙蔽,轻于大王,可如今贼人伏诛,两小儿皆毙,太后愿意找您,想必也是后悔了。” “她已说不会回咸阳!”赢政微眯着眼,手指轻轻落在案几之上,眼中冷漠稍稍褪去。 嬴政不想见太后没错,但若是太后苦求着来见他,不得不说的确能取悦到他。 “太后知您现在不想见她,自然不敢提过分要求,待太后觉得大王气消了,自然会请回咸阳。”老太监再俯首叩拜。 “她想回,寡人便会让她回吗?痴心妄想!” 老太监心中苦笑,他是昔日秦庄襄王派来照顾这位大王,是看着秦王政长大的,自然听出这话中的意思。 太后总归是太后,即便大王再恨,那也是大王唯一的母亲。 昔日在赵国相依为命那九年不是假的,那时的太后也是真心待大王的,只是时人易变,太后忘了大王才是她该珍重的孩子。 老太监只希望太后回来后,不会再次激怒大王,逼得大王砍了她。 “行了,下去吧!太后那边就让她在雍城待着,再挑些宫女太监过去看着她。” 这便是答应了太后的要求。 “诺!” 老太监躬身退出大殿,外面是大晴天,可被风一吹,他这才警觉自己惊出一身的冷汗。 今日是他痴了,若非大王心里还对太后有一丝情,自己定然得死在这里。 老太监朝一旁擦地的小太监招手,“去唤些宫人来,大王要选宫人送至澧阳宫伺候太后。” 那小太监应声后,并未起身,而是连叩三个响头,“大人,奴请往澧阳宫伺候太后。” 老太监有些惊讶。 他认识面前这人,有点小聪明,却是个媚上欺下的,不适合在国君身边伺候,为此他从未向秦王举荐过他。 今日倒没想到此人会做这样的选择。 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高昇头压得更低,察觉到对方不喜自己时,他便知道自己在这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倒不如赌上一把,等秦王迎太后回宫,那他便是太后近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还差。 “你愿意去,我自然不会拦你。” “谢大人!”高昇喜不自胜。 赵元溪还不知道她的好大儿给她送了什么礼物过来。 大早上闹这么一出,她早就饿得不行。 宫女将早膳呈上。 一碟腌梅子,一碗粟米肉糜粥,再配上一小碟不知是什么的肉干。 这吃得还不如日本人!??? 秦国太后平日里就吃这些? 赵元溪没怀疑宫女太监故意为难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姬再被软禁,那也是如今秦王的亲生母亲,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磋磨她。 “膳房在哪?” 宫女闻言吓得跪地,“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贵人若是对膳食不满,那他们这些宫人定然要挨罚。 “起来吧!我又没怪你,带我过去看看。”作为对生活有点要求的赵元溪,实在不想吃这些东西。 既然膳食达不到自己要求,那她就自己做! 澧阳宫作为曾经秦太后的住所,有自己的膳房,面积虽然不大,但也够用。 只可惜现在虽有铁器,但锻造工艺还不够成熟,厨具大多是用铜器或者陶器制成。 里面食材也非常简单,除了常见的猪羊等肉类,就是常见的五谷,韭葱之类的菜类。 赵元溪撸起袖子就打算给自己包顿饺子。 那宫人当即吓得面色苍白,“太后娘娘,万万不可,您需要什么,吩咐奴婢便是。” 若是让大王知道太后要亲自烹煮,那她这小命也没必要留下,下不能侍君者,毋宁逐! 赵元溪心里发愁,她低估了这个年代的尊卑制度。 “别哭了,我恕你无罪便是,再干扰我做事,我就真要罚你了,想当初我在赵国也要自己浆洗做饭,没什么事是不行的。” 宫人原本哭丧着的脸,露出懊悔又惊恐的表情,看赵元溪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 她明白了! 太后这是想让大王忆起母子两在赵国的日子,希望大王能宽恕她,她可真是太笨了,差点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 赵元溪见她不仅阻止了,还一脸钦佩地看着她,脚趾尴尬扣地。 自己做饭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还是说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不应该呀!她从赵姬的记忆中,的确看到了当年她和小赢政一起做饭洗衣的生活。 虽然更多时候都是小嬴政自己干活,但也的确是母子两个难得温情的一段日子。 没人拦着,赵元溪也行动起来。 太后的衣袖宽大,她干脆找了个绳子给绑起来,看着与宋代襟膊有些相似。 宫人惊讶地望着赵元溪,“太后娘娘,这衣袖的绑法甚是精妙。” “这有什么,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赵元溪扭过身子,朝着宫人笑道。 宫人眼中泛光,又朝赵元溪行了个大礼。 赵元溪心中长叹,不过一天的时间,她已经适应良好,对于这些人的跪拜已经习惯,封建思想果然荼毒人心啊! “你叫什么?”赵元溪问她。 原本伺候赵姬的太监宫女都被嬴政给砍了,现在派过来的这个的其实才上岗一天,赵姬不认识,赵元溪更不认识。 “奴婢柚。” 秦国黔首大都有名无姓,就连赵姬其实也不叫赵姬,只不过由于出自赵地,又曾是吕不韦的姬妾,便被人称为赵姬。 “柚?你是楚人?”赵元溪正嗒嗒嗒地剁肉馅。 “太后娘娘怎知奴婢是楚人。”或许是赵元溪亲和力强,柚对赵元溪没了之前的惧怕,反而好奇地问。 “柚树多长于楚地,秦国只有巴蜀有分布,而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巴蜀人。” “娘娘知道的真多。” 赵元溪嘴角抽了抽,不敢再看小姑娘那炽热的目光,专心准备包饺子。 秦国有小麦,石磨也开始使用,可磨出的小麦粉却不尽如人意。 赵元溪抓了一把麦粉,不禁皱眉,混着麸皮的小麦粉显然包不了饺子。 她思衬片刻后,问柚,“会用石磨吗?” “会!” “那等会我教你该怎么去除这麸皮。” 麦不受秦地贵族的喜欢,就是因为这麸皮难以去除,若是太后娘娘真有办法,那就真的是有大智慧的人,比之那些士大夫也半点不差。 柚按捺住此刻的激动,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赵元溪。 第3章 她成地主了 “把这麦粒碾一遍,让麸皮脱落下来,过筛几次后重新碾磨。”赵元溪示范了一遍后,便让柚操作。 柚是个聪明的,看了一遍后便能上手,很快就将麦粒碾成了小麦粉。 只不过这时候的小麦粉还掺杂了不少麦麸,赵元溪又让柚将麦粉倒入簸箕,迎风抛扬,麦麸比小麦粉轻,便能初步分离,最后再用绢筛筛上几遍,古人常说的精面就算好了。 赵元溪打算包猪肉大葱馅的饺子,把小葱切成碎末搅进肉馅,再放两个鸡蛋混匀,再进行简单的调味。 古代的葱比现代的葱香味更浓,赵元溪不禁露出满意的笑。 面和好了,馅也调好了,就剩下把饺子包起来。 赵元溪几个手指头轻轻一捏,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就包好了。 秦国现在虽然没有饺子,但秦国之外的地方已经有和饺子类似的东西出现,赵元溪倒也不担心会引人注意。 很快饺子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赵元溪闻着那味道,肚子发出咕噜的叫声,一旁的柚也不停地咽口水。 饺子在沸水中上下翻腾,白胖胖的看着令人食欲大开。 赵元溪给自己装了一碗,又分了一碗给柚。 见柚又要下跪,赵元溪提前扶住她,“干了活就该有饭吃,更何况若是没你替我磨麦粉,这饺子我可做不出来。” “太后娘娘!”柚吸了吸鼻子,哭得梨花带雨。 多可爱的小姑娘,赵元溪忍不住手痒,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霎时间,柚的脸红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太后——娘娘!” 赵元溪悻悻然收回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本想邀柚一起吃饭,可柚不同意,便也不再勉强。 与她太过亲近,对柚而言也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更何况她也没想在这个时代宣扬人人平等的思想,每个时代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若脱离时代活着,那注定会是痛苦的。 赵元溪不觉得自己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她能做到的就是让周围的人过得好一点。 约莫日上中天,去咸阳的侍卫终于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八个人。 “这些人都归我了?”赵元溪又惊又喜,她才不介意这些人都是秦王的人,反正现在送过来的人越多,种地才更快! 高昇小心打量着这个被软禁的太后,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后眼中不仅没有半分消沉,反而像燃着熊熊烈火,如同欲要飞上高天的雄鹰。 他以前远远见过太后,那时太后眼里只有长信侯,就是个蠢而不自知的女人。 那时的高昇心中不屑,堂堂秦国太后,竟然不过是被情爱迷惑眼睛的女人,想必那秦国的王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不过当他真的见到秦王,才知道什么叫巍巍高山,令人仰止,让人生不出半点僭越之心。 可如今他竟从太后身上看到了秦王的气魄。 赵元溪琢磨着这些人该怎么用,不知道有人正在心里蛐蛐自己。 “你们可有会识字的?” 一排八个人,只有两个人站了出来,一男一女,年岁都不大,长得也都令人舒心。 赵元溪问穿着棕色深衣的宦人,“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 “奴名高昇,年十八。”高昇强忍心中的激动,双手在衣袍下紧紧攥着,低垂的眉眼掩盖住心中的野心。 “那你呢?”赵元溪又问一旁的宫女。 “奴婢唤长今,年十五。” 大长今? 赵元溪微窘,轻咳一声,“自今日起,你们两个便在我身边伺候。” “诺!” “诺——” 得了秦王的准许,侍卫没再阻拦赵元溪出宫门,只派了一队人跟在她后面。 秦宫内部奢华,走出那宫墙,过了那城楼,却只见一片荒芜的景象。 正是春耕时节,田中的人都忙着劳作,可地里的青苗长得稀稀拉拉。 赵元溪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弯着腰翻地,许是因为常年劳作,他的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佝偻着,而他身后稚童正晃悠悠地迈着小步子,将手里的种子一颗一颗埋进地里。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句话仿佛具象化在赵元溪面前。 秦国人少地多,普通一等公士能分得百亩秦地,折合约现在的三十市亩。 地多不代表秦人就富足,恰恰相反,由于耕种技术限制和种子质量问题,一市亩地通常只能产粮百斤,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秦国赋税又极高,需上缴三分之一的收成,特殊时候甚至要交半数。 五口之家,若有百亩秦地,一年却只得两千斤余粮,要想吃饱饭,只能想办法种更多的地来养活自己。 这不单单是秦国的问题,其余六国的黔首,除了贵族豪绅,都是这么活的。 赵元溪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若是之前她只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到这里的话,现在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发芽。 她想做些什么,她亟需去做些什么! “太后娘娘,已经到了。”高昇掀开帘子,扶着赵元溪下了马车。 “在外面别叫我太后,叫我夫人!” “诺。” 雍城周围的土地大都在秦宗室手里,赵元溪现在拥有的地还是她便宜儿子当初划给她的。 只是她好像低估了这块地的大小! 这块地方别说百亩,就是万亩也有了。 赵元溪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她的便宜儿子人虽然暴躁,但真大方啊! 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大地主了。 呸呸呸——什么大地主,一听就不是啥好东西。 更何况她只是拥有这片土地的使用权,地主什么的是她那个便宜儿子。 赵元溪抓了把地上的褐土,一捏便成团—— 土质不错,只可惜由于耕种次数太多,土壤已经开始有退化的迹象,若是今年还是用同样的种植方法,估计得欠收。 哪怕她种下玉米,收成也铁定达不到亩产千斤,果然没有那么好完成的任务啊! 不过,她可是来自两千年后的农学博士,要改良这万亩田地并不难。 等她把玉米种出来,拿去哄便宜儿子,依他的赏罚分明的性格,估计她的土地又能翻上几翻。 第4章 她的良种 侣葛坞的里正褚听说有贵人来访,连脚上的泥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就从田间地里头跑过来。 见来的是个女人,褚心中不禁诧异。 他们这些种地的,一辈子估计都见不到雇主,也就每年交租子的时候,能见到收租人过来。 好端端的,这些贵人来这干什么? 有贵客到访按理应该开心,可此时褚脸色并不好。 贵族子弟最会折腾他们,若只是被羞辱戏弄一番,倒是没什么,但要是误了农时,那他们可就活不下去了。 他曾听闻有人为了养自己喜欢的花草,不准农人在地上种粮食。那年,那块地的黔首差点全部饿死。 眼前这位小夫人一看就是享尽富贵的人,跟她相比自己像是地上的泥,连沾她身都是冒犯,若是她真提出些糊涂的要求,他们拒是死,不拒也是死。 赵元溪问,“这片田是你在种?” 贵族豪绅的地自然都不是他们自己在种,通常会雇佣一些当地的黔首帮他们种地,那些贵族豪绅只需要每年收租子就行。 “是,小人名褚,是侣葛坞的里正。”褚心里咯噔一下,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不要紧张。”赵元溪无奈,“我带来了一些种子,得劳烦你种下去。” 心中的猜测成了真,褚满脸绝望,他趴在地上就哭了起来,“贵人,这地是用来种粮的,若是种些不能吃的东西,我们这些人就要饿死了啊!” ??? 良久后赵元溪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笑着解释,“我带来的就是粮食的种子,若种得好的话,亩产能有十石。” 现在秦国每亩地的产量也就一石左右,十石的说法一出,别说常年耕作的老农,就连跟在赵元溪身后的那些侍卫和宫人都不相信。 若是真有亩产十石的良种,他们大秦每年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饿死。 褚哭笑不得,只觉得贵人是被哪个无良商人给骗了。 “你不信我没关系,这地我是一定要种的!不过你放心,该给的粮食和钱我都会给你,哪怕颗粒无收,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赵元溪不知该如何向这些人解释这种子的来历,现在也无法论证它真能亩产十石,只能用另一种方法安抚人心。 话说到这地步,褚没了再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即便他拒绝了,这些贵人也不会听他的话。 他只能期盼这贵人说话算数,若真的颗粒无收,别恼羞成怒,不兑现这时的承诺。 赵元溪交代了一些玉米的种植注意事项,边说边带着褚和他的儿子们往地里钻。 “本来这地最好是能在秋天的时候进行翻种,这样能减少病虫害的发生,不过现在是来不及了,你们得把这地整一遍,深度至少要过5寸,把土块打散,再施些肥料——” 说到肥料,赵元溪这才想起两千多年前可没有什么化肥,虽然有些农家肥,但也只是简单将那些粪肥直接用在地上,并没有进行熟化。 赵元溪只能又把粪肥熟化的方法简单说一遍。 褚听得一愣一愣,本来他以为这个贵人是个不懂农事的,可一番交谈后,他才反应过来贵人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太懂了。 “贵人,你说的沤肥之法和我直接用粪肥,真的有那么大差别吗?” “你若不信,姑且用块地试试,看是你直接用粪肥长得好,还是用沤肥长的好,沤肥不仅能让粮食长得更好,而且还能减少粪肥带来的病害。” 褚心中盘算,已经信了大半,看赵元溪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敬重。 并非因为她的身份,而是因为赵元溪真的在帮他们。 他们这些农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种些粮食,今天贵人同他说的这些,若真能达到效果,那他们手中的粮食至少能翻一倍。 褚忍不住朝赵元溪郑重一拜,“不知贵人该如何称呼?” “我姓赵,唤我赵夫人便好。”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村落附近。 夕阳西下,袅袅炊烟升起,大雁朝着远处的林子里飞去,到了要归家的时间。 或许两人相谈甚欢,褚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夫人要不留在吃个饭再走?” 赵元溪随口应下,“好啊!” 以前她去乡下指点农耕的时候,也会有村民邀请她一起吃饭,甚至跟他们在田间啃馒头也是常事,她这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一直跟在后面的高昇,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后。 要知道,但凡有些身份的贵族都羞与庶卒为伍,更何况这可是当今太后啊! 除了大王外,秦国最尊贵的人! 她和那些庶民聊得如此开心就算了,可现在还答应去那庶民家用膳! 高昇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是他疯了,还是太后疯了? 赵元溪也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现在不是跟着村民一起上山下乡的技术员,而是秦国的太后。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还有八个护卫,这十一张嘴,一顿下来,怕不是要吃掉褚家半个月的口粮。 赵元溪懊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只能另外去吩咐高昇去附近的农户家买些粮食回来。 蹭饭可以,饭也不能把人给吃穷了! 褚带着赵元溪等人进院后,乌泱泱的一群人把褚的妻子和孩子都吓了一跳。 褚的妻子名叫荷,个子小小的,但十分精神,身后几个孩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那几个半大的小豆丁躲在褚妻荷的身后,紧张又害怕的看着赵元溪等人。 褚低头向妻子荷解释原因。 荷紧张地点头,并未有任何不满,只是看向她身后的孩子时,眼中满是心疼。 褚家其实在侣葛坞日子算是过得不错,不然褚也当不了里正,可即便如此,他要养活几个孩子依旧十分困难。 荷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除了农人常吃的菽饭豆羹,赵元溪面前还多了一只鸡和几个鸡蛋。 没加调味料的鸡其实味道很一般,赵元溪没啥胃口,抬头却看到荷身后的那几个孩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一时胡言,给人带了这么多麻烦,赵元溪有点不好意思。 她朝那几个孩子招手,将那些肉和蛋都分给了他们。 褚想要阻止,赵元溪先拦住他,“我已经吃好了,让他们吃便是。” “竖子无礼,望夫人恕罪!” “我给他们的,这算什么无礼。”赵元溪笑着摆手,视线落在院中的石磨上。 她倒是有了个主意,兴许能让这家人过得好一些。 “这个石磨是你做的?” “是我兄长做的,兄长善些手上活计,会做些小玩意用于家用。” 赵元溪这才注意到,褚的院子里不仅有石磨,甚至还有与近现代农村用的辘轳极为相似的取水器。 秦国地处西北部,地下水位较深,一般是用桔槔取水,辘轳是南方地区常用取水工具。 可褚院子里的辘轳增加了曲柄和滑轮,不仅能深井取水,还更省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赵元溪本来就打算改良一下耕地用的农具,加快耕种效率,现在有这种专业技术人才送上门,她哪有不要的道理? 第5章 子婴我孙子 “汝兄现在在何处,方便与我见一面吗?” “不敢,夫人想见兄长是兄长的福气,只是兄长接了活计,现在不在村子。” 赵元溪有些失望,不过来日方长。 送别赵夫人后,褚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这个贵人看着和善,但周身的气势实在太有压迫感,怕是连这里的县老爷也比不过她。 荷拽了拽褚的衣服,指着墙角多出的一袋东西,“良人,这是那位夫人留下的。” 孩子中最大的那个一蹦三跳地跑过去,拉开袋口,惊喜道,“阿父阿娘,是粟米。” “真是粟米!良人,那夫人可真是好人。”荷虽对褚贸然带人上门吃饭没反对,但并不代表她就不心疼这些粮食。 可现在,她有些愧疚没能更好招待那位夫人。 想起那位夫人交给自己的任务,褚喃喃道,“是啊!她真是个好人。” 赵元溪回了澧阳宫,下马车时,一轮满月正好悬于高空之上,都说明月寄相思,没了现代的那些娱乐活动,大晚上看到这月亮,还真容易让人emo。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在现代没啥亲人,父母早早就去世,又没兄弟姐妹,长到三十多岁,也没个对象,和孤家寡人差不多,除了没完成的研究项目,能让她惦记的还真没有。 不过,这世界她倒是还有个便宜儿子!想到自己儿子是谁,赵元溪又不禁乐了。 不亏不亏! 若能听到她好大儿喊声娘,她这会估计能直接上天。 “啊啾——”嬴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手中的竹简差点掉在地上。 伺候在旁的老太监端上一杯热茶,忧心道,“大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奴去传太医?” “无碍,今日寡人送过去的人,太后可收下了?” “确实收下了,只是——” 嬴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冷笑道,“那女人又做了什么?” 老太监跪在地上,“太后今日带着他们去地里了,说是要去种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语气透着几分迷茫。 “种地?”嬴政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字的意思,可依旧很难将种地和那女人扯上关系。 嬴政讥笑,别说种地,就是让那女人自己洗衣物,做些吃食都不容易。 他不认为那女人是真心要去种地,只觉得她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似是想到了什么,嬴政面色一沉。 “吕相那边有什么异样?” 老太监兼吕不韦曾经的心腹,吕乐身体一颤,“相国近日身体抱恙,未出门半步。” 自从秦王除去嫪毐,正式掌管秦国大政后,吕不韦行事越发收敛,最近更是连朝会也不再参与。 “相国既然老了,那就让他回家好生休息,封为文信侯,居河间,赐食邑十万。” 赵元溪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蝴蝶翅膀轻轻一扇,让吕不韦提前被赶出了咸阳。 不过即便她知道了,估计也只会大喊冤枉,那都是赵姬干的事,和她赵元溪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本本分分在种地。 时间已经不早,但赵元溪这会还没休息,正拿着碳笔在丝绢上写写画画。 秦国现在还没有纸,文字通常写在布匹或竹简之上。 赵元溪在画曲辕犁和水车的构造图,凭着她的记忆勉强将图画了出来。 虽然粗糙,但大致意思已经清楚,反正她已经尽力,后面的事只能交给匠人来解决。 画好之后,她将手中的碳笔一丢,瘫倒在席上,看着自己黝黑的手和桌上那团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布,仰天长叹,“真是只要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啊!” 不仅得操心种地,这笔和纸也必须得提上日程! 她实在忍不了拿个碳棒在布上写写画画,而且——如厕的时候,赵元溪都不想说,那简直是她的噩梦! 第二天,赵元溪早早就让高昇备好车,再去一趟侣葛坞。 可刚出门,一个小豆丁突然撞到她腿上。 赵元溪没想到会有个孩子从旁边蹿出来,腿上的力道没收住,直接把小孩摔飞出去。 小孩在地上滚了几圈,好在衣服穿得够厚实,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委屈地瘪嘴,两眼泛红,眼看就要掉眼泪。 赵元溪打断施法,先发制人地指着自己的膝盖,“小家伙,跑这么快是来故意撞我的吗?” 被猜中想法的小孩有点懵。 这怎么和仲父说得不对,大母看见自己摔倒,不应该先扶自己起来,问自己受没受伤,然后再安慰自己一通吗? 子婴无措地望着赵元溪,有些害怕,便下意识地去寻找自己的仲父。 可他身后除了跟着的两个宫人,仲父并没有出现。 “大——大母!”小孩吓得竟打起了嗝,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看起来委屈极了。 大母?她孙子? 赵元溪虽然有赵姬的记忆,但她得到的只是赵姬视角的故事。 事情具体怎么发生,发生的场景是怎样,她并不清楚。 正如现在,赵元溪知道自己有孙子,但不确定这个小豆丁是自己哪个孙子。 作为秦国的太后,目前有资格喊自己为大母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便宜儿子的长子扶苏,另一个是她早死老公的小儿子成娇的儿子子婴。 扶苏跟在便宜儿子身边,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他大概就是成娇的儿子子婴。 长安君成娇前两年造反,死在了屯留,留下的幼子子婴虽然被秦王嬴政赦免,但还是被牵连,赶出了咸阳。 “你是子婴?” 子婴吸了吸鼻子,乖巧点头。 于是,作为第一个赵元溪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历史人物,小小的子婴承受了她最大的热情。 赵元溪半蹲下来,捏着小子婴软乎乎的小脸,难掩此刻的激动。 活的小老祖宗诶! 虽然不是赵元溪那个世界的祖宗,但谁说这个就不是小老祖宗呢? 赵元溪历史不好,但她还记得《鸿门宴》那段,“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 秦王子婴,也是秦国最后的王。 秦国风雨飘摇之际,子婴站出来杀掉了赵高。 只可惜大厦将倾,那时的秦国已经不是他小小一个秦王可以挽救的。 太史公司马迁对子婴评价,“婴死生之义备矣。”这已经是相当高的评价。 一个又努力又惨兮兮的小孩, 赵元溪揉着小孩脑袋,眼神变得温和,“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子婴不知道为何大母喊了自己名字,就好像变得容易亲近起来,原本的害怕也消散了几分,嘴巴张了张,最后嚅嗫道,“子婴想见大母。” 赵元溪笑了笑,没再追问,缓缓起身,目光看向远处时,却神色冰冷。 她都被秦王软禁了,居然还有人想利用孩子接近自己,难不成在旁人眼里自己还有什么剩余价值? 若是他自己出现,赵元溪兴许还会高看他一眼,但利用孩子那就是无耻。 第6章 她的跟屁虫 “大母。”小子婴抓住赵元溪的衣角,弱弱地喊了一声。 刚刚大母好像又变凶了,让他有些害怕,是他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还是大母不喜欢自己? 子婴眼眶中又蓄起泪来,可他不敢再哭出声,生怕被大母更加讨厌。 “怎么又哭了?”赵元溪将小孩搂进怀里,替他擦干了泪,哄着他道,“我等会要出宫一趟,子婴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小子婴止住了泪,收紧抓着衣角的手,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只能跟我出去,其他人若是想带你出去,你得过来跟我说才行。” 赵元溪虽然不是子婴的亲祖母,但法理上这小豆丁还真就是她孙子,他实际的监护人。 年纪轻轻,无痛当奶,赵元溪心情十分微妙。 不过,看在小豆丁这么可爱的份上,姑且接受这个便宜大孙子吧!反正一个已经成年的便宜儿子她都坦然接受了! 赵元溪又揉了揉子婴的小脑袋。 嘿嘿,手感不错! 马车里,子婴被赵元溪半抱在怀中,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现在不过三岁,自他记事就在雍城待着,周围的人都不喜他,只有仲父会关心他。 其他人都说自己父亲犯了大错,按照秦国律法,他是要贬为庶民的,可大王仁慈放过了他。 可仲父也说,父亲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是大王把他父亲逼上那条路的。 子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说的东西不一样,所以他想去找大王问清楚,到底是他父亲犯了错,还是父亲是被大王逼的。 当仲父说只要讨好这个大母,他就能见到大王的时候,子婴转动自己的小脑瓜后,就答应下来。 只不过小孩有点脑子,但不多,被赵元溪一阵忽悠后,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交代清楚了。 “大母,我父真的做错事了吗?”小子婴眨着眼睛,哽咽发问。 赵元溪拍着小孩后背,“我不知道,不过你想的没错,若要知道答案的话,你可以去问你的伯父,嗯——就是大王。” 赵元溪是真的不知道。 成娇这人是谁,还是她从赵姬的记忆中翻找出来的。 可惜,赵姬对他也不了解,成娇叛乱的时候,她忙着跟男宠厮混,哪里会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等她回过神,成娇已经死了。 子婴点头,表情有些惊恐,突然大哭起来,“仲父说这些不能和其他人说,我跟大母说了!呜呜呜,我对不起仲父!” 他挣扎着离开赵元溪的怀抱,趴在马车的小窗边,嚎得极为凄惨,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仲父——仲父你在哪?” 赵元溪吓得脸都差点白了,连忙把小孩捞回来,两只手牢牢抓着子婴的身子,不让他再乱跑,“不哭不哭,我不会告诉别人,我是你大母,你和仲父有秘密,那这就当是和大母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子婴鼻涕眼泪已经糊了一脸,听到这话,终于止住泪,“真的吗?大母不会告诉其他人?” 嗯?若是忽略那个鼻涕泡,还是个可爱的小孩,赵元溪拿帕子给子婴擦掉鼻涕眼泪,“当然,你只相信仲父,不信大母吗?” 子婴慌了,手紧紧抓着赵元溪的衣袖,解释道,“子婴信大母,仲父是好人,大母也是好人。” 赵元溪笑笑不语,但是对子婴这个仲父越发好奇。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见见这位子婴的仲父。 褚正在田间锄地,远远就瞧见昨日那位赵夫人的马车驶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上前相迎,“见过夫人。” 赵元溪抱着子婴下马车,将他放地上后,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大概是鲜少被人这么抱过,子婴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手不自觉地抓着赵元溪的衣角。 赵元溪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褚见到赵元溪身边多了个小孩,笑问,“这是夫人家的孩子?” “我的小孙子子婴,我今日带他出来逛逛。” “我见公子不似凡童,倒跟庙里的小仙童似的。” 赵元溪哈哈大笑,要不说孩子家长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家的孩子,这样的话听着确实让人高兴。 她撸着小子婴的脑袋,肯定了褚的夸赞,“子婴的确非常可爱。” 子婴当即红了脸,抱着赵元溪的腿,躲在她身后。 赵元溪忍不住又笑出声,打趣道,“子婴抱着我的腿,我可就不能牵着你走路了。” 子婴探出脑袋,大手便放在自己面前,而大母此刻正温柔的看着他。 他深呼吸,牢牢抓住了赵元溪的手。 这里离侣葛坞并不远,赵元溪选择徒步进去,路上正好看看褚今早的劳动成果。 不得不说专业的事的确得给专业的人干,不说两个时辰,褚已经翻好了一大片的地,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褚的两个儿子,正将种子埋进土里。 褚的大儿子叫杵、二儿子枢,大概意思就是捣药棍和门转轴。 两人见赵元溪过来,皆低头不敢看她,倒是小子婴好奇宝宝似的望着他们。 周围都是自己人,赵元溪也就放开手,让他自己去玩。 子婴仰头看着正说着他听不懂话的大母,脑袋有点晕,一只蟋蟀跳过去,立马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撅着屁股就去抓。 褚道:“夫人说的堆肥、沤肥之法虽好,但可能满足不了这片地的需求。” 草木秸秆和粪便虽然不值钱,但要想收集足够量却不容易。 这里可是有将近一万秦亩的土地,哪怕赵夫人只要求先施玉米地的那部分,凭他家里那点肥,那也是完全不够的。 赵元溪道:“无妨,我会派人给你送来那些肥料的。” 雍城内城人虽比不了秦王宫,但也有近千人,加上里面养的猪鸭牛羊,每天产出的生活垃圾足够这片地用了。 褚心里泛起嘀咕,什么样的人家能产出这么多肥?对赵夫人的身份也有了疑问。 催甲来收租的时候,只说这块地属于咸阳城里最尊贵的人。 褚的认知里,咸阳最尊贵的是他们大王,那时他只觉得催甲是在跟他吹牛。 可现在看来,催甲的话也不尽是假的。 赵夫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心思百转,褚对赵元溪越发恭敬,“夫人昨日问我兄长,昨晚我兄长已归家,若夫人还想见他,我这就让他过来。” 赵元溪点头,“我与荷有约,正好和你一起去。” 褚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妻子忙着清理院子,又在厨房折腾许久,恍然大悟,赶忙让出路来。 赵元溪低头去找子婴的身影,正好见他从枢的腰间取下一只草马。 枢下意识想躲,可见子婴看过来,护着草马的手又害怕地松开了。 见此情形,赵元溪忍不住皱眉,“子婴,过来!” 听到大母带着怒气的声音,子婴不由茫然。 他看了看大母,见她在盯着自己手里的草马,犹豫片刻后将草马丢在地上,乖巧道,“大母不要生气,我不玩了。” 赵元溪无奈,她不是这个意思。 “子婴喜欢这个草马?” “喜欢。” “那子婴拿它的时候,有经过它主人的同意吗?” 子婴小眉毛皱起,他不能要吗?身为秦王孙,他愿意要这些庶民的东西,那是他们的荣幸。 “可他也没有反对。” 赵元溪眼皮狠狠一跳,果然从古至今都有熊孩子这种东西。 第7章 教孩子要趁早 “道歉!”赵元溪语气十分严厉。 子婴委屈地瘪嘴,可他不敢违背大母的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枢道歉。 枢害怕地连连摆手,不敢发一言,褚上前几步,拉着枢的衣领,“夫人不要生气,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小公子喜欢就拿着。” 所有人都在此刻都在看着赵元溪,不理解她为何发怒。 赵元溪阴沉着脸,一个草马的确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子婴小小年纪就知道抢人东西,让她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子婴,仗着自己的身份恃强凌弱的模样。 尽管子婴现在只是一个孩子,却也让赵元溪更加生气,甚至让她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厌恶。 那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厌恶。 可看到子婴害怕的模样时,赵元溪还是收敛了怒气。 她捡起地上的草马还给枢,缓声道,“东西虽不值钱,但那也是枢的东西,子婴有点被惯坏了,若是下次他还抢你东西,你尽管告诉我,我会罚他。” 教孩子要趁早,不然等他长歪了就麻烦了。 子婴感觉浑身一凉,缩了缩脖子,怕怕地揪着大母的衣角,仿佛在祈求着大母的原谅。 赵元溪却没再看他,只是走的时候还是牵住他的手。 自己家的熊孩子,总归不能丢了。 子婴感觉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可手被大母牵着,心底的害怕渐渐平息,他终于能腾出脑子,分析这件事。 他一直在雍城内城住着,在那里他自然是想要什么,就能拿什么,宫人即便有意见,也不敢反对。 可现在他不在雍城里,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奴隶。 “大母,我知道错了!”他转头又对枢郑重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抢你东西。” 赵元溪神色缓和了些,拍了拍子婴脑袋。 “没,没关系的,你喜欢这个草马,我可以送你。”枢涨红着脸,这个草马是他准备拿回家送给弟弟妹妹的,这也是为何他刚刚舍不得。 可看见小孩因为抢了自己的草马被大母训斥,枢其实是后悔刚刚小孩眼巴巴看着草马的时候,他没能主动送给他。 子婴没敢接,转而看着自己的大母。 赵元溪长叹一声,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格,子婴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她忍不住扶额,感觉自己有成为熊孩子家长的潜质了。 “喜欢的话,就收着,现在这是枢给你的礼物,你可以收下。” 子婴这才接过那草马,犹豫片刻后,朝枢拱手行礼道,“多谢。” 赵元溪被子婴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确实还只是个孩子。 听到大母的笑声,子婴不理解,歪头疑惑地看着大母。 于是,赵元溪再一次被可爱暴击。 小小的教育危机暂时就这么解除了。 褚家。 结束完地里的指导工作,赵元溪便跟着褚回了褚家,刚进门就看到立在院中的荷,院子的另一边则多了个男人。 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留着一圈大胡子,身体格外强壮,浑身肌肉虬结,不像是木匠,倒像个屠夫。 褚介绍道,“这就是我阿兄栎,阿兄这是我昨日同你说的那位赵夫人。” “昨日想见你没见到,本以为还得等几天,好在我运气还不错。”赵元溪笑道。 栎脸上没半分喜色,只一脸严肃地问,“不敢,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辘轳是你亲手做的?”赵元溪直接问。 “是。” “有谁教你吗?据我所知这是楚地常见的东西,你在秦国应该见不到。” 栎神色冷了些,眉头紧皱,“我曾去过楚地,觉得这东西方便取水,便给家里做了一个。” “也是你自己亲手改造的?” “是!” 大才呀!这不就是民间隐藏的手工艺人吗? “高昇,去将马车中匣子里装着的绢布拿过来。”赵元溪藏起心中的雀跃,立马吩咐高昇。 拿到昨晚自己辛辛苦苦画的图纸,赵元溪将它展开,“我有两样东西需要你做,若是能做出来的话,我重重有赏。” 听到有重赏,栎表情不变,低头看手里的图时,却满眼震惊。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巴,艰难发问,“夫人要做这个是为什么?” “你常年在这地里头干活,应该能看出这两样东西的用途,这个是曲辕犁,方便耕种用的,比直辕犁更轻便,操作起来也更省力,另一个是水车,可用于田地的灌溉。” “夫人从何人手中得到的此物?”栎十分激动,若非男女有别,他怕是得抓着赵元溪的手,来问出想要的答案。 赵元溪轻咳,“这是我画的,不过这东西是我从古籍上看到的。” 谁能说秦朝之后的书,对于21世纪来说不是古籍呢? “夫人可否告知,那古籍现在何处?” “被烧了!”赵元溪直接睁眼说瞎话。 画这图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反正这时代被烧掉的书籍不知道多少,那些书上记了些奇思妙想很正常。 高昇闻言却有些讶异,秦王宫珍藏的古籍的确有很多,但太后连朝政都不管,怎么会去看与农桑有关的书。 他曾在书库打扫过很长一段时间,除了那宫中掌事,可以说没人比他更了解秦王宫里的书,他可以保证秦宫内绝对没有这些图。 高昇不解,太后为何要说谎? 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正色道,“夫人放心,我会尽快将东西造出来的。” 赵元溪点头。 栎忙着研究新东西,进了后院。 这下,赵元溪终于有时间做另外一件事,她朝荷眨了眨眼睛。 荷心领神会,从屋里抱出个木盆,盆里是已经泡发好的豆子。 “昨日,我见你院中石磨,想起曾在北地吃过的一种食物,将这泡好的豆子研磨成浆后,加上我带来的小东西,就可以做出来好吃的豆腐。” 豆腐的制作工艺并不难,赵元溪有个食品学院的朋友就是研究食品的,豆制品就是他的重要研究方向,从他那里,赵元溪知道了豆子的各种吃法。 现在食用豆子的方法主要是将它蒸熟后,拌些其他的食物一起吃,菽饭藿羹便是这么来的。 菽饭虽然能果腹,但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胀气等不良反应。 赵元溪甚至严重怀疑,就是因为豆子吃多了容易胀气,那些贵族才没将菽饭当做贵族食物。 赵元溪详细描述了豆腐的制作过程。 依着她的法子,褚和荷将豆子研磨成浆,随着石磨转动,乳白色的浆液流下来。 子婴和褚家的其他两个小孩,蹲在一起,看着木盆里不断增多的豆浆。 “大母,这个很像羊乳,可以喝吗?”子婴眼巴巴地望着她,一副馋猫的模样,哪里还有秦国公子的架势。 “当然可以,等会我就给你做!” 等豆浆熬好,过了几遍纱布后,便拿着厨房慢火煮沸。 赵元溪取了几个木碗,在碗中各自放了几块饴糖,将煮沸后的豆浆倒入碗中。 当她把豆浆端出去,准备给几个小家伙喝的时,却见原本乖乖蹲在一旁的三个娃娃,学着刚刚褚的模样正在拉磨。 开始子婴只是在旁边指挥,后面看两个人实在推不动,他终于忍不住上手。 一个在前面拉,另外两个在后面推,石磨终于勉强转动,三个孩子兴奋得跟打了场胜仗一样,高声欢呼。 稚童的笑声太过明媚,周围的大人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第8章 分饮豆浆 赵元溪也在笑,此前草马带来的不悦消失不见。 说到底,子婴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很多想法并非源自他自己,而是因为周围环境的耳濡目染。 这次带他过来是个意外,但赵元溪现在觉得这种经历多一些也挺好。 子婴见大母出来,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兴奋地指着石磨,颇为自豪,“大母,我可以推动它。” “嗯,不过你们是三个人,可穗和葵的阿父一人就可以。”赵元溪促狭地笑着。 子婴耷拉着眉毛,撅着嘴反驳,“他们的阿父是大人,我们是小孩,小孩怎么可以和大人比呢?” “你觉得大人和小孩是在欺负小孩,是因为觉得大人比小孩强大,对不对?” 子婴点头。 “那刚刚你是不是在欺负枢?哪怕你并不算有心,但你的确用你的身份欺负他!” 子婴陷入了迷茫,他低着头,眼眶渐渐泛红,“对不起,子婴知道错了。” “大母——” “嗯?” “那我还可以喝这个吗?”子婴眼巴巴地看着赵元溪手上端着的那几碗豆浆。 赵元溪拍了拍他后脑勺,也不知他是真的认识到错误而认错,还是因为馋这豆浆的味道而认的错。 不管原因是什么,这豆浆还是分给了三个小孩。 赵元溪又问高昇和长今,“你们要不要尝尝?要喝的话,自己去厨房盛一碗。” 长今表情严肃,应该说从她跟着赵元溪开始,表情就一直都很严肃,反观高昇笑得谄媚,同赵元溪道谢后,就自觉地去厨房了。 短短两天的时间,高昇已经看出了太后的不平凡,心中要依附太后的想法越发强烈,现在太后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更何况这可是太后亲自做的东西,连大王都没机会尝到的东西,他怎么能错过机会。 长今见高昇进屋,犹豫片刻后也跟了进去。 高昇端着碗,嗅了嗅味道,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露出几分异色。 这豆子浆刚磨出来时,有一股豆腥味,但经过煮制后,只剩下淡淡的豆香,喝起来甚是爽口,就是味道寡淡了些,若是能加些调味的东西味道应该会更佳。 喝着赵元溪特制豆浆的三小孩,却不觉得味道寡淡。 子婴太小,端不住那土陶做的大碗,赵元溪只能将他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护着他身体,另一只手给他托着碗底。 子婴喝了一小口,眼睛发亮,将头整个埋入碗中,咕咚咕咚喝起来。 一碗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摸摸肚子,钻回赵元溪怀里,“大母,这个甜甜的!真好喝!” “甜是因为我加了糖,你这个馋猫,是还想喝?”赵元溪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故意为难道,“可是等会还会有其他好吃的,子婴若是现在吃饱了,等会吃不进去其他东西怎么办?” 子婴嘴巴垮下来,一脸为难,“那好吧!” 大母说还有其他好吃的,那肯定还有其他好吃的。 高昇盯着自己手里的碗,有些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带些糖出来,不然现在就能尝到子婴公子手中的味道了。 不过菽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东西做起来也不复杂,要是想再喝,倒也不难。 余光中,高昇瞥见长今往自己的碗里丢了几颗东西,他伸长脑袋,好奇地问,“长今女史,你往碗里放了什么?” 长今面无表情,将自己碗中的豆浆一饮而尽,“饴糖。” 高昇感觉自己在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餍足,加了糖真的就那么好喝吗? 他更好奇了—— “女史,你身上还有饴糖吗?” “吃光了!” 高昇嘴角抽了抽,他明明看到长今袋子里还装了好几块糖。 想到饴糖本来就是个稀罕东西,他能理解别人不愿分享。 只不过这女史在他眼里一直都不苟言笑,以为什么东西都不能打动她,没想到还是个护食的。 一直在屋外的几个护卫也被分了碗热腾腾的豆浆,只不过他们就是褚和荷给他们端出去的。 褚院子不大,八个大男人站在这里,赵元溪嫌他们碍眼,干脆让他们要么跟着杵和枢去替她种地,要么就站门口去。 八个侍卫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在门口站岗。 侍卫都穿着禁卫军的统一黑色制服,黑压压地站在门口,看着挺能吓唬人。 其他村民看见里正家门口站了那么多黑煞星,还以为里正家得罪了某个大人物,现在人家找上门算帐了。 直到褚带着荷出门,提着木桶,一人给他们盛了碗豆浆。 村民这才解除了心中的害怕,靠近过来,拉着褚问,“褚里正,你家这是来了什么人啊!” “是咱主家。”褚颇为自豪,能让主家人来他们这里,大概也只有他了。 侣葛坞的人种的田地大部分都是赵元溪的,说她是这个村里人的主家并不为过。 村民对主家的印象,只有那个尾巴翘上天的催甲,现在听是主家人不禁有些好奇来的人又是什么样的。 有胆子大些的人,想进门看看。 侍卫当即将他给拦下。 泛着寒光的大刀挡在门口,把这些人吓得一激灵。 “好了,别围在这,都回去吧!”褚也被吓到了,忙打圆场。 褚和荷迟迟不归,赵元溪有些奇怪,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出门看看情况。 见院门外站着不少人,她面色不变,笑着问来的那些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刚刚想进门看看的村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鼓起勇气道,“贵人来我们这里是做什么?” “我来这是为了农事,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问褚。” 玉米现在只种了一百亩,剩下的地以后肯定也会种产量更高的粮食,这些事情都需要他们去做,赵元溪可没打算单打独斗。 褚和他们简单讲了一下这件事,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有人小声提出反对意见,觉得赵元溪这是在戏弄他们。 赵元溪没找到说话的人是谁,淡笑道,“不信的人,可以选择不种。” 反正现在玉米种子也就够一百亩地用,她不需要所有人都信自己,等到了丰收的时候,事实会证明一切。 第9章 豆腐初成 听到可以不种新种子,村民赶紧离开,生怕赵元溪会后悔。 褚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们如此下主家的面子,不过想到自己也是不信的,又理解了他们的心思。 许是看出他想说什么,赵元溪先开口,“不用解释什么。” “我信夫人!”褚坚定地道,这并不是哄人的话。 赵元溪愣住,眼光微闪,不由戏谑道,“你不怕颗粒无收了?” 褚黝黑的脸此刻越发得黑了,他尴尬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夫人不是说没收成也不会饿死我们吗?” 赵元溪失笑。 也是—— “大母、大母快看那个豆浆,好像坏掉了!”子婴着急跑来,那紧张的样子就跟鸡腿要飞了一样。 赵元溪这才想起自己刚点的豆腐。 守在桶旁边的高昇,脸上的惊诧已经收不住,刚刚他看见太后往豆浆里倒了些白色的东西。 原本还是水一样的豆浆,现在竟然变成了固体。 他刚用勺子试了试,虽然没冰块坚硬,但的确凝固了! 太后原来也懂那些术士之道吗? 豆腐凝固得很成功,赵元溪让栎做了个简易的豆腐箱,将凝固的豆花倒入垫好纱布的箱中,在箱子上层的木板上压上重石。 “等一个时辰,把多余的水分给压出来,豆腐就算成型了。” “夫人,你也会术法吗?”高昇忍不住发问。 其他人也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箱子里的原本还是液体,现在成了固体,不就和那些术士的点石成金之术一样么! 术法? 感觉到周围人看神人一样的眼神,赵元溪嘴角抽了抽,“我不是术士,更不会什么术法,这只是简单的化学反应,刚刚我往桶里倒的是石膏,豆浆遇到石膏凝结了而已。” 石膏获取并不难,生石膏本就是常见的矿物,随处可见,将生石膏用火加热,煅烧一个时辰左右就成了可以用的熟石膏。 即便说清楚了原理,众人的惊诧依旧没有消失。 “大母,什么是化学反应?”子婴问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化学反应就是——”赵元溪灵机一动,“化学反应就是那些术法的原理。” 赵元溪又科普了一些常见的化学反应,就比如说点石成金。 褚他们听不懂,但大致意思倒是明白了,夫人果然是神人,而且是更容易让人亲近的神人。 至于高昇,读的书比其他人多一些,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几分奥妙,“依夫人所说,咸阳城里的那些术士都是骗子?” 赵元溪猛然想起,自己那便宜儿子对这些东西迷信的很,历史上就记载他磕过不少术士炼制的丹药。 虽说皇帝的寿命普遍都不是很长,但始皇四十九岁驾崩还是有些早了,保不齐就是磕药磕死的。 要不传信过去,提醒一下让他别嗑药了? 赵元溪觉得即便自己现在传信过去,便宜儿子也不会听,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想让他早点死。 算了,反正现在便宜儿子还年轻,对长生之事并不执着,即便偶尔吃下些含重金属的丹药,那也是他的命。 木得感情的赵元溪,此刻表情冷漠。 秦国时期的普通百姓一般日食两餐,只有朝食和脯食,只有贵族有吃三顿或者更多的习惯,但因为赵元溪的原因,今日褚家中午多了一顿全豆腐宴。 荷的手艺很好,赵元溪点拨几次后,她竟将豆腐玩出花来。 不仅有豆腐汤、炖豆腐、煎豆腐、小葱拌豆腐等等,甚至还有一份豆腐酿肉。 豆腐炸得外焦里嫩,一咬开满口的肉汁,鲜香酥脆,简直是人间美味。 子婴吃过很多好吃的,但这份豆腐酿肉绝对是他迄今为止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吃得满嘴流油,完全忘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秦王孙的身份,大口大口地吃着。 本来就肚子里就装了碗豆浆,现在又吃了这么多的豆腐做的食物,子婴果然吃撑了。 回去的路上,他躺在赵元溪的腿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小手捂着肚子,可怜巴巴的耷拉着脑袋。 赵元溪给他脑袋直接来了螺蛳,“下次还敢这么吃吗?” 子婴吸了吸鼻子,“下次我少吃一点。” 放弃吃是不可能的,他顶多就少吃一点点。 可是真的好好吃,炸豆腐丸子很好吃,豆腐酿肉也很好吃,就连那个豆腐汤也很好喝。 “大母,我们下次还能来吃吗?” “敢情你光惦记吃了,可子婴那么能吃,把褚家吃穷怎么办?” 子婴想说褚家本来就很穷,不过他想要万一褚家变得更穷了,那肯定不能再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可以给他钱买吃的。” “子婴有钱?”赵元溪挑眉。 子婴抠着小手指,作为秦王孙,他当然有钱,只不过钱都是由仲父管着,他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我会有钱的!”子婴决定晚上就问仲父拿钱。 赵元溪揉着小孩脸,说他是馋猫还真一点没错,甚至她都怀疑用吃的是不是就能将子婴给直接拐跑。 子婴嘴撅得老高,身体强烈抗议赵元溪的撸娃行为。 “答——姆,不要揉窝了!” 赵元溪正要继续逗自己的大孙子,马车突然急刹,她身体整个前倾,怀里的子婴也差点滚了出去。 好在坐在对面的长今反应快,将她们护住,小心地将子婴放回赵元溪怀里,“夫人小心,奴看看怎么回事。” 子婴吓得脸都白了几分,手紧紧抓着赵元溪的衣领,“大母!” “没事,没事!”赵元溪拍着子婴的后背。 长今推开一条缝隙,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见此情形,赵元溪也皱起眉来。 前面的路上被大树挡住,周围的山地里冒出了不少人,将他们直接给包围了起来。 那些人个个手上拿着武器,脸上挂块黑布,一看就是不什么好人。 她这是遇到土匪了? 这里虽然偏僻,但也在雍城范围,作为秦国的故都,有人敢在这里找事,赵元溪是没想到的。 那群人目标明确,没有丝毫犹豫,提着刀就朝马车袭来。 第10章 受伤了 八个侍卫将马车护在身后,与那些匪徒厮杀起来。 周围不断传来金属的碰撞声,空气中也隐隐带着血腥味。 赵元溪搂着子婴发颤的身子,手心冒出冷汗,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群盗。 秦国律法严苛,对群盗的处罚十分严厉,参与者无论主犯从犯,一律判处死刑,情节严重则会被车裂,若是知盗不告者,还会被连坐。 但凡还能好好活下去,都没人敢当群盗,哪怕真的有人胆大包天,要抢也是抢劫商贾,不敢对带着贵族的人下手。 他们是故意朝她来的! 赵元溪不明白,一个被软禁的太后,有什么好刺杀的?还是说想把她给绑走,用来威胁秦王? 赵元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保护夫人。” 车门突然被人劈开,木头四溅开来,赵元溪连忙将子婴护在身下。 子婴的眼泪浸透了她的前襟,“大母,我害怕。” 赵元溪也很害怕。 耳边此时传来刀剑入肉的声音,赵元溪抬头看见,守在门边的长今夺了那匪徒的刀,抽出身上的匕首,划断了匪徒的咽喉。 血溅在她半边脸上,如半神半魔,却让赵元溪感觉到了十分的安心。 她将那长刀握在手上,整个人杵在门口,谁敢上来,就拎着刀砍谁。 赵元溪瞪大眼睛,眼神发亮,哇呜——好帅! 长今不是医女,她是女将军啊! 长今的出现显然让那些刺客猝不及防,接连几个人被砍死后,没人敢再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传来高昇的声音,“夫人,您没事吧!” 长今从门边让开,赵元溪这才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高昇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抢来的短刀,沾满着血,衣服乱糟糟的,头上的发冠也不知掉到了哪里,想必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我没事。”赵元溪拍着子婴的后背,缓声道。 侍卫长捂着胳膊走到赵元溪跟前跪下,“卑职护驾不力,请太后娘娘恕罪!” 赵元溪想说他们做得很好了,可环顾周围惨烈的模样,腹部不由抽痛起来,她捂住子婴的眼睛,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我们的人怎么样?” 侍卫长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一人身亡,三人重伤。” “他叫什么名字?” “阿羽,他叫阿羽。” ...... “回宫吧!” 马车缓缓继续向前。 高昇在前面御马,长今沉默地坐在赵元溪身侧,“夫人,您受伤了!” “大母受伤了吗?”子婴紧张地望着她。 “啊?”赵元溪后知后觉,这才感觉自己背上疼得厉害,扭过身子查看,这才发现有个尖锐的木头扎进了她左肩,血染红她的后背。 “大母是为了子婴受的伤吗?”子婴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小手想要捂住赵元溪流血的伤口,可又不敢去碰,生怕弄疼了她。 “没事。”赵元溪龇着牙动了动自己的肩膀。 子婴的哭声,外面的人也听到了。 章邯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脸顿时白了几分,想到咸阳宫那位的脾气,长叹一声。 赵元溪的伤并不严重,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皮外伤,太医过来替她清理的伤口时,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那木刺一拔出来,血又哗啦哗啦往外流,吓得子婴害怕极了,哭着喊着让大母不要死。 等伤口包扎好,他小心翼翼地拍着赵元溪的后背,“大母还疼吗?子婴给你吹吹!” 赵元溪笑着揉了揉子婴的脑袋,“我没事了。” 她又朝太医道,“劳烦孙太医去看看我的那些护卫,务必要保住他们的性命。” “诺。” 屋里剩下长今和柚两人。 赵元溪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长今,可见她浑身是血,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便道,“今日就让柚在这伺候,长今你回去休息吧!” 长今一愣,她刚刚已经做好的被太后责问的准备,现在反倒让她有种话刚要说出口,又给憋回去的感觉。 柚给赵元溪盖好被子,看着在太后身侧已经睡过去的小王孙,小声道,“娘娘,章侍卫他们在门口跪着。” “跪着?跪着做什么?” “他们护主不力,自然要受罚,娘娘没说罚什么,他们便只能在外面先跪着。” 赵元溪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就往外走,柚赶忙追上去替她披上了外套。 宫门口,五个人齐刷刷地跪成一排,其中一个胳膊断了,断口包扎的地方还隐隐在渗血。 “你们都起来吧!我没事,你们今天做得很好,如果没你们的话,我估计就真死在那了。” 为首的那个侍卫朝太后行大礼,“请太后责罚。” 赵元溪心口一跳,无奈道,“我真不怪你们,都回去吧!不是还有两个受伤的人吗?你们快回去照顾他们,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中任何人再出事。” “谢太后!”五人眼眶立马就红了,却并没有起身。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几人互相对视,眼中只剩下颓丧和无奈。 赵元溪看向脚步声的方向,是一群穿着甲衣的士兵,为首的是个拿着长戟的校尉。 “大王有令,汝等护驾不力,先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你是谁?”赵元溪挡在侍卫前面。 那校尉冷着脸,手中长戟震地,铁器的寒光映射在赵元溪脸上,“太后娘娘,这是大王的命令。” 赵元溪声音冷静,“所以,大王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自然是先调查他们和那些刺客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就是灭族之罪,若是没有,护主不力,那他们也应当被处死。” 七条人命,被他说得好像跟跟杀只鸡一样。 赵元溪心里难受极了,“我并没有事,他们也不可能和那些刺客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太后您说的算,来人,把他们全都带走!” “我看谁敢!”赵元溪抽出旁边侍卫腰间的佩刀,刀太重,她拿着手有些发抖,可她就那么提着刀挡在侍卫们前面。 黑甲兵忌惮赵元溪的身份,犹豫着不敢上前。 校尉却半点不惧,朝赵元溪一步一步靠近。 赵元溪身高一米七左右,在这个年代已经算高的,可面前的将领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整个人将近有两米,只是一条腿就比她的腰还粗。 打是不可能打得过的,赵元溪将刀口一转,将刀扛在肩上,抵住自己的脖子,“你再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校尉果然止步,脸直接黑了几个度,厉声道,“太后娘娘!” “你别这么大声,吓到我怎么办?”赵元溪手一抖,差点划伤自己。 第11章 太后的庇护 校尉深呼吸,他本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任务,没想到太后居然会来横插一脚。 他自然是不惧太后的,但若是真的让太后在自己面前受伤,那他的下场估计还不如现在跪在底下的侍卫。 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开始疼了,这群侍卫到底干了什么,居然让太后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 王贲扫了一眼那些侍卫,视线落在中间的小白脸身上,表情十分微妙,难不成太后看上他了? 想到太后为何来这里的原因,王贲感觉自己猜得不错,眼皮不由跳了跳。 赵元溪见他表情扭曲,以为是因为自己说中了,冷笑道,“人,我是不可能让你带走的,要查你就查,若是要严刑逼供,那绝对不行!还有,你给我传信给大王,他们不能死,若大王还是要他们的命,就先杀了我,反正今天没他们,我已经死了。” 王贲无奈,“太后娘娘你先把刀放下。” 他真担心这个太后不小心把自己给弄死了! “你先去传信!”赵元溪固执地道,虽然刀很重,但她还能抗一会。 王贲示意后面的黑甲兵,小兵得了命令,立马骑着马往咸阳方向赶。 见人已经去了,赵元溪这才将刀放下,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王贲嘴角抽了抽,太后还真就半点不让自己吃亏。 嬴政收到传信的时,并没有生气,而是反问道,“太后身体如何?” 小兵想着刚刚太后拿着刀的模样,肯定道,“太后身体无恙,还能拎着刀同将军对峙。” 嬴政表情有些古怪,拿刀和王贲对峙?那女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胆量了? “且和寡人细说。” 小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嬴政起初和王贲想的一样,可转念一想,太后即便再荒唐,也不可能带着子婴和那侍卫厮混。 吕乐这时走了进来,“大王,奴已经查出来了,刺杀太后的人是曾经长安王手底下的门客鱼傩,他本来是想将太后和公子子婴一起带走,奉公子子婴为主,再用太后威胁您。” “人抓到没?” “其他人皆已擒获,但鱼傩跑了。”吕乐伏地叩拜。 “好,很好!那群人还真是贼心不死,当初哄骗成娇背叛寡人,如今又盯上了子婴!”嬴政勃然大怒,“来人,传令全国,务必将长安王残党尽数捉拿归案,生死不论。” “诺。” 嬴政揉着眉心,心情十分烦躁,看了眼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兵,摆摆手,“你先回去,让王贲继续查,若真和他们无关,且没有逾矩的行为,那就将他们交给太后自己处理。” 澧阳宫这边,赵元溪原本还在同王贲对峙,可她看见太医匆匆归来,拉住他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太医被周围的黑甲兵吓了一跳,擦了擦额头的汗,哆哆嗦嗦道,“太后娘娘,有个侍卫伤得太重,臣实在救不了。” “用最好的药都不行吗?” 太医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伤口太深,流血过多,恕臣无能。” 赵元溪沉默了会,声音带着些沙哑,“带我过去看看他,你们跟我一起去。” 她指的是还跪在地上的五个侍卫。 王贲疑惑,他以为太后是看上了这个小白脸,才想救下他的命,可现在倒让他有些看不懂。 而且,他严重怀疑,太后把人带走,是怕自己趁这个时候抓人。 王贲心中觉得好笑,自己在太后眼里原来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出于好奇,同样也有看管犯人的责任,王贲也跟了上去。 两个受伤的侍卫躺在木板床上, 一个小腿被砍断,伤口虽已经包扎好,但血还是将绷带浸透,疼得他在床上不停哀嚎。 另一个情况更糟糕,脸灰白一片,胸前有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从锁骨直接延伸到他的腹部,皮肉翻卷,长长的一条,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乍一看与死人无异。 赵元溪鼻子有些发酸,她忍不住问,“为何不将这伤口缝合?” “缝合?”太医迷茫。 赵元溪微愣,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希望,“余太医,如果现在能止住他的血,是不是他就还有救?” 太医呆愣愣地点头,若是能止血,自然还有生还的机会,可是这么大的伤口,止血药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啊! “若用针线将这伤口缝上呢?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只需要回答可不可以!” “或可一试!”太医硬着头皮道,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衣服缝合他倒是知道,但这可是人肉啊! 赵元溪让人备了热水,又烧了许多艾草对周围环境进行简单消毒。 “柚,再去煮些黄连水过来。” 这个时代没有酒精之类能消毒的东西,只能用黄连水代替一下。 见围着这么多人,赵元溪顿时又觉得这些人碍事,“你们都先出去。” “太后娘娘!”章邯目光中满是祈求,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赵元溪没给他肯定的答案,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这方法有效,但都到了这个地步,必须试一试。 她将绣花针用火煅烧后,弄成弯钩状,将麻线穿进去。 太医看着太后一阵操作后,心中隐隐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大人,劳烦你了。”赵元溪将针线放在他面前。 太医抿着嘴,表情严肃,那只会用针灸的手,如今捏着绣花针也十分的稳。 一针下去,侍卫身体抽搐,吓得赵元溪忙将他按住,“柚,你按住他的腿,别让他乱动。” 没止疼药,只能这么硬缝,好在这人晕得厉害,除了一开始身体抽搐,后面倒也没有太折腾。 太医看着这一幕,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除了一开始有些手涩,太医缝合的后面动作简直飞快,最后打结,剪断线,一气呵成。 伤口缝好了,虽然有些歪七扭八,但血真的止住了。 赵元溪吸了吸鼻子,激动得差点落泪。 太医在伤口上又撒了层止血药,将伤口包扎好,擦额头冒出的冷汗,长舒一口气道,“太后娘娘,接下来就得看他自己了。” 第12章 汝当为扁鹊 血虽已经止住,但接下来的伤口感染问题,更加麻烦。 古代可没有抗生素,一旦伤口出现细菌感染,那将会是致命的。 赵元溪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侍卫,年纪不大,估计才十七八岁,心中不免更加怜惜。 “虽然伤口已经简单消毒,但这两天估计会发热,劳烦太医继续照料他,若是需要什么药物,只管去取。” 太医余郊伏身,“不敢,这是臣的职责所在。” “还有什么问题吗?”赵元溪见他欲言又止,替他发问。 余郊这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太后如此确定这缝合之法有效,可知道这方法源于何处?还有这消毒,臣更是闻所未闻,太后可否赐教。” 他能成为雍城的太医,自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读过的医经也不少,但也从未见过这样治伤的法子,想到太后来自秦王宫,便猜是哪位圣手在太后面前露过手。 若是真有此人,他哪怕丢掉这老脸,也要上门求教一番。 “这个啊!我是个女人,平日里就喜欢做些针线活,政儿小时候调皮,他穿破的衣服都是我缝的,刚刚我见此人伤口开裂,觉得和破了的衣服差不多,缝起来就好。” 赵元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反正便宜儿子不会过来质问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缝过衣服,其他宫人更不敢让她亲手制衣。 “至于这消毒之法,我听人说在我们生活的周围,有许多我们看不见的脏东西,这些东西进入人体后会让人生病,类似于你们医者所说的风邪,消毒就是把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清理干净。” 余郊惊叹不已,夸赞道,“太后娘娘之智,臣受益匪浅。” “既然证明这方法有用,余太医可有兴趣让它成为真正能救人的法子?”赵元溪提醒,“若让此法能用于万民,那余太医你可就成当世扁鹊,医家第一人。” 现在的秦国还没有外科这个概念,华佗刮骨疗毒那也是三国时候的事,若能现在推动外科技术的发展,那死于外伤不治的人或许能减少许多。 尤其是这个战乱频发的年代,真正在战场死去的人其实只是少部分,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在战后,伤口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去世的。 余郊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当世扁鹊,医家第一人!这可是青史留名的事! 试问哪个医者不想被人这么称呼,尤其是说话这人还是秦国的太后。 “郊,定不辱太后所望。”他激动得脸微微发红。 赵元溪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我相信你。” 人一旦有了理想,整个人便充满干劲。 余郊快五十多岁了,放这个时代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可现在散发出来的精气神倒像是年轻人。 赵元溪走出房门的时,已经月上中天。 侍卫长章邯带着人守在门口,王贲等人也还没有离开,见她出来,皆用希冀的目光望着她。 “太后娘娘,阿疾他怎么样?”章邯忍不住问。 阿疾是那个小侍卫的名字,还是章邯的同乡。 当初,是章邯把他带到雍城驻守,若是阿疾死了,章邯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同他父母交代。 赵元溪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章邯急得差点以头抢地,悲痛不已,“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对不住他啊!” 戏演过头,把人吓着了,赵元溪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连忙解释,“他现在没事,余太医在里面看着他,不过你们现在还不能进去,等太医叫你们再说。” 章邯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看着有些好笑。 王贲是先笑出来的那个,他此前未曾和太后接触过,对太后的了解只来自于父亲和大王口中,还有咸阳城里关于太后的各种流言。 今日得见,他觉得流言不可全信。 太后明明胆识过人,对属下仁善亲切,甚至还有些幽默风趣?咳咳—— 总之,他对赵元溪的初印象十分不错。 “你笑什么?”赵元溪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王贲,她可还记得这人是过来准备杀掉自己侍卫的。 王贲收回脸上的笑,表情严肃,“臣在为那侍卫高兴。” 算他说了句人话。 赵元溪轻哼,转而又问自己的侍卫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今日之后,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总不能还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属下章邯。”章邯抱拳。 “歌所止的章,邯郸的邯?”赵元溪猛地抬头,神情愕然。 “是。” 章邯不解,自己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何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赵元溪观察着眼前的小侍卫,虽然尚且稚嫩,但难掩大将风范,不愧是秦国最后的大将。 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你在我这当个侍卫,真是屈才了。” 章邯身子一僵,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下跪伏地恳请道,“未能保护好太后,是属下的失职,请太后再给属下一次机会,继续保护您。”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在其他人面前你们怎么样我不管,在我这不兴这套,而且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你们的命是我保下的,那今后你们的命就是我的!想走,我还不同意呢!” 秦国未来的将军给自己当护卫,那可太有面子了,若非顾忌形象,赵元溪高低得叉着腰,大笑两声。 章邯眼角微红,哽咽道,“诺!吾等定当誓死保护太后。” 其他四人齐声,“誓死保护太后。”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王贲神色复杂,作为带兵打过仗的将军,他最懂得要获得士兵的忠诚有多么重要,又有多么困难,可太后现在就做到了。 王贲心想,若是哪天太后下令造反,这几个人估计真敢对王持剑相向。 区区几人,王贲没觉得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但这股精气神还是让他不由侧目,若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 思及此,他心中长叹,自己都做不到如太后那般对他们以身相护,怎么能奢求他们能以身相报。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政儿那边传信过来没?”赵元溪觉得这大胡子将军脑子可能不太好使,从一开始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喊打喊杀,到现在看着他们发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王贲回神,拱手道,“大王说若此案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交与太后处置。” 赵元溪满意点头,心中对她便宜儿子好感度又高了几分,“你看看,政儿都比你讲道理,你应该向他多学学!” 被迁怒的王贲苦笑,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真不愧是母子,一个比一个霸道! 第13章 前去探病 王贲老实低头。 赵元溪声音缓和了些,“你要查案可以,但不准对他们动刑,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 “诺!”王贲被大胡子挡住的脸透着些无奈。 柚突然惊呼,“太后,您的伤!” 赵元溪的后肩此刻正在渗血,之前因为形势太过紧张,她没感觉自己身体疼,现在还真是哪里都疼,胳膊疼,后背疼,脑袋也疼。 疼归疼,但面子不能丢。 “没事,等会上点药就行。” 赵元溪摆手,对着章邯道,“受伤的三人就交给你了,另外还有阿羽的后事,你且问高昇拿十金,将他葬了,剩下的钱送去给他的家人。” “谢太后!”五人眼含热泪,齐声拜谢。 安排妥当后,赵元溪面露倦色,跟着柚回寝宫。 寝宫里的灯还亮着。 赵元溪打个哈欠,抬眸却见床上的小家伙不见了,她问,“子婴哪去了?” 大晚上的,小孩难不成还跑了不成? 门口看守的宫女吓得身体发抖,“子婴公子的老师过来寻他,子婴公子跟着他回去了。” 赵元溪点头,既然人老师过来,她这个家长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明天得和这个老师好好交流一下子婴的教育问题。 ...... 柚小心翼翼地替太后重新上好药,见太后已经睡过去,便替她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这晚,赵元溪做了很多噩梦,梦到有个男人在追杀自己,还有人抢走了子婴,而她那便宜儿子也嗑药磕疯了,跟着她后面对自己喊打喊杀。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赵元溪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嘶—— 冷风一吹,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梦太真实了,赵元溪感觉自己在梦里跑了不下一万米,整个人腰酸背痛的。 柚端了杯温水过来,细细替她擦去额角的汗,心疼道,“太后昨晚可是做噩梦了?” 赵元溪喝了一大口顺了顺气,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是啊!吓死我了!” 太后哭丧着脸的模样,让柚既心疼又有些好笑。 平日里的太后看着温和如长辈,没想到也有小孩子气的一面。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赵元溪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随口问道,“子婴起了没?” 柚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道,“兰台那边还没有来人,奴婢等会差人问问子婴公子的情况,倒是侧殿那边今早传来消息,说是昨晚那个叫阿疾的侍卫醒了,他说想见娘娘,不过余太医拦着没让他出来。” “拦的好,既然受伤了,就该好好养伤,我有什么好见的。”赵元溪扒拉着自己的长头发,有些发愁。 若非这里不能随便断发,她早就将这齐腰的头发剪了,而不是每天花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这里折腾。 柚将赵元溪的头发轻轻梳开,“娘娘对他有救命之恩,也难怪他想见娘娘。” “没事,我等会可以过去一趟。”赵元溪看着镜子里整齐的人,真心夸赞道,“柚,你手真巧,若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娘娘若喜欢,奴婢愿意为您梳一辈子头发。”柚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赵元溪摸着柚的头发,“那可不行,天天给我梳头有什么意思,柚你手艺这么好,应该去开家发型店,让全天下的贵女见识你的手艺,再卖些你自己做的胭脂水粉,你就成这世上第一个美妆店老板了!” 柚微微张嘴,见太后在笑,也跟着笑起来。 “傻柚子,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赵元溪是在胡咧咧,见柚笑得这般憨傻,打趣道。 “奴婢愚笨,不懂这美妆为何意,但若是女子束发点妆傅粉之事,奴婢确实略知一二,只是开铺子,奴婢可没这个能耐。” “人各有长,柚已经很厉害了,若是你哪天有这想法,我倒是能助你一把。” 赵元溪别的东西没有,但就是有点小钱。 赵姬虽被赶出咸阳宫,但她享受的待遇还和之前一样,更何况赵姬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后,手里的积蓄还真不少,这还不包括她给男宠花的钱。 柚没有一丝犹豫,“奴婢现在只想在太后身边伺候。”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赵元溪也不再勉强,不过她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她虽然有钱,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尤其是她准备大搞自己的种植业,现有的种子根本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系统给的虽好,但不能只依靠系统,她正准备组建一个自己的种子资源搜寻小队,替她收集各地的种子,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可惜她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帮她赚钱的人,最好是个大商人,能满世界跑的那种! 要不问便宜儿子借个人? 可想到赵姬的经历,赵元溪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便宜儿子要是听到自己要找个大商人,肯定会想到吕不韦,万一他头脑一热—— 赵元溪甩了甩头,努力将便宜儿子在梦里砍人的样子给忘掉,深呼吸,“走吧,去看看他们。” 阿疾今早醒来的时候,就听到章邯大哥同他讲述昨晚的事。 他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更没想到救下自己的是太后娘娘。 他对太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 这两天下来,除了惊讶太后居然善于农桑之事,便也没有多余的感情,保护太后也只是职责所在。 阿疾看着顶上的天花板发呆,他想再见见太后,想知道她花这么大代价救自己的原因。 “你身体真不错,还以为你会昏迷几天呢!”赵元溪瞧着床上恢复了些血色的少年,脸上难掩喜色。 这声音——阿疾转头,昏迷的时候,他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赵元溪逆着光走进来,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看到了神仙,嘴巴一张一合,哆嗦半天才喊出四个字,“太后娘娘!” 真的是她。 “怎么哭了?是屋子里熏艾熏得太过了吗?”赵元溪替他扇了扇风,“虽然味道有些不好闻,但为了你身体着想,姑且忍一忍。” 没办法,条件就这样,赵元溪也不能凭空给他整出个消毒过的病房。 第14章 子婴失踪 这间屋正常是住八个人,但为了方便他们几个养伤,章邯带着其他几人搬去了隔壁。 余太医去给他们备药去了,屋里这会只剩下床上躺着的两人。 见赵元溪过来,两人就要坐起来,被赵元溪给摁了回去。 “好好养伤,不必多礼,看到你们恢复的不错,我也放心了。” 阿疾犹豫了一下,问道,“太后娘娘为何要亲自救我?” 他既比不过章大哥聪明,也不如其他几人勇猛,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太后这样重视。 “救你的可不是我,是余太医,我只不过在旁边出了点主意,更何况难道你觉得你的命不重要,不值得别人去救吗?” 阿疾垂眸,他的命对自己而言当然重要,但那也只是对自己而言。 “那太后也觉得我们这样的命重要?”阿疾不解。 那些贵族不是最看不上的就是他们这些黔首的命吗? 阿疾生于赵国,后随父母从赵地来到了秦国,他的父亲是长平之战中幸存的赵国士卒,见过人命如草芥的样子,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是这样,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小侍卫。 “当然。” 从太后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阿疾却还是不甘心,“如果人的生命很重要,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杀戮?为什么还要打仗?为什么不能各自安好?” 他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间的问题。 他在质问这个曾是秦国统治者的太后,为什么既然觉得人命可贵,为何诸国战争却依旧不断。 一旁的杜瞪大眼睛,连忙制止,“阿疾,你快别说了!” 赵元溪也是一愣,她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倏地笑了,“并非我想推卸责任,很多事情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就连秦王也有很多事阻止不了。”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华夏千百年来的历史规律,如今历史已经走到的这个节点,没有秦国统一六国,那后面也会出现其他国家。 作为秦国的太后,赵元溪的情感自然倾向于秦国一统六国,而且历史也的确如此。 “你讨厌战争?”赵元溪问。 阿疾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眸黯淡下去,“是。” “那很可惜,战争并不会被你的意志所左右。” “太后娘娘也不行吗?”阿疾神色颓丧。 “谁的意志都不行,这片土地上还有不同的国家,那战争就不会停止,除非——” “除非什么?” 赵元溪怅然,“除非能出现那么一个国家,统一这片土地上,让生活在这里的人安居乐业,才有可能天下安定。” “娘娘说的是秦国吗?” 赵元溪没回答,历史上的秦国显然给了否定的答案。 尽管它是华夏第一个完成大一统的国家,但它显然没做到后面一点,仅仅维持了十四年就被人给推翻。 可赵元溪的沉默,在阿疾看来就是默认,他心中尽管有太多的不确信,但他想抓住这个希望。 “卑职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赵元溪此刻心里如同那张《呐喊》名画。 完了,感觉自己带坏小朋友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柚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发生什么事了?” “子婴公子不见了!” 柚急得差点都要落泪,“今早娘娘问子婴公子,奴婢便去了一趟兰宫,结果兰宫人说子婴公子昨晚并未回去,公子的老师季先生也不在宫内。” 赵元溪面色一沉,让柚把章邯他们叫过来。 阿疾他们倒是想帮忙,但被回来的余太医给赶了回去,“别添乱,不是我说,你们走到门口就得晕过去,到时候我可懒得再救你们了。” 想起那个还没有他弟弟大的小孩,阿疾满脸忧色望着外面,心中祈祷他能安然无恙。 兰宫门口跪了一地的人,伺候子婴的宫人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赵元溪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只知道求饶,根本说不出子婴的半点消息。 “你们之中就没人看到过他们?” “奴婢们真的不知道,平日里都是季先生带着子婴公子,昨日——昨日子婴公子跟着太后您一起出了宫,季先生说他也要回家一趟,便再也没出现。” 赵元溪眉头紧锁,现在所有人都指向了那个季先生。 可他作为子婴的老师,他带走子婴想做什么? 一直没离开的王贲解答了赵元溪的困惑。 她咬着牙道,“季胜是成娇的人,你为何不早说?” “卑职刚知道这件事,我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他们的行踪,雍城其他通道也都派了人堵截,一旦有子婴公子的消息,立刻回禀太后。” 赵元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问昨晚在她门口值夜的宫女,“昨晚季胜带走子婴是什么时辰?” 宫女吓得手脚发软,伏地连声道,“约是丑时,比娘娘回来的时候早半个时辰的样子。” 这个时间还真是不早不晚,季胜既有机会趁着城门打开的时候,带着子婴离开,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在城中藏起来。 整整一天,都没有子婴的任何消息。 城内没有任何人看见季胜的行踪,那些出城寻找的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难道他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王贲气得不行,手里的长戟被他挥得呼呼作响。 他本是为了查案来的,可现在不仅案子没查清楚,还让犯人把秦王孙给带走了! 当真是奇耻大辱。 “你刚刚说什么?”赵元溪脑中灵光一闪,上天入地! 想上天,季胜做不到,但要入地,却很简单。 这里可是雍城啊!埋葬了秦国十三位国君的地方,一铲子下去大小就是块墓地。 赵元溪这一声,让王贲呆愣住,喃喃道,“卑职说他难不成会上天入地......” “太后娘娘,你是说!”王贲眼中聚起了光,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开始分析,“雍城陵墓虽然众多,但适合藏人的却没几个,陵墓之上都有厚厚的封土,能藏人的地方只能是附近的享殿。” “先王的陵墓大都位于雍城内,人员流动复杂,季胜绝对不会选择那里,只有一些王孙的陵墓,既无人看守,又地处偏僻。” 王贲握紧拳头,“有一个地方,季胜一定会想去!” 第15章 她骂人挺厉害 那就是长安侯成娇的墓。 原本长安侯应该葬在咸阳,和秦庄襄王埋一块,但秦王嬴政却故意将他葬在了这里。 季胜既然是成娇曾经的下属,定然会去寻找他先主的墓。 王贲调动自己的黑甲兵,朝成娇的墓地赶,赵元溪带着人也跟了上去。 黑夜中,子婴抓着季胜的衣服,小声抽泣,“仲父,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想看阿父了,子婴想回家,子婴要找大母。” 他害怕极了,明明睡觉前自己还在大母身边,结果醒来周围就剩下仲父。 仲父说要带他找阿父,他一开始是欢喜的。 可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除了石头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偏偏仲父变得好凶,不让他回去就算了,还让他跪在这,他感觉好累,腿好疼,他好想大母。 子婴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声音也有些哑了,但季胜却没有半点心软,自顾自地往火盆里烧纸。 “君上,属下无能,鱼傩跑了,咱们留下的人也暴露了,属下得带着小主子离开,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见。”季胜止不住垂泪。 子婴茫然,“仲父,我们要去哪?我们不待在雍城了吗?” 季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这里不是你的,看见远处的咸阳了吗?那里才是属于你的,迟早有一天,属下会带你夺回那一切。” 子婴沉默,他只看见远处黑黝黝的一片,更何况咸阳不是秦王的吗?自己又不是秦王! 他难道想从秦王伯父手中将咸阳抢过来? 子婴抠手手,大母说抢人东西不对,而且他也觉得自己抢不过伯父。 仲父大概是疯掉了。 子婴又想哭了,如果大母在这里的话,肯定知道怎么阻止仲父。 “夺咸阳?凭你吗?” 原本漆黑的四周,突然被火光围绕。 季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抓住子婴,挡在自己身前,不甘道,“成娇公子才是先王的孩子,嬴政他就是个父不详的野种,有什么资格继承王位,我不过是在拨乱反正!” 他大喊大叫,“历代先王都在这看着呢!他们也绝对不会允许那野种玷污秦王室的血脉的!” 王贲紧张地看着身后,赵元溪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到子婴涨红着的脸,瞬间拳头硬了,“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先给我把孩子放下来。” 这人喜欢自我感动就算了,抓孩子当挡箭牌算什么玩意。 “你——”季胜愣了愣,“你怎么会过来?” “你把我大孙子给抓走了,我当然是过来找人的,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子婴放下,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季胜退后一步,没有松手的意思。 看来是谈不拢了,赵元溪无奈,转过头看王贲。 王贲心领神会,上前走了两步,长戟一挥,激起破空之声。 季胜脸色难看,心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依旧不甘心,“子婴公子我可以让你们带走,但前提是必须放我离开。” 只要他能顺利离开,那就还有机会,等他找到鱼傩,未尝没有让子婴公子称王的机会。 而且子婴公子是秦王孙,嬴政不会杀他的。 季胜一点点地说服自己。 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怀中的子婴,双脚悬空,整个人被季胜的一只胳膊夹着,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你的要求——” 一只冷箭从季胜背后飞出,直插他的胸口。 “我不能答应。”赵元溪的声音幽幽传来。 季胜不可置信地倒地,子婴也被他摔在地上。 赵元溪走到他跟前,连忙将子婴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不哭不哭,大母找到你啦!我再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了。” 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此刻彻底爆发,子婴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他的脸,他死死抓着赵元溪的胳膊,将头整个埋在她怀里。 赵元溪轻声安慰着,小孩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时不时的抽噎声。 赵元溪想带着子婴离开,脚脖子却被人突然抓住,那种被鬼抓住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将那人踹开,季胜却死都不肯放手,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怀中的子婴,嘴角流出血,“公——公子,不要忘了你阿父——记得要回——” 老东西,都要死了,心思还这么歹毒! 赵元溪气得狠狠朝他心窝子踹了一脚,边骂边踹。 “你是不是觉很忠心?长安侯就在这里看着你拿他儿子当人质呢!哪个忠心的下属会这样做,你个老贼奴,没良心的烂货!” “还在这自我感动什么?你们害死了自己的主子,还连他孩子都不打算放过!” “还有,你眼睛耳朵也是瞎的,谁告诉你我政儿父不详了,我生的儿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儿子的父亲是谁?子楚难道还不知道他儿子长什么样?秦国宗亲难道也都是眼瞎的?” “你自以为聪明,其实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天天就知道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你这种人就是道德败坏,人品低劣,自以为是,蠢上天的贱人!” 赵元溪大概气极了,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还顺带送了季胜几个窝心脚。 直接将季胜气得吐血,指着赵元溪颤颤巍巍道,“你个毒妇!” 赵元溪见他大口大口吐血,也被吓到了,抱着子婴就往后跑,让王贲挡在前面。 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死也别瞪着她,多吓人啊! 王贲一时无言,他都不知道该说太后是胆子太小,还是胆子太大了。 还有刚刚骂人的架势—— 王贲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深呼吸,挥挥手,命人将就剩一口气的季胜给带回去。 章邯从屋顶上跳下来,手上拿着一柄长弓,赵元溪这才知道原来那支箭是章邯放的。 她朝章邯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回去让高昇给你多发三个月的俸禄。” 这下,不仅是雍城来的人心中羡慕,就连王贲底下的黑甲兵也羡慕不已。 大部分人入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们黑甲兵作为大王的亲卫,待遇自然是最好的,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好像还不如太后身边的一个侍卫。 第16章 他的殉葬 章邯自然也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却又生了些惶恐,“是王小将军令属下绕后,乘其不备偷袭季胜,属下当不得太后如此夸赞。” 王大将军是王贲的父亲王翦,王贲现在只能称作小将军。 知道这个黑脸将军是王贲的时候,赵元溪心情反而十分平静,不就是会跟着他爹王翦灭六国...... 她儿子还是始皇帝呢!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丁点怂了。 难怪长得凶神恶煞的,还真杀过不少人。 赵元溪努力不去想王贲的那柄长戟上,沾过多少血,“他又不是我的属下,奖赏那是秦王要给他的。” 前面开路的王贲感觉自己又被太后给针对了,感觉自从之前得罪了太后,太后对自己意见很大啊! 虽然太后现在不管朝政,但好歹还是大王的母后,万一哪天太后在大王跟前参他,大王生性多疑,到时候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王贲觉得自己得想想办法,讨好这位个性独特的太后。 季胜被抓后,太后遇刺的案子很快有了结果。 “子婴公子身边有两位长安侯的旧人,一个是赵国来的季胜,他成了子婴公子的老师,子婴公子平时称他为仲父。” “另一个是常年在雍城保护子婴公子的鱼傩,鱼傩同季胜意见不合,他一直想将子婴公子偷偷带走,召集长安侯旧部,再行叛乱之事,季胜则觉得应该让子婴公子回咸阳,徐徐图之” “鱼傩知道太后将子婴公子带出了雍城,心生歹意,想将太后和子婴公子一并带走。” “幸亏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护卫武艺不错,拦住了他们,这才没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王贲将案件的前因后果梳理成册,交给了嬴政。 嬴政合上竹简,淡淡道,“既如此,那便依秦法处置。” 反逆者,必遭极刑(腰斩或车裂),并夷三族。 “你还有什么事吗?”嬴政目光冷冽,平日王贲都是直言不讳,怎么今日支支吾吾起来,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王贲低头,从怀中掏出另一份竹简,“这是子婴公子托臣呈于大王的。” 嬴政先是一愣,想起自己曾见过几面的孩子,但他对那个孩子没有半分感情,甚至因为成娇的事,一度不想看见他。 他怎么会想着给自己写信? 竹简里的字只有了了几行,字迹也是七扭八歪,不堪入目,甚至还有几处错字,但看得出写字之人已经是用心了。 嬴政嗤笑道,“典何时也会妇人之仁?你可知子婴托你带信是为何事?” 典是王贲的字。 王贲立刻跪地。 见状,赢政便知晓他是知道这事的,“你觉得寡人应当饶过季胜?” “臣只听大王的。” “罢了,季胜既是子婴的老师,想为老师求个情倒也情有可原,可我大秦的律法更不容僭越,季胜既然这么忠于成娇,那就赐他给成娇殉葬!” 这在嬴政看来,已经是给了季胜极大的哀荣。 前不久,听太后在长安侯墓前骂季胜不忠的王贲,此刻表情极为微妙,他甚至觉得这是母子两个心有灵犀,想办法给季胜找不痛快。 “你有意见?”嬴政微眯着眼,神色不悦。 “不敢。”王贲吓得又跪在地上,老实将在长安侯墓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嬴政交代。 听到太后对自己身份的维护,赢政脸上的冰冷终于有融化的迹象。 这些谣言,他在咸阳城中也曾听闻过,但并未在意。 谁敢质疑他的身份,杀了便是。 可太后的话,直接驳斥了那些质疑他身份的人,并且给他们狠狠来了一巴掌,这显然更让他高兴。 还有那季胜—— 嬴政忽地笑了,“季胜留着吧!看着他,让他去给成娇守陵,死了再埋成娇旁边。” 王贲背后一凉,“诺。” 澧阳宫里,赵元溪给子婴喂了安神药,哄着他睡过去。 柚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季胜被送回来了。” 赵元溪面露惊讶,王贲要回咸阳复命的时候,子婴问他可不可以饶季胜一命。 他拒绝了,并说如何处置要看秦王的决定。 于是,子婴便自己写了封求情信。 赵元溪对此没抱什么希望,季胜往轻了说那叫拐卖孩童,往重了说那就是造反,秦国律法严苛,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死路一条。 便宜儿子难道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赵元溪不信。 可想到这些天自己天天麻烦便宜儿子,便宜儿子还都答应,赵元溪又有些不确定了。 “人被送去哪了?” 柚神色复杂,“他被送去给长安侯守陵。” “守陵?”赵元溪瞪大眼睛,“就这样?” 这算什么惩罚啊!难不成季胜还能在成娇墓前哭死不成? 事实证明,还真可以。 赵元溪现在还不懂自己那些话的杀伤力,等她听闻季胜在成娇墓前撞死的时候,才惊觉嬴政这个命令,有多么可怕。 一个自以为忠心耿耿的人,被人质疑忠诚,他内心的自我怀疑就能将他摧毁。 季胜被送回成娇的陵墓旁,看着碑石上先主的名字,趴在地上失声痛哭,大口大口地吐血。 他记起子婴尚不会走路时,喊自己仲父的模样,不禁十指紧抓地面,磨出血来,也恍若不觉。 “仲父,我们回家好不好?” 耳边仿佛突然响起子婴的呼喊声,季胜回过神,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放肆大笑,“哈哈哈哈,此生有负公子所托,主公,我来见你了!” 头碰在那碑石上,血花四溅,看守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人已经倒在血泊当中。 季胜眼角流下最后一滴泪,手牢牢抓住了碑石一角。 季胜死了。 嬴政听说这事后,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十分不错,反倒是赵元溪,郁闷了好一阵子。 赵元溪带着子婴去看他。 死亡对于三岁的孩子来说,还是一个太过陌生的事。 子婴眼睛红红的,指着那一高一矮的两块碑道,“大母,仲父现在和阿父在一块了。” “仲父现在应该很高兴吧!”子婴吸了吸鼻子,将头整个埋入赵元溪的衣袖中,无声哭泣。 第17章 三人的归宿 季胜高不高兴,赵元溪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从那次回来后,子婴更黏自己了。 “大母,你做的面真好吃,我还要再来一碗!”子婴抱着比他脸还大的碗,软乎乎地撒娇,脸上还沾着褐色的酱汁。 今日,赵元溪亲手做了炸酱面。 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赵元溪感觉子婴好像胖了许多,原本她能轻松抱起来的小孩,现在掂在手里有点发沉。 赵元溪提醒,“你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下去,你要成小胖猪了。” 奶奶辈大概都有养猪崽的技能,赵元溪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在这个世界也激活了这个被动,看着子婴越发圆润的脸,她不禁有些发愁。 小孩胖点那叫可爱,可长大还这样的话,不好看是其次,对健康也不好。 “我只再吃一点点!”子婴用小手比划着,赵元溪无奈给他再加了一小筷子。 高昇上前提醒,“太后娘娘,章侍卫他们求见。” “让他进来吧!”赵元溪放下手里的筷子,又擦了擦嘴。 章邯身后跟着三人,赵元溪注意到就是曾受伤的三人,一人腿脚不便,是拄着拐杖进来的,另外两个看着倒是恢复的都挺不错。 可细看,一人的手却断了半截。 一场意外,让他们一个断了胳膊,一个断了腿,还有一个差点没命。 赵元溪心里有些难受,如果不是为她,他们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赵元溪问,“你们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章邯拱手道,“属下带杜和杉过来,是来同太后娘娘告辞的。” 三人一同朝赵元溪行礼。 “告辞,你们要去哪?”赵元溪抓住重点,微微蹙眉。 杜和杉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我们如今已经保护不了太后娘娘,自然该回家。” 幸亏他们都是有爵位的人,名下的地,虽然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但也能让他们不被饿死,而且太后是个很大方的人,这些天他们分得的钱比他们往年存一年的还要多。 赵元溪听明白了,并不是他们想走,而是秦国官吏制度不养闲人,无法继续担任工作的人将不得不卸下职位。 可一个没了手,一个断了腿,即便回家,又能过得多好呢? “我这边倒是还缺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被我雇佣?”赵元溪本来就计划发展一些赚钱的小门路。 这些天正和高昇筹划着,一直没和其他人透露,现在准备得差不多,正要多招些人,扩大生产。 “我等自然是愿意留在太后身边,只是我们这样,真的能帮到太后娘娘吗?”杜小心翼翼地问。 没保护好太后是大错,太后愿意饶恕他们已经是对他们天大的恩赐,他们不能反而赖着不走,不知好歹。 “当然,我可不是做亏本买卖的。” “大母经常做亏本买卖!”吃完面条的子婴笑嘻嘻地来了一句,赵元溪瞪了他一眼,敲着他脑袋,又给他加了几筷子的面,“吃你的,谁让你说话了!” 子婴撅嘴不服,眼睛却笑成花,继续乖乖干饭。 赵元溪握拳轻咳,“总之,等你们要离开澧阳宫后,去找高昇,他会安排你们工作的。” 高昇朝他们点头。 杜和杉皆大喜,“谢太后娘娘!” “那你呢?”赵元溪又问立在一旁的阿疾,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三人中就他全须全尾的,按道理应该不需要离开。 阿疾扑通跪在地上,对着赵元溪连磕三个响头。 “我不是说了吗,在我这里不兴这样!”赵元溪无奈,可看到阿疾满脸泪痕,又是一怔。 “太后娘娘救命之恩,阿疾没齿难忘,阿疾对不起您,我今日是来同太后娘娘告别的!”阿疾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抬头看赵元溪。 “所以,你是打算去哪?” “王贲小将军看中属下,愿意招属下为黑甲兵。” 王贲那家伙,好端端得过来抢她的人!赵元溪再次把他记上了小本本。 面对阿疾时,她眼中却满是担忧,“你可知王贲带的黑甲兵是需要跟着他出去打仗的,你不是不喜欢战争吗?” “太后娘娘说若想让国家和平安定,那便要六国都不存在,那时候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我觉得娘娘说得对!” 我不是,我没有!赵元溪瞪大眼睛,她当时是这个意思吗? 好吧!的确有这个意思,但她说的不是秦国啊! 赵元溪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有可能会死。” “没有娘娘,我已经死了,能在战场上活多久,那便是属下对您的报答!”阿疾俯身一拜。 赵元溪心中泛起酸涩,忙将阿疾扶起来,看着他那张青涩的脸,扯着嘴角笑了笑,“你愿意去,我不阻止你,但阿疾这个名字,我想给你换一个?就叫去疾,好不好。” 阿疾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欣然接受。 “万事当心,遇到危险,该跑的时候就要跑。”赵元溪顿了顿,“但不要当逃兵,往王贲那里跑,跟着他安全。” 秦国对逃兵极为严苛,被抓到会被直接处死,所以还是跟着王贲好,反正他绝对能活到最后,跟他身边还能混口汤喝。 赵元溪的确有当熊孩子家长的潜质,不教人如何建功立业,光想着让人怎么跑。 阿疾——不现在应该叫他为去疾,他哭笑不得,心底涌起一丝暖意,看着赵元溪的眼神满是孺慕。 “高昇,替去疾准备一匹好马,再备些银钱衣物。”赵元溪吩咐,接着她又不放心地对着去疾道,“若是在军中缺什么东西,传信过来,我让人给你送去。” “谢太后娘娘。”去疾此刻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章邯原本担心去疾一人前往黑甲军中,会吃大苦头,可现在他心底只剩下满满的酸意,能得太后这般相待,哪怕是让他只身对上敌军的千军万马,那也是值得的。 酸归酸,但他同样也为去疾高兴,太后已经为他做到了极致,能走多远,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第18章 开办造纸坊 五日后,迎着初夏的朝阳,去疾翻身上马,望着身后的雍城城楼,眼中带着不舍,转身后眼神却变得坚定,他挥舞着马鞭,没再回头。 出了雍城不到十里,雍水边的长亭中,站着几个人。 去疾远远就看见他们,他下了马。 章邯朝他招手,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他,笑道,“太后准了我们一天假,我们来送送你,喏!这是你嫂子给你准备的饼子,你说你最喜欢这一口,她大早上就给你做好了,现在还热乎着。” “章大哥。”去疾接过包袱,肩膀微微的颤抖透露着他此刻的心情。 章邯拍了拍他的肩,“去了黑甲军中,可千万不能给太后丢脸,封侯拜相对你来说是难了点,但你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先简单定个目标,一年内好歹当个五百主。” 秦国军队的编制,五人为伍,统辖者为伍长,是最基础的职位,上面还有什长,管十人,屯长掌管五十人,百夫长掌管百人,五百主掌管五百人,五百主之上还有二五百主、校尉、都尉、将军、上将军。 若能成为五百主,已经是普通人的巅峰。 章邯定下的这个目标够高,但却也是能看见的。 去疾点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杜和杉也来了,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脱去了秦国侍卫的衣服,换上了平日里穿的短褐。 杜取下腰间的短刀,“我没有媳妇,只能拿这刀送你了。” 去疾慌忙道,“杜大哥,你不是说这你是你父留给你的吗?这是你最心爱的东西,我不能要!” 杜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刀,上战场才能称之为兵器,跟着我它只能被当做一块废铁,父亲留给我,是想让我上阵杀敌,可现在——” 他连站起来都困难,别说上阵杀敌。 “所以,这把刀送你,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杜大哥......” 杜将刀往去疾怀中一塞,“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带着它给我大秦多赢一些胜仗,来年兄弟几个在这里给你庆祝。” “好!”去疾眼中含泪。 最后,杉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这是本兵书,算是半部家传,也有我的一些粗浅想法,前几日太后送了我们一些纸,我誊写出来的,希望对你有点用。” 去疾不知道什么叫纸。 他翻开书页,白纸黑字映入他眼底,不禁瞪大眼睛,“这——” 杜和杉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 去疾急问:“这就是太后让你们做的东西?” 两人点头,杉解释道,“我们看到这东西的时候,也不敢置信,太后说这东西叫纸,可以用来写字,比竹简方便点。” 这岂止是方便了一点! 去疾隐隐觉得太后造出了不得了的东西,手中一卷书册宛如千金重。 “我会保护好它的。”去疾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怀中,把杜和杉两人又逗得大笑起来。 杉道:“纸并非十分珍贵之物,太后娘娘已经打算将它销售到秦国各处,到时候你在咸阳,或者在其他地方,都有可能看到它。” 即便如此,去疾还是将书妥善放好,对着三人作揖,“诸位兄长的关照,去疾今生没齿难忘。” 三人回礼,相互告别。 直到那个骑着马的少年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三人这才收回目光。 杉是最多愁善感的那个,感叹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见。” 近些年,秦国对外用兵不断,很多人都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们嘴上虽然没说担心,可心里早就将好的坏的,都设想了一遍。 最了解去疾的杜神色坚定,“他会回来的!” 去疾是他们之中最为刻苦,最为勤勉,也是最为聪慧的,只不过他之前想太多,心里的疑问也太多,让他哪怕用尽全力,似乎也找不到方向,如今他已经找到自己的路。 “诶,你们跟我说说那纸是怎么回事呗!太后娘娘怎么做出这么个好东西的。”章邯打断了两人惆怅的氛围,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一只手搭着一人的肩,三人相拥着往回走。 杜和杉则又开始同他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雍城城南某处老宅内,赵元溪穿过一面面晒纸的木墙,笑容灿烂,这可都是钱呀! 高昇命人将一捆又一捆的纸放入库房,清点完毕后,“夫人,目前制出的纸总共有三百六十一捆,每捆千张,若按每张纸十钱售卖,能有361金,除去成本,那至少也有三百金。” 在认识太后之前,高昇还从未做过这样赚钱的生意,这还只是他们这个小院,不到半个月的产量。 若是将这生意发展到全国,还有其余六国,他都不敢想他能赚多少钱。 赵元溪没有他这么乐观。 这造纸的生意也就刚开始能赚些贵族的钱,等真正推广开来,那这纸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利润自然也就下来了。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一直靠卖纸赚钱,现在只是趁贵族没反应过来,能多捞一些贵族的钱,就多捞一点。 “你用这些纸,画些鸟雀花草,在旁边提几个字,先给咸阳的那些王公大臣给送过去。” 秦国的画以帛画和漆画为主,此前还从未有人在纸上作过画。 高昇能想象到这批纸画出现在咸阳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可赵元溪显然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可奴不善作画。”高昇为难道,他只是个太监,能认字还得亏自己父亲和他在咸阳宫中的经历,作画这种事哪里是他能会的? 赵元溪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不会画,难不成要我画吗?” 高昇吓得冷汗直流,忙道,“奴这就去请些善于作画的巧手过来,定让夫人满意。” 合格的打工人是要替老板解决问题,而不是对老板提出问题。 赵元溪这才满意点头,虽然她这个属下谄媚了些,但工作能力还是相当不错。 很多事情,不用她讲明白,他就已经办妥了。 若是在现代的话,他高低能当个执行总裁。 “夫人,你让我做的笔,我做好了。”栎粗粝的大手,此刻正捏着一根小小的笔。 第19章 卖纸啦!卖纸啦! 自从那日从褚家回来后,赵元溪便没有再频繁前往侣葛坞。 曲辕犁做好后,赵元溪便让栎将东西送到雍城来,让雍县的县令和工师对接这事,将东西推广下去,这种利国利民的东西,自然要物尽其用。 有赵元溪这个太后在,雍县的县令不敢怠慢,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曲辕犁的妙用。 之后的事,赵元溪让他们自己去折腾了。 因为造纸厂初建,需要很多人,赵元溪便将栎给留了下来,毕竟一个好的木匠太重要了。 她有很多东西还需要栎来帮忙完成。 这只笔是赵元溪让栎随手做的,样子和古人画眉的东西差不多,只不过更长,和现代的铅笔比较类似。 赵元溪随手取了一张纸,拿着炭笔在纸上描摹几下,“很好用,麻烦你了。” 栎被晒得黑红的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是还有什么问题吗?”赵元溪见他还没有离开,疑惑地问。 “夫人之前交给我两张图纸,那曲辕犁我虽已经完成,但那水车,我尚有许多疑问。” 赵元溪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道,“那你先问问看,我若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栎原本忐忑的心,在触碰到赵元溪平和的眼神时,放松下来,“请夫人随我来。” 后院是工人们休息的地方,因为栎要做手工活,所以给他单独辟了一块地,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木头石块。 院中中央则放着水车最基础的模样。 中间的大型木轮上挂着竹筒,旁边还有接引槽,看上去和赵元溪见过的水转筒车几乎没什么区别。 栎一脸苦恼,“我是按夫人给的图做的,可把水车放在水里试用的时候,虽转动起来,却不能稳定取水。” 赵元溪轻轻推动水车的转轮,上面的竹筒跟着她的动作一起转,很快她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问题倒不是出在你身上。”她画的图本来就不够精细,栎能把东西做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一些细节上的误差也是正常。 “你将竹筒筒口朝向调整一下,呈这个角度。”赵元溪比划着,“这样方便取水倒水,另外也可以将竹筒换成同样大小规格的木桶,这样水车的转速能稳定下来,耐久性也会更好。” 这个时代还没有标准化的概念,虽然栎为了美观下意识地选择了大小差不多的竹筒,但竹筒和竹筒的大小还是有差距,这点差距也会对水车的运转造成影响。 “你可以做一个等比例的小水车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再调整现在这个大家伙。” 做一个这么大的水车,实在不容易,赵元溪不忍心看他再走弯路。 栎连连点头,十分感激赵元溪。 赵元溪突然问,“栎你认识墨家人吗?” 自从准备开始全面提升生产力后,赵元溪心心念念的便是招到一些专业技术人才。 她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墨家,可惜历代秦王重视法家,对墨家并不看重,虽然秦国的少府养了一些墨家的人,但也只是帮秦王修建宫殿,根本就没有将那些技术用于万民。 赵元溪第一次见到栎的时候,就有些怀疑他是墨家人。 一个秦国的小小工匠,可学不到遥远楚国的技艺,除非他楚国有人脉。 栎想否认,尤其是他怀疑赵夫人的身份后,更不想暴露自己。 可他又不想骗这位夫人。 “夫人找墨家人做什么?” “我想找他们帮忙做一些东西。” “夫人想做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你。”栎十分肯定。 赵元溪笑道,“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像我今天想要一只笔,栎你明明在忙着水车的事,却还是不得不抽空帮我做。” “夫人猜出了我是墨家人?” “挺明显的,毕竟你也没有刻意隐藏。”赵元溪点头。 栎有些不好意思,“可我却不知夫人是谁?” “你没看出来吗?我以为自己也挺明显的。” 虽然她没穿太后的华服,可她用的都是秦国王室的东西,手底下的人也都是秦宫的侍卫,很难猜吗? 她的身份的确不能猜,只是正常人都不敢往那方向去猜,毕竟谁会相信一国的太后,不好好在秦王宫待着,反而跑出来和农夫混在一起。 “您真的是太后?” “如假包换!” “那您为何......” 赵元溪接着他的话自问自答,“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种地?我记得你们墨家讲究兼爱,你可以将我的行为也视作是兼爱,我想试着让天下人吃饱。” “要想让天下人吃饱饭,那就得提高粮食产量,可光是种良种还不够,我需要制造出能提高耕种效率的工具,就是你正在做的事!” “你若不信——” “我信,兄长愿意信您,我也愿意信您,我会给我师兄弟们传信,只是他们愿不愿来,我并不能保证。”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赵元溪发自真心的笑着。 她真的很缺人,尤其是她扩大自己的产业后,她手里的人就更不够用了。 现在只是一家造纸厂就把她手底下的人给掏空了。 高昇得在咸阳和雍城两地跑,她的那几个侍卫虽然都听她的话,但他们名义上毕竟还是秦王宫的侍卫,她老是把他们调过来用对他们不太好。 最后就剩下便宜儿子给的几个人—— 不得不说很好用,甚至她还想再问便宜儿子要点人过来。 或者,她可以考虑和便宜儿子合作一下,把造纸厂改编成国企,到时候利润分他一点? 赵元溪正在犹豫要不要联系便宜儿子的时候,嬴政那边早就收到了消息。 嬴政看着手里的纸,纸上墨迹还未干,他已想了许多,“此物当真是太后所制?” 吕乐道:“太后娘娘带着秦宫的几个太监宫女秘密所做,娘娘她似乎打算将东西卖给咸阳的官吏。” “卖?”嬴政愕然,秦国的太后很缺钱吗?为什么会想着行商贾之事? 秦国实行的是重农抑商的政策,商贾的地位极低,商贾及其后代甚至不得担任官吏,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会与商贾为伍。 嬴政不明白为何自从搬到雍城之后,太后仿佛变了一个人。 第20章 她不记得他了? 一个只知道耽于享乐的人,真的能突然变得勤勉聪慧吗? 翻看完太后的起居记录,嬴政心中的疑惑非但没能解开,反而越发困惑。 他绝不信太后能一改往日恶习,更不觉得她真的能有什么大智慧,除非她不是太后。 若她不是太后,谁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呢? 赢政想到了吕不韦,可文信侯已经被他逐出咸阳。 更何况一个被软禁,年老色衰的太后,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太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吕不韦就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既然问题不在别人身上,那他只能从太后那里找答案。 “备车,寡人要去雍城。” 他倒要去看看雍城住着的到底是何人! 赵元溪从造纸厂回来,已经快到饭点时间。 自从子婴吃过她做的饭后,就不爱吃其他人做的膳食,赵元溪撸起袖子,打算今天给他做个鲜笋排骨汤,主食就简单做碗油泼面。 相比于春笋的鲜嫩,六月笋味道更为清甜,更适合炖汤,还增加汤底的层次感。 赵元溪将焯过水的猪小排,和改刀过的笋块一起放入砂锅中,倒入山泉水,加上姜片、葱段炖煮。 等她准备擀面的时候,子婴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凳子,蹦了出来。 他站在赵元溪旁边,满脸期待,“大母,我可以试试吗?” 赵元溪瞧着小脸沾着面粉的子婴,有点被可爱到了,“你洗过手了吗?” 子婴亮出自己的十根手指,笑得天真烂漫,“洗过了!” 赵元溪宠溺一笑,揪了一个小面团给他。 子婴在一旁学着赵元溪的动作,拿着比他胳膊还粗的擀面杖,一点点地将面擀开,然后开扯—— 赵元溪手里的面已经下锅,子婴看着自己扯破的面团子,陷入深深的疑惑。 他只能向赵元溪求助,“大母。” 赵元溪憋不住笑,接过子婴手中那不成样子的面团,重新揉成团,再擀成牛舌状,抓着他的手扯着面团两端,“慢慢来,手上的动作轻一些。” 随着她手上下晃动,面片越来越细,也越来越薄,直到被扯成宽面状。 “好啦!接下来要看我的了。”赵元溪将面条丢进沸水中,拍拍子婴的屁股,示意他先下去。 子婴乖乖拖着自己的小凳子,挪到门口,双手托腮,看着赵元溪继续忙碌。 嬴政设想过无数种见到她的场景,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树底下,望着里面忙碌的人,儿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可笑至极。 里面的人绝对不是他母后,嬴政握紧了拳头,可那张脸,世界上真的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他眼底翻涌着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剥开那女人皮,看看这张脸下的真面目。 “你是来找大母的吗?”子婴趴在门槛上,好奇地歪头。 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嬴政心中滋生的想法。 嬴政冷着脸道,“你喊她大母?” 子婴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这人好凶,比之前那个大黑脸还凶! 他没回答,扭头就往赵元溪那边跑,边跑还边哇哇大叫,“大母,大母,快关门,坏人来了!” 子婴抱着赵元溪大腿,躲在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望着外面。 赵元溪不明所以,循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位穿着玄衣的年轻人站在树下。 来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身姿如雪山孤松般挺拔,乌发用玄色玉冠高束,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骨投下的阴影使得那双丹凤眼添了几分冷峻,微风掀起他的衣角,整个人仿佛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四目相对,赵元溪莫名有些心虚。 她定了定神,上前发问,“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这人衣着考究,配饰精致,身上带的那柄长剑更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一看就不好惹。 赵元溪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态度十分和善,忽略她将子婴牢牢护在后面的话,其实跟和别人闲聊没什么区别。 可这在嬴政看来,完全就是在挑衅自己了。 太后还在记恨他当初命人杀了她两个孩子的事,这才对自己严防死守。 嬴政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子婴身上,面色冰冷,“只是想来看看太后而已,太后在担心什么?” 赵元溪寒毛都竖起来了,更加肯定来者不善。 这人不仅认识自己,而且还和太后有恩怨,这仿佛抓奸一样的小眼神——难不成是赵姬以前养的男宠? 没办法,赵元溪从赵姬的记忆中能找到关于男人的记忆,除了她的大男宠嫪毐,就只剩下几个平日里哄她玩的小男宠。 大男宠被便宜儿子砍了,其他几个小男宠她压根就不在意,是生是死,赵姬也不清楚。 若他们真的是这种关系,赵元溪不免有些愧疚,人家为了自己,差点被便宜儿子给砍了,而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赵元溪轻咳,“你愿意来看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以前的事你也都忘了吧!” “忘了?”嬴政铁青着脸,咬着牙道,“你说你把我给忘了?” 赵元溪安抚道,“我知道之前对不起你,我会让高昇给你一笔钱,你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置办些良田家宅,再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比在我这强。” ??? 嬴政皱着眉,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这女人以为他是谁? 他现在能确定面前的女人不是他母后,不是外貌的不同,而是眼神—— 他母后看他的眼神是怨恨的,哪怕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太后已经将那件事淡忘,看自己的眼神也不该是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对这个人来说,自己的确是陌生人。 嬴政重新审视面前的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攻击性,像水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样的人,真的有胆子来顶替太后吗? “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不满意吗?”赵元溪被他盯着,心里有点慌。 第21章 一块吃饭 嬴政神色平静下来,嘲笑道,“太后知道我是谁吗?” 赵元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娘嘞!问这种要命的问题!真答了,你又得不高兴。 见她不回答,嬴政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挑眉道,“我是昌平君芈启。” “知道,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哈哈哈哈——”赵元溪尬笑,这会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芈启是秦国公主与楚考烈王之子,是秦庄襄王的外甥,秦王嬴政的表哥。 赵元溪嘴角抽搐,她大概是被赵太后的记忆给影响了,不然怎么会看见一个男人就怀疑他是赵太后的姘头? 大外甥,真不好意思啊! “启儿,你怎么来了?是政儿有事让你来找我吗?”赵元溪努力让刚刚的话题忽略过去,态度变得十分热情。 赵元溪心中哀嚎,她的一世英明啊! “太后刚刚说——” 赵元溪忙岔开话题,“打住!我记性不好,有时候会胡言乱语,启儿不必放心上,启儿吃饭没有,要不先吃饭?” 嬴政轻笑。 不多时,饭桌上便摆上了赵元溪刚做的午饭。 一锅鲜笋排骨汤,三大碗油泼面,因为加了一个人,赵元溪便再加了一份小炒肉和韭菜炒鸡蛋。 秦国采用的是分餐制,嬴政还是第一次和人围坐在一起,面前摆着的还都是他未曾吃过的食物。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元溪见他拿着筷子不动,以为他是不喜欢,“这是油泼面,是用小麦粉擀制而成,你尝尝看,如果不爱吃,我让人给你上碗粟米饭。” “油泼面很好吃,芈伯父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子婴自己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眼睛还盯着嬴政的碗,嘴巴塞得鼓鼓的。 “人家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倒好,吃着自己碗里,又看着别人碗里,是我没让你吃饱吗?”赵元溪无奈,给他盛了碗排骨汤,顺带给嬴政也盛了一碗。 赵元溪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安抚地笑笑,“不用拘束,就当是一家人吃个便饭。” 嬴政并没有说话,视线落在赵元溪的右手上。 女人左手食指的那个疤,嬴政记得十分清楚,那是自己生病时,太后煎药,不小心伤到手导致的。 身体没有改变吗? 他低头沉思,学着子婴的样子,将面给拌匀后,夹起尝了一口。 浓烈的葱香味伴着芥子的辛辣,瞬间传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 秦国调味品不多,赵元溪把能用的调味都整上去了,油是经过花椒提香过的,面上面还该了一层葱碎和芥子沫,味道是咸香辛辣,对于吃惯了水煮菜的秦国人来说,这味道的确一下子接受不了。 嬴政微眯着眼,看到她低着头偷笑,她在看自己的笑话? 赵元溪见他不高兴了,忙道,“觉得辣的话,就喝口汤,这汤我没加什么东西,保证是原汁原味。” 乳白色的汤汁,散发淡淡的鲜香,的确看上去无害。 嬴政这次只浅尝,舌尖尝到味道的那一刻,他眸子闪过亮光。 确实不错—— 嬴政平日里对食物并没有太多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没吃过好吃的东西,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些东西上浪费时间。 可今日这顿饭,他觉得让膳房的人提高厨艺,或许真能让他心情更加愉快。 喝过汤之后,再尝那碗面,他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还越吃越好吃。 嬴政头一回感觉因为吃太多,隐隐有些腹胀。 子婴吃饱后,直接躺在席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 赵元溪给他擦了擦脸,拍着他屁股,“起来,等会还要带你去散步。” “芈伯父也去吗?”子婴打了个滚,直接滚到了嬴政旁边。 小孩离他太近,嬴政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望向赵元溪。 一大一小,明明不是亲生的,看着倒有些像,赵元溪噗嗤一笑,直接拎着子婴的后脖颈,“你以为你伯父和你一样,吃饭还能把自己吃撑?” ...... 最后,赵元溪还是带着子婴,还有多出来的“昌平君”一起在澧阳宫中闲逛。 “是政儿让你过来看我的吗?”赵元溪右手牵着子婴,左手边则跟着嬴政。 嬴政脸不红,气不喘,张口就来,“大王说他挂念太后,所以让我来看看。” 赵元溪撇嘴,拍了拍嬴政的肩,“难为你帮他遮掩,他不念着我死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挂念我!” 嬴政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神情平静的赵元溪,讥讽道,“太后不也是没有挂念过大王?” 话一说出口,嬴政便有些懊恼,且不说这人不是太后,就算真的太后在这,不对自己喊打喊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挂念自己。 只怪这张脸,让自己一时间忘了眼前这人不是太后,也幸亏她不是太后。 赵元溪眨眨眼,“你在为政儿不平吗?我和政儿之间有很多矛盾,你应该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不过政儿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我也就更放心了。” 赵元溪当然挂念嬴政,只不过她更挂念她便宜儿子能给自己多少地,分多少人给她。 她没养过孩子,更没养过那么大的孩子,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她并不打算和嬴政关系太过密切。 万一被嬴政看穿了自己不是他亲娘,他要拿刀砍了自己,那她岂不是白活这一回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的赵元溪,自以为身上的马甲还穿的好好的。 “太后不恨大王?” 赵元溪轻叹,“政儿是我的孩子,当娘的怎么可能恨自己的孩子呢?” 虚伪!嬴政冷笑,“可大王将太后的两个孩子处死了,还将您迁至这雍城,严令禁止您回咸阳,您当真不怨?” 赵元溪反驳,“那也是我有错在先,若非我被男色迷了眼,干出糊涂事,政儿当时也不会深陷险境。” 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不是嬴政技高一筹,镇压了嫪毐引发的叛乱,那当初死的就是他。 第22章 相看两厌 赵姬看不出嫪毐的狼子野心,不代表赵元溪看不懂。 易地而处,赵元溪不觉得自己会做得比赢政更好,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想抢她的东西,她也会去跟人拼命。 嬴政:“......” 他本以为这女人会跟太后一样,没想到她却是站他这边的。 这反倒让他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态度极为恶劣道,“你以为你说这些,大王就会原谅你吗?” 赵元溪十分淡定,“大王原不原谅那是他的事,我只是说出我内心的想法,当然,如果政儿愿意原谅我,再喊我声母后的话,那我会更开心。” “你休想!”嬴政不带一丝犹豫地道。 这个占据他母后身体的女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真的想当他娘! 他嬴政才不需要什么娘,从前是,以后更是。 “我又没让你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小辈就该有小辈的样子,不许没大没小的,再怎么样我也是你舅母。”赵元溪自以为是长辈,对他好一通教训。 “你——”嬴政很气,早知道他就不该说自己是昌平君,可现在他若真承认了自己是嬴政,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说不定还会拉着自己,逼他喊母后! 这样一想,他更生气了! 他就该直接杀了她才对。 “刚还夸有你在政儿身边,我能更放心,现在觉得你脾气太暴躁,万一教坏政儿就不好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知道便宜儿子那暴脾气是不是他们给带坏的! 赵元溪嫌弃地摇头,拍着子婴的脑袋,“你长大可不能学你芈伯父。” 子婴咯咯直笑。 呵,小屁孩! 子婴吓得往后缩了缩,将自己藏在赵元溪的身后。 大母说得没错,芈伯父脾气太暴躁了,唉!大人看来也不让人省心。 子婴挺了挺背,感觉自己已经比大人还要成熟稳重。 三人继续聊着,听到附近传来嘈杂的声音,便循声望去。 一只小半人高的花猪突然从门里蹿了出来,将三人吓了一跳。 花猪癫狂地朝他们冲过来。 赵元溪连忙将子婴抱起来,嬴政反应更快,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猪身上刺了一剑。 小猪疼得嗷嗷叫唤,调转方向逃跑,直接钻到余太医布好的陷阱中。 余太医心有余悸,将手中的口袋扎紧,正准备道歉,抬头却见一柄长剑横在他脖子前,吓得他瘫倒在地。 “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袭击——太后的?”嬴政斜睨着此人,只要他轻轻用力,能轻而易举解决对方的小命。 余郊这才发现太后也在,赶忙求救,“太后娘娘,我是余郊啊!” 赵元溪表情一言难尽,好好的余太医咋干起抓猪的活了?再看这满身的猪蹄印,他这是和猪打了一架吗? “把剑放下来吧!这是雍城的太医。” 嬴政脸色稍缓,蹙眉呵斥道,“既是太医,不好好在太医署待着弄药,跑出来抓猪,成何体统!” “臣是受太后娘娘之命,养这些猪治病救人,汝可是在质疑太后?”余郊得了赵元溪的庇护,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袍,已然不惧。 太后让他养猪?嬴政陷入深深的困惑。 赵元溪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眼角跳了跳,她只是让他拿小动物先做实验,没让他在太医署养猪吧! 见余郊袋子里的猪仔还在挣扎,袋子的一角也沾染上血迹,她打断两人的争吵,“余太医,这猪受伤不轻,还是赶紧放回去吧!” 余郊心疼地看着滴血的麻袋,“臣会治好它的,太后娘娘有没有兴趣一观?” 太医署就在附近,来都来了,赵元溪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她也好奇余郊的研究有什么新的进展。 原本摆满草药的院子,如今被分割成了两块,一边还保持着原样,另一边放着几个小笼子,笼子里养着不少兔子。 其中一个笼子门被打开了,想来就是这只逃跑的花猪之前住的地方。 余郊招来两个小药童,让他们将小猪固定住。 赵元溪挑眉,这就搞出约束带了? 不过也不难理解,动物不是人,不可能乖乖躺在床上任由人折腾。 再看余郊眼底下的青黑,越发稀疏的斑白头发,赵元溪不禁有些同情,还有一丝丝愧疚。 让快要退休的老年人出来干活,还真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小猪嗷嗷叫唤,子婴捂住耳朵,眼中满是好奇。 所有人都在看猪,反衬的在看赵元溪的嬴政有些奇怪。 赵元溪扭过头,正要招呼她便宜外甥过来一起看,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微微一怔,正想说些什么,便宜外甥已经移开了目光。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这个便宜外甥眼神怎么感觉怪怪的? 可惜,赵姬与昌平君鲜少接触,赵元溪想从赵姬的记忆中找到些关于他的事,也找不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余郊此时正将一碗药灌入猪仔口中。 “这是何物?”赵元溪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紧盯着那碗棕褐色的药汁。 余郊微仰起下巴,颇为自得,“这是臣苦心研制出来的秘药,具有镇痛的奇效,太后娘娘之前说的缝合之法虽好,但活物一般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服下这药之后,便感觉不到疼痛。”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么! 赵元溪瞳孔微缩,乖乖!此人还真有扁鹊之才!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猪已经老实下来。 余郊边解释,边拿出一整套刀具,旁边还摆着银针,。 银针刺穴,减缓了伤口流出的血,余郊将猪伤口周边的毛刮干净,再用褐色的药汁冲洗,接着开始缝合伤口。 等伤口完美处理好,赵元溪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她将子婴往旁边的嬴政怀里一塞,激动地拍手叫好,热切地抓着余郊的手,“昔日我言先生能成在世扁鹊,今日一见,先生已胜扁鹊远矣!可堪为古今医学第一人!” 余郊被夸得脑袋发蒙,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臣当不得太后娘娘如此夸赞,若非娘娘指点,臣如何能研习此道?” “余太医不仅医术了得,还如此谦虚,我大秦能得汝等人才,实乃大幸!”赵远溪夸人都跟不要钱似的,直接把人哄成了傻子。 余郊激动地拉着赵元溪就开始介绍自己这些天的研究,从医疗工具,到各种药物,还有他拿来做实验用的小动物,一个个跟献宝似的摆到她跟前。 偏偏赵元溪来者不拒,啥东西都能跟他聊上几句,这让余郊更觉得遇上了知音。 至于旁边被冷落的两人,嬴政低头盯着怀中的子婴,有点嫌弃,子婴仰头看着他,也撇了撇嘴。 第23章 想要什么? “你大母会医术?”嬴政低声问子婴。 子婴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大母会的东西可多了!区区医术而已,这算什么?” 嬴政想起在咸阳宫里见过的纸。 这占据了他母后身体的东西,莫非是千年的精怪,习得了一身本事? 嬴政来了兴趣,他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他的确是个暴君,但更有一颗爱才之心,若此人真有能力,留她一命也并无不可。 哪怕是鬼怪,只要能为他所用,那又何妨? “你这是什么眼神?大母是我的!”子婴不满地拍着嬴政的胳膊。 嬴政半点耐心也没有,直接将人放开。 呵,不识好歹的小孩。 他掐着小孩的脸,威胁道,“你以为喊她一声大母,她就真是你大母吗?” 且不说此女来历不明的身份,就算是真的赵太后在这里,子婴也不该称呼她为大母,而是应该同其他臣子一样,尊称她为太后。 子婴气得小脸通红,对着嬴政就是一记头锤,“你胡说!她就是我大母,她就是我大母,你这个大坏蛋。” 嬴政一只手将按着他脑袋,给他直接固定在原地,小家伙手短脚短,反击不成,扯着嗓子就开始干嚎。 嬴政顿感背后一阵凉意,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有些被打懵了。 赵元溪从他手中夺过孩子,没好气道,“让你带小孩,你怎么能欺负他?” 子婴委屈地扑到大母怀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大母,他坏!” 赵元溪问他怎么回事? 子婴却不肯回答。 他其实感觉这个坏家伙说得没错,但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如果大母不是他大母的话,那他就不能留在大母身边了。 想到这里,子婴哭得更凶。 见状,赵元溪只能转头问嬴政。 嬴政双手抱臂,眸色冷冽地盯着子婴,冷笑道,“实话实说罢了!子婴本就不该称呼你为大母,秦国的太后娘娘——” 赵元溪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和小孩计较什么,子婴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我本就是他嫡祖母,从亲缘关系来说的话,他就该喊我大母,至于这太后的身份,出了这雍城,谁还会认我这个太后?” 若非没有废除太后的先例,赵元溪觉得赵姬太后这位置早就不保了。 她自己都不在乎这太后的身份,又怎么会在乎别人怎么称呼自己。 “那也不能不分尊卑。”嬴政态度强硬。 “既然你要分尊卑,行啊!你先给我磕一个,再来跟我谈尊卑贵贱之事!”赵元溪不耐烦了,她家孩子,轮得到一个外姓人来批评吗? 嬴政恼了,自他当上秦王后,何时被人这样顶撞过,心中杀意渐生。 赵元溪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气势的改变,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急了?年纪不大,脾气还挺暴躁! 她轻咳一声,充满亲和力地温声道,“尊卑贵贱那是同外人讲究的,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你若愿意,喊我声舅母也是可以的!我就更喜欢听政儿喊我阿母!” 听到此人依旧贼心不死想当他娘,赢政气笑了。 罢了,他跟一个精怪讲什么纲常伦理。 他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赵元溪见他跟个河豚似的,也不禁觉得好笑,脾气虽然不好,但哄起来也挺简单的。 “行了,别生气了!过来再拜托你个事!”赵元溪朝他招手,“政儿既然派你过来看我,对你应该是十分信任,这里有几个药方你带回去交给他,这药效你应该也听清楚了,该怎么用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吧!” 科学技术得应用到实际生活当中,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价值。 哪个地方最缺这种救命的法子,当然是军队。 “有了这些,我大秦的士卒也能多活一些。”赵元溪露出真切的笑。 赢政一直抿着的嘴唇放松下来,神色复杂地望着赵元溪,问,“你想要大王给你什么?” 这种能救无数将士的法子,嬴政觉得可以满足她的一些要求。 当然,除了要给他当娘外! 赵元溪摸摸子婴哭惨了的小脸,替他擦掉眼泪,“我想要的,大王可给不了。”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大王给不了的?”嬴政皱眉。 “他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赵元溪轻笑,“算了,若真要想给我些什么,你就让他多送些人给我吧!” “只是这样就够了?” 嬴政不满她对自己的看轻,六国都将是他囊中之物,她想要什么,自己早晚都能送她。 赵元溪其实也想多要一些,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功臣,请赏那是余太医的事,她太过分的话,余太医可就不好收场。 “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够了,真正需奖赏的是余郊,而且药虽好,但治疗的方法同样重要,余太医愿意随军,将这治疗外伤的法子交给军中的医士。” 嬴政有些看不懂此人,不为自己求赏,那为何要做这些? 除了让人贩卖给贵族纸之外,嬴政惊讶地发现,她做的一切好像都不是为了自己。 明明即便不做任何事,凭借太后的身份,在这雍城中,她完全能过上富足舒适的生活。 她到底目的何在? 嬴政想问便直接发问。 赵元溪眨眨眼,“我的目的?你真想知道?” 嬴政点头。 “那当然是,让天下人吃饱穿暖,生活安定!” ...... ...... 周围一片寂静,赵元溪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切实际,轻咳一声,“别这样看我,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人还不能有点梦想么?” “太后娘娘仁善,乃万民之幸。”余郊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高呼。 他本以为自己治病救人是大功德,定能扬名立万,可和太后娘娘相比,自己的理想太狭隘了。 嬴政眉头皱得更深了,做为秦国的君主,他自然珍视自己的子民,但那是为了维护秦国的统治,若无黔首何人给他耕种,若无士卒何人替他南征北战。 可现在有人站在他面前,说自己不为其他目的,只是想让天下人好好活着。 嬴政不解,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吗? 第24章 另类算账 难不成她想当圣人? 从古至今,能称之为圣人的,只有那位儒家先贤孔夫子。 可嬴政学的是法家之术,对于孔子的为政以德,“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那套并不接受。 若是下位者以德行反约束君主,那他的命令如何能推行下去,大秦何时能一统天下? 在他看来,以德治国不过空谈,若是人人都能遵守周礼,那周王朝也不会被灭,更不会有现在诸侯国的连年征战? 所谓圣人,不过是活在自己心中的理想国中,看不清现实的人罢了! 嬴政同样觉得赵元溪的想法天真可笑,她难道以为凭她一人能供养这天下万民? 若是真有这样的方法,秦国何以因负担不起连年征战的消耗,而不得不暂缓讨伐六国。 倘若有足够的粮食,他大秦就能养更多的兵,别说是六国,就是整个天下他都能打下来。 “太后的想法确实只能在梦里想想。”嬴政毫不留情地戳破在场的人的幻想。 “才不是!”子婴搂着自己大母的脖子,奶乎乎地反驳,“大母会种好吃的,会做各种好吃的,她还教会了别人做好吃的豆腐、好喝的豆浆,大母还说等到玉米收获,他们就能拥有很多食物,就不用再挨饿了!” 哪怕现在只有褚家,那便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孩童质朴的话,让嬴政脸色有些难看。 赵元溪反而乐了,不愧是她养的孩子,果然向着她,真想直接亲一口。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贴着子婴的小脑门,啪叽就是一下。 “子婴说的真好!不愧是大母的乖孙子!” 子婴脸唰得一下红了,小手捂脸,将脑袋给藏起来,看上去可爱极了。 可这一幕在嬴政看来却十分刺眼,他的脸更臭了! 赵元溪对他的表情极为不满,语气不善,“你就这么断定不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她以后做不到。 她有系统,她还有千年积攒下来的知识,一切皆有可能。 嬴政却讥笑道,“太后是觉得自己种的那百来亩的杂草,就能养活大秦数百万人?” 杂草?他居然说她种的东西是杂草? 赵元溪气恼,“谁说那是杂草!”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种了什么?你去看了?还是你让人动我苗了?”她瞬间炸毛。 敢动她的苗,他完蛋了! 嬴政莫名打了个冷战,他的确让人拔了几株苗木送到咸阳。 区区几根不知名的杂草而已,他让农家的人看过,虽和蜀黍长得相似,但并非同一种东西,哪怕是真是另一种蜀黍,那也只能救荒补种时用,产量不会比秦国现在种的菽、麦和栗高多少。 “你说啊!你胆子拔我苗,没胆子承认?” 赵元溪恨不得现在找家伙抽他一顿。 “不过几根苗而已,多少钱我赔你便是。”嬴政抿着嘴,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整个秦国都是他的,他让人拔几根苗怎么了? 赵元溪拳头硬了,“这是钱能衡量的吗?我一株玉米能长两个以上的棒子,一个棒子五百粒种子,十株就能有一石粮食,若我将这些种子留着,来年又能收获千倍,这你怎么赔!” ...... 嬴政嘴角抽搐,按她这么算,拔了她几株苗,这是要他赔上秦国的整个国库吗?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东西,我看上去很好骗吗?” 赵元溪双手抱胸,“你不信?” 他当然不信,若真有这样的奇物,别说给她金银财宝,就是真认她当娘都行! 最喜欢这里的人没见识的样子,赵元溪眼珠子一转,“那我们打个赌,若我那苗能结出千粒种子,你就给我百亩良田,怎么样?” “若它产量当真如此,给你千亩那又何妨?” 大财主啊! 赵元溪眼冒绿光,看嬴政的眼神不再是像看败家子。 这妥妥的大金猪!能稳定爆金币的那种! “你真是太客气了!”赵元溪笑得合不拢嘴。 嬴政嘴角扯了扯,对她态度突然的转变,不免觉得好笑,“若你输了呢?” “我怎么可能输?”赵元溪想也不想地反驳,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眼神,撇嘴道,“行吧!你说你想要什么?” “若你输了,你那造纸作坊和造纸法便归我!” 赵元溪啧了一声,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自己。 她说怎么好端端的,便宜儿子怎么会派大外甥过来看自己,原来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纸。 且不说她不会输,赵元溪本来也打算等雍城生产的纸传遍咸阳城后,等着秦王的人来跟自己谈合作。 虽然大外甥此举贪心了些,但显然合作还是可以照样谈,而且时间直接提前了个月。 赵元溪眼中带光,能这么快发现纸的价值,这大外甥看来也不是个傻的,至少眼光十分不错。 “可以!”赵元溪点头。 她又拍拍子婴脑袋,“子婴乖,跟余太医去一边玩,大母和你芈伯父有事情商量,晚上给你做鲜奶红豆包,好不好。” 子婴闷闷应声,“嗯,不过大母要当心,不要被他骗了。” “放心吧!谁能骗得了我!” 余太医上前,牵起子婴的手,带着他去玩小兔子。 赵元溪走到嬴政跟前,“苗子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不过既然你知道造纸坊的事,就应该知道我有意将纸卖到咸阳,甚至推广至整个秦国,怎么样?有没有打算参与进来?” “你在咸阳帮我站台,无论卖出去多少,我都分你一成。” 卖纸这事,的确是笔不错的生意。 “只一成?” 赵元溪不满意了,“我既不要你的人,又不要你出东西,只借借你昌平君的名声,你还想要多少?” 嬴政挑眉,“太后名声不比我的更好用?” “你明知故问!最多一成半,不能再多!”赵元溪有些肉疼。 她心里苦呀!若是赵太后的名声在咸阳城好使的话,赵元溪也不用让高昇带着画去拜访咸阳的达官显贵。 ...... 嬴政这才想起,因为他的命令,咸阳城中甚至没人敢谈论赵太后的事,若是打着赵太后的旗号,东西卖出去别说卖出去,被人赶出来都是有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你打算让谁负责?” “那你是同意了?” 第25章 这次嬴政赢了 嬴政表情看似毫无变化,声音却缓和不少,“太后既然开口,我自然不会拒绝。” 切——赵元溪一脸不信,这个大外甥脾气臭得很,哪怕她真的摆出太后的架势,估计也不能说服他。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给得太多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派去的人叫高昇,虽是个太监,但却是个聪明的,办事也稳妥。” 太监?据他所知,赵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他派过去的,那就是秦王宫的人了。 嬴政心情有些微妙,此人明明并非蠢笨之人,更是身怀大才,但似乎太容易轻信他人了。 秦王宫出来的人,那就是他的人,她难道对自己没半点设防吗? 想到她行事丝毫不加掩饰的样子,嬴政忽得笑了。 此人胆大包天,或许还真就不怕他发现不对劲。 嬴政这就有些冤枉赵元溪了。 这些天,她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做的所有事没损害过秦国的利益。 一个退休的老太后,种种地,做点小生意,谁会在意呢? 谁能想到好好的秦王不去忙着灭六国,特地跑来雍城,还用个假身份接近她。 “高昇,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你让他去昌平君府上,后面的事其他人会处理。” “痛快!” 赵元溪虽然奇怪怎么会有人喊自己的府邸全名,但谈成合作的喜悦让她忽视了这点不对劲。 天色渐晚,赵元溪本想送客,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假意客气,“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要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吗?”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嬴政朝她拱手。 赵元溪腹诽,那你还不如恭敬一些! 晚膳主要是柚做的,赵元溪只做了答应给子婴的鲜奶红豆包。 子婴喜欢吃甜的,赵元溪将包子里的红豆馅塞得满满的。 包子外皮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里面是香甜绵密的红豆沙,一口下去,让人心满意足。 子婴一连吃了两个,就连赵元溪也跟着多吃了一个。 嬴政也被分到两个大包子。 太甜了!嬴政微微蹙眉,他还是更喜欢之前的油泼面。 可惜,她不肯再做。 即便如此,嬴政依旧将它吃了个干净,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小屁孩吃完自己手上的,又盯上他手上的。 他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也不可能给别人。 最后桌上还剩一个包子,子婴挺直身子,伸着手去拿,却被赵元溪按住胳膊,戳了戳鼻子,“你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下去,晚上又该让我帮你揉肚子。” “可我还能再吃一个!” 若是他不吃,那就要被那大坏蛋给吃掉了! 两人说话之际,子婴果然见到包子被人给拿走了,他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大母。 嬴政心情不错地开口,“我家中尚有一幼子,与子婴年岁相近,想来也会喜欢这点心,我想带回去给他尝尝,太后娘娘不介意吧!” 赵元溪能说介意吗?显然是不能! 更何况子婴吃的也的确够多了。 “无妨,膳房还有一些,你可以给孩子多带些回去。” 这一局,嬴政完胜! 临别之际,嬴政手里多了个食盒,盒子里除了赵元溪做的大包子,还有装了一些子婴平日喜欢的小零食。 子婴垮着小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食盒,恨不得把它抢回来。 听到坏家伙要走了,他又高兴起来,快些走快些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至于那些好吃的,哼!大母已经答应明天给他做新口味! 小家伙自以为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可嬴政却看得十分清楚。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子婴应该有三岁了吧!这个年纪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太后可为他寻了老师?” 之前倒有一个,只不过死掉了! 赵元溪不愿再说这件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内情,季胜乱党这个帽子是摘不掉的,子婴不该和他再有牵连。 她确实应该给子婴重新找一位启蒙老师了。 “暂时还没有,昌平君有合适的人选?” “确实有几个,咸阳有不少儒学、法学的大才,改日我拟个名单给太后,太后若有看顺眼的,我便去信给他们,请他们过来好好教教子婴。” 子婴脖子一缩,拉着赵元溪的衣角,弱弱祈求,“我有大母教就好,不需要别人来教我!” “大母当然也会教你,但子婴也要跟着其他老师一起学习。” 孩子的教育问题,赵元溪不想马虎。 她对自己专业能力十分自信,却也明白自己其实只会种地,对教孩子根本一窍不通,子婴应该跟着这个时代的老师一起学习,才更加合适。 “那便劳烦你了。”赵元溪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 嬴政是存着戏弄小孩的心思才提出建议的,闻言他心里倒有些不太自然,瞥见小孩委屈的小脸,他轻笑道,“不妨事,好歹子婴也喊我声伯父。” 不管怎样都是秦国的王孙,总不能看着他变成大字不识,不知礼数的纨绔子弟。 澧阳宫门口,吕乐正在候着。 “大王!”他赶忙接过嬴政手中的食盒,闻到隐隐传来的香甜味,吕乐心中疑惑。 大王进去大半天,不仅没和太后吵起来,太后还送了他吃食? 这是原谅太后了? “回宫!”嬴政命令道。 与此同时,刚回来的高昇与秦王的车驾擦肩而过,人群中他似乎看见吕公公的身影。 高昇面露异色,吕公公不是一直跟在秦王身边的吗?怎么会出现在雍城? 等他匆匆回到澧阳宫,一番打听过后,却听说只有昌平君来过。 难不成真的是他看错了?高昇心里泛起了嘀咕。 马车中的吕乐,闻着食盒传来的味道,咽了咽口水,替嬴政倒了杯热茶,“大王,这是太后娘娘给您准备的点心?” 嬴政轻嗯一声,倚在软座上闭目养神。 吕乐心中越发疑惑,这平静的模样也不像是母子俩和解了。 不过他能看出大王此刻心情不错,想来他们也没有发生新的冲突,总归是件好事。 “回宫后,让扶苏来见寡人。”嬴政睁眼,视线落在食盒上。 第26章 父王不要他了 扶苏是嬴政的长子,因是第一个孩子,嬴政对他很是看重,从小就养在身边。 宫人来传信时,扶苏正跟着博士淳于越习字。 小小的身体跪坐着,脊背挺得很直,端正地握着毛笔,认真誊抄典籍。 听到父王要见自己,扶苏放下手中的笔,望向淳于越,“先生,容我先去拜见父王。” 淳于越摸着胡须点头,“既是大王要见公子,公子去便是,只是这课业万不可就此落下。” 扶苏起身朝他行礼,“先生放心。” 小扶苏跟着宫人走到了宫门口。 吕乐笑着上前相迎,替他推开正阳殿的大门,“扶苏公子,大王已经在等你了。” 宫殿的门槛很高。 扶苏深呼吸,右手捏着衣角,扶着门框跨了进去。 他小小一团站在殿中,仰头看了一眼高坐在上面的父王,又立马低下头,“儿臣拜见父王。” 稚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看着阶下的儿子,眼神中带着些满意,这看着不比雍城那个毛小子好? 这才不愧为秦国公子。 “过来!”嬴政声音难得温和。 扶苏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面虽有惧色,但更多的还是濡慕,他拎着衣角,小步上前,乖乖立在案几侧边,等着父王的问话。 他虽住的与父王只隔了一个宫殿,可父王整日都在忙,他已许久没见过父王。 扶苏衣袖下的小拳头握紧,心中紧张而又期待。 昨日他已经能将《尚书·虞书》背下来,先生说他学的很好,没事的!扶苏深吸一口气,悄悄挺起了胸膛。 嬴政习惯性地问,“最近都学了什么?” “儿臣学了《尚书》。” “背来听听。” 扶苏心跳快了半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皋陶矢厥谟......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嬴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揉了揉眉心,儒家的思想对于教化万民的确有帮助,但治理国家,不能靠儒家的以德服人。 “秦律可有学?” 扶苏身体轻颤,声音有些发抖,“还未曾学。” “你在怕我?”嬴政不解,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为何他如此紧张害怕? “儿臣——儿臣——没有。”扶苏不过才三岁,哪怕再早熟,这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说掉就掉。 即便如此,小家伙也只悄悄抹泪,不敢发出声音。 嬴政有些烦躁,他从来没有哄过小孩,更没有小孩敢要他哄,可现在面前的是自己儿子。 好歹也是自己儿子,哭成这样他再当看不见就不太好了。 “不问你了,别哭了!今日让你过来并非为了考究你学问,是太后让寡人带了点心给你。” 他对扶苏虽怀有很高期待,却也不是揠苗助长之人,扶苏年纪还小,他也有时间等着扶苏成长。 “点心?”扶苏打了个哭嗝,睫毛还沾着泪花,表情有些呆呆的。 点心,还是太后给的? 父王不是生气,将太后赶走了吗? 扶苏歪头,眼神迷茫,太后与他关系并不密切,自他记事起,他只在年节的时候见过太后,那时候太后会坐在父王身边,而他则被宫人抱着坐在下面。 嬴政见他惊讶张嘴,笑着揉了揉他脑袋,忽而明白了那女人为何喜欢揉子婴的脑袋。 第一次同父王如此亲近,扶苏直接脸红到了脖子,微不可察地叫着,“父——父王。” 嬴政不习惯这种氛围,神色平静地收回手,将一旁的食盒打开。 盒子里的点心虽然已经凉了,但看上去依旧精致可口,尤其是那几只小兔子形状的糖糕,瞬间便吸引了扶苏的注意。 嬴政轻哼一声,花里胡哨! 可见扶苏露出小儿神态,心情又有几分复杂,“想吃便吃。” 得了准许,扶苏这才敢伸手,小心拿了一只白兔子。 软的,甜的,带着点米香!好吃! 他捧着米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 有那么好吃吗?嬴政心里嘀咕,他捏了一只塞进嘴里,对他而言依旧是甜的发腻。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你等会都带回去吧!不过晚上不要吃太多。”嬴政提醒了一句。 “儿臣谢父王。” “你的老师现在是淳于越?”嬴政突然问,刚刚他在给子婴选老师,现在感觉应该给扶苏也换个老师。 秦国需要的是一位赏罚分明、精明强干的储君,不需要一个仁义良善的贤者。 嬴政本想让李斯教导扶苏,只是李斯忙着修订秦律,他身边也还需要李斯,至于法家的其他人,还不如现在的淳于越。 思来想去,他竟发现,朝中有能力者虽多,适合当扶苏的老师却了了无几。 “寡人想给你换个老师。” 扶苏有些急了,“淳于先生很好,而且很厉害!儿臣,儿臣——” 嬴政当然知道淳于越有大才,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让淳于越去教导扶苏。 事实上,他也的确将扶苏教得很好,只是这种好是儒家那群酸儒喜欢的模样,跟嬴政想要的却有些差距。 嬴政忽然想起子婴同自己据理力争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恍惚。 那人教孩子似乎就挺不错! 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唇角微微上扬。 既然占了他母后的身体,那帮他养养孩子应该没啥问题吧!成娇的孩子她都能养,凭什么他的孩子不行? 他也想知道那个太后会如何对待儒家,只是一个礼喊出来,那个视礼于无物的人估计就能气炸吧! “不想换就不换!”嬴政微笑,“淳于越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但寡人会将你送到太后那边。” 扶苏不知自己父王的小心思,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父王不要他了? 扶苏低着头,眼眶通红,他又做错事了! 明明知道父王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命令,可他还是惹得父王生气。 扶苏吸吸鼻子,犯了错,那便该受罚! 他朝嬴政行了个大礼,恳求道,“父王,儿臣不听话是儿臣的错,淳于先生却是无辜的,儿臣会自己去雍城,不必淳于先生跟随!” ??? “你——”嬴政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寡人何时说你错了,再者你替他求什么情?没将你教好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让你去雍城,那也是想让太后教导你!” “淳于越虽有才干,但为人古板,又喜欢学酸儒那套,你是秦国公子,要学的是如何治国,而不是只知道讲礼守义。” 第27章 人留下,你走吧 嬴政的叱责,让扶苏委屈低头,眼神也暗淡了几分。 “回去吧!明日寡人会派人送你过去。”嬴政叹道。 扶苏鼻子酸酸的,刚迈出宫门,眼泪便落了下来,两只手使劲地擦,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吕乐看着心疼,宽慰道,“公子,大王心里是在乎你的,让您去太后那边,想必另有深意,或许这会是您的新机遇。” 扶苏垂首不语,朝吕乐拱手后,便神情落魄地离开。 他只是年幼,不代表他不懂事,大母是犯了错才被父王赶去雍城的,如今父王不喜他,自然也就不想看到他了。 夜间,扶苏躲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哭的身下被褥都湿了。 直到哭累了,他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淳于越沉着脸来寻他。 见他双眼红肿,精神萎靡的模样,心中诸多疑问又被他暂时给按了回去。 他不知道扶苏公子是犯了什么错,竟让大王将他放逐至雍城。 哪怕雍城离咸阳只有三百里,可年仅三岁的秦国公子,被君王赶离身边,那便意味着他被放弃了! 淳于越跟着扶苏,就是希望扶苏有朝一日成为秦王,一改秦国法家大行其道的现状,让儒学能再次兴盛。 尽管淳于越心中有颇多抱怨,可看见扶苏这幅样子,又不免有些心疼。 扶苏公子虽然才三岁,却十分勤奋聪慧,其他孩童还在父母身边,享受宠爱的时候,扶苏已经能沉下心来,跟着他学那些他看不懂的诗文。 成年人练字都很难坚持一天,可扶苏小小年纪,就已经习惯每日习字。 他是个很好的学生,也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淳于越长叹,这难道真的就是儒学的命吗? 扶苏声音已经哑了,见了淳于越,眼睛又开始发酸,只是他已经有些哭不出来了,他拉着淳于越的衣服,“先生,连累你同我一起去雍城了。” “我既是公子老师,自然公子去哪,我便去哪!公子放心,我必定会助您早日回咸阳!” 扶苏吸了一下鼻子,轻轻点头。 扶苏离开的时候,还想与父王拜别,可嬴政正在召见王翦,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始终没能等到与父王再见一面。 他耷拉着脑袋,心如死灰地上了马车。 护送扶苏去雍城的王贲,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免大惊。 他现在估计是整个咸阳中,最了解太后的人了,虽然不理解大王为何要将扶苏公子送去给太后照料,但他能肯定的是,大王绝没有舍弃公子的意思。 他此次的任务不仅是护送扶苏公子,还另外给太后送了一批人,那些人可都是大王亲选出来的,都是秦国宫学中的人才。 若无意外,这些人将会是秦国未来的官吏。 公子身边有这些人,哪里是被放逐,分明是给他积攒力量。 况且还有太后—— “公子,不必沮丧,太后她会喜欢您的。”王贲凑到马车边,小声道,太后不仅对子婴公子关怀备至,就连对下属也同样温和,想必对扶苏公子也不会吝于关心。 扶苏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丧,“谢谢王将军,我不会惹太后不高兴的。” 欸?王贲微愣,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王贲正色道,“太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您见了便知。” 穿过一道道的门,扶苏终于到了澧阳宫。 走到门口时,章邯却拦住了他们,“太后娘娘正在忙,现在可能不方便见你们。” 王贲道:“我是奉大王之命过来的,今日必须见到太后。” 章邯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最近没犯事啊! 上次王小将军过来是抓人的,这次带个小孩过来是什么意思。 “容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察觉到那个侍卫看向自己疑惑的目光,扶苏抿起嘴,心中越发忐忑。 没过一会,那侍卫匆匆返回,“太后娘娘让你们过去,她在后院等你们。” 扶苏深呼吸,跟着王贲一起进去。 到了后院,扶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澧阳宫后面有块池塘,池塘旁边本该有大片的绿植,可如今绿植都被清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翻好的地。 他的大母,秦国的太后,头发用一块布条绑起,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身短褐。 大母来到这里后,日子竟过得如此艰苦吗? 扶苏满脸问号,心中更是为大母而难过,同时也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迷茫。 王贲同样也是一脸震惊,知道太后种过地,但亲眼看到太后穿着粗布衣服,在地里刨土,还是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未免太过接地气了! 赵元溪见他们过来了,将手里的锄头搁在一边,蹲在池塘边洗了个手,瞥见王贲身侧的孩子,没太在意,笑着打趣,“王小将军这么急着过来领人?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余太医呢!” 王贲干笑,“臣并非为此事前来。” 他侧身,让扶苏整个人暴露在赵元溪面前。 他谁啊!赵元溪蹙眉! 扶苏见太后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脸瞬间就白了,他咬着下唇,低头朝赵元溪行礼,哑着声音道,“扶苏见过太后。” ? 赵元溪一愣,嬴政的儿子扶苏? 她没听错吧! 良久后,她才回过神来,强压心中的激动,声音放缓,“你怎么来了?你父王让你来的?” 听到父王二字,扶苏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泪给逼回去,低头应声,“嗯。” “大王让他来这里做什么?”赵元溪问一旁的王贲,这么小的孩子,不在秦王宫好好待着,来她这个山嘎嘎干嘛? 总不可能让扶苏来这里守孝吧! 王贲握拳轻咳,“大王说把扶苏公子放您这边。” “他认真的?他自己儿子自己不养?还当什么父亲?” 王贲擦了擦手心的汗,全当没听见太后的骂声,补充道,“大王派了人照顾扶苏公子,另外他还给您送了十五个宫学学子。” “人是他应当给我的,难不成还要我感恩戴德?”赵元溪白了他一眼,朝他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第28章 两个跟屁虫了 王贲如蒙特赦,“那公子便交给太后了,臣等告退。” 他走的急,没注意到扶苏朝他伸出去,又收回来的手。 小小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那,看着格外可怜。 赵元溪心中虽有不满,但见小孩惹人怜爱的模样,心又软了几分。 这个娘不要就算了,小孩才多大,也不打算要了?真不知道他是抽哪门子风! 赵元溪低头看着小扶苏,激动地苍蝇搓手手。 扶苏崽诶!可爱! 扶苏年纪小小,却板着一张脸,看得赵元溪忍不住想揉他脑袋,不知道把他头发弄乱,小家伙会不会跳起来打她。 察觉到太后正在打量自己,扶苏抿着嘴唇,将头压得更低,结果就撞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被吓得退后两步,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子婴见他被吓到,咯咯直笑。 赵元溪拍拍子婴脑袋,半蹲下来,与他们对视,笑着同扶苏介绍,“他叫子婴,长安侯的孩子,是你从弟。” “扶苏是你兄长,子婴不可无礼。” 子婴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长,满脸天真,“你也是因为秦王伯父讨厌,所以被赶过来的吗?” 子婴发动他简单粗暴的推理能力—— 伯父不喜欢大母,所以大母来了这里,不喜欢他父亲,所以他也来了这里,那兄长既然来了这,肯定也是因为伯父不喜欢他。 唉! 伯父不喜欢的人真多! 子婴不解,大母是个好人,他自己也是个好人,这个兄长瞧着更是个好人,不喜欢他们,那肯定是伯父的错! 还没正式见面,嬴政在子婴心中已经有了大坏蛋的形象。 一句无心之言,在扶苏听来却是锥心之痛。 他红着眼辩驳,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父王没有讨厌我,他只是——” 只是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子婴见他哭了,慌张地给他擦眼泪,“你别哭啊!我也被秦王伯父讨厌,大母也是,咱们都一样,伯父不喜欢你,我们喜欢你就行呀!” 一个人被抛弃,那是孤苦无依,可三个被抛弃的人凑一堆,那叫另外成了一个家。 扶苏本来心里难受极了,听到这话,眼泪又被逼了回去。 赵元溪看着这幅兄弟和睦的画面,不忍打扰。 原本她还担心子婴会对扶苏心有不满,哪成想小家伙自己就将自己开解好了。 也是,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更能让人迅速统一战线。 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秦王,知不知道他儿子将不要他这个爹咯! 赵元溪对子婴的话十分赞同,不嫌事大地表示,“对,你还有我们,大母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左手摸子婴脑袋,右手揉扶苏的头发,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两个乖小孩,都是她的了! 扶苏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所措,手指不自在地摆弄衣角。 他从小就离开阿母身边,自他记事起,除了父王,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 明明大母还和之前长得一样,可这样温柔的模样,他却是从未见过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还有点事没做完,你是要和子婴一样陪着我,还是让宫人带你先去安置?”赵元溪看出小孩有些害羞,收回了捣乱的手。 扶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了眼身侧的宫人,犹豫再三后,小声道,“我可以陪着您吗?” “当然可以,柚,扶苏今后便住在澧阳宫侧殿,你把跟着扶苏一起来的人先带过去,需要添置的东西也一并给添上。”赵元溪起身,朝着一旁的柚道。 柚带着那群宫人退下。 赵元溪换了把铁锹,笑着对俩孩子道,“那等我把这些种子种完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种子并不是系统给的,而是高昇知道她在找新奇的种子,特地从西域行商手中买来的。 赵元溪拿到这种子,第一眼便觉得它是西瓜的种子,西域行商称它为塔拉布兹,说是能结甘甜的果子,打听了果子的模样后,她越发肯定这就是西瓜种子。 于是,她便让人将这块地给清理出来,准备种点西瓜。 她边刨坑,边将种子给埋进去,子婴也学着她的样子,拿着小铲子蹲在她旁边,扶苏也跟了上来。 赵元溪一回头,就看到两个小豆丁跟在她后面。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干脆也分了他们一小把的种子,蹲下来教他们如何刨坑、放种、填土。 三人一起忙碌,把原本赵元溪半时辰能干完的活,干到了一个时辰。 将最后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后,两小只累得满头大汗,子婴直接坐在地上不愿起来,扶苏虽然还站着,但魂显然已经飘走了。 赵元溪将子婴给提起来,拍拍他屁股上的泥,“等结了果,你们就能吃到西瓜了。” “西瓜好吃吗?”子婴迫不及待地问,扶苏也看了过来。 这个她还真不确定,现代大众吃的西瓜都是经过人工培育筛选过的优良种,味道自然好,可这是两千多年前的西瓜,赵元溪其实不太抱希望,能是甜的,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应该比你们现在吃过的水果好吃些。”赵元溪一只手拉一个,带着他们去池塘边洗手。 子婴洗干净了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片地,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的样子,眼睛笑成月牙状。 赵元溪又掬了捧水给扶苏洗手,发现他右手的手指上竟有薄薄的一层茧。 ...... 尽管赵元溪想努力装作没看见,可还是忍不住问,“你父王天天逼着你写字吗?” 赵元溪没养过孩子,却也知道三岁的孩子放现代也就刚上幼儿园。 哪家幼儿园小朋友写字能写出茧子来啊! “父王没有逼我,我是秦国的公子,应当每日学习功课。” 卷王父亲,和他的卷王儿子!也对,谁让他家真有皇位继承,赵元溪心中默默吐槽! 想到秦二世而亡的结局,她又微笑地摸了摸扶苏的头,崽啊!你这些苦都白吃了! 第29章 人之所以为人 扶苏不懂大母为何对自己笑得如此奇怪,是他又说错什么了吗? “那你知道你父王三岁的时候在干嘛吗?”赵元溪微笑。 扶苏摇头,他父王贵为秦王,自然没人敢议论他的过去。 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太后,他父王的阿母,与父王最亲近的人。 扶苏脸上露出好奇之色,等着赵元溪继续说下去。 赵元溪轻声道,“那时候你大父尚未回到秦国,你阿父在他膝下长大,与其他孩童一样,你阿父也喜欢拉着你大父带他去玩。” 子楚在赵国那几年,和赵姬曾过了一段相对平静和谐的夫妻生活,尤其是当赢政出生后,更是如同寻常富贵人家一样幸福欢乐。 直到子楚偷偷回了秦国,抛下了他们母子,他们的生活便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 “你阿父那样的人,也会有孩童天真烂漫的时候,所以扶苏不必觉得自己是秦国公子,便不能像寻常孩童那样,你要先学着做好一个人,再来学着如何当好秦国公子。” 人不是机器,应当有喜怒哀乐,这并非错误,而恰恰是身为人最为可爱的地方。 赵元溪当然不会责怪扶苏,她只会怪便宜儿子不当人!( ̄︶ ̄) 扶苏的手被牵着,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他眷恋,他抿了抿嘴,低头沉思大母话中的意思。 先生告诉他,他要当一个仁善的君主,父王则想让他成为合格的秦国公子,只有大母告诉他,他应该先做好一个人。 这个问题太深奥,扶苏无法理解,便迷茫发问,“那怎样才算做好一个人?” 他现在难道不是人吗? 赵元溪反问,“你喜欢读书习字吗?” 扶苏点头,“书中有许多我不懂的道理,我很喜欢。” 不愧是始皇的崽,还真是不同于常人,赵元溪不免心中感慨。 “那你读书时可会觉得累?” 扶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有时候会。” “你在羞耻?为何要羞耻?肉体凡躯,本来就会疲劳,还是因为你觉得你是秦国公子,所以也应该像你父王那样不知疲倦?” 赵元溪俯下身,与扶苏对视,“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正视自己的一切,你的疲惫,你的快乐,你的悲伤,这都是你的样子,不要为了这些而感到羞耻!” 扶苏听着晕乎乎的,但大概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我知道了!”扶苏仰着看着自己的大母,眼中闪着微光。不要畏惧自己的眼泪,也不要吝啬自己的微笑,人该是如此。 子婴也听得脑袋发懵,抓着赵元溪的手晃呀晃,迫切地问,“大母,大母,那我算当好一个人了吗?” 赵元溪忍俊不禁,“你可当的太好了!” 想当初子婴还会收着点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大概是被她宠坏了,有些过于放纵。 这两个小孩简直是两个极端,赵元溪不免感觉自己压力有点大。 听到大母的夸赞,子婴乐了,微微仰着下巴。 那嘚瑟的小模样,让赵元溪忍不住想敲他脑袋。 “那我今天可以吃到大母做的饭吗?”子婴继续蹦蹦跳跳,满脸期待。 赵元溪无奈道,“柚的手艺都是跟我学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尝出味道不同的?” “本来就不一样!大母做得就是更好吃!” 这话把赵元溪逗乐了。 赵元溪问另一边的扶苏,“扶苏应该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吧!今天我多做一些,让你们吃个够!” 扶苏想说自己吃过大母做的点心,他甚至还将那点心带过来了,可听到后面半句,他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他想尝尝大母做的饭是什么味道的!大母说他应该学着先做一个人,那人贪吃一些,应该也没问题吧! 赵元溪去做饭了。 两个小孩坐在门口玩三子棋,棋是赵元溪让人做的,下棋的规则也是她教给子婴的。 现在子婴教会了扶苏,两人你来我往,时间过得很快。 等赵元溪喊他们俩过来吃饭的时候,子婴满脸不服地表示,“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扶苏低头轻笑,“好,我等你下次赢我。” 哼—— 子婴哼哼唧唧,哒哒哒地跑到赵元溪跟前,扯着她衣摆,“大母,你教我更厉害的棋,我下次一定要赢长兄。” “好啊!下次教你们五子棋!不过能不能赢,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房间里有围棋,还不用特地做棋盘和棋子了。 子婴握紧了拳头,“我才不会输!” 闻到食物的香味,他的注意力立马又被吸引,“好香,今天大母做了什么?我好像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赵元溪和扶苏慢了几步,等他们走过去,便看到子婴趴在桌子边,眼睛发亮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没等赵元溪帮忙,子婴自己就爬到了座位上,眼巴巴地等着她分配食物。 赵元溪回过头看扶苏,扶苏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红着脸自己坐上了另一个位置。 两个孩子好像都不太需要她,这让赵元溪心情有些惆怅。 她只能开始介绍食物,“今天褚送来了些豆腐,我做了份肉沫豆腐煲,你们应该都没吃过。” 赵元溪给他们一人盛了半碗。 “这里还有葱炒鸡、红烧排骨、姜母鸭!” 子婴见是豆腐,立马胃口大开,顾不得那豆腐还冒着热气,直接往嘴里塞,烫得他嘟着嘴吹气,还不舍得将豆腐给吐出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赵元溪无奈。 “褚伯伯家的豆腐味道最好了,我想每天都能吃到,可大母你又不总给我做。” 这倒成她的不是了? 褚家离雍城马车也得花一个时辰,褚家又没马车牛车,来一趟就得花小半天的时间,她怎么好意思为了个豆腐让褚特意过来一趟? 更何况澧阳宫中又不是没做过豆腐,是他自己嫌没有褚家的好吃。 一旁的扶苏,看着自己碗里沾着酱汁的白色块状物,好奇地戳了戳。 软的! 他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眼睛不自觉的弯了弯。 第30章 乖崽小扶苏 扶苏很乖,吃饭也是安安静静的。 赵元溪一直在关注着他,看到扶苏微笑时,露出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心都快化了。 赵元溪给他夹了块排骨,“再尝尝这个,里面我多放了点糖,应该更合你们口味。” 排骨被炖得骨肉将离未离,上面裹着一层琥珀色的酱汁,酱香味混着甜香味钻入扶苏的鼻子。 他舔了舔嘴角,咬了一口那肉,入口那瞬间,绵软的肉混着甜香的酱汁在嘴中化开,让人舌头都有些停不下来。 赵元溪又看到两个小酒窝悄悄冒了出来,心中比了个耶。 她忍着摸小家伙脑袋的冲动,又给他们一人添了碗饭。 子婴对吃十分在行,拿到碗里的饭后,便央求着大母给他碗里拌上红烧肉的酱汁。 赵元溪不得不承认,吃货果然有吃货的天赋,子婴无师自通,便发掘出了它最佳吃法。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垂下眼睑低头继续吃饭时,一勺赤色的酱汁也倒入了他碗里。 “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仅是子婴的大母,也是你的大母,在我这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大母虽然没有别的能耐,但把你们两个养壮壮的,还是没啥问题!”赵元溪笑地温柔。 扶苏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大母这是看到了? 他只是有点羡慕子婴能和大母如此亲近。 不过—— 扶苏仰头看着自己的大母,手紧张地冒出细汗,他小心地拉了拉大母的衣角,鼓起勇气道,“大母,那我能再来一碗吗?” 《礼记》说食无求饱,贵族需食不过三匙,扶苏受儒家大儒教导,自然也一直遵循着这种规矩。 可眼前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他真的很想再吃一点,老师一定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失礼的,但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大母! 赵元溪失笑,捏了捏扶苏白嫩的小脸,笑道,“当然可以,喜欢就多吃些,不过不可像子婴那样,回回将自己吃撑。” “大母胡说,我没有!”子婴不乐意了,他那只是吃饱,哪有吃撑!大母这是在污蔑他! 赵元溪耸耸肩,一副你说是就是的样子。 见状,扶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子婴羞恼,将手中的碗一推,小脸一撇,“我吃饱了!不吃了!” “是吗!那剩下的都归我咯!来,扶苏,既然你弟吃饱了,我们就多吃一点,所谓粒粒皆辛苦,可不能浪费食物。” 扶苏眨巴着大眼睛,见大母朝他挤眉弄眼,立马就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继续吃起来。 子婴瘪着嘴,盯着桌上的菜直冒口水,可他又不好意思再吃,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又别扭。 直到一小块红烧悄悄放在他碗里,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子婴嘴里嘟囔着,“我吃是为了不浪费,不是因为我想吃。” 随即,子婴看向哪个菜,扶苏便给他夹碗里,小家伙一边抱怨他不想吃,一边又吃得格外欢。 赵元溪将他们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一顿饭,三人吃得格外热闹。 扶苏虽曾跟着秦王来这边祭祀过,但对这里并不熟悉,吃过饭后,赵元溪便提议带他去参观一下他住的地方。 澧阳宫有主殿鸾仪殿,西侧殿为延仪殿,东侧殿为文熙殿,后面为兰庭,也就是赵元溪拿来种西瓜的地方。 子婴平时同赵元溪一起住,但实际上他住的是西侧殿,现在扶苏要住进来,自然被安排在尚无人住的东侧殿。 文熙殿离中间主殿约百米,走个一两分钟也就到了,里面已经布置妥当。 中间的主厅与延仪殿并无区别,他们先进了左边的侧室。 原本空荡荡的侧室,已然被扶苏带来的竹简给全部填满。 “这都是你的书?”赵元溪惊叹。 这要是考古学家来了,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吧!不过想到自己手里的哪样东西都是古董,连自己都是个老古董,赵元溪又乐了。 扶苏摇头,“有我的,还有许多是淳于老师的!” 赵元溪好奇,“你老师也跟过来了?” 柚这时候站出来解释,“扶苏公子带来了四名宫女,八名内监,另外还有位大人,以及他的三个仆从,他们暂时被安排在鸿文馆。” 鸿文馆是雍城用来藏书的地方,让扶苏的老师住在那里倒也合适。 赵元溪揉揉扶苏的头发,满脸怜惜,看来哪怕是到了这,这孩子还是逃不开功课。 不过,这对扶苏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代表着嬴政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你老师叫什么名字?”能当上秦王长子的老师,自然是个能人,赵元溪不免有些好奇是他是谁。 “老师复姓淳于,名越。” 赵元溪从赵姬的记忆中得知他是儒家人。 她对儒家倒没有像嬴政那样轻视,毕竟经历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人,谁还没背过几句《论语》。 儒家思想贯穿华夏两千多年的历史,哪怕放在现代也有可取之处,她对两千多年前的儒家也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另外,她正愁给子婴选老师呢! 嬴政让王贲带来的名单,她还没来得及看,若没合适的,把子婴塞到淳于越这里也不是不行。 子婴感觉后背发凉,回头看去,只见那满墙的书,他咽了咽口水,急切地拉着赵元溪的手,“大母,我们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赵元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这里也看得差不多,便被子婴牵着走到了另一侧,扶苏的卧房。 除了那些堆积成山的书,扶苏其他东西朴素的同样令人吃惊。 赵元溪眉头紧皱,“柚,你去我房间把我新制的荞麦枕头拿过来,再把这里的帐子换成软纱,屋里的灯也换了,换成两对牛角灯。” 哪家三岁小朋友睡觉用玉枕,她光看着脖子就疼,再加上屋里本来就光线不好,那沉重的帐子更让人感觉憋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在虐待小孩! 换掉,换掉,统统换掉! 赵元溪指挥着,把屋里的东西换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那个食盒,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第31章 她上前几步,把那盒子拎起来,食盒上花纹的确同澧阳宫的一模一样。 赵元溪好奇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笑了,“是我考虑不周,还好有柚在,给你准备了些点心!” 她今日没做糖糕,便下意识地觉得是柚做来给扶苏当零嘴的。 子婴听到点心二字,立马凑了过来。 赵元溪无奈,“你不是已经吃饱了吗?” “大母说自己有两个胃,里面可以装不一样的东西,我当然也有两个胃。”子婴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里面还有余量。 赵元溪哑然,果然是学坏容易,学好难,自己贪吃时的戏言,就这么被子婴给学去了。 “想吃,那你得先问这里的主人。”赵元溪把盒子一盖,不带感情的拒绝。 见从大母这里讨不到好,子婴回头拉着扶苏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兄,我可以尝尝吗?” 扶苏看到大母拿起那盒点心时,想起自己隐瞒吃过点心的事,心跳都快了半分,他倒不是害怕大母责备自己,只是害怕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子婴还在抓着他手撒娇,扶苏抿了抿嘴,解释道,“子婴想吃便吃,这本来就是大母给的!” “大兄同意了!”子婴朝赵元溪扑过去,眼睛笑成弯弯的小月牙。 被子婴这么一闹,赵元溪哪里还能注意到扶苏话中不同的含义,更何况在她看来,柚给的那就约等于是她给的。 一时的疏忽,让赵元溪失去了直接发现真相的机会。 糖糕虽然好吃,但子婴到底还是吃饱了,吃了两个后,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那些糕点,握紧小拳头恨恨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能全都把它们吃掉!” “出息!”赵元溪忍不住笑起来。 扶苏也在笑,虽只与大母和子婴待在一起不到半天,可他笑的次数比在咸阳宫里一个月都多。 他好像的确来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淳于越入了雍城之后,便和扶苏分开,他是外臣,自然不能住在雍城内宫。 鸿文馆作为秦国曾经存放典籍的地方,自然还保留了不少珍贵书籍,淳于越虽行事迂腐了些,但他亦有一颗好学之心。 进了这里,他宛若如鱼得水,沉醉在这些书本当中。 等他从学海中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未时。 他摸摸自己空空的肚子,问门口的仆人,“膳食可有送来?” “大人,此处不提供午膳,需要我们自己准备。” 雍城的官吏除了内宫的,由少府那边直接负责,其他官吏大都会选择归家,或者几人一起请个厨娘,解决吃饭的问题。 淳于越初来乍到,刚来就钻书室里去了,自然没人请他一起用饭,再加上现在还过了饭点,更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吃饭。 “为何不早些提醒我!” 仆从战战兢兢,“大人说您读书的时候,不许我们打扰。” 淳于越脸黑了些,腹中空空,他哪有还有读书的心思。 他尚在咸阳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事。 若在教导扶苏时,宫人会给他随时准备好食物,若在其他地方,那家中人自然也会给他备好一切。 “大人,不如小人去外面买些食物回来?” 淳于越微微颔首,等仆人将食物买回来时,他已经是饥肠辘辘。 事实证明,人饿的时候,那些规矩都可以抛到脑后,整整三碗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腹中的不适感消失,淳于越这才得空问扶苏的情况。 仆从低头答:“听里面的人说,扶苏公子现在住在太后宫中,日常的生活都由太后娘娘那边负责。” 淳于越面色难看,他作为秦国公子的老师,自然知道秦国王室更多的秘密。 咸阳城中那些关于太后的传闻,虽然有些夸张了些,但却都是真的。 在他看来,太后就是一个被欲望支配的无知女人,让她来照顾扶苏,那等于是将扶苏推入粪坑当中。 不行!淳于越猛地站起来,他必须将扶苏公子接回来,若是跟在太后跟前,扶苏公子怕是永不能回咸阳了。 “大人,大人,您要去哪?” “澧阳宫!” 淳于越匆匆赶到澧阳宫门口。 见又有人来了? 守在门口的章邯呵斥道,“站住,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澧阳宫!” 淳于越拱手作揖,“我是扶苏公子的老师淳于越,特来拜见公子。” 几番交涉后,淳于越才跟着章邯进了澧阳宫,越走越偏僻,他心也跟着沉下去。 随即,淳于越看到让他此生难闻的一幕! 那个被他教成谦谦君子模样的秦国公子,此刻穿着一身短褐,拿着水瓢给地浇水,而他旁边还有一个赤着足,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无知幼儿。 不远处,同样衣着朴素的女人,正拿着钓鱼竿悠闲地钓鱼。 淳于越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他的公子呢?这个在泥地里捣鼓的人是谁? 淳于越扭头看向带自己过来的章邯,似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章邯已经见怪不怪,远远就朝赵元溪行礼,“太后娘娘,扶苏公子的老师过来了。” 闻言,反应最大的不是赵元溪,而是扶苏。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将手里的水瓢藏在身后,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赵元溪手里的鱼竿正好动了,忙道,“先生你先等等!扶苏快给我把网拿过来。” 扶苏急得跺脚,顾不得先生会骂自己,赶忙颠颠地去给赵元溪拿抄网。 上午只是将种子种下去了,还没来得及浇水,下午赵元溪带着两个小孩休息好后,便打算把活继续干完。 因为地被翻了一遍,土里不少蚯蚓钻了出来,赵元溪被勾起了钓鱼的想法。 同两个小孩商量后,她就开始钓鱼,至于浇地的活,暂时交给了两个孩子负责。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赵元溪只钓上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可这次她明显感觉鱼很大,便也顾不得其他。 淳于越眼皮跳了跳,走上前按住扶苏的肩,正要开口,那带着土腥味的“巴掌”突然朝着他的脸袭来。 脸被鱼尾结结实实地抽了两下,淳于越整个人立马呆住,眼睛瞪得跟对铜铃似的。 第32章 一条大青鱼在空中翻滚后,掉在地上蹦跶,子婴急得整个人直接压上去,扶苏趁着这机会,连忙将鱼用网给兜住。 见鱼跑不了了,子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沾的泥,兴奋道,“大母,大母,好大一条鱼!” 赵元溪也咧着嘴笑,还真是一条好大的鱼,看着至少有二十多斤,够他们几人好好吃上一顿了。 “咳咳——”淳于越黑着脸,轻咳一声。 赵元溪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对了,章邯说这人是扶苏的老师! 她立马恢复了身为秦国太后的端庄,温柔地笑着,“刚刚真是失礼,连累淳于大人了,你跟着扶苏一起过来,我没先去见你,反倒劳烦让你先来见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淳于越脸色稍缓,“臣既为秦国官吏,自当应来拜见太后,只是臣亦是扶苏公子的老师,有传道受业之责,今日来此,亦是恳请太后允臣将公子带在身边教导。” 这个要求搁常人身上,长辈应当感激涕零,可扶苏是秦国公子,甚至会是秦国的继承人,从古至今,哪有王孙自己家不待,跑到老师家的? 赵元溪以为他是担心来了雍城后,不能像在咸阳那样教导扶苏,宽慰道,“先生关心扶苏的心我明白,但大王将扶苏交给了我,那我自然不能辜负大王的信任,若是先生觉得授课不方便,我可以把澧阳宫旁边的沧浪阁腾出来,先生就此住下,如何?” 淳于越眼睛猛地瞪圆,“这如何使得!” 他是要把扶苏公子带出去,可没打算把自己赔进来。 赵元溪看出他眼中的不喜,算是明白了淳于越的来意,他这是瞧不上自己呢! “先生是认为我照顾不好扶苏,还是觉得我会带坏他?”赵元溪直言。 淳于越哪里会想到太后会这般不留情面的直接发问,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思衬半天,才定色道,“扶苏贵为秦国公子,学的应是治国理政,仁义礼信的君子之道,如何能亲侍农桑?” 他是要培养出国君,不是要一个种地的黔首,在淳于越看来,扶苏在这种地,就是在不务正业,违背了士大夫的德行。 赵元溪听到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先生瞧不起种地?” “农桑之事乃庶民所责,为上者行的是君子之道。” 儒家讲究各司其职,士人的职责是学习仁义礼信的治国之道,通过德行引导万民,而非亲侍农桑。 赵元溪气笑了,“你难道认为君子之道能养活你吗?你可知你吃的每一粒米,身上穿的每一片布,都是农人辛苦种出来的,你拿的秦国的俸禄,也是那些庶民缴纳的税。既然你们儒家讲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享受天下人供养的你,可否为万民做过什么?” 她呵斥,“还是说你觉得庶民就低贱,理应被你们一直驱使?种地的那子子孙孙都该种地,当官的就一直当官?” 赵元溪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学的是人人平等,学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 君王暴戾,那就该被推翻,官吏不仁,那就该被革职,正所谓能者居之。 淳于越也被气得不轻,“若无士人管理天下,如何能有国家兴盛?” “士人是谁?你不会说的是你吧?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世道享乐的终究只有你们这些光说不做的伪君子。”赵元溪大骂,若非还顾忌对面的人是扶苏的老师,她现在已经忍不住想动手了。 “无知妇人!”淳于越气得手抖,涨红着脸,身体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他两眼一翻,捂着胸口倒地。 赵元溪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情况,“快去叫太医!” “你别死啊!我没想把你气死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说!”赵元溪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她只是和这人友好交流一下观点,哪里能想到这人气度如此的小,竟然能气到昏厥。 “冷静——深呼吸——” 淳于越大口喘气,却依旧没有转好的架势。 “你之前有没有什么病,比如心疾?哮喘之类的?” 淳于越微微摇头。 赵元溪想到以前学过的急救法子,伸手盖住他的嘴,“听我的,冷静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的命重要,放缓呼吸,用鼻子吸气,再慢慢用嘴呼气,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淳于越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余太医姗姗来迟,替淳于越把脉后,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 “淳于大人这是肝郁气滞,气机逆乱所致,索性现在并无大碍,等臣开些药调理一番便能彻底康复,只是今后为了身体着想,还请淳于大人少要动怒。” 赵元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辛苦余太医跑一趟了!” “不敢,臣这就下去备药!” 余郊已经收到了大王的命令,三日后便要动身前往军营,不曾想临走之时还能接到活。 听到太后要传太医,他还以为太后生病了,还好! 赵元溪微微点头。 淳于越病恹恹地靠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刚刚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若不是—— 他虽自诩甚高,但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如果刚刚不是太后帮了他一把,他估计真的已经见到先王。 他觉得不好意思,赵元溪也觉得不好意思。 和人争论,差点把人气死,不仅淳于越心有余悸,她这会也有些后怕。 “淳于大人,刚刚的事还请你不要计较,我只是在说我的观点,并没有——” 好吧!确实有,赵元溪就是瞧不上那些不干活,天天在那瞎逼逼,眼高于鼎的人。 原本还有些气恼的淳于越,此刻竟羞红了脸,他自诩为世间君子,现在还不如一介妇人心胸宽大。 赵太后说的话,他虽不认可,但现在想想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更何况圣人有言,“君子和而不同”,哪怕真的有意见分歧,也不该与人吵闹。 淳于越低着头,余光却在偷偷看赵元溪。 第33章 赵元溪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古板的臭老头,还知道不好意思。 “淳于先生既然身体不适,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吧!至于扶苏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现在哪怕是嬴政过来,命令让她把扶苏交给淳于越教育,赵元溪也不会同意。 三观不合,万一扶苏也被他教成这样子,赵元溪估计会觉得这大孙子不要也罢! 尽管她知道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是自己。 淳于越起身,朝赵元溪行大礼,脸上满是羞愧,“此前是臣失礼,太后仁善不与臣计较,此前您说愿意让臣居沧浪阁,臣愿意领命。” 赵元溪嘻嘻。 她现在不是很想让这个臭老头住自己隔壁了呢! 可想到他年纪不小,刚刚还差点被气死,赵元溪只能委婉拒绝道,“淳于先生身体欠佳,若还让你为扶苏的事操心,我心有不忍,不如你先在家中修养,等身体好些了再来谈此事?” 到时候,她都给扶苏和子婴找到新老师了,那就更用不着他了。 淳于越虽迂腐了些,可也是儒学大家,脑子还是够用的,哪里听不出太后话中的意思,想到自己刚刚拒绝的事情,如今竟要求着才能得到,淳于越脸一阵白,一阵红。 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在一起,淳于越自嘲一笑,太后其他的话暂且不论对错,但有句话她说得不错,自己的确称不上君子,被称为伪君子倒也恰当。 淳于越回神,眼神坚定,俯首跪地道,“臣为公子的老师,自当全心教导公子,我知太后与我想法不同,今后若有和太后意见相左的地方,臣愿意与太后先商议,再教与公子。” 儒家兴盛的希望就在他手上,淳于越实在不忍儒家最后葬送在自己手里。 为此,他愿意后退一步。 赵元溪表情有些微妙,说愿意吧!她实在不想天天和臭老头吵架,说不愿意吧!难得有这样的人才愿意配合自己。 她转头问扶苏,“你想让淳于先生继续教你,还是让我给你换个老师?” 扶苏才被淳于越吓得不轻,想到老师对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他自然是不舍得他离开的。 “大母,我想让老师留下。”扶苏眼中带着祈求。 “好,我让柚把沧浪阁收拾出来,以后你就跟着淳于先生继续学习。”赵元溪看着萌萌的扶苏,宠溺一笑。 她看向淳于越时,神情又严肃起来,“既然淳于先生愿意与我商议,那还请先生在上课前一天,准备好教案给我先看看。” 淳于越先是一喜,随即迷茫,“臣不知教案为何物?” 赵元溪解释道,“教案就是你的课程安排,授课时间、授课内容、教学目的、布置的课业,这些都要写清楚。” 淳于越嘴唇抖了抖,嚅嗫道,“从未有人这么授课过。” 若是每天都要写这些教案,那他得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虽说之前授课前,他都会有一个目标,但那也只要在心里做大致规划就好,哪里会这么麻烦。 “淳于先生这是不愿意?” “臣愿意。”淳于越无奈。 赵元溪满意点点头,继续提要求,“我还有一个小孙子,只习得几个字,也得劳烦淳于先生一同教导。” 淳于越瞥了一眼站在太后身后,满身是泥的孩童,嘴角抽了抽,心中实在想拒绝,可想到扶苏,又只能咬着牙给应下来。 “哦!儒家不是讲究因材施教嘛!我这个小孙子的教学,劳烦淳于先生另外备一份教案,应该没啥问题吧!” “没问题。”淳于越麻木应下,他甚至觉得如果太后要求给她另外备一份教案,他也会答应下来。 赵元溪十分满意,“那便劳烦先生了。” 他愿意,子婴却不愿意。 子婴委屈极了,这个老头一来就和大母吵架,还要死要活的,怎么能当自己的老师,而且他才三岁,为什么要学习! “大母,我想跟着你种地,我不想跟着他。” “子婴是喜欢种地,还是因为不想学习?”赵元溪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子婴扭过身子,整个人躲在扶苏身后,“反正我不想学!” “行啊!不学就不学,那你就跟着我种地吧!”赵元溪双手抱胸,冷哼道。 子婴眼珠子打转,似乎在思考赵元溪这话的真实性。 不过,等到后面赵元溪真的让他扛着锄头去锄地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赵元溪示意淳于越可以回去了。 还剩下小半块地的水还没有浇完,她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自己拿着桶去浇水。 早点干完,早点回去吃饭。 淳于越还想说什么,可想到和太后争吵的原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想离开,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离开,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大母说这片地种的是西瓜,是一种甜果,等三个月后就能收获,她答应多给我一个,到时候我可以送老师。”扶苏笑得灿烂,夕阳正巧落在在眼中,似为他染上了一层光彩。 淳于越眸光闪了闪,抿着嘴从他手中接过水瓢,“我既要收你一个瓜,断没有让你一个三岁的孩童劳作的道理。” 扶苏似有所惑,他感觉先生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子婴拉了拉扶苏,凑在他耳边道,“大兄,我觉得你这个老师有点笨。” 扶苏歪头,不解子婴为何要这么说。 即便发生这么多事,他对淳于先生还是很尊敬,听到这话不禁想为他反驳。 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无法辩驳。 “我们都知道下地不要弄脏衣服,但你这个老师,衣服弄脏都没有发现。” 子婴虽然有压低声音,但孩童的窃窃私语,只是他以为的窃窃私语。 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元溪回头便看到淳于越身着长袍,脚踩丝履在泥地里走着。 ...... 许是也听到了子婴的话,淳于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注意到衣摆上沾着的泥,眉头紧皱。 赵元溪挑眉,虽然样子有些不伦不类,但却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不怕犯错,就怕知错不改,这人虽然迂腐了些,但还是能救一救的。 好歹是个人才,不能浪费! 第34章 赵元溪没多说什么,把地浇完后,便招呼着两个小家伙回去。 “淳于先生早点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诺。”淳于越拱手应声,抬头便见太后拎着那条大鱼离开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淳于越刚来雍城,行李收拾起来简单,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又来到了澧阳宫。 章邯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大人,太后让我等带你们过去。” “劳烦了。” 章邯在前面领路,边笑边解释,“沧浪阁原是先王给诸位王孙用来读书习字的地方,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此处荒废不少,幸得先生来了,这里才能见往日的模样。” 沧浪阁不比鸿文馆小,甚至因为是给秦国王孙学习的地方,里面的设备一应俱全,讲堂的面积甚至比咸阳宫的还大一些。 淳于越注意到沧浪阁旁边还有一个院子,里面似乎住了不少人。 章邯看出了他的疑惑,“这些学子都是大王送过来的,先生与他们一起过来没见到他们吗?他们之中甚至有不少儒学的学生,听闻先生要住进沧浪阁,都高兴得不行。” 淳于越这才记起来雍城的车队里,除了他和扶苏的人,的确还有一群他不曾见过的面孔。 他愈发疑惑,“大王为何送这些学子来?” “那当然是我们太后娘娘厉害,大王赏的。”章邯与有荣焉,十分自得。 淳于越沉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王不是对太后不喜,已经将她软禁了吗? 虽说淳于越已经对太后有所改观,但从前赵太后的所作所为,他都还未曾忘记,太后究竟做了什么,让大王能抛下往日恩怨? “到了,前面这排房间是主讲堂,后面是大人住的地方,宫人已经将房间打扫干净。” 淳于越诚心致谢,“多谢。” “大人客气。”章邯推开门,屋内布设简单,但胜在干净宽敞。 “若还有什么需要,大人尽可吩咐我,太后为人大方,断不会缺大人的用度,尤其是笔墨纸砚,大人需要多少,下官都会替你备齐。” 笔墨砚淳于越都知道是什么,可这纸? 淳于越的视线落在案几上的那抹白色上,“这为何物?” 章邯自从被科普纸的用处后,对太后的崇拜之情便如滔滔江水,他忍不住炫耀,“这是太后娘娘研制的纸,可以代替竹简和绢帛,今后无论是扶苏公子的功课,还是您的教案,都可以写在纸上。” “这——这是用什么做的?”淳于越拿起一张纸,轻飘飘的,如丝绢一般,却比丝绢更坚韧,惊诧不已。 “是用树皮、苎麻之类的东西制成,造价比竹简更低,只是制作繁琐了些。”看到淳于越的失态,章邯心中不免感到自豪。 “当真!”淳于越又惊又喜,拿着纸的手似乎都在抖,“我,我要见太后!” 儒家推崇有教无类,主张教育普及化,但读书的成本实在太高了,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光是一车又一车的竹简,就让人望尘莫及。 若是将这纸推向全国,那必然能有更多人读得起书。 淳于越如何不激动。 “且慢,若是大人是要问纸的事,太后娘娘已经有打算,大人不必操心。”章邯赶忙制止。 “是了,是了!”淳于越冷静下来,太后既能造出这纸,如何不懂它的妙用。 是他痴了! “柚女使,你怎么来了?”章邯的声音打断了淳于越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便见一女使缓步走来。 柚手里拎着食盒,温婉地笑着,“太后说今日这条鱼同大人有缘,见者有份,吩咐奴婢给大人送来尝尝。” 淳于越想起之前的经历,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替我多谢太后。” 柚微微欠身,“大人请慢用,奴婢告退。” 章邯见状连忙同淳于越告别,也跟上去。 人都离开了,只留下的食盒还在散发着香味。 食盒打开,里面的鱼还冒着热气,鱼皮被煎得微焦,浓稠的赤色酱汁裹满鱼身,上面点缀着一些葱花和紫苏叶,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良久,淳于越忽得轻叹,望着不远处的澧阳宫,似有所感。 赵元溪同两个孩子美美吃了一顿鱼。 吃完饭,洗完澡,两个小孩正围在一起下五子棋。 子婴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面便打起了哈欠,直到再也撑不住,靠在赵元溪怀里打起了瞌睡。 赵元溪见他窝在自己怀里,眼皮微微下垂,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的样子,忍不住唇角上扬。 扶苏也看到了,手中的棋子安静放下。 赵元溪将子婴抱到床榻上休息,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抓着她衣服有些不安。 “睡吧!”赵元溪拍了拍他的背,子婴这才彻底放心地睡了过去。 “扶苏要在这和子婴一起睡吗?”赵元溪扭过头轻声问。 扶苏紧张地摇头,并非他不喜欢子婴,他只是不习惯。 赵元溪也不勉强,替子婴盖好被子,便牵着扶苏的手温声开口,“那我送你回去。” 扶苏任由大母牵着自己。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拿着灯的大母身上是亮的。 扶苏悄悄离赵远溪贴近了一些,便心满意足般,微微扬唇,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等赵元溪替他盖好被子,扶苏的眼睛依旧明亮。 “还不困么?”赵元溪揉了揉他头发。 扶苏微微点头,问出心中疑问,“大母,老师今天说的是错的吗?” 赵元溪笑道,“怎么还在想白天的事!” 她坐在床榻边,慢慢解释,“你老师说的其实也不全错,种地的人负责种地,治理国家的人去治理国家,人各司其职,国家才能安定。” “但没有哪条规定士人就不能种地,种地的就不能当士人,几百年前秦国的君主还是替周王养马的,难道现在赢氏子弟还在养马吗?” “孟子亦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这些人都生于微末,可见这世间并不是非得按出生地位,去规定人应该干什么,而是应该能者居其位,让适合种地的人去种地,让能治理国家的人去治理国家。” 第35章 扶苏眨着眼睛,“大母的意思是说要知人善用,招纳人才不应拘泥于他们出身。” 赵元溪眉眼一弯,“扶苏真聪明。” 扶苏害羞地抿着嘴笑,手偷偷揪着他的被子。 “你老师的想法是这个时代士人的普遍想法,但你要记着,这个世界上庶民才是绝大多数,秦国五百万人,能称为士的不过万余,庶民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 扶苏迷迷糊糊点头。 赵元溪轻笑,“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以后再聊,好不好?” “大母,谢谢您。”扶苏眨着眼睛,小声道。 赵元溪心都化了,忍不住亲了亲扶苏的额头,“不客气,我是你大母呀!好了!睡吧!” 扶苏羞得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耳朵红红的,瓮声瓮气地应声,“嗯。” 第二天一早赵元溪才洗漱好,淳于越便上门求见。 “让他进来吧!” 再次登门,淳于越眼中已没了之前的轻视,神情郑重,“太后娘娘,您昨日吩咐我做的教案,我已经写好了,还请太后娘娘一观。” 这么快? 哪怕赵元溪瞧他不得劲,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先生的工作效率。 赵元溪接过那沓纸,才看了几页,眉头已皱成一团。 淳于越见状心跟着沉了下去,直言道,“若是有问题,太后只管说便是。” 赵元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他写的不好,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之前需要用字的地方不多,赵元溪凭着赵姬的那点记忆,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可对上专业的文学大家写的文章,她肚子里的墨水显然就不够了。 好歹她现代也是个农学博士,结果搁这成半个文盲! 赵元溪心中不免哀叹,只能看向长今,“你来读给我听听。” 长今上前几步,接过赵元溪手中的教案,眼中闪过一丝笑,缓缓开始读起来。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雪山融化的水,流淌在山中青草之间,冷冽中带着几分勃勃生机。 赵元溪鲜少听见她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她说什么,长今便去做什么。 今日有机会细品这声音,赵元溪有种自己是昏君的既视感。 扶苏的教案读完,赵元溪听着没什么大问题,便直接让长今读子婴的那本。 才刚开始,赵元溪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拿回教案,仔细阅读。 良久后,她才缓缓开口,“你这些东西很好,但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说过子婴不识几个字,教案应从幼儿启蒙开始,从学习字音、字形、书写一步一步来,秦国文字约有万余,常用的字不到三千,我希望先生能先从简单的字开始教,而不要一开始就研习那些圣贤文章。” “先生既然继承了孔子的思想,自然也应该清楚教化万民的困难,若想让人人都能读书识礼,必须得把教学流程标准化、简单化。” 赵元溪让淳于越特地给子婴编写一套启蒙用的教案,就是希望能制定一个能为大众所接受的教育方式。 淳于越听得心跳快了几分。 当下教授学生,大多以讲学的方式,能学到多少,不仅看学生的天赋,也得看老师的水平。 可太后要他做得,那等于极大消除了老师能力的差异,只要学生愿意学,便达到能识字的水平。 “太后所要求的,我一人恐难做得。” 淳于越虽然心动,但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若要编纂出一套适合给幼儿启蒙的书,根本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 “无妨,淳于先生应该见过你隔壁的那些学子,他们都可以跟着你一起做,鸿文馆的书籍也都可随时借阅,若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去做。” 赵元溪一开始的确是只想着给子婴启蒙,可做都做了,子婴能照着教案学,那天下的孩童为何不能学。 既然干了,那就得干好! 淳于越心跳得厉害,“可这恐会耽搁扶苏和子婴公子的学业。” “扶苏你上午照常给他上课,下午的时间交给我。” “至于子婴,启蒙之事暂且我自己来,他愿意跟你一起上课,你就教教他,不过我只给你半年时间,若半年内完不成,我便让其他人负责。”赵元溪不紧不慢道。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淳于越心里虽然没底,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回了沧浪阁之后,淳于越一会大笑,一会又愁眉苦脸,看得他三个仆从还以为自家大人被太后气疯了。 “去把临院的那些学子叫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要事相商。” 这一天,沧浪阁格外热闹。 赵元溪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已经到巳时了,因早上一直在和淳于越议事,她也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摸着肚子,打算去膳房里找些吃的。 才到门口,她便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元溪瞪大眼睛,青天白日的,屋里不会有老鼠吧!想到古代的卫生情况,她脸黑了又黑。 长今看着太后狗狗祟祟的背影,淡漠的脸上此刻竟露出无奈,“太后娘娘,里面是两位小公子。” 赵元溪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激了些,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发现露出来的两个圆溜溜的小发髻。 还真是他们! 赵元溪回过头,好奇地问,“长今怎么知道里面是他们的?” 她现在的这个位置,按理应该看不到两个小家伙。 长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十分淡定,“奴婢天生耳朵比常人敏锐一些,能听到很多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声音。” 顺风耳转世? 赵元溪看长今的眼神如看神人,真神人的那种! 一个身手好,会认字,耳朵还特别灵敏的宫女?赵元溪试探发问,“长今,你之前不会是个杀手吧?” “不是。”长今忙解释,“奴婢入宫前跟着阿父学过一招半式,学问也是阿父教的,只是他去世的早,奴婢才学到他不到三成的本领。” 只是三成就已经这么厉害,赵元溪不免好奇她父亲是谁? 第36章 宫女有些是因为被家族连累,被收为官婢,有些则是战争虏获,还有一些则是从民间征调。 长今能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他父亲也不是无名之辈。 “你阿父叫什么?” 长今长睫轻颤,垂下眼睑,轻声道,“阿父名为白仲,是秦国罪臣白起之子。” 赵元溪不知道白仲是谁,但却听过白起的大名,那个把纸上谈兵的赵括击溃,坑杀四十多万赵军的秦国大将军。 史书上记载白起最后因拒绝攻打邯郸,惹恼了秦昭襄王,被秦昭襄王赐死。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长今能有这番本事,倒也不奇怪了。 “那长今你是为何入宫的?” 秦昭襄王当初虽赐死了白起,但并未株连白起的子嗣,只是将他们贬为了庶民,按理长今不该成为宫女。 “阿父身体不好,急需钱来治病,恰逢宫中征收宫人,奴婢便把自己卖了。” ...... 她说的轻松,可赵元溪听了却喉头微哽,眼中难掩心疼。 长今才不到二十岁,搁现代还是在上大学的学生。赵元溪曾带过许多的学生,也都和她都差不多的年纪,两相对比,不免让她心里愈发难受。 “太后不必介怀,当初奴婢拿了那钱,把救活阿父了,只不过阿父终究是命中有一劫。” 赵元溪道,“你阿父知道你长这么大,也会很高兴的!” 长今微微上扬嘴角,“阿父若知道奴婢跟着太后您这样贤德的人,他会更加高兴。” 长今入宫后,过得并不好。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所谓的规矩,宫人捧高踩低更是屡见不鲜,长今性子冷,长得又过于好看,自然招了不少小人。 当初吕乐公公通知说,大王要派些人去雍城伺候太后,众人都避之不及,可长今却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与其待在秦王宫与那些小人纠缠不休,不如和太后永居雍城清净些。 令她没想到的是,太后并非传闻中那样难伺候,甚至为人过于和善,很多时候还让她没了表现的机会。 赵元溪乐了,“旁人都说你性情冷淡,说话不留情面,我看倒也不见得,这不是挺会说的嘛!” “这是奴婢肺腑之言。”长今依旧表情淡淡的,但赵元溪却觉得她在一本正经的卖萌。 赵元溪失笑,“你还真是——” 谁不喜欢听奉承话,赵元溪也是个俗人,知道有人这么稀罕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走吧!先跟我逮小老鼠去。” 赵元溪和长今一前一后走进去,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躲得更隐蔽了。 赵元溪轻笑,“让我看看今天做什么比较好呢?包子,子婴估计吃腻了,要不算了,还是让柚来随便做点。” “不能随便!”灶台一角,突然冒出个小脑袋。 子婴巴巴地凑上来,“我没有吃腻,大母不能让柚来随便做吃的。” “终于肯出来了?”赵元溪双手抱胸,“说说吧!你们跑这里做什么?” 闻言,扶苏这才低着头站出来,子婴则是满脸心虚。 两个小家伙身上不知为何沾着面粉,一看就知道是已经作过妖了。 “不说吗?不说我就要走了!” 见赵元溪似乎生气了,扶苏忙道,“大母,是我错了,我不该带子婴来这里偷吃。” ? 赵元溪捏了一把扶苏的小脸,“崽啊!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若是说子婴带扶苏过来偷吃,赵元溪说不定还会相信,若说扶苏带子婴过来,赵元溪宁愿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我——”扶苏支支吾吾不敢言。 “是我带大兄过来的,大母和那个老头说话,都不理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来这里找吃的!”子婴委屈巴巴。 乍一听,小家伙还挺委屈,可仔细想想,难道这澧阳宫还会缺两个公子的吃的? 更何况有柚在,但凡赵元溪没能带着小家伙吃饭,柚都会给他准备好吃的,怎么可能会饿着他们。 “好,我这就去问柚,有没有给你准备早膳,竟需要你来这里偷吃!若是她真没准备,我这就将她赶出澧阳宫!” 子婴急了,抱着赵元溪的腿,“大母不要去,子婴错了,我不该撒谎!” 他抽抽噎噎道,“大母同那老头说了这么久,我觉得您肯定饿了,所以我就拉着大兄一起过来给您找吃的,大母吃饱了,说不定就答应不让我们跟着那老头上课了。” 搞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不想上课。 赵元溪拍了拍他屁股,哭笑不得,“不许无礼,淳于先生不仅是你大兄的老师,也将会是你老师,他虽观念迂腐了些,但论学识却是数一数二,而且你既然知道我和淳于先生在谈话,难道没听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子婴委屈低下头,他们说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全听完。 “淳于先生会继续教扶苏,至于你,暂且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暂时也不勉强,但这字你必须得学,你不想淳于越来教,那就我来教!” “真的吗?”子婴眼睛亮了亮。 赵元溪弹了一下子婴脑袋,“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 赵元溪转而对扶苏解释,“淳于先生被我安排了一份新任务,最近半年,你上午跟着他学习,下午则得跟着我。” 扶苏点头。 “所以——”赵元溪拉开了同他们之间的距离,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都拿啥吃的了?” 扶苏脸当即就红了,十根手指交错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大母。 子婴则将手藏在身后,一副他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嗯?”赵元溪一瞪眼。 子婴这才拿出了一团姑且算是面团的东西? “你不会想把这东西给我吃吧?”赵元溪表情实在有些憋不住。 子婴小声道,“我,我也想做面给大母吃!只是它不太听话——” 赵元溪在子婴面前做过很多次面,可从未想过这孩子能想着给自己做,虽然结果不近人意,目的也不太纯,但姑且算是心意到了。 “你们早上吃饱了没?” 扶苏老实点头,子婴拍着肚子说没有。 第37章 赵元溪又被逗笑了,最后她给自己做了碗面,又给两个小家伙一人分了小半碗,三人都吃饱喝足。 回主殿后,赵元溪拿着笔,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可持笔的手却久久不动,最后无奈朝长今招手,“长今,我还得请你帮个忙!” 长今不明所以,“太后娘娘尽管吩咐。” “我这有两篇文章,我来背,你来写。” 赵元溪无奈,她也想自己把《三字经》、《千字文》给写出来,但实力不允许啊! 好在她记性好!她不会写,但背还是没问题的。 长今接过赵元溪手中的笔,“娘娘请说!” 依着前世的记忆,赵元溪将《三字经》和《千字文》通篇背诵。 总共两千多个字,满满写了十页纸。 一开始两个小孩还在玩闹,听到大母背的东西,手里的棋子都不好玩了! 扶苏比子婴读的书多,可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文章,脸上满是好奇,“大母,这是你写的吗?” 赵元溪灌了一大口水,摇摇头,“这是两位厉害的先生写出来的。” 扶苏赞同点头,“他们很厉害,大母可以将他们召来吗?” 小小年纪的扶苏,已经有了爱才之心。 赵元溪摸摸他的头,笑道,“他们不在这世上,我可请不过来。” 等他们出现,那都是千年后的事情了。 扶苏肩膀当即垮了下去,“可惜我不能见到他们,若是父王知道他们,定会将他们召入秦国。” 赵元溪想到历史上,嬴政如何对韩非巧取豪夺,赞同点头,遇到喜欢的大才,凭便宜儿子的性格,还真会不管不顾都要将他收入囊中。 不过嬴政目前只对这天下感兴趣,对能教化万民的教育家,态度估计也只会不冷不热。 这样说来,嬴政仿佛就跟挑食的小孩一样,只会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全然不顾秦国这个大一统国家健不健康。 不过赵元溪不会治国,自然也无法点评嬴政施政的好坏,她只是用历史反推,秦国能秦二世而亡,除了是因为胡亥和赵高的瞎折腾,要真说嬴政没半点责任,赵元溪是不信的。 赵元溪不再多想,拿着长今写的两篇文章,又亲自抄了一遍。 抄着抄着,她的思维再度发散。 抄书真的很没意思! 抄哪有打印来得快? 她抄一份是为了认字,但真要将这些东西推广,还得靠印刷! 赵元溪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人无数次试错得到的答案,自己轻而易举便想到了解决办法—— 是的,活字印刷术! 果然,懒惰是人类进步的重大动力,赵元溪傻乐起来。 想归想,该抄的还得抄,抄完之后,她对秦国的文字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掌握,至少不再是半文盲的状态。 “柚,你将这两篇文章送去给淳于先生,就说是给他参考用的。” 赵元溪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见俩小孩悠闲地坐在那,一把将子婴给捞过来,笑得不怀好意,“子婴,大母亲自给你抄的书,你喜欢吗?” 子婴瞪大眼睛,仿佛受到了惊吓,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赵元溪恶作剧般哈哈大笑,看到站一旁的扶苏,一手抱一个,左右亲了亲,“你们难道不开心吗?” 子婴满脸问号,他感觉大母好可怕,又看到同样在笑的扶苏,大母和大兄都好可怕! 接下来的时间,子婴将见识到他大母更为可怕的一面。 好不容易两本书都写出来了,下午赵元溪便给两个小孩布置了任务,自己将这两篇文章抄一遍! 扶苏抄书抄习惯了,这点东西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可子婴就不一样了,抄了才百来个字,他就闹着手酸脚酸眼睛酸! 赵元溪看了一眼时间,淡淡道,“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两个时辰后还没有抄完的话,今天的晚饭你就赶不上了!还有,不许求你大兄,我在这看着呢!” “大母——”子婴差点委屈落泪。 赵元溪毫不留情,“是你自己答应让我来教你的,子婴难道忘了吗?” 子婴吸了吸鼻子,心中不免开始后悔。 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做作业呢?已经是大人的赵元溪此刻心中木得一丝感情。 沧浪阁里,正在整理儒家典籍的淳于越,收到太后送来的两篇文章。 从一开始的随意翻阅,到后面啧啧称奇,不过才过了几息时间。 身侧跪坐的学子见淳于先生如获至宝的模样,满脸好奇,“大人,太后送来的是什么书,竟让大人如此高兴?” “你们都看看吧!”淳于越将书分给众人传阅。 这些学子在秦国宫学中均是佼佼者,被秦王骤然派到雍城,说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哪怕澧阳宫那边对他们再客气,给得再多,也依旧不能消除他们对于回咸阳的渴望,直到淳于越的到来—— 他们本想能跟着他继续学习,没想到淳于先生这样的大儒,竟邀请他们一起着书。 这对他们是何等惊喜! 至于淳于越之前说着书一事,是太后吩咐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太后若是有着书的大志,又岂会被大王迁至雍城住着。 他们之前觉得是淳于大人因为暂住在这,不得不给太后一个面子。 可这两篇文章! 众人心中都升起一丝不可置信的念头,不仅是太后让淳于大人着书,甚至她自己也参与其中! “太后娘娘要的书,是能教以万民的书,这两篇文章便是范例,我们要着的就是这样的书。” 淳于越见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露难色,冷哼道,“难道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比不过太后吗?” 在场的哪个不都是自诩才华过人,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刺激。 有个面冠如玉的少年站起身来,“学生愿随大人,共着此书。” 淳于越这才满意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张苍,见过大人。” 见状众人也都纷纷起身立誓。 淳于越抚掌大笑,“吾有汝等人才相助,想必定不会让太后失望,让秦国万民失望。” 第38章 送来的学子有十五人,七位是儒家学子,五位是法家学子,另外三个分别是农家的许义,阴阳家的邹恒,还有一位小说家令尹。 淳于越这边来的人自然都是儒家弟子,众人甚谈甚欢,好不热闹。 一墙之隔的临院。 法家的几人却神色严肃。 “我打听过了,淳于越让他们过去说是为太后着书。” 一人嘲讽道:“他们能着什么书?除了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话,能憋出啥好东西出来!” “......” 祝游道,“你们别忘了,淳于越不仅是儒家人,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他做的一切都会是为了儒家和公子扶苏!既然太后插手,那必然是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合作!” “到时候他们跟着太后和公子扶苏回了咸阳,那我们几人又该如何?”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良久后,几人达成默契,儒生要有的,他们也得有,不就是替太后着书嘛!他们法家一样可以! 第二日,赵元溪来送扶苏来上课。 她牵着扶苏的手,带着他来了沧浪阁。 淳于越正在门里等着,见是赵元溪送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太后娘娘。” “劳烦先生了。”赵元溪笑着将人交到他手上。 淳于越微微拱手,在赵元溪的注视下,将人领了进去。 “看这么久,你们看出了什么名堂吗?”赵元溪扭头,笑着看向对面的矮墙。 被发现了—— 矮墙里躲着的几个人低着头走了出来。 “学生拜见太后!” 一张张尚且年轻的脸,让赵元溪心情格外舒畅。 这群学子来这里两天了,赵元溪还没能好好见见他们,今日倒是得了机会。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站得最前的那个学子祝游,硬着头皮道,“我们几个想求见太后!” “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欲让淳于大人带着儒家人着书,我们既受娘娘厚待,自然也该为您分忧,今日我们便是来自荐的。” “你们也想着书?”赵元溪挑眉。 “娘娘让我们几人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甚至能做得比他们儒家更好!”祝游抬眸,神色严肃。 “你们是法家人?” 早就听说过法家儒家不和,今日倒是让赵元溪长见识了。 她莫名有种两拨人在底下吵架,争着让她站队的既视感。 “是。” “可着书不需要这么多人。”赵元溪直接拒绝,虽说小学教材很重要,但也不能用她这么多人吧! 这可都是她从秦王那里好不容易要过来的。 几人脸上闪过失望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不甘,“太后这是不信任我等的能力?” 不让他们干活,咋还急眼了呢?咋都这么喜欢卷吗? 赵元溪笑道,“淳于越那边暂时用不上你们,不过你们的确也有其他任务” 祝游等人眼中又燃起希望。 “你们既是法家的人,对于秦律想来应是十分熟悉,你们可否整理出一本能让世人通识的律法。” 秦国律法不仅严苛,更是十分繁杂,从农业生产到市场交易,甚至连乱丢垃圾,都有严格规定。 赵元溪自认为是个遵纪守法的人的,但其实日常生活中也会违反秦律,当然因为她是太后,自然没人管得了她。 可其他人不一样,平民犯法被抓,甚至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法。 儒家想要教化万民,法家想要依法治国,赵元溪觉得两者其实并不冲突,有时间给对方使绊子,找麻烦,不如各自找点活干,也算是为百姓干实事了。 祝游不解,“律法皆是廷尉大人制定,施行皆由秦国官吏负责,我等着这书有何用处?” “自然是用来科普的,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通篇记住《秦律》,但你可以让所有人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 现代也没人知道那些法律条款,但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伤害别人等等日常行为规范,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只不过秦国律法规定的更多,要让所有人都达成同样的法律共识,自然也更加困难。 “淳于越我给了他们半年的时间,我也你们同样的时间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 五人皆无言。 赵元溪拍拍祝游的肩道,“你们好好干,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的,对吗?” 这对吗?祝游感觉不是很妙! 赵元溪笑得越发灿烂,果然还是年轻人,见识少了,该好好锻炼一下! “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也可以问淳于越,或者其他学派的学子,集思广益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赵元溪临走之时提醒了一句。 她还得去看看其他人,不打算和他们一直在这耗着。 赵元溪听说这批人里,还有一位农家学子,今日哪怕其他人不见,这个同行她也必须得见一见。 院子里面很空,只有一个年轻人半躺在树底下的石头上看书,姿态放荡不羁。 赵元溪刚想感叹这里的人果然个个都好学,余光却扫竹简之上的一行字—— 铺床侍寝,始是承欢,旦为朝云,暮为雨,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眼睛出现幻觉了?这人在看男女之间探讨人生和谐的书? 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麻溜坐起身,见是个女人,讪笑着将书收入袖中,佯装无事发生,“你是哪个,来这儿做么事?” ??? 赵元溪表情微妙,“我是秦国的太后,路过正好来看看你们。” 男子吓得立马站直,后知后觉地慌张行礼,正了正音,“太后娘娘!学生令尹拜见太后娘娘。” 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刚刚看的书,我能看看吗?”赵元溪指了指他袖中藏着的书。 两千多年的不良书籍,赵元溪想的看看它写的是什么。 令尹感觉天都要塌了,在太后面前看这种书,不是藐视君上的重罪,那也是冒犯太后死罪。 他白着脸哀求,“是学生失礼,求太后娘娘恕罪!” 第39章 “把书给我,不然,我不介意让侍卫将你交给县尉处理。”赵元溪冷着脸。 令尹想起今早邹恒告诉他“今日必有一灾”,他还不以为意,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可恶,邹恒那家伙既然算出来了,为何没能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因为看点风月笔墨,就要被处死,令尹感觉自己真的太倒霉了! 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赵元溪的衣角,“太后娘娘,我真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这书给你可以,但请您饶我一命啊!” 他哭得实在凄惨,原本在隔壁的法家五人组,以及儒家忙着着书的七人组,还有打酱油路过的两闲人,一个个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没不好意思,赵元溪倒先不好意思了。 她抬脚将人踹开,岂料令尹不依不饶,神情哀怨,“太后娘娘不答应,我就哭死在这。” 赵元溪深呼吸,“我数三个数,起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起来了!” 令尹缩了缩脖子,火速爬起来,低头擦着眼泪,却还在偷偷观察着赵元溪的表情,见她并未动怒,悬着的心放了下去,期期艾艾道,“太后娘娘,您就原谅我这次!” 这么多人看着,赵元溪哪里还好意思说自己要看那书,只能黑着脸道,“下不为例!” “多谢太后娘娘!”令尹笑得谄媚,偏偏他长了一张好脸,倒是让人看了也不讨厌。 “你——”赵元溪被他气笑了,“你怎么会到我这?” 本以为便宜儿子给她送来的都是能人,哪成想还会有这么一个泼皮无赖! 赵元溪这就误会嬴政了,从秦国学宫调来的十五人,的确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令尹虽放浪形骸了些,但他写文章的本事的确是一流。 当然,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令尹是自愿过来的。 他父亲乃咸阳令,若不出意外等他从学宫学成,便能入朝议事,可偏偏令尹长了一身反骨。 既不愿意学秦国推崇的法家,亦不愿拜入人人称颂的儒家,反而另辟蹊径,成了一名小说家。 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各种志怪类的小说,唯独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放松,竟将压箱底的宝贝给拿了出来,还被太后正巧遇见—— 令尹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学生自然是被老师举荐来的。” 赵元溪不信,这家伙真的不是滥竽充数么? “太后娘娘不信我?”令尹委屈。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赵元溪也不是啥封建老古板,她只是觉得什么地方就应该干什么样的事。 今日令尹是碰上了她,倘若碰上的是秦王,或者其他后妃,他今日的行为必然会让他吃很大的苦头。 令尹脸色煞白,“太后娘娘要将我赶走?我不能走!要杀要剐,听太后娘娘的,但要我走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能?”赵元溪挑眉,难道将他赶走,比将他打上几十杖还要可怕? 令尹哭得稀里哗啦,开始诉说自己凄惨的身世,父母的苛待,以及族中的逼迫,以及他自己的理想,他言辞恳切,“娘娘若是将我赶走,那就是逼我跳下火坑,既如此不如太后娘娘现在就要了小人的性命!” 赵元溪眼皮子抽了抽,“你的理想难道就是看这些风月笔墨?” 令尹脸红了,嘴哆哆嗦嗦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怎么能我小人当成这样的浪荡子,我只是喜欢各种奇闻轶事。” “那你怎么不自己写,我看你这人就挺神的!”赵元溪笑道。 令尹眼睛似在发光,“太后娘娘也认为小人有这天赋吗?” “还有谁认为你有天赋?” “当然是我自己了!”令尹毫不谦虚。 赵元溪揉了揉眉心,不欲继续和他聊这个话题,“今日姑且不计较你犯的错,但罚还是该有的,既然你这么爱那些奇书,我就罚你每天给我编个小故事。” “谢娘娘!” 赵元溪笑笑不语,希望他过个几天后,还能如此乐观。 正巧现在所有人都在,赵元溪将他们挨个认了一遍。 听到张苍这个名字的时候,赵元溪忍不住多看了他屁股一眼,长袍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什么。 没办法,张苍除了因编定《九章算数》而青史留名,他屁股故事也在街头巷间广为流传。 她清了清嗓子,视线转移至许义身上,“许先生可否与我另去一处详谈?” 好不容易在这遇到同行,赵元溪高低得跟他交流交流。 许义有些诧异,秦国虽重视农业,但对于农家学子并不在意,朝中也鲜少有农家人,只有治粟内史和少府手底下有少部分农家的人。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在咸阳得不到重视,便想着来雍城寻找发展的机遇,可他从未想过在太后身上得到什么。 许义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下,跟着赵元溪离开。 令尹见太后走了,长舒一口气,刚刚真的是太可怕了。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胡诌?你不怕太后知道你在说假话,真将你赶出去?”邹恒双手抱臂,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狼狈不已的令尹。 “你说得轻巧,太后刚刚是真的想赶我走,我若不说得可怜一点,她怎么可能愿意将我留下!”令尹嘟嘟囔囔,捶了捶自己的腿,发现还是站不起来,只能朝邹恒伸手,“快快快,拉我一把,我腿都要断了!” 他跪地的时候,可没有收一点力气,加上跪了这么久,现在腿又疼又酸。 邹恒将他拉起来,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他以前跟着父亲见过太后,那时的太后明明是一副衰败之像,可现在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中却又透着生机,让那面相由死转生! 人的面相并非不会改变,但变化也是会有规律的,就像一颗草再长也只是一颗大一点的草。 他还从未见过面相能如此大变的人。 太后如今的面相,像是萤火之光变为日月。 第40章 “喂喂喂——想啥呢!”令尹整个人半挂在邹恒身上,“快扶我过去坐会。” 邹恒幽幽瞥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你最近还是老实一点吧!” 令尹踉跄几步,扶着旁边的树杈子站稳,正要骂骂咧咧,想到邹恒的本事,又将脏话给憋了回去,舔着脸笑着,“邹兄,你看我最近是还有什么倒霉事吗?” “先把你那书给烧了,想好好活着,先去戒色。” “啊——”令尹仰天哀嚎。 周围的学子纷纷笑出声来。 令尹看着那些嘲笑自己的学子,脸臭臭的,面带不屑道,“很好笑吗?你们没看过?你们不好色?最烦你们这样的装货。” “......” “......” 早就见识过令尹战斗力的邹恒挪开步子。 令尹不仅放荡不羁,他嘴皮子还特会说,和人吵架就从未输过,也就是遇上太后,还被她逮个正着,不然还真没人能让他轻易吃亏。 其他人大概曾深受其害,竟未同他争辩一句,便默默离开。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单纯不想和令尹掰扯。 令尹边揉自己膝盖,边嘀咕道,“你说太后让我给她写故事是为啥?难不成她看上我了?” 邹恒表情一言难尽,有些人喜欢作死,当真是拦都拦不住。 “邹兄,邹兄,你别走啊!你不是最擅长识人的吗!要不你跟我分析一下,太后到底想干嘛!” 邹恒止步,蹙着眉道,“刚刚我忘了加一句,你最好先把你这个嘴给闭上。” 长信侯的事才过去没多久,若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再诱引太后,秦王估计能杀了他全家。 令尹委屈住嘴。 唉!没人愿意帮他,令尹只能自己想办法,他真会写故事,就是琢磨不清楚太后想看什么样的。 想到太后的过去,他眼珠子一转,顿觉思如泉涌。 赵元溪还不知道属于她的第一篇同人文即将诞生,这会正带许义去自己的菜地。 一路上两人相互交谈。 赵元溪虽懂许多农业方面的知识,但很多想法往往是太过超前,对于现在的秦国并不适用。 许义虽然年轻,但从事农业工作已经有十来年,实践能力比赵元溪显然要丰富许多。 两人从一开始的泛泛而谈,到后面直接相见恨晚。 “这里便是我用来做实验的地方,许义先生既师从农家,对于选种育种可有想法?” 但凡现代常见的农作物,都经历了人类漫长的驯化过程,只是在基因技术和细胞技术并未发展出来的古代,这个育种过程格外漫长。 赵元溪没法利用现代科技搞育种,只能采用最传统的杂交育种方法。 “有良种,收成才能提高,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是打算培育什么呢?”许义现在已经对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太后不愿收弟子,他现在已经要拜入太后门下。 赵元溪打开面前的布袋中的一个,“就种这菽豆如何?” 秦国关中地区常吃的主食粟、麦、豆,粟米都是供给贵族的,小麦只能在北方地区推广,只有菽豆,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适合种植。 大豆的用途比其他主食还更广,除了能当主食,还能做出各种豆制品,能当饭能做菜,还能榨油,榨油后的副产品还能作为动物的优质饲料。 更关键的是,七国都有十分完善的种植菽豆的技术,只要将良种推广开来,便能迅速提高这片土地的粮食产量。 赵元溪同许义简单讲述了杂交育种的方法,许义大受震撼。 “这件事情十分困难,但也只能是我们来做了,若能培育出良种,我定当向大王举荐,拜你为上卿。” 许义几乎感动地快要落泪,不仅是太后对自己许诺的未来,更重要的是他预见了自己将会有一场何等珍贵的经历。 这已经是超脱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必然能让他受益匪浅。 等许义回了学子住的院落,天已经黑了。 其他人都十分好奇太后将他叫过去是做什么,见他抱了一堆的书回来,忍不住凑上前打听。 “许义,你这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张苍好奇地问。 他们这两日已经见过用纸写的书,但还没见过这么厚的一本。 “太后娘娘给我的种地法子!”许义憨笑,直接将书摊开给他们看,里面的字张苍他们都认识,但具体是什么他们还真不知道。 不过知道只是种地的方法,大部分人都兴趣缺缺。 他们又不需要种地,学这些有什么用? 唯独张苍和邹恒留了下来。 张苍痴迷于里面样本统计的办法,而邹恒则是好奇所谓的遗传性状是什么东西。 宇宙万物有自己运行的规律,邹恒对于四季更替,阴阳运转很感兴趣,却很少关注植物的变化。 未曾想这些渺小之物,变化过程也同样如此精彩。 “许兄,不知我可否同你一道研究?” 十五人里,儒家、法家的那些人都有事忙了,令尹那家伙还在忙着给太后写故事,反倒是他,一直也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来了点自己感兴趣的事,他不想放过。 许义巴不得有人能来帮他,自然满口答应。 张苍对书上的算法正心痒难耐,听到邹恒这话,当即开口,“我虽不善农事,但擅长筹算,若是有需要,许兄亦可来找我。” “大善!” 等来雍城来信的嬴政,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就知道,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有办法对付那些儒家子弟,只可惜淳于越战斗力太低,不仅没能对那人造成丁点伤害,还被气晕过去。 嬴政又高兴,又有些不满,那些儒生怼自己的时候张口就来,怎么被她骂几句就受不了? 对此,嬴政给出的解释是自己太仁慈了! 看到儒生被忽悠去着书,嬴政赞同点头,让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着书的确十分合适,只是当他看到自己看中的法家弟子也被安排着去着书的时候—— ...... 嬴政暗骂:“一群憨货!” 不过,嬴政不关心儒家要写的启蒙书,但对法家那些人准备写的律法科普书倒来了些兴趣。 《秦律》的确复杂,哪怕是他,也不能做到通篇背诵。 立法的目的是为了立规矩,并非为了惩罚万民,若是真的能让所有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第41章 嬴政召来李斯商议此事。 “这的确能有助于秦律的推行,不知是哪个能人向大王提议的?”李斯如今已经是廷尉,掌管秦国的司法。 自从商鞅变法,制定了秦国以法治国的根基,之后经历秦国历代君主对秦法不断修订细化,如今的秦律已经繁杂到了可怕的程度,除了法家的人特地研习过秦律,哪怕是氏族子弟,也不见得能通识这些律法。 这也是为何秦律明明极为严苛,每年依旧有许多人不知法,但又犯法。 李斯曾下令让各郡县的秦吏对底下的人普法,可惜收效甚微。 若是能精简律法,只言不能做的事,不失为让秦律推广开来的好办法。 “她?”嬴政轻笑,“寡人也不知道她是谁,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对我大秦有利便可,既然李卿觉得可行,那便让她继续做吧!” “大王不知此人是谁?这如何能让人相信,万一他要对秦国不利——” “放心吧!她不会,只要她还在秦国,便没有机会背叛寡人。”嬴政眼神笃定。 李斯蹙眉,立法之事,大王不交给他来,竟要让一个不知名的人去做吗?大王竟对此人如此信任?难不成对方比自己还要厉害? 嬴政挥手,让其退下。 李斯只能满肚子疑问离开。 嬴政看完了信的后半段,关于赵元溪和农家人要育良种的事,对让他赵元溪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农事一事他并不十分了解,若是真能育出良种,对他大秦自然是件好事。 嬴政想起在雍城外种的那片名为玉米的东西,莫名有些期待。 哪怕达不到亩产十石,只要能有一半,他都愿意对其进行封赏。 每个人仿佛都在忙,独独令尹在为自己编纂出来的故事拍案叫绝,感叹自己的才华过人。 第二天,赵元溪收到他写好的故事时,嘴角不断地抽搐。 不得不说,令尹想象力极为丰富,好一篇公主爱上敌国王子的狗血戏码! 令尹给赵姬编了个赵国公主的身份,故事里对公子子楚一见钟情。 先是对其不断示好,后面更是巧取豪夺。 最后两人的奸情被赵王发现,赵王不同意二人的婚事,棒打鸳鸯,赵姬以死相逼,惹恼了赵王,将其赐给了吕不韦。 之后,赵姬与子楚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怀上嬴政的时候,赵姬更是梦到了一条真龙盘踞在她身上。 ...... 赵元溪久久不语,原来给皇帝编些神话故事,是华夏人的天赋么? 不过这倒是启发了赵元溪,舆论这块高地,你不去占,就会有人去占! 一句“大楚兴,陈胜王!”,不就让陈胜利用这一点占据了先机么? “写得挺好的,只不过下次别写我了!”赵元溪微笑,“可以给大王多编一些天命所归的故事。” 令尹也是读过尧舜的故事的,他写大王是真龙转世也存着拍马屁的意思,听太后这么一说,他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要不要另外加些其他诸侯国的故事?”多夸夸自己,多辱骂别人,令尹觉得这十分合理。 “你写了难道其他国家的人能看到?”赵元溪翻了个白眼。 令尹低头不敢反驳。 赵元溪却幽幽道,“即便要写,那也是写些能口口相传的故事,让人能通俗易懂,不能太过脱离现实,半真半假才能更让人相信!” 她组建的寻种小分队,人已经快聚集齐了,去六国收集种子的过程中,顺带散播一些“趣事”,倒也不难。 这些流言伤不了六国根基,但可以给那些统治者添些堵。 那些诸侯国明明都是半斤八两,非得搞点歧视,把秦国称呼为蛮夷。 对此,赵元溪只想说,菜就多练,别瞎哔哔! 人要做起坏事来,当真是不怕苦,不怕累。 令尹得了赵元溪的批准,立马就开始他作为野史第一人的创作,创作激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好在赵元溪做出了纸,不然还真经不起他造的。 他写得太多,流传的太广,以至于后世学者将他的胡编乱造,差点当成了正史。 比如说某国的王为了笼络朝臣,不惜以身相诱,君臣关系十分和谐,白天晚上都在一起,如胶似漆;又比如说某国的贵族为了让保住自己的荣华,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去侍奉君上—— 内容半真半假,让人浮想联翩。 古代为了能体现君主对于臣子的重视,君主往往愿意和臣子抵足而眠,可自从这些段子传开后,君王看宠臣的表情怪怪,臣子也对要陪睡的事情战战兢兢。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许久没有去侣葛坞,赵元溪打算去看看自己的玉米长咋样了。 扶苏正好也从淳于越那边回来,这次赵元溪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出发。 子婴十分兴奋,趴在马车边看着外面一片片的田地,“大母,那些麦苗长得都快比我还高了!” 扶苏从未离过王宫,来雍城的路上也因心事重重,没能仔细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倒是长了见识。 他跟着子婴趴在一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充满生机的世界。 赵元溪跟着他们一起看过去,的确长得挺高的! 现在正值小麦的分蘖期,决定麦穗数量的时候,水肥都必须保证充足。 可赵元溪却看见田地里已经出现了轻微干裂,明显是土壤水分不够。 来这么久,赵元溪鲜少看见下雨。 她眉头紧皱,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道,“不会出现旱情吧!” 对于农民来说,出现旱情,就意味着很可能今年会绝收,那是会饿死人的。 等赵元溪下了马车,看到地上晒得发灰的土,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样的含水量,若是还不下雨,今年定然会收成大减。 雍城三水绕城,并不缺水,只要重修水渠,将雍水的水引入田地中,就能缓解的现状。 赵元溪暂时并不担心这里,她更担心的是整个秦国,若是秦国大面积遭遇旱灾,那将有数百万人都将面临吃不饱的困境。 可惜她身边也没有知道秦国天气情况的人,无法准确把握秦国全境的情况,但既然雍城都出现了缺水的情况,其他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褚满身是泥的赶来,赵元溪微微叹息,“你这是挖水渠去了?” “附近的几条溪水都断流了,我们只能将更远的河水引过来。”褚擦着额头的汗,点着头道。 第42章 “带我去水源那边看看。” 雍城周围有三条主要的河流,分别是雍水河、韦河,以及渭河,渭河距雍城较远,对雍城的影响也最小。 赵元溪要去的就是离这片地最近的雍水河。 沿着田间的小路,一行人一路向前。 赵元溪注意到,凡是地势稍高一些的地方已经无法通过水渠灌溉,田间有不少担着水的农夫正来回奔走。 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好你个老六,额这地还没浇,你就把额水给截了去,你什么意思。” 约莫十几丈的距离,两个农夫正推搡着。 “这水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浇地,额不能,刘老三你别以为额是好欺负的!” “你个瓜皮哩,额家的地比你家离水近,不先浇额家的,难不成先浇你家滴?” “额才不管那么多,今天这地额必须先浇咯!”老六坐在田埂,手里的锄头杵在地上,不肯退让半步。 那个叫刘老三农夫立马就急了,气得将人按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对着老六邦邦就是两拳。 老六被打得眼冒金星,脑袋晕乎乎的,鼻子还在不断流血,他双手扑腾,摸到个东西就朝刘老三脑门上砸去。 一声惨叫后,刘老三倒在地上,血从他脑门汩汩流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元溪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见伤了人,老六也傻了,慌张地将手里的石头丢掉,转身就要跑,结果被章邯直接按倒在地上。 褚上前将刘老三给扶起来,怒道,“你们两个为了这点水,不要命了么?” 刘老三哎呦哎呦地捂着脑袋,指控道,“褚里正,你来得正好,这事可不是额的错啊!分明是这老六截额家的水,额气不过才来和他理论的。” 吃了一嘴泥的老六,呸呸呸地将泥土出来,挣扎道,“水怎么成他家的了?难不成就因为他家的地比额家的地位置好些,额家的地就不配得到水了?等他家地浇完了,额家那还有水吗?” 老六继续哀嚎,“刘老三,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怎么不说是你截断了水在先,额才把这水渠给挖开的?” 刘老三涨红了脸,辩解道,“渠里就那点水,也就够浇额家的地,等能流到你家,早就没了。” 赵元溪听明白了,河水水位下降,导致沟渠里的水大部分已经断流,刘老三和老六这边地势相对低一些,水渠里还有一些水,两人便是为这点水争执起来的。 赵元溪问章邯,“秦律里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章邯答:“若互殴相伤,通常处以笞刑或赀刑,若斗以箴、鉥、锥相伤,各赀二甲。” 两人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元溪看着已经两个安静下来的人,笑道,“不吵了?” “这位夫人,额们只是在开玩笑,没打架!”老六连忙解释,眼神示意刘老三快说几句。 刘老三手还捂着脑袋,脸上依旧愤愤,却还是同意了老六的说法,“不是打架,只是切磋一下。” 刘老三本来就是先动手的,若要挨罚,他也逃不了。 打都已经被打了,还要再被官吏再罚一顿,他当然不会愿意。 赵元溪视线扫过两人,温声道,“打斗一事暂且不究,不过你到底是把人伤了,刘老三家的地,在他伤好之前,这水你都替他浇了,你可有异议?” 老六瞧着都快哭出来了,“行,额替他浇就是了。” 赵元溪示意章邯将人放开。 两人哆哆嗦嗦地躲在褚的身后,瞧着十分老实。 褚向赵元溪投去感激的目光,若是让两人将事情闹大,不仅是他们两个将被严惩,他这个里正也会受到牵连,能大事化小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刘老三和老六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但老早就听说褚里正家受到上面大人物的看中,见褚跟着她旁边,便知晓了来人身份不简单,自然不敢得罪。 秦国女子地位并不低,女子可以独立拥有财产,甚至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收入,也未受后来“三从四德”的束缚,甚至还允许女子在特定条件下离婚,再婚也不会受到社会道德的指责。 正因为如此,女子来往于市间阡陌并不奇怪,但他们可从未见过贵族女子会来出入这些地方,心中又不免有些好奇她的来意。 赵元溪无视两人害怕又疑惑的目光,带着人继续向前走,终于到了地方。 好奇跟上来刘老三和老六不敢问赵元溪带来的人,只能拉着跟在后面的褚问,“里正,你们来这是要去干嘛?” “当然是为了这地的事。”褚摆摆手,不肯多言,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现在也摸不透夫人来这里的目的。 褚见他满脸是血,“你受伤了,不先去处理伤口吗?” 刘老三摸了摸脑壳上的那道口子,还有些疼,“没事,额老三皮糙肉厚,这点伤不妨事。” 一张小小的丝绢突然递到他跟前,刘老三低头,便见刚刚那夫人身边的小孩手里拿着丝绢,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 “给额滴?”刘老三小心翼翼地问,那张浸染了岁月的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扶苏点头,手举得更高了些,声音软糯,“你还在流血,用这个止血。” 刘老三用衣服擦了擦手心的汗和血水,不敢抬手,“谢谢小公子,额没事,用不着这个。” 这么金贵的东西,他怎么敢收,又怎么敢用,等回去弄把炉灰撒在伤口上就行。 “你是觉得丝绢没用吗?”子婴凑过来,“那我这里还有包袱皮你要不要用?” 包袱皮是子婴用来包点心的,只不过里面的点心已经被他和大兄吃掉了。 子婴见过余太医给别人治伤,流血了就要止血,这是余太医跟他说的。 两个小孩认为刘老三需要治疗,而刘老三觉得自己不需要,但见周围人都没站出来反对,禁不住他们的威逼利诱。 心中虽然舍不得这丝帛,但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将伤口给扎上了。 第43章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子婴想着余太医包扎伤口的手法,示意他先蹲下来。 他学着余太医的方法,给刘老三重新包扎。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打完最后一个结,子婴蹦蹦跳跳地来到扶苏身边,得意地仰起下巴。 扶苏虽然挺喜欢这个从弟,但因为子婴平日眼里除了大母,就是吃,他一直以为子婴和其他贵族小孩没什么两样,今日倒是让他长了见识。 两个小家伙凑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赵元溪靠近些,便听到扶苏赞叹似的哇了一声。 ? “你们在聊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便见刚刚还在河岸边的大母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大母,子婴刚刚救人了!” 赵元溪看了眼一旁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的刘老三,视线落在他头顶的那块布上,轻笑,“还不错!” 虽然简单了些,但的确已经是有模有样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个天赋。 “下次余太医回来,让他多教你一些。” 子婴脸立马垮下来,一副学不了一点的样子,赵元溪无奈,拍拍他脑袋。 褚见赵夫人终于得了空,忍不住发问,“夫人,来这是看出了什么吗?” 赵元溪转过头来,“放心吧!田地灌溉的事没什么问题,晚些我会让栎回来一趟,他会教你们怎么做。” 目前来看,水至少还是够的,只是田地灌溉困难。 这么些天,栎的水车已经实验完成,完全可以投用,只是时间太紧,要想大规模使用,还是不太可能。 除非能有更多的人一起来帮忙。 既然是为了秦国的事,赵元溪自然想到了秦王。 这事关秦国的粮食收成,秦王不出点力怎么行? 褚知道栎在帮赵夫人干活,可没想到他竟有了这样的本事,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喜色。 送走赵元溪后,一直在旁边的刘老三和老六两人凑了过来。 “褚里正,你还没跟额们说说这来的夫人是谁呢?说的东西是真是假?” “对啊!哪个人有这大的本事,这一片地可是有几百亩,他说能浇就能浇?” 刘老三和老六都是侣葛坞,与栎也是老相识,他们虽知道栎有些本事,但对于栎能解决他们的问题这事依旧是十分怀疑。 “她可是从咸阳来的贵人,手底下的人都个顶个的聪明,说的话难道还能是假?”褚自信满满,不仅是相信赵元溪,同样对栎也十分信任。 刘老三想反驳,可触摸到头顶的那片柔软,又好似信了几分,没再说话。 “闹呢!她手底下的聪明人多,又不代表她就是个聪明人,那些愚蠢的贵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老六不服,他还记得那夫人让他给刘老三浇地的事,哪里会觉得赵元溪会真的帮他们。 褚冷哼,“不信就算了,大不了等褚过来,你别用他那法子。” “不用就不用,当谁稀罕!”老六呸了一句,扛着锄头就跑了。 回了澧阳宫,赵元溪便去信给嬴政,告诉了他秦国有可能发生旱灾一事,另外还附上了一副龙骨水车的制作图纸。 嬴政召来太史令询问情况,被告知秦国上半年的确雨量减少,有发生旱灾的风险。 “那你可有解决办法?” 太史令面色愁苦,他又不是神,不会兴云布雨,哪里有什么解决办法。 “大王,天时不和,想必天意有所不满,不如进行祭祀,祈求社稷保佑。”太史令按着以前的法子建议。 “祭祀后就能有雨了?”嬴政冷冷发问。 太史令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大王,吓得他匍匐在地,支支吾吾道,“若令上天满意,自然,自然——” 见他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嬴政十分不耐,“行了,滚出去!” 若放在以前,嬴政或许就真听了太史令的建议,可现在已经有了更实际的办法,他怎么可能再将一切寄托给神明。 嬴政看着手中的图纸,他对于墨家的机关术并不在意,但他手中的确还养着几个墨家人。 这东西若真的如她所说,单机灌溉上百亩良田,那或许墨家的那些东西,除了给他兴建宫殿和陵墓,或许还能有其他用处。 留在秦国朝堂的墨家人并不多,或者说他们从未进入过秦国的朝堂,只是在边缘徘徊。 孟喜以为自己一辈子大概就只能默默为秦王修建宫殿,未曾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有面见秦王的机会。 他以为秦王是对修建的宫殿有意见,甚至想好了好几种说辞,希望能劝说秦王减少宫殿的规模。 不曾想,来了秦王宫,秦王未提宫殿一个字,反而交给了自己一张奇怪的图纸。 作为秦墨巨子,孟喜一眼便看出了图纸的妙处。 “此物雍城那边已经有人造出来了,寡人要你在半个月之内造出千台,让汉中和关中地区能尽快用上,若是不能做到,你便提头来见寡人。” 孟喜吓得浑身一激灵,双腿打颤,连声应和道,“臣定不辱命。” 出了秦王宫,孟喜连家都没回,驱车直奔雍城。 内城门已经落了锁,他正好与出城的栎擦肩而过,等到第二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太后,却得知那人已经离了雍城,去到远处的村子里去了。 赵元溪见他这么快就要离开,替他倒了杯茶,“孟大人不必如此心急,栎虽然不在这,但我可以带你去看那水车。” 孟喜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天刚刚亮,就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哪里有时间和太后在这里开玩笑,嘴唇发白,“太后娘娘,臣真的有事要找画这张图的人,还请告知臣他的去向吧!” “你不知道吗?这图就是我画的啊!”赵元溪一脸无辜。 孟喜:??? 赵元溪看着孟喜憔悴的脸,笑着将茶水推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已经快四十了,精力不太够了,赵元溪也开始学着养生,这茶水还是余太医走的时候特地给她调制的药茶,据说有滋阴补阳,美容养颜的功效。 赵元溪喝了一阵子,没感觉自己有变漂亮,身体的沉重感的确减轻不少,目前看来对身体还是挺有帮助的。 孟喜无奈,只能如饮酒一般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第44章 一杯茶水下肚,滋润了身体的五脏六腑,孟喜长舒一口气,原本不安的内心,此刻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赵元溪知道他此刻的焦急,见他脸色好转了些,便也不打算耽搁。 造纸坊离澧阳宫并不算远,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孟喜跟在赵元溪身后,穿过造纸坊的前院,途径那些一排排的晾纸架,眼中满是震惊。 他在咸阳见过画着花鸟图案的纸,那些纸被咸阳城中的贵人追捧,以至于一张难求,可这里的纸就跟不值钱一样,随意堆叠在一起。 孟喜欲言又止,想问太后这里是什么地方,可现下他又有更要紧的事,只能将心中的疑惑暂且按下。 “到了!这便是已经做好的水车!”赵元溪往旁边挪了两步。 一架完整的水车出现在孟喜面前。 水车接连着溪流,将溪流中的水引上来,水顺着竹子制成的管道,流至院子中间的大水槽中,水槽里的水又分别流到远处巨大的池子里。 “水车是利用水流推动的,可将低处的水抬至高处,这里栎另外加了脚踏装置,若水无法驱动,也可以用人力!”赵元溪解释着。 哪怕孟喜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真看到水车工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震惊,他的手掬起一捧水车转上来的水,带着凉意的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干,他收紧了拳头。 这水车不仅能让这次旱情能平稳度过,若将其推广至全国,能灌溉的土地也将能大大增加。 赵元溪问,“大王准备让你做多少架这样的水车?” “三千。” “所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赵元溪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孟喜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住,就那么僵在了脸上,他念着这水车的制作法子,的确没来得及召集更多的人过来。 大王让他半个月造三千架,显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臣这就写信,让工匠们过来。”孟喜有些羞赧。 赵元溪点头,“雍城的工室可以作为你们学习的地方,但若想在半个月内完成三千台,依旧十分困难,倒不如利用各郡县已有的木匠,你们在这里学成之后,直接前往各地传授水车的制作方法。” “大善,只是这制作这水车的匠人,不知臣何时能见到?”孟喜期待地看着赵元溪。 “栎不在这,但知道制作方法的人这里还有几个。” 赵元溪让人将几人唤过来。 这几人正是当初受栎相邀而来的墨家弟子,见了孟喜,几人皆是一惊。 “孟巨子!” 孟喜同样惊讶,秦国并不重视墨家,留在秦国的墨家人极少,甚至他之所以会在这,还是因为不小心被秦王给抓住,不得不留下来给秦王修宫殿。 “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栎师弟来信相邀,楚国上下动乱,吾等几人只好来此谋出路。” 实际情况比他们说得更复杂,楚考烈王宠幸奸佞李园,李园之妹入宫干政,搅得楚国上下不得安宁,楚考烈王已经病逝,十岁的楚幽王继位,辅政大臣春申君被李园杀害,朝政被李园垄断。 楚国贵族自然不服李园,与他互相对抗,他们不少亲朋好友卷入了这场斗争中,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赵元溪给得太多。 与其他地方相比,秦国竟成了一个不错的去处。 听到相熟的人去世,孟喜见到墨家弟子的喜悦冲淡了些,握着他们的手感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世道,不求能富贵荣华,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不容易了。 “栎跟我说你们都已经学会了制水车的法子,那教孟喜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几人拱手道,“吾等领命。” 孟喜也感谢道,“谢太后娘娘!” 赵元溪微微颔首,不再打扰,起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高昇正从外面赶回来。 几日不见,他眉宇间的气质倒是转变不少,以前唯唯诺诺的小人模样,如今瞧着倒有几分士大夫的风流之态。 “夫人!”高昇远远见到太后,脸上一喜,怀里的金子都好像在发烫,他迫不及待地同赵元溪分享好消息。 没等马车停稳,便从马车上跳下来,高昇问,“夫人,您怎么来这了?可是工坊有什么事情?” 自从造纸坊交给高昇负责后,赵元溪就鲜少来这里,上一次过来还是为了将纸卖到咸阳的事。 赵元溪笑道,“不是为了造纸坊的事情来的,是为了其他事,你这是刚从咸阳回来?” 高昇朝赵元溪行了个大礼,压抑不住兴奋道,“正是,上次送往咸阳的雍纸已经全部售罄,除去分给昌平君的那份,净得千金之多!” 几人移至屋内,高昇打开随身携带的匣子,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金子。 赵元溪匆匆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情澎湃,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金子,好多金子!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多的金子了,而且还都是她的。(???) 前世,赵元溪忙着做研究,她还真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尤其是数字货币流行之后,更是从未碰过钱了。 可现在一大堆的金子,就摆放在她面前!赵元溪深呼吸,才将此刻的激动给按压回去。 赵元溪道,“干得不错,能得千金之多,想必你也辛苦了,这里的一百金且作为你的赏钱!” 高昇又惊又喜,他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说不动心是假的,可这是太后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他不敢动分毫,生怕出什么问题。 太后愿意赐他百金,那便意味着他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谢太后!” “昌平君那边怎么样?他可有为难你?”赵元溪问。 大外甥脾气不太好,赵元溪虽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但是就他那臭脾气,高昇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高昇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奴听从太后的命令,前往昌平君府议事,昌平君并未与奴相见,所有的事情都是昌平君的门客代为处理的。” 第45章 见都没见一眼?赵元溪蹙眉。 好歹收了她那么多的钱,大外甥连高昇见都没见一面? 不过作为朝廷重臣,还是君王的宠臣,懒得见小小的宦官,似乎也能理解。 “太后娘娘,奴近些日子,又找到了些稀奇种子,您要不要看一看?”高昇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小布袋,谄媚地献上。 布袋里面用不同的香囊装着各式各样的种子。 赵元溪翻看这些种子,发现了芝麻、小茴香,其他种类暂且分辨不出来,但瞧着有些像萝卜的种子。 芝麻可以榨油,能用来做甜品糕点,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小茴香可以作为调料、香料用途同样不少。 赵元溪开始想念晚上能去撸串的日子,烤羊肉串,烤牛肉串,烤鸡腿,她已经很久没吃了! 等芝麻、小茴香种出来,或许能尝尝古代的烤肉和现在的烤肉有什么区别。 高昇小心留意着赵元溪的表情,见她眉眼带笑,便知自己没有送错。 “你倒是费心了,有想要什么吗?”赵元溪收下了那袋种子,笑眯眯地问。 “能博太后欢心,那便是奴的福气——” 赵元溪轻笑,“不必推辞,这样好了,凡是寻来稀奇的新种子,便奖你十金,如何?” 高昇应声感谢。 来到雍城不到两个月,高昇已经攒了快两百金,已经能在咸阳城里置办一间不错的房产,这搁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心中追随太后的信念越来越强烈。 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 “谁是这里的东家?”粗犷的男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高昇连忙起身,出去查看情况。 院子里闯进来一名满脸横肉的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从,看到院子里都是一群弱鸡,他满脸不屑,“怎么,不敢出来?” 他抬腿直接踹翻了旁边的晾纸架,一整排的架子如同多米诺骨牌般齐齐倒下,尚未晾干的纸直接碎了一地。 高昇扬声阻止,“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来此闹事?” 那满脸横肉的男子见高昇出来,嗤笑一声,“你就是东家?很好,老子今天过来是来跟你做笔生意的!” “做生意?有你这么做生意的?”高昇强压怒气。 男子半点不觉心虚,“这里都要归老子了,老子想干嘛干嘛!这是十金,拿去,给我快点离开。” 高昇最近赚了那么一大笔的钱,刚刚更是直接被赏赐了百金,哪里看得上这小小的十金,更何况对方明显是来搞事情的,他自然也不会客气,“滚出去,不然我叫官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上,把这里给我砸干净!” 他身后的仆从,得了命令便开始在院里到处乱砸,高昇想阻止,结果被男人突然打翻在地,鼻口处都是血。 男人把高昇按在地上,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继续砸。 “住手!”赵元溪厉声呵斥。 男人抬眸望向她,目光阴鸷狠辣,“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他松开了高昇,上下打量着赵元溪,“老太婆,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赵元溪眼皮子猛跳,拳头瞬间就捏紧了,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称为老太婆! 现代的她可是最年轻的教授!三十多岁就拿下了不少奖项!谁遇到她,不夸她一句年轻有为! 没礼貌的臭狗熊,居然说她是老太婆! 赵姬这具身体虽快到四十,但好歹也曾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在富贵堆里娇养出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被称为老太婆吧! 赵元溪真的生气了,“章邯,给我把他抓起来!狠狠地打!” 男人这才注意到老太婆身后还有个黑脸大汉,心中不由生了些怯意,想到自己上头的人,他又挺了挺胸,“行啊!让小爷瞧瞧你的厉害。” 男人同章邯缠斗在一起,他的那些仆人也和侍卫们打作一团。 那男人虽然长得高大雄壮,实际只是个绣花枕头,没两下就被章邯擒拿住,抓着他脑袋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那些仆从也被侍卫降服住,令人意外的是在这里工作的杜和杉也共同擒获了一名闹事的仆从。 高昇从地上爬起来,见那男人被按倒在地上,怒上心头,朝他的脸狠狠踹了一脚,把他的一颗牙都给打出来了。 赵元溪看着在地上挣扎,鼻青脸肿的男人,“说吧!你谁派来的?” 男人吐出一口血水,凶恶地瞪着赵元溪等人,“你给我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们滴!有本事把老子放开!老子上头可有人!” “章邯,继续!” 章邯抡起拳头又揍了他一顿,直把男人打的哇哇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把我打死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男人哭得不成样子,鼻涕眼泪混着血淌满了脸。 “老子——我可是渭阳君的人,得罪了我,那就是得罪了渭阳君,还不快放开我!” 赵元溪记得秦国的渭阳君是嬴礼!嬴政的叔父!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竟让他派人过来为难自己? 秦国的中央集权制,导致秦国的宗亲其实在秦国并没有多少实质的权利,嬴礼虽然是秦王嬴政名义上的叔父,但并无实权,只担了个渭阳君的虚名而已。 赵元溪有些好笑的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眼神闪躲,他只是个听从他人命令的小卒而已,知道这里的人是昌平君有点关系,可昌平君不过是楚人留下的血脉,身份等同质子,难道还能比得过他家主子。 他家主子想要这家造纸坊,那就必须得拿下。 即便是昌平君知道了,那又如何?难不成昌平君还敢为了这点小事,去叨扰大王不成? 赵元溪见他依旧盛气凌人的模样,就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对着章邯淡淡道,“把他送到官府去。” 听到自己要被送去官府,男人立马就急了,“你敢!我家主子可是渭阳君!” “别说只是个渭阳君的奴才,就算是渭阳君今日亲自来了,我也照送不误!”赵元溪微笑脸,难道她看上去难道很好欺负吗? 第46章 男子心下一惊,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不得了的人。 这妇人的护卫个顶个的身手矫健,比他曾见过的黑甲兵也毫不逊色,甚至那个领头的,更是勇猛非常,他咽了咽口水,越发忐忑不安。 雍县作为秦国的故都,重要程度虽不比咸阳,但也是关中重镇,还兼具祭祀之责,县令通常都是由秦王信任的官员所担任。 赵元溪来了雍城之后,虽行事低调,但作为此地的县令,不可能不关注太后的情况,尤其是雍纸开始在雍城出售,县令第一时间便知晓了太后同这家造纸坊之间的关系。 这纸售卖出去可是暴利,不可能没人盯上,县令为此敲打了不少人,才能让这造纸坊这么些天都相安无事。 可防来防去,防不了外地人动了心思。 听到城中造纸坊押送了一伙人过来,县令的天都要塌了,还以为自己辖区哪个不长眼的去招惹了太后。 秦国施行郡县制,县令全面管理县内的各项政务,县丞作为协助县令处理文书、刑狱等事务。 正常的案件,一般交给县丞手下的狱掾处理即可,可此事可能涉及太后,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县令整了整衣冠,惴惴不安地将人迎了进来,一听闹事的人是从咸阳来的,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 长阶下左右站着两拨人,左边的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横肉男,右边则是高昇带着的一群人。 横肉男刚进来就直呼自己冤枉,“大人,小人名成宽,来雍城是为了同他做生意,他不愿意也就罢了,还让他东家带人将小人暴打一顿,求大人明鉴啊!” 县令看向高昇,“你且说清事情原委。” 高昇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着重描述了横肉男先动的手,以及当时太后也在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县令扶额,本以为这人闹事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是当着太后的面去做的,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即便是有心饶他,那也留不住他。 听到太后二字,成宽也傻眼了,渭阳君可没对他说那造纸坊的东家是太后。 若是知道那女人是太后,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成宽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小人只是一时冲动,小人真的只是想做生意啊!” 高昇不依不饶,将他说的那些嚣张话又给复述了一遍,“大人,我那院子现在还是那副样子呢!我脸上的伤也是证据,这些人也都是证据,若您还不信,太后娘娘可以为我作证。” 县令心中长叹一口气,声音变得严厉,“成宽,你还不认罪吗?” 成宽已经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两股战战,“小人,小人认罪!小人被钱财迷了眼,想将那造纸坊强行夺来,此事皆小人一人所为,小人愿意认罪!” 见他宁愿一人承担罪责,也没有供出渭阳君,县令轻叹,“你当真没有其他话说的?” 强买强卖,若情节严重,造成恶劣影响,主犯甚至可能会判处死刑,他难道不怕死吗? 成宽心如死灰,不再辩驳,“小人无话可说。” 高昇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鼻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大人,他还当众辱骂太后娘娘,这您又打算怎么处理。” 秦国禁止非议朝政以及君王,虽是为了限制儒生,但庶民羞辱君王的母亲亦是不能容忍的行为。 高昇强调这件事,就是要致他于死地。 若是渭阳君愿意出现在这里,替成宽辩驳,或者成宽愿意供出渭阳君,或许他能免除一死。 可成宽不愿说,高昇也没有提及此事,县令哪怕心知肚明,也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事实上,渭阳君的确来了雍城,但并没有出现在县衙,而是直接前往澧阳宫去见太后。 赵元溪将事情托付给了高昇就回了澧阳宫,听到渭阳君求见,不禁挑眉,“让他进来吧!” 已经快五十多岁的渭阳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朝门口的侍卫冷哼一声,扶着自己硕大的肥肚,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渭阳君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赵元溪泰然自若。 渭阳君作为秦国宗室,眼高于顶习惯了,对于赵元溪这个已经失了权的太后并不在意,甚至眼神还带着几分轻蔑,“太后娘娘,我为何来此,你难道不知?” “到底是我管教下人不力,冲撞了太后,太后要怎么处置那小儿都可以,只望不要伤了我与太后的情分。” 这话听着像是示弱,可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赵元溪嗤笑,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威胁过呢!难不成若是她揪着不放,他就要去跟秦王告状?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怕呢!她都被迁到雍城了,难道还会怕被送到更远的地方,还是说嬴政会赐死自己? 赵元溪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归她死不了,有本事他就来啊! “此事我已经交给县衙那边处理了,渭阳君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去同县令解释!” “你——”渭阳君没想到赵太后如此不知好歹,“太后娘娘当真不怕得罪秦国宗室吗?” 赵元溪笑得灿烂,“渭阳君真会开玩笑,你觉得你一个人能代表的了秦国宗室?” 动不动就用秦国宗室压人,怎么?欺负她背后没人? 有本事把她便宜儿子搞下去,那再来同她耀武扬威吧! 渭阳君气得脸红脖子粗,眼中难掩愤怒,见和赵元溪谈不妥,正要拂袖走人。 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人,那人见了他,露出一丝笑容,随即朝赵元溪行礼,“太后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高昇此刻神清气爽,不急不慢地继续道,“那蛮人已经认下了罪责,县令判处他死刑,其余的从犯皆被罚城旦,并加以肉刑。” 赵元溪脸色沉了下去,“只是这样?他难道没有再多说什么?” 察觉到太后的不悦,高昇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额头的汗也跟着冒了出来,“他不肯多言,愿意自己承担所有罪责。 第47章 这并不是赵元溪想要的结果。 那个男子虽然态度嚣张,极为蛮横无礼,但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小卒而已,真正行恶事的是眼前这个渭阳君。 渭阳君听说成宽认了罪,那张老脸笑得极为嚣张,“我早就说过了,就是那无知小人,擅自行事,未成想竟惊扰了太后,当真是无礼至极,如今被处以极刑,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太后娘娘,今日臣此次前来,就是要向您解释,若您不愿听,依旧想迁怒于臣,那臣也无可奈何!”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对于人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知。 “渭阳君当真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吗?”赵元溪冷声道。 渭阳君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狐疑,可想到赵太后如今的处境与囚徒无异,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麻烦,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掌控整个秦国朝政的太后? 想到这里,渭阳君心中更无半点惧意,轻笑道,“臣问心无愧,太后娘娘若非要追究,那就要看您有多大本事了!” 说话,他便扬长而去。 赵元溪气得狠拍桌面,吓得高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无比后悔。 若他没有为了报仇,只盯着成宽那蛮人,不想多生事端,太后哪里会受渭阳君这般羞辱。 他心中万般惊恐,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昇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当然他还是故意隐去了自己并未在审案时,提及渭阳君的事情。 对于高昇此次办事不力,赵元溪有些失望,她不是在质疑高昇的能力,而是在怀疑他的人品。 平日里高昇喜欢溜须拍马,赵元溪不介意,甚至也乐意听些好话,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下属的阳奉阴违。 此事的前因后果明明十分清楚,可高昇还是忽略了去追究罪魁祸首的罪责,到底是为了给她出气,还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赵元溪挥挥手,不再看高昇。 高昇抬眸,欲言又止,可正对上赵元溪冰冷的眸子时,他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俯身离开。 赵元溪看向章邯,“你再去一趟县衙,替我带句话,我并不打算追究成宽失言之举,让县令留他一条命,按正常的处理即可。” “那太后是还想追究渭阳君的责任?”章邯问。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狗咬了人,狗得挨打,人也逃不开关系!” 章邯道:“可是成宽既然愿意认罪,那就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即便太后娘娘留下他一命,他也不会去指认渭阳君的。” “不去指认,是不敢指认,还是不想指认?”赵元溪淡淡道。 没有人甘心当一颗弃子,除非他已经是无路可走。 “救下成宽后,你去咸阳一趟,将他的家人给接过来,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赵元溪不喜欢算计人,但人非撞她手上,她若是不做点什么,那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章邯颔首领命。 一直守在门口的高昇,看到章邯出来,忍不住拦下他问,“章侍卫,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章邯看了他一眼,眉目间染上冷色,“娘娘吩咐我做事,高公公若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娘娘吧!” 若非高昇没有把事情办妥,也不需要太后娘娘再操心,之前章邯对这个总是笑眯眯,油头粉面的小太监印象还不错,可经此一事,他才惊觉此人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纯善。 章邯的话,毫不客气。 高昇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已经是悔不当初,“章侍卫,太后可是让你去处理渭阳君的事?” 他咬着牙,“今日是奴才疏忽,差点酿成大错,章侍卫可否看在我们同为太后尽力的份上,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才保证,这次定然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高昇差点就要举起手来发誓了。 章邯见他这般诚恳的态度,话语间也软化了许多,“此事我不能应下,若是高公公还有心,可以去求见太后娘娘。” 高昇朝章邯拱手行礼,抬步便往大殿内走去。 不多时,高昇走了出来,如释负重般长舒一口气,见章邯还未走远,连忙跟了上去。 赵元溪确实想敲打一番高昇,可想到章邯那刚正的性子,又怕他把成宽不小心给逼急了。 高昇虽然心眼小了些,但做事确实妥帖,好人坏人都能当好,就让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了。 案子判定后,狱掾正在写此案的卷宗,听闻澧阳宫来了人。 “这案子不是已经定下了吗?太后这是不满我的判决?”县令摸着自己稀稀拉拉的头发,不免犯起愁来。 狱掾停下笔,“此事本就没这么简单,大人想大事化小,那也得太后愿意!” “那也不怪我,她对渭阳君有所不满,那应该去找渭阳君要赔偿,找我来有什么用?”县令在屋内来回踱步,心情十分烦躁。 雍城住了不少的秦国宗室,每次遇到这种案子,他都十分头大,自己不过是个县令而已,难不成还能对那些王子皇孙喊打喊杀不成? 秦律虽然规定刑无等级,有法不之行,自上犯之的说法,但也同样规定能用爵位抵罪、赎刑等方式免除刑法。 最后渭阳君不会怎么样,为难的只有他而已。 “大人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去看看来人是想做什么。”狱掾起身抬手示意。 县令叹了口气,认命般推开了门。 “你们来此还有什么事吗?” 章邯将太后的意思带到,县令有些意外,一个庶卒的性命,还能让太后惦记。 太后既然赦免了他的失言,那这死罪自然能免除,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概也多活不了多久。 “太后娘娘认为此案有疑点,还请县令重新审理此案!” 县令两眼一黑,强撑着道,“是对何处有疑?” 第48章 章邯朝他行了一礼,大声道:“成宽不过咸阳城中一名庶卒,如何能行此等强盗行径?此前,成宽曾言,他受渭阳君驱使,故此恳请大人重审此案!” 县令心中长叹,好在此案尚在处理阶段,开口道,“既如此,那本官会查明此事的原委,还请太后放心。” 两日后,案件重新审理。 成宽依旧死都不肯松口,只承认是自己鬼迷心窍,动了贪心,才带人对造纸坊动手。 秦国的审讯遵循按供词定罪,若是反复问询后,犯人还是不肯说实话,那就可以动用刑讯。 “来人,将他带下去笞二十。” 成宽被按在地上,竹板抽打着他的臀部,虽然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可板子打在身上,还是疼得他直嚷嚷。 等打完,成宽撅着屁股就那么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人——”轻柔且带着哭腔的女声,让成宽恢复了神智,他抬头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本应该在咸阳的妻儿都来了这里。 他大骂,“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怀中七八岁的稚童见阿父被人打了,同样也在哭泣。 女子擦干眼角的泪,哽咽道“良人,你老实交代吧!若你不在了,留我们母子两个,该如何是好?”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成宽有些恼了,可见到妻儿孤苦的模样,眼中也含起了热泪。 他之所以给渭阳君办事,也是为了能让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他非但庇佑到家人,还连累他们。 成宽懊悔不已,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哪里还有回头路。 只希望渭阳君看在主仆情谊,自己为他牺牲了一条命的份上,能善待他妻儿。 “良人,你说的那些妾身的确不懂,可佑儿才七岁,你怎可忍心看他丧父?” 女子来的路上便已经听人说了情况,她才不在乎什么渭阳君,她只希望她的夫君能好好活下去。 县令见成宽表情有所松动,“若你并非主犯,可免除一死,如此你还不愿意交代吗?” 成宽脸上挣扎着,臀部的疼痛仿佛也被忘却,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儿,又看向上面的县令,脸上依旧是犹豫。 高昇道:“此事非你与我之间的恩怨,实乃渭阳君之错,你何必替他隐瞒,还是说你确信你死了之后,渭阳君能感谢你没供出他,能给你妻儿一笔封赏?” “你确定他会这么做吗?” 章邯直接道,“我去接他们时,正好遇到有人上门找他们麻烦,你若不在了,你说他们无人护着,当真能在这世道活下去吗?还是说,你想让他们跟着你一块死?” “不——”成宽眼中仿佛燃起一丝火焰,“大人,我说,我都说!” 成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阐述。 雍纸送到咸阳之后,受到贵族的追捧,其中便有渭阳君,渭阳君仗着秦王叔父的名头,在咸阳亦是嚣张惯了,听说雍纸背后的人虽是昌平君,但实际上昌平君根本就不在意,只是雍城的行商,借由昌平君的名声而已。 那他自然没了任何顾忌,直接派成宽过来将这造纸坊给拿下,岂料竟踢到了铁板。 章邯和高昇也都同意了这个说法。 县令无权去咸阳拿人,只能将此案上报给郡守,郡守再将此案交托给廷尉处理。 李斯收到这案子时,已经是三日后。 一边是太后,另外一边是渭阳君,李斯也犯起了难。 他只能再往上,呈递给秦王嬴政。 嬴政早就听说了这件事,昌平君的活还是他给揽下的,没想到有人竟然不知死活,敢动他看上的东西。 嬴政冷哼,将手中的奏折扣在案几上,“《秦律》如何规定的,那便如何处理,此事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诺,臣这就去处理。” 李斯回去后,详细查阅了此案,甚至拜访了昌平君询问此事。 昌平君芈启听闻此事,表情复杂。 他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自己干起了卖纸的生意。 可他忙活半天,钱都给大王拿去了,自己分毫没有,还得去负责处理各种麻烦事。 芈启不明白,大王和太后是亲生母子,有事难道不能直接商量,为何要多此一举? 但他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大王并没有置太后于不顾,至于为何要让自己出面,芈启只能自己猜测,大王这是放不下身段,不想先向太后低头。 “李大人,此事我已知晓,渭阳君的事情你秉公办理便是,我并无意见,只是对于太后,我姑且提醒一句,太后仍是大王的母后。” 李斯正色道,“多谢昌平君,本官知晓该怎么做了!” 渭阳君从雍城回来之后,便没再花心思放在雍城,正如他所认为的,太后如今完全失了权,若非还有大王,她现在连普通的村妇都不如,如何能和他斗。 成宽已经全部担下了罪责,难不成雍城那小小的县令,还敢再寻他的事? 县令的确不敢,但廷尉却敢。 被李斯拿下的时候,渭阳君整个人都还处于懵圈状态。 “大胆李斯,我可是大王的叔父,你想干什么?” 李斯负手而立,眸色冷淡,“渭阳君,你派人在雍城犯下罪行,本官是来问责的。” 听到雍城二字,渭阳君不敢再挣扎,只辩解道,“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和太后言明,不过是手底下的人借着我的名号行事,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是不是与你无关,待本官查清楚便知,把人带走。” 李斯带着人去了雍城,他并未直接去县衙,而是先前往了澧阳宫。 “见过太后娘娘。”李斯微微垂眼,收敛了眸中的冷色,拱手行礼道。 赵元溪看着眼前额角已染霜色,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这就是辅助秦王一统六国,推行郡县制,促进文化统一的秦国未来的丞相吗? 的确看上去不太好惹。 赵元溪微微颔首,笑容温和道,“李卿快快免礼,此事能由李卿处理,我也就放心了。” 第49章 “臣定当秉公办理。”李斯并未给出承诺。 赵元溪也不在意,追问道,“李卿来此,是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臣希望太后将那犯人的妻儿,让臣带走。” 李斯虽然已经倾向于太后,但不可能接受所告的妻儿被告者控制着,这会严重影响所告的证词。 “可以,章邯会带他们过来,只是我有必要说一句,人我交给你了,李卿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将人送回来才行。” “诺!”李斯拱手应声。 女人带着她的孩子走了过来,见了赵元溪,开始呜呜哭泣,替她男人求情。 赵元溪淡淡道,“他能不能活着,那得看他自己。” “是,妾身定当会说服他的!” 这些天,他们一直待在雍城,吃住都是太后的人负责的,女人虽事事以她夫君为先,可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在咸阳之时,成宽替渭阳君干了不少事,可到了现在不也是说弃了他便直接弃了,徒留他们母子两人在咸阳受人的欺凌。 女人已然看明白,若跟着太后,他们还有一条活路,若是还指望渭阳君,那只能等死了。 赵元溪点了点头,示意李斯可以将人带走了。 李斯眼中充满困惑,他并非雍城这些不曾与太后打交道的人,在大王未亲政之前,他要做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太后批准。 这么些年的接触,他对太后已经是十分了解,可现在他有些怀疑,眼前之人当真是太后吗? 李斯暂且压住心中的困惑,带着人去处理这案子。 雍城的县令听说廷尉大人来了,又惊又喜,县令也是法家人,对于如今法家第一人的李斯,十分敬仰。 他激动地猛拍自己的大腿,思考着等会见到廷尉该说些什么,或者他应该冷静一点,让廷尉看到他行事有条不紊的样子。 县丞见县令在屋里兴奋的打转,眼神中充满无奈,“大人,廷尉并非是来见您的,他只是来办案,您且不必如此激动。” 县令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那可是李斯! 李斯到后,由于案子已经调查过,他便让成宽再说一遍证词。 渭阳君心中忐忑,听到成宽的供词,又是怒火中烧,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朝成宽砍去,“好你的成宽,亏我还拿你当我的亲信,如今怎敢构陷于我!” 那长剑离成宽的面门就差半尺的距离,幸得狱掾反应快,将那剑打飞了出去。 渭阳君年纪本来就挺大的,习得的武艺也只是花架子,没多少力气,反倒被狱掾突然这么来一下,身体没站稳,踉跄后退两步,手心震得发麻! 看到渭阳君竟敢在这里行凶,李斯面色阴沉的可怕,“大胆,汝可是视秦法于无物吗?” 渭阳君似是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道,“我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想伤人。” 李斯现在只觉渭阳君完全就是咎由自取,哪怕今日没有太后,来日他也会招惹其他祸事! 李斯对着成宽道,“你继续说,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成宽跪在地上,将之前的事情再复述了一遍,扬声道,“渭阳君答应小人,若是能拿下那造纸坊,便赏小人百金,赏其他人十金,另外当初渭阳君还给小人一笔买酒钱。” 成宽将钱袋递上去,钱袋之上赫然绣着“礼”字,那正是渭阳君的钱袋无疑。 “这能证明什么?这钱袋分明是他自己偷去的!”渭阳君打定主意不认罪。 李斯追问,“你们一起喝酒了?所以钱袋是他趁你喝酒时拿的?” “当然!”渭阳君冷哼。 “那你可还记得钱袋中有多少钱?身上可有多余的钱袋?” “这我如何记得,反正就是这贼人偷拿的!我就这一个钱袋。” “当时你身边只有他一人?” 渭阳君拧眉,“自然。” “那你这酒钱是如何付的?”李斯冷声道。 渭阳君额间冒出了冷汗,“这,我记错了,这钱袋是之后不见的!喝酒的时候还在。” “大人,此钱袋是渭阳君付了酒钱之后,赏给小人的,当时的酒肆小厮也看见了。”成宽大喊。 渭阳君终于害怕了,嚷嚷道,“我不听审了!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只要太后原谅他,那他就可以没事,他现在恨不得把当时放狠话的自己嘴巴给缝起来,明明当时只要自己乖乖认个错就行! “肃静!即便太后在这里,也免不了你的处罚!” 李斯开始给众人定罪,“渭阳君赢礼,盖为王室宗亲,宜作黎民之范,食俸禄而不足,逞豺狼之念,派鹰犬之属,欲强夺他人财物,威逼下属定罪,丧宗室之德行,更有蔑视秦律之嫌,数罪并罚,阁去宗室米禄,除爵三级抵罪。” “胁从人等,仗责三十,皆黥为城旦五年。” “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不敢言。 渭阳君瘫软在地,他自出生起,便是秦国的王孙,享受着荣华富贵,可现在不仅是俸禄没了,连他的爵位也连降三等,从侯爵降到了卿级爵,这将让他如何在咸阳立足。 赢礼悔啊! 他只想着自己能多捞些银钱,却不想竟会落到这个田地。 他觉得自己的很惨,可更惨的是成宽等人。 城旦是被判处修建城墙或戍守城池的苦役,能活过这五年的屈指可数,成宽等人现在虽然还活着,那也等同于慢慢送他们去死。 即便如此,能得这样的结果,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拉着妻子的手,鼻涕眼泪一块流,“若我没能回来,你且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女子哭得悲戚,摇头道,“妾与孩儿都会在这等你,良人务必坚持下去。” 成宽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眼中尽是不舍。 案子就这么判完了,李斯准备回去向秦王复命,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想到太后临行前的吩咐,带着人又将他送回了澧阳宫。 赵元溪听完章邯讲述事情的经过,对于渭阳君以爵代罚逃脱了惩罚,不免有些不满,还有那些被罚去修城墙的庶卒—— 但秦律就是如此,她改变不了,甚至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李斯也同样没有那个能力。 可真的不能改变吗? 赵元溪看向远处,陷入沉思。 第50章 不,完全可以! 只不过那要看是秦国选择自己变革,还是让人用武力来改变。 她选择种植玉米、培育大豆,说到底其实只是希望百姓能过得好一些。 粮食不够让百姓长期处于饥饿中,这不过是百姓生活困苦的表象,苛役重赋、严刑峻法才是压迫百姓真正的元凶。 赵元溪现在甚至想把嬴政拉过来,揪着他耳朵喊,你不让百姓好过,百姓也不会让你好过,这大秦亡得不冤。 这下赵元溪看李斯也不得劲了! 这些严苛的秦律可都是经由他手给整出来的。 还有那些封建余孽,他喵的!现在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封建余孽! 李斯不明白一切已经如太后要求的那样,渭阳君也受到了惩罚,太后为何还要瞪自己。 难不成是自己给那些人的惩罚还不够? 那些庶卒确实轻了些,但渭阳君可是原原本本按照律法处置的,甚至因为渭阳君提剑欲伤人,他还加重了些。 如今已经定案,哪怕是重审也加不了多少刑。 李斯蹙眉提醒,“太后娘娘,臣已经将人给带回来了。” 赵元溪平缓了一下此刻的心情,这才将视线挪到那对母子身上,女子身着荆钗布裙,身形瘦弱,并非是富贵人家。 她问那女子,“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女子将她儿子护在怀中,声音细弱,“公婆皆已去世,家中并无亲人。” 赵元溪思考片刻,“若你愿意,可以留在我这边寻个活计,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姑且能让你二人好好活下去。” 人是她派人接过来的,总不能用完就丢。 女子微愣,喜极而泣,“妾愿意,多谢太后娘娘!” “高昇,你带她去造纸坊那边给她安排个活,另外给她再寻个住处。” “诺!”高昇偷偷瞥了一眼这女人,心中感叹这人运气可真好! 如今造纸坊的人,除了从澧阳宫派出去的两人,其他的人要么是墨家弟子,要么就是他亲自选出来的能人。 明明这妇人的丈夫犯下大错,太后竟还愿意收下她,唉!太后果然还是太仁善了! 如果是他—— 哼! 李斯也有些意外,他以为太后最多就是宽恕他们母子,让人送她回原籍,不曾想太后竟留下她了。 眼前的妇人平平无奇,也不知太后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李斯拱手道:“既如此,臣还需向大王回禀此事,容臣先行告退。” “李大人,且慢!”赵元溪起身,走到他跟前。 李斯脸上满是困惑,猜不出太后想做什么,见她走了过来,立马低下头,不敢多看她一眼。 “难得李大人今日过来一趟,我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太后请讲。”顶着太后看案板上的肉一样的眼神,李斯顿感觉头皮发麻。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太后的眼神如此让人害怕? 赵元溪笑得眼睛弯弯,却带着些不怀好意道,“我这里有几个年轻人,最近在编写秦律简述,他们虽都是法家人,但到底不如李大人对秦律的研究,李大人替我去指点指点他们如何?”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需要你花太多时间,姑且回答他们些问题便可。” 本来只是想利用那些学子进行普法,可现在赵元溪觉得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可惜她手底下法家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刚初出茅庐的学子,虽能背出些秦律,但对于律法的理解还不够。 现在,法家代表人物就在这,这倒是个机会。 李斯闻言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只是给人回答几个问题而已,倒也不妨事,“臣定当知无不言。” “走吧!我带你过去!”赵元溪声音轻快,径直越过他,走了出去。 李斯看着太后的背影,眼神颇为复杂,立马也跟了上去。 之前入澧阳宫,李斯没时间仔细看看周围,现在得了空,这才发现这里的人个个都挺不简单。 不说太后,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满脸肃意,让人看着不像是个宫女,倒有点像武将。 门口那几个侍卫,同样也是杀气凛凛,活像几个门神。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太后十分恭敬,比之大臣看到秦王还要尊敬。 李斯眸中满是不解。 赵元溪带着人到了沧浪阁,法家、儒家的学子都各自占了一间房间,所有人都在忙碌。 法家那边十分安静,倒是儒家那群儒生正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赵元溪给这些学子都提供了纸张,但是还是有大批现存的书籍还是用竹简。 双方吵着吵着,就抄起竹简干起架来,周围的人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会停下手中的事,给他们叫几声好。 先秦时代的儒家还并如后世那般压抑人性,有仇那是当场就报,讲究以理服人的同时,也懂一些拳脚功夫。 李斯看着快要大打出手的几人,眼皮抽动,若他没看错的话,他师弟张苍是不是也在里面? 张苍和李斯同样拜于荀子门下,只不过李斯年纪比张苍大,入仕时间也比张苍早许多。 张苍的才华即便是李斯也不免有些嫉妒,可现在这位天才小师弟在干嘛?拿着竹简和人掐架? 李斯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情不免微妙。 赵元溪轻咳一声,里面的人这才停了下来,局促不安地站那朝她行礼。 张苍看到太后时,脸上还挂着笑,可看到太后身后的李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丢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熟人面前丢脸,尤其是他还知道自己以前那副死装样,那就更丢脸了。 赵元溪笑问,“你们在吵什么呢?” 只是编些启蒙教材,怎么就让这些天之骄子干起来了。 张苍理了理衣服,正色道,“我认为在书本上应该增加音注,这样哪怕不识字也能通过音注知晓字音,进而理解字词的意思。” 另一人站出来反驳,“音注复杂多变,哪能统一,不同地域不同发音,汝等擅自注音,不会误人子弟吗?” 秦国现在连字都没能完全统一,除了官方文书讲究要用小篆,其他的文字那真是想用哪种的都行,如今却想统一发音,的确是个不小的难题。 第51章 事虽然难办,但赵元溪却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秦国是在统一六国后,才正式车同轨,书同文。 如今秦国常用的字体一般有三种,一种是更为古老的大篆,一种是更为规范的小篆,另外还有一种是秦国官吏在日常文书使用的秦隶。 小篆虽更为官方,但这几种字体其实都有使用。 只是字就已经如此复杂,更不用说字的发音。 现代都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两千多年前的秦国更是如此。 赵元溪挑眉,看向一旁的李斯,“李大人,你有何高见?” 李斯静静地听了一阵,便觉醍醐灌顶,“斯以为写上音注更佳,多地虽口音不同,但终究还是得以官话为准,既然是要让人通识秦国的文字,自然也应遵循秦国官方的口音。” 一个字有上百种写法,那是麻烦,一个字有上百种发音又何尝不是? 李斯一直在想如何能让上面的命令,准确地传递到下面。 官方统一文字可以达到这个目标,但这还不够。 文字弥补不同发音带来的麻烦,在不同时空传递信息的能力,但是在相同时空若要传递信息总归是需要用口来说,为此才亟需推行官话。 但是人的语言习惯并非一下子就能改变的,若想将准确的官话完整的传递下去太困难。 现在他却找到了答案。 官话之所以难推行,就是因为那些学子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口音,积重难改,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可若是能在全国推行同一套启蒙书,所有的人学同样的语言,所有的人读同样的发音,那一切问题就顺其自然的解决了! 李斯心动了,他想将这些儒生都带回咸阳交给大王,大王若是知道此书有这等妙用,定然会大喜。 “汝等行此大善之事,汝等可愿意同我回咸阳,为我秦国效力。” ??? 赵元溪满头问号,当着她面挖她墙角,你礼貌吗? 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这些是大王派来给我的。” 赵元溪着重强调了我这个字,咬牙切齿! 李斯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叫大王给她的? 李斯气得两眼一睁,可看到眼前之人是太后,气势又弱了下去,辩解道,“他们去咸阳才是更好的去处。” 好家伙,给人上眼药呢! 赵元溪退后两步,神色不变,“李大人将他们带到咸阳,打算给他们什么官职?” 李斯拧眉,“自然是去我府中当门客,继续着书,若是书成,臣自然会为他们寻得一官半职。” 没有做出成果,他如何能为他们请赏,他府中藏书无数,更有美酒佳肴,再怎么样也比留在这个无人问津的雍城来得痛快。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在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廷尉大人如此相邀,他们自然会欣然前往。 可是来了这里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学术环境! 之前在秦国宫学,虽然能与不少良师益友相交谈,但规矩也同样多,而且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争吵。 不是为了那个学术问题,而是对于学派之间的争执。 比如说儒家和法家,每日必然一吵,当然这美其名曰为论道。 这里虽然没秦国宫学热闹,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更何况,太后给的实在太多。 除了每个月的俸禄,太后时不时还会送来赏赐,遇到些新奇的玩意,也会让他们一起分享。 他们需要什么,只需要招呼一声,澧阳宫那边便会将东西送过来。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不好意思,可太后却说他们是在为秦国效力,自然不能薄待了他们。 他们并无官身,虽是为秦国效力,可他们用的、吃的、喝的,现在都是太后给的,他们如何不对太后敬重。 君子生于义,他们受太后的恩惠,自然不能忘恩负义。 众人齐齐拒绝了李斯的邀请。 “大人看重我等,是我等的荣幸,只是我们答应要替太后将此书着成,恕我们不能答应。” 李斯蹙眉,不明白他们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龟缩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汝等大才,何止荒废在此?” 赵元溪这就不乐意了,难道她这里是什么很差的地方吗?怎么就会让他们荒废? “李大人,他们都是跟着淳于越的,淳于越着书是我让他去干的,你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李斯不敢置信,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以为他们着书是自发的行为,哪里知道这后面有太后的手笔,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老脸一红。 “是臣失礼了,还请太后恕罪!” 赵元溪轻哼。 隔壁的动静传到法家那群学子耳中,他们一个个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廷尉大人被太后叱责的场面。 不同于儒家这些对李斯不感冒的人,这些法家弟子个个都是李斯的迷弟,看到偶像做出这种有失风度的事,心中的滤镜不免碎了些。 他们甚至感觉淳于越那老头都比他们的廷尉大人厚道,至少淳于越做不出当着他人面抢人的事。 周遭的目光让李斯如芒在背,他本身就是个爱面子的人,如今失了这么大的脸,自然想尽快离开。 “此事就此作罢!太后娘娘,您之前说的有问题的年轻人在哪?” 赵元溪这才想起这人是自己请来给那些学生回答问题的,表情稍微好转了些,眼神示意那几个站在门口的法家弟子过来。 “你们之前不是心中有许多疑问吗?我把李大人请来了,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 众人大喜,对太后露出感激之色。 李斯心中憋屈,明明是他来帮忙,结果不仅没有分毫好处,连这些人都不感激自己。 他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法家弟子将李斯迎进了他们的课室,如小山高的书堆就那么摆放在李斯跟前。 对上这群人渴求的目光,李斯虽有些不满,可念在同门情谊,还是替他们一一解答了那些问题。 这时的李斯才知道,当初向大王提出要编纂出一本秦律通识的人,原来是太后。 第52章 李斯心情复杂,他调查过大王身边的人,想知道提出此等建议的大才到底是谁,不曾想那人竟是太后。 虽有些失望,但他又觉得安心。 太后虽有智慧,现在也不过是个彻底失去权势的女人,并不会对他如今的地位,造成任何影响。 甚至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法家学子,未来也不过是他手中的官吏,真正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不在咸阳,也不在秦国。 李斯眼中晦暗不定,想起了那个被大王屡次称赞的韩非。 只可惜韩非忠于韩国,绝不可能来秦国入仕,李斯冷笑。 赵元溪见他们交谈甚欢,不再打扰,转头看向另一边屋内的儒生,笑道,“关于注音之事,便听李大人的,一切以秦国官话的发音为准。” 秦国语言的语调与现代的并不相同,赵元溪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让这些儒生自己处理。 好在这里还有一位儒学大师,有淳于越盯着,不至于出现什么差错。 淳于越替扶苏上了一上午的课,到了时间,敲敲桌案,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子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大兄,下课了吗?” “子婴公子,若您实在不想在我这,您应该去找太后。” 子婴撅着嘴,“大母今天很忙,没空陪我!我是来找大兄的,又不是来找先生你的。” 淳于越已经被子婴磨的没脾气了,两相对比之下,他才深知扶苏有多么好管教。 恰是时,张苍过来提醒,“先生,李斯李大人过来了,太后说难得儒法两大家齐聚,想请你们一同去兰庭用膳。” 淳于越听到李斯这个名字,脸色倏地一沉,若说打压儒家最狠的人,除了秦王还有谁的话,那就只有李斯! 淳于越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批评李斯的严法,两人关系可谓势同水火! 太后让他和李斯一起用膳,淳于越不免有些怀疑太后这是打算看他的热闹。 赵元溪知道儒法两家关系并不和谐,但正是因为不和谐,她才想要让双方能多多交流交流。 人嘛!思维不能太极端,取长补短,才能均衡发展,国家亦是如此。 兰庭之中已经布好了膳食。 池水边的亭中和外面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食案,等着众人落座。 赵元溪坐上首,扶苏、子婴坐在她下面,李斯居她右手边,淳于越居左手边,其他学子则坐在亭子外。 李斯见了淳于越,额间的皱纹更深了些,脸色也阴沉地可怕。 这人次次见他,都将自己好一顿痛批,李斯实在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若非他早早被秦王指派给了扶苏公子,可能那天李斯已经把他给弄死了。 李斯等着淳于越对自己放狠话,可直到落座,那儒生也没对他横眉冷对,反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李大人,好久不见。”淳于越笑得谦逊,反衬的李斯冷着脸的模样,有些刻薄无礼。 李斯只得拱手回礼,两人气氛看似倒也和谐。 亭中的暗潮涌动没有影响外面的学子。 他们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同太后娘娘一起用午膳,还怪让人激动的。 案上一人一鼎,鼎中放着一条青鱼混着豆腐炖煮,加上其他的配菜,诸如肉片、蔬菜。 鱼肉在乳白色的汤汁中上下翻滚,鱼肉的鲜香混着紫苏叶淡淡的清香,让人不禁食欲大开。 淳于越忽然想起自己刚到雍城那天吃的那条鱼,那鱼的做法他从未见过,不知是出自谁的手艺。 赵元溪见他在发呆,好奇地问,“淳于先生在想什么?” 淳于越:“臣只是想起太后那日送来的鱼,滋味甚妙,有些好奇今日的鱼如何。” “之前的是红烧,酱汁味会更浓厚一些,这次是清炖,更能尝出这鱼肉的鲜美,而且这汤更是不错,里面放了新鲜的豆腐,口感也更为丰富。”赵元溪笑着解释。 众人这才发现汤里不仅有鱼,还有一种白色的块状物。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这奇异的口感,鲜甜的滋味,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淳于越细品之后,面露不解,“太后娘娘,此物可是用菽豆所制?” 赵元溪挑眉,这人没想到舌头倒是挺灵的。 若是单吃这豆腐,的确还能吃出豆子味,可是放在这鱼汤里炖煮了许久,豆味没了,只剩下这汤中的鱼味。 “的确是用菽豆做成的,淳于先生若是喜欢,我可让人在日常的膳食中加上这道菜。” 淳于越连忙道谢。 赵元溪淡笑,“淳于先生既要教导扶苏,还得负责着书事宜,只是一道菜而已,这是你当得的。” 令尹迫不及待地举手,“太后娘娘,我们也有在帮忙,那我们能加菜吗?” 其余几人虽不敢言,但也齐齐看向赵元溪。 赵元溪乐了,这些人虽然自诩不凡,但哄起来还真就挺好哄的。 “淳于先生的都做了,难道还会差你们几个的?” 令尹摸摸后脑勺,笑道,“太后娘娘自是慷慨,倒是我多虑了。” 众人欢笑一堂。 李斯看着这一派和谐的场面,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太后这般礼贤下士的行为,倒是和大王有些相似,大王宴请宾客,情绪正酣时,众人也是欢声笑语,只不过君臣之礼在先,无人敢同大王耍笑。 李斯端起一杯酒水,挡住自己的脸,喝了一大口。 “咳咳——”李斯被呛的剧烈咳嗽,辛辣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一直往下,弄得他的脸都给憋了红。 赵元溪看过去,笑道,“忘记提醒李大人,我这里的酒水要醇厚许多,刚喝的人会有些不习惯,李大人且慢慢喝。” 这酒水可是经过她改造过的。 秦国的酒常是短时间发酵的甜酒,酒水浊而味甜,酒味很淡,哪怕是经过多次酿造,再过滤之后的酒,也依旧达不到现代白酒的浓度。 赵元溪不爱饮酒,但是她知道酒精的重要性。 自从上次遇到刺杀之后,她便让人想办法弄出高浓度的酒精,这样余太医要对伤口进行上消毒时,就不用熬药,伤口感染的风险也会降低。 不过今日拿出来的,并非高度提纯白酒,还只是半成品。 即便如此,也够李斯喝一壶的。 第53章 李斯缓过神来,看着杯中尚未饮尽的酒水,又细细品了一口,入口醇香辛辣,倒是不同往常喝过的那些。 赵元溪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提醒,“喝酒伤身误事,李大人还是不要贪杯为好。” 李斯讪讪地放下酒杯。 “李大人若是喜欢,我可送你几坛,你可带回去细细品尝。” 李斯这会终于有些懂为何这些人对太后如此敬重,他不过是多饮了几杯,太后便注意到了他的喜欢,这种感觉的确让他心中十分奇妙。 并非由于酒水贵重,而是那种被人所看重的感觉,如春风拂面,让人自得舒适。 李斯不懂,为何不过几月未见,太后就能有如此大的改变。 若说当初宣太后有识人善任之能,如今的赵太后或许不比昔日的宣太后差。 只可惜—— 李斯轻叹,如今的秦国不需要一位贤后,只需要精明强干的国君。 他抬手道谢,“多谢太后。” “不用客气,今日多亏了李大人愿意帮忙,不然他们几个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时间解决问题。”赵元溪笑道,看向众人的目光也是寄予厚望。 李斯闻言便道,“这些学子亦都是有才干之人,假以时日定然能担一方官吏,若是太后不嫌弃,臣愿意送一人过来,为他们传道受业解惑。” 此话一出口,不仅是赵元溪听懵了,李斯也有点懵。 他何时会为除秦王之外的人这般尽心了? 可现在,显然没了他后悔的余地。 “大善!那便拜托李大人了。”赵元溪拍手大笑。 李斯面色复杂的应下。 赵元溪才不管他会不会后悔,哪怕是后悔了,也得给她把人送过来。 君子一诺千金,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又能得一人才,赵元溪心情十分舒畅,高兴起来又接连赏赐了李斯不少的东西,其中还包括酿酒的法子。 赵元溪道,“秦国虽禁止私人酿酒,但是李大人府中想必还是有酿酒的地方的,这方子给李大人,倒也算得上合适。” 秦国对于酒水的管控,十分严格,酿酒需要大量的粮食,普通人家不准私自酿酒,士大夫公卿贵族之家不受限制,但也需要获得官方的许可。 李斯这下是真的没了半点不愿,酒分三六九等,喝酒的人也分三六九等,能喝上最好的酒,那便是对他上卿的位置赞赏。 只可惜,秦国酒水不能私自售卖,不然他手里的方子,那便是千金之宝。 临别之际,赵元溪特意送人到门口,“李大人路上且珍重,秦国可还要靠你呢!” 李斯心情甚佳,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拱手行礼,“不敢,臣告退,还请太后娘娘请保重。” 赵元溪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扶苏一直观察着大母的操作。 李廷尉他自然是认识的,可他从未见过李廷尉笑得如此真切,比之见到他父王还要开心些。 也不对,若是父王给了他赏赐,他也很开心。 可是大母除了给他酿酒的法子,几壶酒,再加上一些纸,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哪里比得上父王赏赐他的珍宝爵位? 更何况他还答应送人过来给大母,这怎么看他都算是吃亏了吧! 扶苏仰头发问,“大母,那酿酒法子很值钱吗?” 赵元溪愣了愣,思索了片刻后,“不算值钱。” 非官方酿造的酒水又不能进行贩卖,这东西落到贵族手里,只不过是为平时无聊的生活加点可以调剂的东西而已。 李斯作为廷尉,不太可能知法犯法去贩酒,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冒风险。 这酒方,只能说是个不能变现的好东西。 “那为何李大人还如此高兴?” 赵元溪笑道,“让当然是我给他想要的!想要让人听你的话,那你就要投其所好,并且给与他最大的情绪价值。” “有时候情绪价值有时候比那些物质更重要,这其实就是个不需要成本就能笼络人心的办法。”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元溪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光给情绪,物质上也要给予满足,这样大家才会信任你。” 扶苏陷入沉思,良久后幽幽道,“所以,大母就是靠这个让淳于老师替你干活的?” 赵元溪敲了敲扶苏的脑袋,“你淳于老师那是自愿的,我可没逼他。” 更何况,淳于越哪里是替她干活,分明是拿着她的钱,替他自己干活,只不过最终受益的人还是秦国的百姓。 扶苏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大母没有否认,那就是事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学到了什么。 子婴见大兄挨揍了,咯咯直笑,结果赵元溪一视同仁,也给他来了一下。 “不公平,我没有说错话,大母为何也要打我?” 赵元溪轻哼,“他失言该罚,你嘲笑别人受罚,同样也该罚。” 子婴挪到扶苏身后,哼哼道,“大母都做出来了,还不让人说,同样也该罚。” 赵元溪气得直接将他拎起来,他急得四肢扑腾,吓得哇哇大叫。 “不许哭,我是你大母,所以我做的事情你们都不许质疑!”赵元溪不讲一点道理。 “可是大人也会犯错!”子婴不服。 赵元溪不容反驳,“大人会犯错,但大母不会!” 长今看到太后又在跟两小孩较劲,心中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太后平日里行事十分稳重,可是遇到两个小公子,总喜欢干些幼稚事。 最后结果,自然是以子婴投降而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元溪一手牵一个,随口问,“今天你们都从淳于越学到了什么?” 淳于越教的东西,她在那教案里已经看过,多此一问只是想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学到了什么。 扶苏对答入流,甚至还能提出自己的想法。 可问到子婴的时候,小家伙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你的确是不想学,既如此,明日跟着我一起去学种地吧!” 子婴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赵元溪,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不愿意?” 子婴面色纠结,求生欲爆棚地提醒,“大母,我还是个孩子。” 第54章 子婴的心结 孩子咋啦! 赵元溪勾唇道:“当初是你自己答应,要跟我一起种地的。” 子婴耷拉着脑袋,嚅嗫道,“那我要是种地也种不好呢?” “这没关系,大母最会种地,若是连你也教不好的话,那我也太没用了。” “不是大母没用,是我没用!”子婴仰头,眼眶微微发红。 赵元溪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能在他眼中看出自我厌弃的感觉。 她半蹲下来,揉着子婴的脑袋,“子婴不会没用,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孩,长大后一定也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并非仅仅是赵元溪安慰孩子的话,子婴长大的确成了很有才干的人。 嬴政去世后,胡亥继位,子婴是为数不多站出来劝告胡亥不要诛杀忠臣,并且还能活下来的人,胡亥被赵高给杀了,他成了秦王,最后反杀了赵高。 无论是当官,还是当秦王,他都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怎么可能是没用的小孩呢? 当然,历史只能用来参考,赵元溪她是用她的眼睛和耳朵去认识子婴的,对他的聪慧有更清晰的认知。 “不要担心事情做不好就不去做,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呢?”赵元溪柔声道。 子婴低头,泪顺着脸颊滑落,发出呜咽的哭声。 赵元溪慌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 “怎么了?”赵元溪小心地替他擦掉眼泪。 子婴扑到她怀中,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赵元溪轻轻抱住他,拍着他后背问,“所以你是为什么不想学呢?” 子婴并非顽劣,虽然耐心略不足了些,也过于活泼了些,但这些并不能构成他厌学的条件。 赵元溪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可子婴不说,她一时半会也猜不出来。 他哭得太伤心,旁边的扶苏一开始还能忍着,后面再也忍不住,被带着一起抱头痛哭。 ...... 虽然两人哭得挺惨,但赵元溪此刻真的很无辜。 感受到了那些幼师的痛苦! 她干啥了,怎么就两小崽子就像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直到子婴哭累了,不好意思地从赵元溪怀里钻出来,吸了吸鼻子,“大母,我听你的,跟你一起学种地。” 赵元溪不是想强迫小孩跟自己学种地,她更想搞清楚小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为何你不愿学那些经史子集?” 子婴揪着自己的衣角,犹犹豫豫道,“仲父曾告诉说,在我羽翼未丰之前,不可以让人知道我的能力。” 这还能有季胜的事? 赵元溪眼皮跳了跳,季胜一门心思要扶持子婴上位,可不得先教他一些自保的法子。 若按季胜的想法,选择先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确是条出路。 历史上子婴不就是因为看似毫无威胁,让胡亥没有动他,甚至后面还让赵高推举他为秦王。 可惜,季胜死了! 子婴现在也没必要在她跟前藏拙。 赵元溪道:“你仲父那时候是因为要保护你,才让你这么做的,但现在大母就可以保护你,不需要你掩藏自己,你想做,想学什么都可以。” 更何况,即便赵元溪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子婴若能在嬴政面前彰显出自己的本事,她相信嬴政不会因为他父亲的事,而将他放逐于秦国朝堂之外。 嬴政或许是个暴君,但绝对不是昏君。 “真的么?”子婴喃喃道。 “当然!只要大母在这,子婴就不必害怕。” 一旁的扶苏拉起子婴的手,“我也在,子婴不要害怕,大兄会保护你。” 子婴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声音让人几乎听不见地说,“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赵元溪眼中溢满柔色,她真的养了两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那你们要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哪里,彼此之间都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 两个小家伙齐齐点头,惹得赵元溪笑出声来,忍不住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她看向子婴,笑着问,“那你现在还要继续跟我学种地吗?你若是想跟你大兄一起学,也可以。” 子婴抠着手手,“我可以两个都学吗?” “你倒还挺贪心!”赵元溪戳了戳他额头,笑着提醒,“可以,但你会吃很多苦哦。” 读书的苦,种地的苦,两个都尝了可还行。 赵元溪想到了自己,她不也是读书种地的苦都吃了个遍么! 读书的时候没日没夜,毕业之后天天搞实验,在田地里待着,同样也是没日没夜。 人果然是只要愿意吃苦,那就有永远吃不完的苦。 赵元溪心中碎碎念,面色却依旧如常。 子婴眉头紧锁,表情严肃,“那我也不怕。” 大母都会的,他也可以,他想变成和大母一样厉害的人。 赵元溪笑了笑,“行啊!以后子婴学成了,就去当治粟内史,管理全天下的农桑。” “我呢?我呢?大母,我可以当什么?”扶苏伸手。 赵元溪眨眨眼睛,这个问题倒是让她有些苦恼。 公子扶苏是给嬴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虽然不知道嬴政脑子抽什么风,居然把他送到了这,但秦王长子这个身份,就注定扶苏会与秦王这个位置纠缠不休。 “那得看你本事了!”赵元溪轻叹。 若是扶苏有能耐,那自然可以坐上秦王,甚至皇帝的位置;若是没能耐,自己那时候还在的话,她也会尽力保住他一命。 至少不会让他如史书上那样,自尽身亡。 想到扶苏的结局,赵元溪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十分严肃地对他道,“扶苏,最重要的是你要记着,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若是任何人想伤害你,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再想办法弄死他!” 扶苏不解地挠头,他是秦王长子,谁敢伤害他? 可既然大母发话了,他当然得应下。 “大母放心,我也是很厉害的!”扶苏拍拍自己的胸脯,十分神气。 赵元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若有人想伤她身边的人,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哪怕那人秦王也不行! 第55章 嬴政欲取韩国 等李斯回到咸阳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府中两排小厮鱼贯而出,准备迎接他。 轿帘掀开,李斯踏着人凳而下,眉间多了些倦色。 府中的主事忙道,“大人回来了,可需现在传膳?” “不必,本官等会需进宫一趟,你先让人将车上的东西给搬下来,然后再把马给喂了。” 李斯径直入府,换上新的衣袍,拿着已经写好的文书,进了宫。 正阳殿内,嬴政正在会见尉缭,听到李斯求见,便让他先进来。 尉缭原是魏国人,因为在魏国得不到重用,选择来秦国,嬴政很欣赏他的才干,将他封为国尉。 这次召尉缭过来议事,自然是为了攻打六国的事宜。 秦国一直采用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 嬴政现在就是要在六国之中的魏国和韩国选一个出来,作为首个攻打对象。 尉缭道,“韩国地处六国中心,先灭韩,可震慑魏国和赵国,同时切断六国合纵抗秦之路。” 嬴政深表赞同,不仅如此,韩国也是六国中最弱小的,先取韩,再图魏赵等地。 “依国尉看,寡人何时兴兵为宜?” 李斯进来之时,便听到他们正在商量攻打韩国一事,他微微蹙眉,安静地站在一旁。 “韩国虽弱,可国内也有十万大军,大王不妨先以重金贿赂韩国的重臣,搅动韩国如今的局势,使其内乱后再一击击溃。” “大善,一切便如国尉所言。” 嬴政与尉缭议完事,这才转头看向李斯,“事情办完了?” 李斯拱手行礼,“臣一切都已按秦律处置,这是案子的卷宗,还请大王查阅。” 吕乐从李斯手中接过卷宗,呈递给嬴政。 嬴政看着案几上翻开的纸,微微挑眉,虽然他已经让朝中的人开始用纸抄写奏本,但一时间那些纸还供应不上整个秦国朝廷的使用。 大臣如今大部分依旧采用的还是竹简,明明李斯今天的奏本同样也是竹简,可从雍城回来之后,就换做了这雍纸! 想来估计是那女人送他的。 嬴政略有不满,他当时回去的时候,那人可没有送自己,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优惠价? 他堂堂秦王,居然还需要自己去购买用纸。 嬴政轻哼,大致看完了卷宗的内容。 李斯听到嬴政不满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做好,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眸,见大王脸上并未有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她都送你什么了?”嬴政合上卷宗,淡淡道。 李斯一愣,对上嬴政的视线,反应过来大王说的她,是太后。 大王不是与太后心生嫌隙了么?怎么大王还会关心太后那边的事,而且太后送了自己什么,这很重要吗?比这个案子还要重要吗? 李斯想到了太后身边的公子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或许太后比自己想象要更加重要。 于是,他只能老实交代,“太后送了臣十捆雍纸,三壶美酒,另还有一张酒方,臣亦答应了太后,不日送个人过去,指导那些法家学子着书。” 嬴政乐了,打趣道,“十捆纸,三壶酒,再加一张酒方,就能从李卿手中要个人?” 他好歹都是自己主动赏的,这李斯不会做生意啊! 李斯尴尬笑笑,硬着头皮解释道,“太后让人着关于秦律的书,能使我大秦法学更甚,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我自然舍得。” “李卿不愧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听闻你师从荀子,你可知韩非?”嬴政话锋一转问到了自己最近感兴趣的事。 他最近读了韩非的《五蠹》、《孤愤》等书,受益良多,对书的作者自然也起了爱才之心。 韩非师从荀子,他的李卿同为荀子的徒弟,想来两人也是相识的,所以他想问问李斯,韩非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韩非二字,李斯眼中既有惊,亦有不喜。 同为荀子的学生,他们曾在稷下学宫一起研学,韩非出身韩王室,身份贵重,更能得他人青睐,反观他明明才智不逊于韩非,只不过因为出身低贱,便得不到重视。 正因为此,他才来了秦国,好不容易得到了秦王的重用,坐上了廷尉的位置。 如何能让韩非来这里,轻易夺取。 李斯垂眸,“韩非是臣的师兄,才华出众,很是得老师的喜爱,只不过他是韩国王室子弟,实乃我大秦的敌人。” 嬴政倒不在乎,他看上的人,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韩国王室算什么,韩国都要被他给灭掉,到时候韩国没了,他自然得过来俯首称臣。 “你既认识他,那便替寡人去信给他,若能将他邀至秦国,那便是李卿大功一件。” 李斯心中颇为不满,又十分无奈。 秦王对法家十分尊从,对他而言是好事,可秦王看重的只是法家,并非是自己,这就让李斯体会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可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应下这桩哪里都不讨好的差事。 “寡人这里有些韩非的着作,李卿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带一份回去。” 嬴政觉得自己十分贴心,既然是师兄弟,两人的思想大概也有相通之处。 韩非的思想很符合嬴政的想法。 李斯作为他现在最看重的法家人,自然也应该跟着他的思想来,才能更好的帮助自己治理好秦国。 “多谢大王。”李斯拱手称谢。 回到自己的府邸,李斯看着案几上摆放整齐的书卷,眸中满是嘲讽,他再讨厌韩非又如何,只要大王看重他,自己还不是得学习他的思想道理。 李斯攥紧了拳头,心中燃起熊熊大火。 主事前来提醒,“大人,魏夫子到了。” 李斯这才收敛了眸中的冷色,恢复如常。 魏夫子是李斯收下的门客,平日里替他整理那些繁杂的卷宗,是个十项全能之才。 李斯本打算找个擅长秦律的送给太后也就够了,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太后既然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并未下降,自己与太后多亲近些,自然是有益无害。 若是他手中的人能助太后将书着成,那太后便就算与他有了些交情。 第56章 韩非和张良 此时,距咸阳千里之外的韩国都城——新郑。 某个宅院。 少年意气风发,眉宇间透着股傲意,手持长剑挽出几朵剑花,手腕轻颤,带起如裂帛般的剑鸣声,那原本飘落的竹叶随着他剑锋划过,竟被直接斩断。 “良儿。”妇人轻唤。 少年将剑收回鞘中,应声道,“阿母,你怎么来了?” 妇人笑道:“瞧你,弄得这一身的汗,你叔父来了,还不快来拜见。” 张良接过侍从递来的绢帕,忽乱地擦了擦,问道,“见过叔父,不知叔父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张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张良,“你总说良师难寻,今日叔父可就为你寻了个老师。” 他这个侄子自小便才华过人,韩国那些公卿大夫能做他老师的寥寥无几,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了那人。 张良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笑问,“叔父可是寻了公子非?” “你消息倒是灵通。”张安无奈,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他侄儿的敏锐。 公子非即是韩非,韩非为韩王室子弟,自然当得起这个名号。 最近,韩非才回韩国。 韩桓惠王时期,韩非曾试图劝说韩王变法。 可惜韩王昏庸无能,拒绝了韩非的提议,宁愿以弱事秦,也正因为此,韩非遭到了韩王的不喜,无奈之下,他近些年只得在其他国家游历。 此时韩安王才继位,韩非选择回到韩国,想来是有了打算。 张良早就听闻过韩非的大名,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现下得了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他跟随着叔父去了韩非府中。 韩非正当不惑之年,却青丝染霜,眼角也已刻下时光的痕迹,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着精明的光。 “韩非公子。”张安道。 “张大人,请坐!”韩非说话略有些结巴,吐出的话简短而直接。 张良站在他叔父身侧,好奇地观察着他未来的老师。 张安拱手坐下,“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张良,侄儿顽皮了些,还望公子今后担待。” 韩非点头,看了一眼张良,少年眉目清澈,风姿卓绝,不愧出自五世相韩的张家。 “不错!张大人放心,把他,交给我便是。” 张安连忙道谢,张良跟在他身后一同行礼。 这老师便算是认完了。 张安见韩非面前摆放着舆图,便与他闲聊起来,“公子可是在思抗秦之计?” 自从先韩王将上党郡割让给了秦国,韩国如今国土只剩下新郑及其周边地带,若秦国攻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韩非作为韩王室,不得不替韩国找出一条生路。 “秦国,虎狼之狮,正窥探于韩国,可我韩国国弱,实在无力御敌。”韩非无奈长叹。 若是当年先王听从他的话,韩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韩非纵使心怀大志,可在这韩国根本没有出路,而他韩王孙的身份,也将注定他与韩国共存亡。 “秦国虽强,却并非毫无弱点,秦王实乃独夫,国家大权尽归秦王,只要将秦王除去,秦国必定大乱,到时候光是秦王室内部的争斗,就能让秦国安分十数载。”张良小声建议。 他们韩国的确打不过秦国,但只是刺杀秦王,却还是有机会的。 韩非微愣。 他还未说话,张安就直接踹了张良一脚,“胡言乱语,若是刺杀成功也就罢了,倘若失败,你可想过后果?” 即便成功了,秦国暂且不会对韩国动手,可一旦秦国恢复,那韩国同样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过是现在死,和推迟几年死而已。 张良老实下来,心中却在嘀咕,虽说这是下下之策,可谁又能说他说得不对呢?若是等秦国对他们动手,那他们连反击的时间都没有了! “无妨,良的想法,虽然稚嫩,却也不失,一条计策。”韩非笑道,对眼前年轻人的胆量十分欣赏。 他继续道,“我本欲联合,其他诸国,共同抗秦,可诸王皆畏惧秦国的强大,不敢动手。” 张良蹙眉,嗤笑道,“难道他们以为秦国拿下韩国之后,就会罢休吗?只求一夕安寝,不思将来,那韩国如今面临的困境,不就是其他诸国未来要面临的局面吗?” 张安长叹,“理是这么个理,可世人皆是各扫门前雪,哪里会管他人,更何况如今诸侯国皆内斗不休,无暇顾及秦国的威胁。” 三人皆沉默,心中皆是无奈。 良久后,韩非才开口道,“韩王欲派我去秦国游说秦王。” 张安、张良不由大惊。 “秦王欲取这天下,哪里是你可以阻止的?”张安大声道,脸上不满。 韩非苦笑,他如何不知这一点,秦王的铁骑十万韩军都抵挡不了,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不过是给韩国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张大人不必动怒,大王只是有这个想法,还并未下令。” 张安这才冷静下来,拧着眉道,“这样的主意想必是大王身边的那些佞臣建议的。” 韩非归国后,那些贵族铁定是坐不住了。 张安气恼,将那些不思进取的王宫大臣痛斥一番。 韩非道:“他们或许是不怀好意,但其实我也是想去的,我还想为韩国多尽些力,倘若真的能说服秦王,那我便是大功,到时候再向韩王提议变法之事,或许还有机会。” “秦人残暴无礼,这实在不是个稳妥的办法?”张安依旧不赞同。 韩非轻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为韩国王孙,秦王自然更不会对我动手,更何况,将来出使秦国的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怎么能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张安不再说话。 等张安离开,留下来的张良,眸色坚定道,“老师,我陪你一块去。” 韩非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去刺杀秦王的,你还是安心待在韩国,等我回来。” 张良解释,“我也没说自己要刺杀秦王,我陪你一块去,若是有什么需要出力的地方,我也能帮忙。” 第57章 玉米该收获了 即便如此,韩非依旧没答应张良的请求。 这种冒险的事,有他去做就够了,何必搭上这个孩子,若是张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张家人交代。 张良被拒后,倒也不气馁。 他收了老师送的书后,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两天后—— 赵元溪终于收到了李斯送来的人。 魏夫子得了李斯的命令,让他务必要听从太后,最好是能得到太后的信任。 可他一来,就被直接送到了沧浪阁,同淳于越住在一起。 ...... 若想见太后一面,除了太后过来接两位公子回去时能碰上,其余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好在虽接近不了太后,这里的环境并不让他感到不适应。 尤其是那些学子,虽天资一般,但个个都十分勤奋,让他有了种为人师的快乐。 他有些理解淳于越为何如此热爱教导这些学生了。 两人从开始的相看两厌,到现在偶尔也会聊几句,交流一下互相的想法,虽伴有争吵,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赵元溪没空盯着他们每天在吵什么。 墨家那边的水车已经全部造好,并且投用下去。 这次的旱情并不算很严重,造成的损失也尚在可控范围内。 赵元溪再一次前往自己的玉米地时,发现玉米已经长到比她还高些,而且开花了,叶片中间小小的玉米已经成型。 她看着玉米顶上长出的花丝,脸上露出喜色。 她提醒身边的褚,“玉米长得这般高,得提前做好抗倒伏,这些玉米地都要起垄,加高到半尺左右,另外我会命人送些草木灰以及河泥过来,到时候还得劳烦你们将这些肥料施下去。” 褚连连点头,就差拿个小笔记本把事情全都记下了。 两人边走着,路上竟遇到了熟人。 “老六,你今天也去挑水去了?”有人打趣道。 老六不回答,只挑着水桶往前走。 那人又故意高声道,“让你喜欢打赌,现在输了,活该天天在这挑水!” 老六两眼一瞪,“老子愿意,关你什么事?” “哼!你乐意挑就挑呗!反正我又不用挑水了,你继续呗。” 老六涨红了脸,继续争辩,“我那是不稀罕,自己挑来的水那才是自己应得的,哪里像你们在这里偷懒。” 众人唏嘘,大笑出声。 赵元溪不解地看向褚,褚向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跟着笑出声来。 老六当真不愧于他老六这个名字。 一行人在田埂上走着,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大家都忙着干活,只好奇看了一眼,便继续劳作。 赵元溪看着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明明如此辛苦,可他们脸上却挂着笑,那是对于收获的喜悦。 水车咯吱咯吱转着,正不断地浇灌着这片土地。 赵元溪也不由开心地笑了。 耳边依稀听到幼童读书的声音,她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褚的孩子骑着老牛缓缓归来,嘴里念着之乎者也的话。 褚见了他,脸上亦有喜色。 那是他最小的孩子楝。 “他在读论语?”赵元溪问。 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稚子跟着村中的先生,识了几个字,听他说好像是什么圣人之言,小人不懂这些。” 这年头,要送孩子去上学,那都是要花大价钱的。 赵元溪虽然已经在准备给孩子们启蒙,但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现下想读书,还必须得交一大笔的束修,而且得看先生愿不愿收,即便先生将人收下了,可之后的开销对于普通人来说依旧难以承担。 赵元溪道,“多读些书挺好的。” “是嘞!栎也是这么说,多识点字,未来若能当个小吏那就是光宗耀祖了。”褚笑呵呵的。 秦国废除了诸侯国的世卿世禄制,人才选拔制度以军功爵制为主,在战场上获得战功即可封爵。 当然还有诸侯国还在用的客卿制,这主要针对的是高级人才。 楝若想当秦吏的话,这两条路都走不通,目前只能通过自己苦读,参加地方举办的考试,通过后才能当个地方的小吏。 这条路注定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 赵元溪并没有打击褚,也笑着点点头,路就在那,总得试试不是么? 这时候赵元溪这才注意到,不仅那孩子变了样,褚也好像有了些变化。 怎么说呢?大概是胖了一点! 她不免好奇地问,“你最近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好事?遇到夫人之后,我每天都遇见好事呢!” 这还有她的事?赵元溪愈发好奇。 褚也不打算隐藏,笑着解释,“夫人忘了么?您教我们做的那豆腐,因为做太多,自家人也吃不完,我便带到县里卖了出去。” “一开始不太好卖,后面大家都尝过后,我这豆腐生意也就做起来了,如今这侣葛坞不少人都跟着我一起做豆腐,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我没啥本事,这么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钱,能让小子去读书,那是靠这豆腐赚来的钱呢!” 褚笑着笑着便哭了。 赵元溪微抿着唇,当时教褚做豆腐的方法,她并未想那么多,只想着能多喂饱些人,那就已经很好了。 可褚做的比她想象的更加出色。 “瞧我,明明是高兴的事!咋还哭起来了!”褚胡乱地擦着眼泪,又哭又笑,转而又有些担心地问,“夫人可会怪我用着这法子赚钱?” 赵元溪压下心中的触动,笑道,“怎么会,你能靠这个寻得一条谋生的路,我自然是为你感到高兴的。” “不用担心,不妨将生意做大一些,将你的豆腐卖到整个雍城,甚至可以让秦国的人都能尝尝你做的豆腐。” 褚憨笑,“夫人把我想得太厉害了,这我怎么敢想,我不过是一农人。” “有何不敢想的,猗顿也是出身农户之家,后面向陶朱公范蠡学习经商,不也成了巨富。” 褚不知道猗顿是谁,也不知陶朱公范蠡是谁,但他听懂了赵夫人的意思,心也跟着痒痒起来。 他不免问自己,真的可以吗? 此刻,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可以的! 赵夫人都如此信任自己,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呢? 第58章 先定个小目标 褚抿了抿干裂的唇,握紧拳头,低声道,“可小人其实并不懂怎么经商。” “你现在不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若是褚自己做点小本生意,还是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模式,赵元溪不会觉得他能干多大。 可褚是带着村里人一起做,这没点本事还真干不好,他多多少少是有点企业家的能力,甚至可以称之为有天赋也不为过。 赵元溪道,“不用紧张,你可以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拿下最近的雍城再说。” 褚这才松了口气,赵夫人想得也太大了,虽然他的确心动,但更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他怕辜负那些同乡,害怕连累家里人,也担心让赵夫人对自己失望。 只是雍城而已,这他倒是有些信心。 “阿父,你口渴了吗?我在路上摘了一些柘,你要不要吃一根。”楝从牛背上爬下来,注意到他父亲干裂唇,举着一根翠绿色干瘦的“竹竿”递到褚面前。 褚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喉咙的确有些发干,可他若是在这里吃东西,那太无礼了。 “阿父不渴。”褚没接。 赵元溪倒是来了兴趣,笑眯眯地对那小家伙道,“可以给我一根吗?” 楝认识这个夫人,阿父阿母都很喜欢她,总是会在他面前称赞这位夫人。 他眨眨眼睛,小脸微红地从牛背上,挑了一根最大最粗的柘,送给赵元溪。 褚解释道,“这都是地里头长的,嚼着有些甜味,平日里我们这些种地的,会摘些这个来解渴。” 这不就是甘蔗么? 赵元溪折了小半截,也不嫌弃外面覆着的白粉,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 古代也没个农药啥的,不干不净,不干不净! 她咬了一口,有些硬,味道也不算太甜! 这时的甘蔗叫柘,原产自楚国、百越地区,出汁率不高,甜度也远不如现代的甘蔗,至于制作蔗糖的技术,那更是几百年以后才出现。 秦国现在用的糖是蜂蜜和用谷物制成的饴糖,都是些平民吃不起的东西,反倒是田野间长出的柘,成了平民能得到的最便宜的甜味。 “你们也尝尝!”赵元溪将剩下的大半根,送给了身后的侍卫。 几人躲在树底下休息,边嚼甘蔗,边闲聊。 赵元溪嚼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这甘蔗做糖可以,直接吃的话,确实有些费牙口。 临走之时,她特地让人收集了一些甘蔗带回去,准备研究一下制糖的办法。 制糖第一步便是需要将甘蔗榨成汁,用石磨显然不太行,只能用石臼或者木槌压碎。 赵元溪力气不够,只能指挥章邯来干这活。 这时候她才想起系统许诺要给自己的大力丸,若是现在她就能得到,那倒是能省很多事。 很快,她就收集了一大桶过滤好的甘蔗汁,围在一旁的子婴看着那浑浊的汁水有些嫌弃,“大母,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你可以尝尝。” 赵元溪给他舀了一小勺,淡绿色还冒着泡泡的液体,让子婴咽了咽口水。 大母以前做的东西都是色香味俱全,可今天这个东西,实在让他害怕。 小家伙两眼一闭,捏紧了鼻子就把甘蔗汁往嘴里灌。 甜的! 他舔了舔嘴角,眼睛亮亮的,也不嫌弃这汁水难看,捧着那瓢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好喝!” 赵元溪给扶苏也装了一小碗。 两个小家伙很少喝到这种带甜味的东西,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喜色,开心的仿佛在冒泡泡。 赵元溪笑了笑,继续她的制糖实验。 她将糖水倒入大锅当中,用小火慢煮,手上还拿着一根木棍不断地搅动,随着水分蒸发,浓郁的甜香味传了出来,锅中的糖也变得越来越浓稠。 最后利用锅底的余温,熬干了糖中的水分,冷却后便成了粗制的红糖。 红糖和饴糖相比,味道要更丰富许多,除了甜味还混有淡淡的焦香味。 等了许久的扶苏和子婴都快要睡着了,直到他们嘴里被塞了一块糖,两人这才清醒过来。 “两个馋猫,味道怎么样?” “好吃!” “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 验证了方法可行,赵元溪心里有了主意。 制糖是一笔大生意,秦国的甘蔗含糖量太低,她没打算在这里发展自己的制糖大业。 赵元溪将目标选到了楚国,楚国气候湿润,年均温度较高,本就是甘蔗的原产地,那里的甘蔗定然更适合制糖。 楚国虽然内斗不休,但平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她可以借此机会,买下楚国的土地,种片甘蔗林,到时候她就有源源不断的糖了。 唉,若是嬴政能早点拿下楚国,她或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还有齐国那块地—— 赵元溪看着都眼馋。 多适合种粮食的地方啊! 一个月后。 田间的玉米终于可以收获了。 赵元溪今日给两个小家伙请了假,准备带他们一起去掰玉米,体会一下丰收的喜悦。 两个小家伙戴着特制的小斗笠,穿着粗布衣服,胳膊上还套着两个长长的手套,防护得严严实实。 扶苏东扯扯,西拽拽,有些不习惯,小手努力藏在袖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元溪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这才是能干活的衣服,习惯就好,大家都是这么穿的。” 扶苏侧过头,盯着子婴那身同样奇怪的打扮,抿着嘴偷笑。 到了地方,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眼前一大片的玉米地,众人眼中满是赞叹。 哪怕是一直都波澜不惊的长今,此刻看着玉米结出的那些硕大的果子,都不禁有些诧异。 这就是太后所说的玉米吗? 赵元溪最先出来,看着眼前的玉米棒,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感觉自己已经胜利在望。 褚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赵元溪出来,颇为兴奋道,“赵夫人,你这种子真的神了!” 与其他人不同,褚是亲眼看着这些玉米一点一点长成的。 本以为能有拳头大就已经很厉害,可现在那玉米都他半个胳膊那么长了,这得有多少粮食啊! 第59章 来都来了 褚想到自己曾经还质疑赵夫人的话,心中有些惭愧,可很快又被即将收获的喜悦所淹没。 赵元溪今日带了不少人过来,除了常陪在她身边的侍卫,还有许义、邹恒、张苍,还有一个准备来看热闹的令尹。 “来都来了,那你们就一起来帮忙吧!”赵元溪朝他们道。 许义最是主动,自从他从太后口中得知有这样神奇的作物,他便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 至于邹恒和张苍,完全是因为好奇,而令尹则是编段子编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借口同他们一起出来,喘会气。 赵元溪先教他们如何掰玉米,随即众人一起奔向玉米地。 令尹本想偷个懒,可看到太后都下去掰玉米了,他尴尬挠挠头,只能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两个小孩身高不够,摘不到玉米,赵元溪便让他们守着箩筐,数一数总共多少根。 许义观察着手里的玉米,沉甸甸的,只要剥开外皮,就能露出里面金黄的种子。 这一秦亩地,至少能有三千根这么大的玉米。 许义只随意算了算,便得出了一个令他心惊的数字,与当下种的粮食相比,收成整整涨了十倍。 若是庶民都种这种粮食,即便交五成的秦税,留下的粮食也能够让那些庶民吃饱。 许义手心都在冒汗,仿佛已经窥见未来秦国人人不愁吃喝的景象。 邹恒本也是怀着好奇的心前来,不曾想竟眼前看到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让他震惊,他忍不住看向前方的太后。 淡淡的金色光晕仿佛在她身边打转,他晃了晃脑袋,刚才的奇象消失不见。 他眼中满是不解,是自己的幻觉吗?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邹恒侧身看去,令尹满脸是伤,那都是玉米叶子划伤的痕迹。 “你那帽子能给我带带么,我感觉自己要废掉了。”令尹可怜兮兮道。 他就没干过农活,自然也没有做任何准备,不仅手套没有,连个帽子挡挡太阳都不行。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应该看看邹恒这家伙带了什么。 不仅是他,张苍其实也没带护具,不过许义准备得最是齐全,他跟着赵元溪学了不少的东西,那些防护用具自然也是备得最齐全的,便分给了张苍一些。 令尹是自己冒出来的,许义没来得及给他准备,他受的伤便是最多的。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一个。”邹恒毫无留情地拒绝。 令尹的脸垮了下来,还想再争取一下,邹恒已经往旁边挪了五步之远。 “你也太不讲情面了,亏我还拿你当好兄弟!”令尹话刚说完,一顶帽子就落他脑袋上。 许义露出他一排大白牙,笑道,“我用这个,尹兄你带我的吧!” 许义头顶上顶着一个草帽,显然是刚刚编好的。 令尹感动万分,“你真是个好人。” 又阴阳怪气地朝着前面喊,“不像某人,小气鬼!” 邹恒凉凉地瞅了他一眼,吓得令尹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上了嘴。 一伙人一块忙碌,倒是十分的热闹。 临近中午,大家终于可以休息。 赵元溪看着眼前已经堆成小山的玉米棒,高兴道,“今天中午我们就尝尝我们亲手掰的玉米,怎么样?” 众人欢呼。 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东西,他们实在好奇它的味道,又担心这东西太珍贵,不该开口。 回雍城吃饭不方便,赵元溪选择在了褚家。 几个月不见,褚家已经变了样子,原本破旧的小房子被修缮,屋顶也重新铺设了茅草。 赵元溪让人去买了些排骨,瘦肉。 第一道菜就是她最常吃的玉米排骨汤,排骨的油脂溶解在水中,乳白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只需加上一点盐,就能调出汤底的鲜甜,足够让人垂涎三尺。 另一边的锅里还蒸了一些新鲜的玉米。 天气太热,需要多补些水分,赵元溪又熬了一大锅的玉米粥。 再添上一道玉米鸡丁,脆甜爽口,让人开胃。 褚的妻子荷担心这些不够吃,又再加了几道家常小菜。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原本身体的疲倦也消失不见。 令尹大概是饿狠了,一口气吃了两根玉米,又加了一碗玉米粥,配上那些菜,吃得他瘫在地上,摸着肚子打嗝。 许义也吃了不少,他嚼着手里的玉米棒,心里想的却是这东西很容易果腹,做起来也极为方便。 如菽豆之类的,还需要浸泡后才能做成饭食,那些小麦、稻谷之类更是还需要去皮,可这玉米,只需要放蒸锅里蒸熟即可,若是出远门的话,倒是适合做干粮。 许义提出了他的想法。 赵元溪笑道,“新鲜的玉米不耐储藏,并不太适合随身携带,不过若是晒干磨成粉,倒是可以。” 玉米不仅能直接吃,还能磨粉做成玉米面。 玉米面可以做饼子,还能做面条,但凡能想出来的面食,大部分都可以做。 赵元溪有些想念曾经吃过的玉米面了,或许等以后有机会了,她也可以做一回。 两人的闲聊被张苍听在耳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能方便携带,便于食用,那不就适合做军粮么? 张苍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了澧阳宫之后,赵元溪马上让人给昌平君带话,说她的玉米已经成熟了,让他过来愿赌服输,顺带还送了两根玉米过去。 昌平君收到太后的来信时,眼皮子微微抽搐,看着桌上两个奇怪的东西,不敢耽搁,立马进宫将这东西送给嬴政。 事实上,嬴政早就吃上了。 等芈启紧赶慢赶地将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余光中看到大王案几边还放着半个没有吃完的玉米棒子。 ....... 他微抿着嘴,不敢多言,“大王,这是太后送来的。” 嬴政示意他放下。 芈启欲言又止道,“太后说您得愿赌服输,所以,大王您是和太后打了什么赌?” 大王和太后打了什么赌,芈启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但在太后眼里,和她打赌的是自己,这就让他有些头疼了。 第60章 新任务接取中 嬴政略有些尴尬。 收到自己派去的人带来的消息时,嬴政是高兴的。 可现在—— 一时兴起,弄得好像不太好收场了。 他轻咳一声,“此事寡人会处理妥当,昌平君不必忧心。” 芈启见大王不想回答此事,也不再多问,转而又道,“那不知太后送来的东西是为何物?” 路上,芈启仔细观察了这形同棒槌的东西,皮可以剥开,里面是黄色的果肉,带着股奇特的香味,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果子。 提到这玉米,嬴政刚刚的尴尬消失不见,颇为高兴地介绍起这玉米的用途。 接着又道,“此物能亩产十石,依你所见,若是我大秦的土地都种上这玉米,能多征调多少大军出来?” “十石?!”芈启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确定大王并非在拿自己取乐,这才回答,“若是真能如此,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少说也能增加二十万大军。” 秦国能动用的军队,大概有五十万,如今秦国并未对外征战,粮草尚且充盈,倘若一旦动兵,一个士兵至少需要两到三人提供后勤补给,加上粮食路上的损耗,五十万大军日消耗至少八十万石的粮食。 正因为如此,嬴政哪怕迫切地想动兵,也得做好足够的准备。 他是要打下这天下,并不是要把自己的国家先毁了。 闻言,嬴政心中十分畅快,这一样东西就能抵二十万大军,那人哪里是什么精怪,分明是神人,来帮助他的神人。 等到粮食满仓,他要想拿下那些诸侯国,那就只是时间问题。 赵元溪还不知道自己的玉米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此刻,她正处于系统空间中。 熟悉的白色屏幕,熟悉的简体字,让赵元溪恍若隔世,最近发生的一切实在让她像置身在梦中一般。 【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现奖励已发放。】 话音刚落,赵元溪的手心突然多了个小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屎黄色的药丸,上面用毛笔潦草写着“力拔山兮气盖世丸”。 赵元溪还没来得及高兴,系统音再次出现。 【新任务开启中—— 任务二:种植万亩冬小麦 任务时间:六个月 任务道具:改良种子一份 任务奖励:百病不侵丹。】 赵元溪眼睛亮了亮,生老病死,对人来说都是人生大事。 前世若她能有这药,估计也不会死那么早,有了这药,她感觉自己又能活了! 这次的种子比上次玉米的种子多得多,赵元溪拿不下,干脆直接放地上。 改良的冬小麦种子外表和其他种子没什么区别。 秦国有种植小麦,甚至也有冬小麦,只不过那些小麦和现在其他的农作物一样,产量都十分低,只能作为粮食的补充。 不知道这批种子有什么样的性状。 赵元溪希望它至少能达到现代冬小麦种子的一半产量,要是能抗病抗旱那就更好了。 系统出品,按道理应该不会太差。 “这个是什么?”赵元溪指着屏幕一边多出的进度条,上面赫然标注着1%的字样。 系统屏幕微微闪动,【攻略秦王嬴政任务已激活,当前好感度为1%,请宿主继续努力。】 ...... 赵元溪指了指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现在可是他娘诶!好感度才1%,你确定这正常吗?” 【系统数据不会出错,请宿主放心。】 赵元溪不知道的是,在今天之前,嬴政对她的好感度实际为0%,此前对赵姬的好感度更是为负数。 任务被动激活,赵元溪心情说不上多么高兴。 她在路上看见株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好感度估计都能达到百分之三四十!这百分之一,实在让她感觉到压力山大。 “光说任务,那攻略成功后的奖励呢?” 【攻略成功,宿主可向系统许一个愿望,只要不超出系统能力范围,都可以实现。】 赵元溪轻哼,这个不超出能力范围不就是流氓条款么!到时候她真许愿了,那还不是得看它愿不愿意。 “什么样的愿望?我想要星星可以吗?” 【......】 【本系统需要向宿主科普一下,星星实际是巨大星体,若是真送你,宿主会死。】 赵元溪撇撇嘴,又笑嘻嘻道,“那我要当秦始皇可不可以?” 【?】 系统cpu都快烧了,良久后才道,【若是宿主真想当,系统可以等嬴政死后,将你送他身上。】 啊!还真可以啊! 赵元溪乐了。 可转念一想,好好的娘不当,去当儿子做什么? 好好的女人不当,跑去当老男人,那也挺糟心的。 赵元溪略有些嫌弃,问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个问题,“那送我回自己的世界也可以吗?” 虽然那个世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还有两三个朋友,而且比起这个尊卑分明的世界,赵元溪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世界。 系统良久后才道:【可以,但宿主的身体已经没了,若是要回去的话,只能借尸还魂。】 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赵元溪两眼一弯,【多谢了,系统!你可真是个好系统。】 等赵元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 这次东西倒没有直接送到她手上,而是只要她想,就能从系统空间里取出来。 不一会,赵元溪手里就多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平平无奇,她取出里面的丹药,浑圆的珠子,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配上那屎黄色的颜色,莫名让人毫无食欲。 赵元溪抿了抿唇,一脸的视死如归,将它给咽了下去。 丹药入口便直接化开,赵元溪突然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为什么会是榴莲口味的! 罪都受了,吐是不可能吐出来的,今天就算是屎味,她也得将它给咽下去。 不知道灌了多少茶水,赵元溪才将那股奇怪的味道给压了下去。 她长舒一口气,坐在殿中的软塌上,整个人半瘫在上面,微微转头,看见外面的那正燃着香的大鼎。 某种dna仿佛被触发了。 要不试试?吃都吃了,不试试怎么能知道那药有多大用途!赵元溪心中嘀咕着。 第61章 太后来举鼎 既然都叫“力拔山兮气盖世丸”,不举一下鼎也太浪费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一个太后为什么要去举鼎,可她就是想试一试。 赵元溪看那鼎的眼神仿佛在冒光。 为了防止吓到其他人,她将人全部遣散。 她搓搓手,敲了敲那鼎的边缘,铜鼎发出沉闷的声音。 很好,果然是实心的! 铜鼎约莫四尺高,也就比赵元溪稍微矮一点,鼎身直径也大概有四尺,大大的肚子里装满了香灰。 她左右手环抱住鼎身,双腿半蹲下来呈马步状,气沉丹田,双臂用力,许久没移动过的大鼎微微震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一二三——嘿!” 鼎身随着她起身,竟真的被举了起来,甚至她还有余力,能调整举鼎的姿势。 赵元溪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鼎。 脚下的地砖发出咔嚓的声音,地砖竟碎掉了。 不仅她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刚走到门口,准备来兑现自己承诺的嬴政也目瞪口呆。 向来泰然自若的他,表情有一丝崩塌,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 他母后,不,应该说那个奇怪的人!她在干什么! 霎时间,他心中仿佛掀起巨浪。 赵元溪还沉浸在自己如今也是名魁梧的女子了,转头就看见那个好久不见的便宜外甥,正呆愣地看着自己。 她吓得手一抖,大鼎重心不稳,哐当一下砸在地上,地砖碎片四溅,混着那扬起的炉灰,隔绝了两人之间的对视。 灰烬散去,赵元溪已经整理好心情,神色淡定道,“昌平君怎么来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昨天送信去了咸阳,只想着怎么把这事给圆过去。 嬴政的视线从赵元溪,移到大鼎腹部多出的指痕上,微微抿唇,或许他应该感激上次他过来的时候,和这人吵架,她没跳起来锤死自己。 这等蛮力,他手中暂且没有任何大将能做到。 嬴政轻咳道,“太后说要我愿赌服输,我自然得来一趟。” 赵元溪尴尬地扣脚趾,她刚刚太紧张,忘了这事了。 “呵呵,挺好!你还挺讲信用,我刚刚——”赵元溪伸出一只手胡乱指着,张口就来,“我刚刚在锻炼!对!锻炼,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嬴政沉默地看着她。 昔日,秦武烈王依仗着自己身材健壮,孔武有力,与人比赛举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最后气绝身亡的事情,是秦国后代子孙都耳熟能详的。 拿大鼎来锻炼,也就她能编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与其说是锻炼,嬴政觉得对方在威胁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倘若他不兑现承诺,那就也拿鼎砸死他—— 赵元溪若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大呼冤枉。 谁说举鼎的只有秦武烈王了,二十多年后,有个叫项羽的少年可就举鼎成功了,她现在不过是模仿先人而已。 “既如此,不如我带你去实地看看?”赵元溪试图扯开话题。 嬴政点头。 见赵元溪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转头去了沧浪阁。 ...... “太后这是还要去哪?”嬴政心口一跳。 若是之前,他对于自己身份暴露一事,只会觉些许尴尬,可现在他怀疑自己不仅会被她甩脸色,甚至这小命都可能有危险。 在他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前,不宜在她面前直接暴露。 赵元溪指了指前面,“我去接我两孙子,准备带他们一起去玩玩。” “可我时间不多。”嬴政十分严肃。 “这样啊!可是他们很乖的,不会耽误你多少事——” 见他实在坚持,赵元溪只当他是真的怕误事,无奈道,“行吧!不带他们去。” 两人本该各自坐自己的马车,可赵元溪嫌费事,见嬴政的马车足够大,便提议两人共乘。 嬴政并未提出反对。 “你这马车真精致!”赵元溪原以为自己那辆马车已经足够精致了,不曾想昌平君的比自己的远盛,果然落难的太后待遇就差了许多,连个大臣也比不过。 赵元溪盘算着多少金子才能做出这辆马车,细数过后,得出一个不小的数目,她不禁沉默。 还是等她更有钱一些再造吧! 嬴政见她眉头紧皱,便问,“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吗?” 赵元溪长叹,“没啥,只是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嬴政思衬着她话中的意思,见她左摸摸,右看看,顿时明白她在想什么,“太后若是喜欢这马车,可以送你一辆!” “真的么!那多谢了!你可真大方!”赵元溪两眼放光,笑容十分灿烂,果然是她的大金猪,一来就爆金币! 她可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嬴政却有些笑不出来,他倒不是心疼一辆马车,只是觉得被人威胁的感觉有些让人恼火,可偏偏对方还浑然不觉,这是他更气的! 赵元溪眼睛眨了眨,心中又有了主意,“启儿,你想不想再做点新生意?” 嬴政扶额,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执着于经商,难道一家造纸坊的钱还不够她用 她又不像他一样,需要供养整个国家的官吏士兵,就这么替他好好种地不好吗? “太后,我说过我不懂经商之道。” “放心,不用你负责,还是借借你名头就行。”赵元溪赶紧打包票。 她拿出自己出门前带的小罐子,擓了一小勺红糖往嬴政嘴里一塞。 嬴政神情错愕,刚想吐出来,那股甜味在他口中化开。 “味道如何,这个糖现在是红褐色的,若是经过脱色,还能变成白色的糖,可以用来酿酒,做调料,最最关键的是,这糖造价比饴糖和蜂蜜便宜许多。” 嬴政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甜味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回甘,“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你不是和楚国有些关系么!这制糖的植物原产自楚国,我想让你替我买一大块地,专门用来种植甘蔗,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一成利!” “可秦国并不缺糖。”嬴政淡淡道。 赵元溪哐当一下锤在案几上,案几当即从中间裂开。 嬴政不可置信!她又在威胁自己! 第62章 她姑且算好人 赵元溪心中发誓,她真的没有故意搞破坏。 她只是捶了一下,虽然稍稍多用了一点力,哪里能想到它这么脆弱。 “那个,要不然我赔你一个?”赵元溪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将碎成两半的案几往旁边挪了挪。 嬴政沉默了片刻,出声,“不必了。” “那楚国那边的地——”赵元溪搓手手,不死心地问。 “太后高看我了,昌平君虽是楚考烈王之子,可如今楚考烈王已经去世,在位的是其子楚幽王,若是借用昌平君的名号去楚国买地,你让楚国那些官吏如何想?到时候怕是会平白引来各种麻烦。”嬴政讥笑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考烈王在世时,昌平君尚且在楚国毫无声望,如今楚幽王继位,昌平君贸然在楚国行事,必然会引得他人的猜忌。 更何况昌平君如今在他秦国,已经是秦国人,为了避嫌,不曾和楚国人联系,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赵元溪光想着昌平君是楚王的孩子,忘记如今的楚王已经不是昌平君他爹了,想到这她不禁有些沮丧。 “这制糖生意当真如此重要吗?” “民以食为天,这些吃的东西当然重要,你身份显赫,享受着荣华富贵,自然不知那些平民连吃上一口甜味都是奢侈。” 这也是赵元溪听到他说秦国不缺这些糖而生气的原因 不是不缺,秦国的百姓什么都缺,只有那些贵族觉得他们的日子什么都不缺。 嬴政并非没有体会过庶民生活的艰辛,在赵国当质子的那些年,他也曾食不果腹,还遭他人欺凌。 甜味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同样珍贵,所以他回了秦国后,也曾极度嗜甜,直到有人在他吃的糖块中下了毒,那时的他便知道,作为君王,不应让人知道自己的喜好,自此他便戒了。 这一刻,他仿佛又想起了在赵国时,那个极为艰难的自己,睫毛颤了颤,“若你真想要,我可让其他人帮你。” 昌平君的确不好帮她,但他秦王却可以,六国中遍布他的人,只是想在楚国找块地种东西,这并不难。 赵元溪开心道:“真的吗?那太谢谢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等我制糖庄子弄起来了,第一个就送你尝尝,放心!钱我也绝对不会少你的!” 大好人?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嬴政扯了扯嘴角,他若是好人的话,那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善人了。 若真要说好人—— 嬴政视线落在赵元溪身上,这人姑且算是一位! 这世上估计还没有人什么都不图,就图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为何要对这些庶民这么好?”嬴政忽而问道。 赵元溪毫不犹豫地答:“因为我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老师?” 嬴政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人。 既然能有老师,那眼前的人大概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同于儒家的空谈,她的想法倒和墨家有些相似,墨家主张兼爱非攻,也喜欢搞一些奇怪的东西。 可她又和墨家不太一样,行事方式像农家,说话又有点像儒家,到底什么样的地方会养出她这样的人? 赵元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是政儿的老师,我跟着一起学了点。” 赵姬是舞姬出身,连认字都没认全,哪里有什么老师。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元溪,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找不出理由就拿自己来当借口。 “大王师承法家,太后这倒是触类旁通,学了些杂学,将那儒墨之道学了去。” “我这叫天赋异禀,你还是见识太少了。”赵元溪端出太后的样子,语重心长道。 嬴政静静看着她,淡笑不语。 经过一天的时间,玉米地已经被收了大半,褚这会正带着人在田间忙碌。 赵元溪和嬴政到的时候,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虽说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嬴政看到眼前的玉米地,依旧难掩震惊,他仿佛已经看到他大秦的铁骑,毫无顾虑地踏碎六国边境的画面。 “笑得这么开心?说好的要给我的地呢?”赵元溪十分满意看到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给,当给!”嬴政真心的笑了! 区区千亩良田算什么,能得如此良种,赏万亩,十万亩都不为过。 赵元溪看到他那炽热的眼神,眨眨眼睛,她是不是要太少了,感觉自己这个便宜大外甥,还能爆出更多的金币啊! 褚看到赵夫人今日又来了,微微有些愣神,见那夫人身后还跟着位风姿不凡的年轻人,“夫人,还有这位?” “这是我外甥,今日我来带他来看看。” 褚有些讶异,他以为这人是夫人的亲子,原来只是外甥么? 看见面前两张相似的脸,褚抓了抓脑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不仅是他,跟着他一起来的村里人,也有些奇怪,不过贵族之间通婚常以近亲,舅母和外甥长得相似,也不算奇怪吧!? “见过这位公子。” 褚转而又对赵元溪道,“夫人,大家有个请求。” 他身后的那些人,表情略有些讪讪。 “是这样的,大家想问一下,夫人今后还打算在我们这里种玉米吗?若是需要,可不可以也让他们一起种。” 玉米长成后,日日有人过来向褚打听这是什么东西,听说是一种新的粮食,大家一开始并不看好,可后面结出了棒子,侣葛坞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竟真是宝贝。 今年是错过了,他们只能将目标放在明年,期盼着明年自己能分得一些玉米种子,自己也来种种。 “当然需要。”赵元溪笑道,“不仅如此,过几日我还会再送一批冬小麦的种子过来,到时候还得劳烦你们都种上。” 有这玉米作为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信这位夫人手中真有良种,立马欣然答应。 嬴政听到有新的种子,耳朵都仿佛竖起来了,心也跟着痒痒的,有新种子怎么能不拿出来给他呢?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元溪,目光炽热。 第63章 母子俩都挺穷 嬴政呼吸略有些急促,“夫人既有良种,为何不献于大王?” 相比于给这些黔首种植,送给秦王不是更好吗? 她不是想让秦国人都能吃饱,若是她愿意将这些良种都献出来,嬴政保证能做到这一点。 他对于种地不感兴趣,但秦国太需要粮食了!他的大军若没有足够的粮食,如何能拿下其他诸国。 赵元溪微愣,解释道,“且不说我手上的种子只够种万亩,我现在对于这批种子的特性并不是十分确定,贸然送给大王,若是没能达到良种的效果,误事了反而不妙。” 她敢贸然使用系统给的种子大规模试种,那是她有这个资本承担起绝收的代价。 可若是整个秦国都用同一种种子,那一旦发生病害,或者出现天灾,再或者种子不适宜当地环境,那都是秦国承担不起的代价。 赵元溪向他解释这种子的风险,“在没有验证这种子可行之前,并不能大规模种植,而且种地讲究因地制宜,就像种水稻的地方,不适合种小麦,需要考察可行性后,才能把这些种子分发给民众。” “种地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你不用心急,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将这些种子献给大王。” 嬴政微抿着唇,他不懂农桑之事,但也听出对方是正确的。 他可以赌,但秦国的民众赌不起。 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嬴政依旧有些不甘心,“要测出这良种不能再快些吗?” “可以啊!可是我缺人啊!尤其缺农家人,若是有更多善于种地的农家人来帮忙,这自然能加快许多。” 农家人,这个嬴政从未重视过的一批人,如今却成了秦国能战胜其他诸国的关键。 不仅是秦国不重视农家,其他诸国也不重视。 这些人也大多都在田间地头,鲜少进入朝堂,名声不显,又不慕荣华,要想找到他们并不简单。 可嬴政是谁,他是秦国的王,不过是召集全国的农家人,他想要的人,必然会找到。 赢政提议:“我可以替你多找些农家人过来帮忙。” 赵元溪先是一喜,随即苦着脸摆手,“我现在没法养那么多人!” 如今她手底下已经有上百号,除了咸阳送来的那十五人,还有七八个墨家人,以及不少工人。 现在若不是一个造纸坊撑着,赵元溪早就破产了! 这也是为何她迫切地想办法赚钱的原因之一。 她不是不想要,而是她实在养不起,人才虽好,但养他们花的钱也多啊! 嬴政忽而感觉自己和她同病相怜起来。 秦国也缺钱,要养那些贵族还有军队,都需要花大量的钱。 大将军来问他要钱、要人、要粮,他常十分窘迫,总让大将军先等等自己,然后费老鼻子劲给他的大将军凑齐东西。 可有些事等不得,没钱也要干。 嬴政道,“此事你不必忧心,那些人的花销我会全权负责。” 只是养些农家人,难道还能比他的大军还贵吗? 赵元溪激动地握住嬴政的手,连连夸赞,“你果然是个好人,大王当真没看错你!” 嬴政表情略显僵硬,忽略手上传来的压迫感,淡定道,“应该的。” 等赵元溪松开手,嬴政盯着自己被掐地有些泛白的掌心,活动了一下手指,还好只是有些酸麻。 褚等人听到种子还是让他们种,自然是高兴的。 “今日我们收获的玉米,都送到粮仓那边晾晒起来了,夫人可要去看看?”褚这时候提议道。 赵元溪点头,这些玉米将会是来年的种子,自然得安置妥当。 昨日赵元溪已经将一部分运回了澧阳宫,剩下的这些,等褚都采收完了,再一起送过去。 与其说是粮仓,不如说是侣葛坞里空置的一栋房子,院子里面堆满了玉米,看着十分喜人。 嬴政虽然才被泼了盆冷水,可看到这满院子的粮食,心情又立马舒畅起来,不就是时间么!他等得起! 他们刚进院子,那层层叠叠的玉米后面突然传来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 不同于他们的脚步声,这声音过于刺耳了一些。 几人对视一眼,章邯反应最快,立马挡在了赵元溪的前面,手里的剑也瞬间出鞘。 嬴政面色不变,略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护卫。 他记得此人,那个护卫不力,差点被他砍了,但太后却要保下的人。 今日一见,倒瞧着有几分本事。 “去看看。”赵元溪道。 章邯得令,拿着剑挑开了那堆玉米。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蹿出来,章邯眼疾手快,立马将他给捞了回来。 小家伙挣扎着,哭闹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放开我,放开我!” 赵元溪定睛一看,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胸前鼓鼓囊囊的,挣扎中两根玉米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想将玉米给捡回来,赵元溪先一步拿起了它。 偷东西的?还偷她头上了! 赵元溪挑眉,“先放开他。” 小孩落地一瞬间,就要逃跑,可周围都是赵元溪的人,他根本无处可逃。 他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脸上满是惊恐。 这时,褚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你糊涂啊!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你认识他?” 褚满脸羞愧,腰也跟着弯了不少,“夫人,这是小人村里的一个孩子,他阿父死了,阿母改嫁离开了这里,家中就剩下他和他大父,最近他大父似是生病了,估计这孩子也是饿急了,才会过来偷东西!请夫人饶他一次吧!” 褚咬咬牙,“小人可以替他赔偿。” 盗窃罪,在秦国惩罚极重,虽然对孩童会适当减轻一些,但那也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承受的。 褚作为里正,更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赵元溪不稀罕他这三瓜两枣,问清楚事情缘由后,便直接让章邯将他放掉。 “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好运咯!”赵元溪提醒。 小孩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见她真的不打算为难自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一溜烟跑了。 第64章 那得全家蹲大牢 “你不该如此心软。”嬴政神色不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人人犯法后,皆言自己是走投无路,请求宽恕,那岂不是将他秦国的律法视做无物? 这玉米虽不值钱,但已经被他选定为秦国重要的粮食作物,偷盗留种的粮食,按律应当严惩。 即便他是小孩,也得轻罚,以示惩戒,这么简单就放走,嬴政实在有些不满。 赵元溪笑道,“他偷的是我的东西,我爱咋处理就咋处理,难道你忘了你也偷过我苗,当时我可没把你送官府。” 嬴政想说这怎么能一样。 他可是秦王! 可在这人眼里,或许还真就一样。 嬴政眉头皱得更深,“至少我们是一家人。” 赵元溪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啊!这就糟糕了,不仅你犯了盗窃罪,我还犯了包庇罪,咱们这要一起去蹲大牢吗?” 嬴政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一时失语。 他不高兴了!轻哼一声,不再看赵元溪,也不再接她的话。 这人根本没有对秦律的尊从,也没有对王权的敬重。 她就是胆大妄为,若非占着这太后的身份,即便她是大才,嬴政必定也是会半点不客气的。 赵元溪见他脸色难看,心情颇好地上前哄道,“别生气嘛!你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罪责了,那说明咱关系好啊!” 嬴政冷笑:“哼,你不也包庇了那小孩!怎么你和他也关系很好?” “这怎么能一样,我对他是同情,若是我饿疯了,估计比他做的好不了多少,但你不一样,你不仅是我外甥,还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若没了你,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元溪拍拍胸脯,十分仗义地继续道:“别说区区包庇罪,就是你哪天干了掉脑袋的事,我也定然会替你向大王求情。” ...... “呵——”嬴政嗤笑,但到底还是没有再追究这件事。 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的褚,擦了擦额间冒出的细汗,心中不免对赵夫人感激万分,若是这个小公子非要追究此事,怕不是他也得跟着一起进去。 清点好此处的玉米后,赵元溪便让人先将这一批给带回去。 “对了,我给你带了罐糖过来。”赵元溪派人将马车里放着的那罐糖给拿过来。 之前采集柘的时候,多亏了褚给他们带路,赵元溪便也给他留了一小罐。 “你家中孩子多,想来会喜欢这个。” 嬴政脸色发黑,那不是送给他的吗?这人竟然要将它送给那庶人! 他刚才的那点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果然不该轻信这人的花言巧语,什么跟他关系最好,谁都能跟她的关系都最好! 他不过是比其他人对她来说更好用罢了! 可恶! 嬴政臭着脸,直勾勾盯着赵元溪手中的那罐糖,那冰冷的视线,吓得褚不敢伸手。 褚不明白,赵夫人送他东西,这年轻人怎么跟要吃了他一样。 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接! 他硬着头皮道,“多谢夫人,只是此物贵重,小人不能要。” “能要,能要!只不过是一些柘浆浓缩后的红糖,不仅小孩能吃,对妇人也是不错的养品,你自己不要,但不能替荷拒绝。”赵元溪将糖罐往褚手里一塞。 褚接得心惊胆战,又怕罐子摔了,只得牢牢抱在怀里,低头连连道谢。 处理好这边的事后,赵元溪便要回去了。 马车刚驶出村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杂草中钻出来。 章邯勒马,腰间长剑摩擦出声,他厉声呵斥,“大胆!” 小孩吓得瘫软在地,怀中的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掉在地上,不断地扑腾,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恐。 赵元溪挑开车帘,见是刚才的小孩去而复返,便问,“怎么回事?” 小孩浑身是泥,连脸上也粘着泥点,瘦成麻杆一样的手将鱼抓起来,高高捧起。 “给我的?”赵元溪挑眉。 小孩点点头,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没关系。” 赵元溪收下了那条小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低着头,小声道,“我没有名字,只有大父叫我丫头。” 竟是个女孩? 赵元溪这才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又黑又瘦,声音也分辨不出男女,也不怪他们没能分辨出来她的性别。 一番打听之下,赵元溪才知道原来丫头的父亲是秦兵,在替秦王征战时阵亡,而她阿母被他舅舅接回家中后,便强制要求改嫁,如今家中只剩下她和大父两人。 因为丫头是个女孩,并不能继承他阿父用军功换来的土地,于是乎爷孙两个只能靠租借别人的土地为生。 秦国赋税沉重,往年她大父身体好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赚些吃的,可如今他大父干不了活,自然就没了收成。 平日里丫头只能四处上山挖些野菜,去河里掏点鱼虾为生。 可她大父病了,已经要死了,她才想着让她大父吃口好点的。 “带吃的了吗?”赵元溪问章邯。 章邯上下摸索一番,啥也没找出来,只能摇头。 她又看向车里的嬴政,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嬴政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也没动。 这人莫不是真拿他当什么好人了,倘若凡是遇到一个饥饿的人,就要他施舍,那全天下的人岂不是都得跪在他跟前。 寡人就是不动,看她打算怎么办。 赵元溪心里嘀咕,他又在犯啥病,她笑眯眯地道,“启儿,你看这小姑娘可怜不?” “与我何干?” “虽与你无关,但和大王却有关系,他父亲是为了秦国死的,难道你不应该替大王做些什么吗?” 嬴政冷淡的视线这才移到那孩子身上。 秦国是军功爵制和名田制结合的制度,士兵通过军功获得爵位和土地,获得的土地可以继承,但前提是必须有儿子,若无男性继承人,土地自然会被没收。 嬴政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女子都是依附于夫家户籍,赋税都是由丈夫缴纳,个人不需要缴税,怎么能继承土地呢? 第65章 是神仙姐姐诶 话虽如此,那话却也有点道理。 她父到底也是为了秦国而去世,嬴政对于自己手中的将领向来偏爱,对于士兵也从不曾苛待。 “送过去。”赢政皱着的眉心放平,朝门口的侍从道。 赵元溪眉眼一弯,大外甥果然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侍从战战兢兢,取出马车内存放的食物,一盒又一盒的茶点,看得赵元溪眼花缭乱。 好家伙,这人是属仓鼠的吧!车里放这么多吃的,能吃的完吗? 她甚至暗戳戳地想,若是这些东西放久变质了,那会不会吃坏肚子?不过想到他如此奢侈,坏了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吃! 这何尝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照进现实了呢? 赵元溪轻叹,将那些点心都塞到女孩怀中,替她擦去脸上的泥点,“这些东西应该够你们吃上几天了,不要不舍得吃,东西是会坏的!你回村以后,去找你们褚里正,让他给你安排个活计,多少也能得些吃的。” 褚既然能愿意替这女孩求情,想必也是会答应给这孩子口吃的。 丫头霎时间红了眼,跪在地上,眼泪不断落下,“神仙姐姐,谢谢您!” 赵元溪虎躯一震,将那孩子拉起来。 瞧瞧,这才是会说话的人!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喊自己是神仙姐姐。 赵元溪心里美的冒泡,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说啥呢!我哪里是什么神仙啊!” 嬴政:....... 不忍直视! “你喜欢被人喊神仙?”嬴政侧过头,看着还在时不时傻乐的女人,嘴角微微抽搐。 赵元溪托腮,懒散地靠在软垫上,摇摇头道,“年轻人,果然还是不懂女人啊!” 嬴政沉默,他干嘛要懂女人,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有,反倒是她们需要弄懂自己。 可他现在的确搞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一直以为她不图名利,是想当个圣人,结果一句神仙姐姐就把她给哄得如此欢乐,恨不得把家底都给别人。 这比之前的太后还不可理喻! “你有意见?”赵元溪微眯着眼,见他一脸愁闷,不满道。 嬴政抿着唇,反问道,“太后拿我的东西送人,我不能有意见?” 这让赵元溪反而开始心虚,尬笑道:“可以,当然可以!放心,等回去我就送你我亲手做的点心,保管比你的还好吃。” 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若不是她没坐自己的马车,怎么还需要求助这个便宜大外甥呢! “不过这不能只怪我,千错万错那都是秦王的错!”赵元溪双手一摊。 嬴政两眼一瞪,这怎么又成他的错处了! 赵元溪啧了一声,解释道,“他父为秦国牺牲,秦国按道理应该得照拂他的子女才对,可现在他们过得如此凄惨,还不是秦王没做到位么!” 嬴政压抑着怒火,冷哼,“阵亡的士兵能有赋税减免,士兵若靠军功得了土地,那便能给他们子嗣继承,这难道还不够?” “可是对于那些没有子嗣,却有老父老母需要赡养、幼女需要照顾的人,这些便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赵元溪反驳。 之前的那个丫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子本就不需拥有土地。” 从古至今,都是男耕女织,男子在外耕种,女子在家织布养蚕,哪里有女子需要种地的。 “是不需呢?还是不许?女子需要吃饭,当然也需要土地,没有土地她们就只能依附于男人。” 嬴政一脸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赵元溪忍不住敲了一下他脑袋,顾忌自己现在的力气,她还是很克制。 只不过就算这样嬴政也疼得捂脑袋,恶狠狠地瞪着赵元溪。 赵元溪又道:“万一男人死了,或者不给她们吃的,怎么办?难不成就不管她们了吗?男子身上的布是女子织的,怎么到吃的上面,她们就得靠男子的脸色?” 嬴政心中有万千种反驳的话,可顾忌赵元溪那牛一样力气,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赵元溪又瘫了回去。 古代的那些女子,之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男性生存,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们被剥夺了土地。 离开土地的人,便只能如浮萍一样,随波漂流。 这不仅女子是这样,没了土地的男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千百年来女子一直都是如此罢了。 赵元溪神色恹恹,不再多语,这反而让嬴政有些不自在。 他拧着眉,思考着刚刚这人的话,可是无论是他自小学过的那些道理,还是他自己的想法,都不觉得她说得对。 可她的态度,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想把那人摇起来继续说,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可这会赵元溪已经闭上了眼睛。 ...... 回了澧阳宫,赵元溪伸了个懒腰,这一路上真舒服呀!果然是贵马车有贵马车的道理! 嬴政按约定给了她一千亩的秦地,赵元溪笑得乐呵呵的,高高兴兴地给他塞了不少的吃食,“依依不舍”地同他告别。 “那楚地一事,就请拜托了!”赵元溪扬眉浅笑。 嬴政蹙眉,“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对我说吗?” “一路保重?”赵元溪试探开口,生怕惹他不高兴。 “呵——” 嬴政走了,头也不回。 对于大外甥时不时抽风的行为,赵元溪已经习惯,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自然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就往兰庭那边走去。 快要出内城的时候,嬴政突然叫住了车队。 嬴政淡淡道:“去沧浪阁。” 吕乐并不讶异,扶苏公子如今就在沧浪阁,他们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了,于情于理也该见上一见。 车队驶至沧浪阁附近停下。 过来给沧浪阁的那些学子送笔墨纸砚的高昇,恰好就撞上了嬴政的车队。 一开始他不确定这个是大王的车驾,可看到吕乐公公,立马吓得跪在地上参拜。 嬴政下了马车,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太监,便对吕乐道,“让他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第66章 去看儿子了 高昇心下一惊,正欲辩解,吕乐就将他唤至身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高昇耳尖微动,心跳得极快,他就知道他没有赌错! 见大王已经往沧浪阁里走去,他赶忙追上去,半躬着身子,谨小慎微地道,“大王,奴才刚从扶苏公子那边回来,可要奴才为您引路?” 嬴政止步,淡淡道,“你是咸阳来的?” “奴才高昇,曾在正阳宫负责扫洗。”高昇连忙回答。 嬴政自然是记不住一个扫地的小太监长什么样,可他却听过高昇的名字,这不就是太后让和昌平君联系的人么? 嬴政盯着眼前的小太监,看他长得顺眼,且还算听话,便道,“前面带路。” 高昇脸上闪过喜色,“诺!” 高昇的确能言善辩,说的话都是嬴政爱听的,几句话之后,便让嬴政看他的目光带着些欣赏。 “你倒是个机灵的,不如跟寡人回咸阳如何?” 高昇心中大喜,泼天的富贵仿佛已经摆在他面前,一时间难掩激动,声音都微微发颤,“奴才愿听大王命令。” 吕乐拧眉,可他没有资格劝阻秦王,只能压下此刻的不喜。 “算了,寡人身边不缺人伺候,你还是继续跟着太后,莫要懈怠!”嬴政转念一想,太后如今正念叨着自己缺人,他若是还将她给赚钱的人给带走,那太后估计得上门来骂他了。 仿若一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高昇小脸煞白,不敢置信,“大王!” 嬴政撇过头,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懑,冷下脸来,“太后既然重用于你,你当尽心才是。” 高昇被嬴政的叱责吓得身体一颤,后背发凉,他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正色道,“诺!奴才定然会为太后分忧,向大王尽忠。” 他还是太心急了,大王身边不缺他一个内侍,但太后身边却缺一个替他赚钱的人。 若是因为自己,让大王和太后生了嫌隙,他不仅不能成为大王的心腹,还可能被大王厌弃,同时将永远失去留在太后身边的资格。 高昇越想越后悔,不再图谋秦王身边的位置,而是打算先成为太后的心腹。 听到大王再问起沧浪阁的情况时,他定了定神色,开始夸赞起太后和扶苏。 “太后已经令人将雍城的竹简重新抄录成册,如今那些书全部都藏在沧浪阁中,供人研读。” “扶苏公子最为勤勉好学,已经将这里的书籍读了大半,连淳于大人都夸公子聪慧。” 嬴政脸上看不出喜怒,扶苏如何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勤勉好学只是作为一个人才基本的要求,并不算是能让他感到欣喜的事。 淳于越这会正在给扶苏和子婴上课,提到君主对于臣子的态度,“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君王应当以仁德之心对待臣子,臣子也应以忠心侍奉君主。” 两人点头,然后齐齐举手。 “两位公子,有何其他看法?”淳于越笑着问。 扶苏问:“可是先生,若是佞臣,君王该如何处置呢?” “对呀!这世上又不是都是好人,万一遇到坏人,那怎么办?”子婴附和。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当以教化为主,佞臣之所以出现,盖应君王失德,更应反省自身。” 路过的魏夫子冷哼道:“一派胡言,“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没有规矩法治,凭人的道德治国,哪怕是尧舜在世也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两个小家伙见两位先生又吵起来了,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看好戏的意味。 淳于越眼角微微抽搐,“魏夫子,老夫看你是太后请来的人,这才不愿与你多加计较,你屡次三番打扰老夫的授课,到底意欲何为?” “太后也允许鄙人对于两位公子进行教导,我认为你说的不对,指出来而已,你急什么?”魏夫子轻哼。 廷尉大人可说了,他得好好听太后的话,太后既然有意让他也教导两位公子,那他自然不能懈怠。 更何况淳于越这老匹夫,一天到晚张口就是仁义道德,扶苏公子可是秦王长子,若是尽学了儒家这些不切实际的道理,万一等扶苏公子继位,那他法家到时候该置于何地? 既然淳于越押注在扶苏公子身上,他跟着投一波咋啦!好事不能都他占了去! 听到太后允许他教导两位公子,淳于越气得咬牙切齿,“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干扰老夫的授课,你的课在明日。” “淳于先生这就不明白了,若是我明日再揪出你的不对,那便是我行小人之道,两位公子也会心生疑虑,不如现在说清楚,他们反而更能明白到底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那你是说我说错了?”淳于越不满道。 “不然呢?”魏夫子两手一摊。 “哼!那你说说我哪里错了?君王若是贤德,选贤任能,国家如何不能兴盛?” “可人性本恶,你如何能保证君王贤德,臣子尽忠,想当初三家分晋,是晋国国君不够贤德吗?不过是君王势弱,才滋长了臣子的野心,想来只有严格的法律,才能让臣子不敢枉动,社会才能安定。” 两人争执不休。 淳于越骂魏夫子不懂礼义廉耻,魏夫子骂他脑子不清醒,看不清实际情况。 子婴托腮,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大兄,你说今天两位夫子会吵多久?” 扶苏看了一眼焦灼的战况,偷笑道,“估计还得半个时辰。” 子婴小脸苦兮兮地皱成一团,“若他们再吵下去,咱们都赶不上和大母一起用午膳了。” 听到赶不上和大母一起吃饭,扶苏微抿着嘴,神色凝重地举手。 两个正吵地不可开交的两人,见扶苏有话要说,停下了互相攻讦的话,看向他,恢复了士人端方的姿态,神色缓和,“公子有何高见?” 扶苏起身,向两人行礼后,才缓缓开口,“学生以为,两位先生所言十分在理,却也尚有不足之处。” 第67章 端水达人扶苏 淳于越和魏夫子两人表情凝重。 淳于越问,“公子且说说我们哪里不对?” 魏夫子瞥了一眼淳于越,冷哼一声,同样等着扶苏的回答。 两位先生的视线让扶苏倍感压力,可想到大母曾经说的,要辩证地看待事物,既要看到它的好,也要看到它的劣势,取长补短,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扶苏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若以德教化,以法约束,德法合用,天下才能更加安定。若臣子以忠事君,君当以仁德施于臣,可若臣子犯错,那也当给与相应的惩罚。” 魏夫子大笑,扶苏公子讲的这一赏一罚,可不就是倾向于他法家么! 魏夫子得意地瞅了一眼淳于越,这老匹夫辛辛苦苦这么久,终究还是给他们做嫁衣。 淳于越冷冷瞥了瞥魏夫子,目光短浅之辈! 太后欲让他们儒家教化万民,那法家不过是作为纠错的存在,如何能比得儒家更深入人心? 两人都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端水达人扶苏朝子婴眨了眨眼睛,子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听完全程的嬴政表情舒展开来,不过三个月不见,扶苏也算有了长进。 德法合治,这倒是有些新鲜。 不过,儒家的问题可不仅是想法不切实际,它之所以被秦国弃置,更重要的是挑战了秦国如今的制度。 嬴政绝对不可能让君权给儒家让路。 “大王?”吕乐小声喊了一句,这都到门口了,大王不让扶苏公子过来见见他吗? “回去吧!” 嬴政此刻心情颇为不错,将扶苏送过来,看来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那女人教小孩的确有些本事。 应该说不管是种地做人,还是教导小孩,她好像都做得不错。 高昇目送着秦王离开,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今日是他莽撞了,错失了这次机会,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得秦王另眼相看。 不过,秦王既然看重太后和扶苏公子,那他们回咸阳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让他意外的事,反而是太后对秦王的态度,他打听过了,太后今日是陪同昌平君一起出门的,可来的不是秦王么? 秦王又为何让自己隐瞒他的行踪? 高昇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太后忘了秦王,亦或是忘了秦王的长相,而秦王为了能接近太后,竟编造出一个假的身份。 这母子俩还真有意思! 所以售往咸阳的雍纸,太后找的也不是昌平君,而是秦王,高昇忍不住大笑,如若已经胜券在握! 赵元溪还不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被第三个人瞧出来了,这会正在和许义研究他们的杂交大豆。 大豆是自花授粉的作物,性状稳定,若想培育出性状优良的杂交豆,需得在花蕾期进行人工干预。 赵元溪看着伏在田间地头勤勤恳恳地给花授粉的许义,忍不住感叹,“卿实乃我大秦的孟德尔。” 许义有点懵,不明所以,“孟德尔也是农家人?小人怎从未听闻过?” 赵元溪嘿嘿一笑,“没听过正常,他不是咱大秦人。” 许义略有些遗憾,好奇地问,“太后教给小人的这些,莫不是从此人身上学来的?” “你学的第一部分就是他编纂的。”赵元溪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别想着见到他了,他不在这个世上。” 许义一脸可惜。 赵元溪耸耸肩,总不可能让她把千百年后那个外国人抓过来吧! 到了用膳的时候,赵元溪给两个小家伙加了一道鱼汤。 子婴盯着那条小鱼,略有些失望,“大母,你去钓鱼了?” 赵元溪轻哼,“不要质疑你大母钓鱼的水平,这鱼不是我钓的,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 两个小孩离赵元溪坐的很近,子婴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撇撇嘴道,“那个讨厌鬼又来了?” “没大没小,他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本来就是讨厌鬼!”子婴不服。 他可还记得那人跑过来欺负自己,走的时候还让大母给自己找老师,可以说他现在受的苦,大部分都是他造成的,虽然子婴现在并不讨厌学习,可对他的愤恨却半点没有消失。 扶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们在说谁,学着子婴的模样,也凑过来嗅了嗅大母身上的气味。 扶苏愣了愣,他闻不太出来,但感觉这味道有一点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子婴,你说的讨厌鬼是谁?”扶苏歪头轻问。 子婴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不清道,“就是那个——那个谁!” 赵元溪哭笑不得,敲了敲他脑袋,“什么谁?人家有名字,来人是昌平君,扶苏应该见过他。” 扶苏又仔细嗅了嗅,心中疑惑更甚。 芈启舅父不喜熏香,大母怎会沾染上这熏香的气味,若非说何人爱熏香的话,莫过于他父王。 咸阳宫中藏着父王各种喜欢的香味,甚至会根据要见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香。 不过既然大母说来人是芈启舅父,那便是没错了,可能舅父被父王给影响,也开始讲究起来了。 被亲儿子吐槽的嬴政刚回咸阳,便收到消息,韩国派遣使者来出使秦国。 “来人是谁?”嬴政问。 “公子韩非欲面见大王。” 嬴政听来人是韩非,大喜,他想见韩非很久了,如今终于得了机会。 看着手边韩非的着作,他忍不住感叹道:“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心中愤懑,又满是无奈,俯身恭贺,“愿大王得偿所愿。” 嬴政大笑道,“寡人得李卿如虎添翼,得韩非亦是如鱼得水,盼你二人能共为我秦国效力,韩非入秦之事,便交于李卿负责。” “臣领命。”李斯跪拜。 韩非的马车行到函谷关,突然停下。 他正气得不行,指着一位少年叱责道,“我说过,不准你跟来,不敬师长,不听师言,我该如何罚你!” 张良任凭韩非责骂,见他消了气,才解释道,“我知老师是担心我,可学生亦担心老师的安危,老师怎舍得弃我独自前去呢?” 第68章 韩非被囚 韩非叹息,“你叔父,可知此事?” 张良表情微僵,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上升起一丝心虚,他既然是偷偷跟来的,自然是瞒着叔父。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想一起去,必须听我的话。” 人已经跟着他入秦,再送他回去,估计他也会偷偷跟上来,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安全一些。 听到这话,张良知老师这是同意了,心中一喜,果然这时候暴露老师不会将自己赶回去。 “老师放心,学生定当听从老师教诲,不会乱来的。” 这话也不知道韩非信了几分。 入秦国后,张良看到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大型木质机械工具,略有些吃惊,“听闻秦国今年鲜少降雨,本以为定然受灾,没想到他们这居然想出了这种灌溉方法,避开了此难。” 张良咋舌。 韩非却陷入沉思,秦国本就势强,若是有足够的粮食,那更将高枕无忧。 难道上天当真要亡他韩国吗?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咸阳而去,韩非目睹了秦国基层治理的高效,这个巨大的国家,如今便是秦王身下的战马,他一扬鞭,秦国便会朝其他国家倾轧过去。 韩非感到心惊的同时,更是深深的忌惮。 他身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十分明白其他诸国若不联合起来,根本挡住秦王的铁骑。 马车行至咸阳城门口,停了下来。 “本使受秦王之托,特来迎韩非子入秦。”李斯带着两队精兵,守在城门口。 城楼之上的玄鸟旌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两边身着铁甲的黑甲卫手中的长枪泛着寒光。 明明尚是暑天,扑面而来的热浪,依旧吹不散此刻韩非心中的寒意。 他下了马车,见正前方站着的是李斯,拱手回礼,“劳烦李大人在此等候,我此次替韩王出使秦国,是为面见秦王,不知今日可否与秦王相见。”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韩非竟难得没有语塞。 李斯轻笑,“师兄太客气了,大王正在咸阳宫等你,你随我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韩非松了口气,随着李斯便入了咸阳宫。 张良想跟上去,却被侍卫给拦下。 韩非安抚道,“你随他们去驿馆等待,我很快就回来。” 李斯瞥了一眼韩非身后的年轻人,虽对其容貌略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在意,一个才束发的小儿又能干什么呢? 张良点头,他说过不会乱来,在没有出现变故之前,那就真的不会乱来。 他在驿站等了许久,从日中等到黄昏,依旧没能等到老师回来。 他的心也跟着坠入谷底。 果然不应该相信那个喜怒无常的秦王,张良手中的剑抽出来又放回去,直到门口传来动静,他倏地起身,赶忙出门查看。 “老师!”张良上前,握住韩非的手,见他并未受伤,松了口气,“老师和秦王谈了什么,竟如此之久?” 韩非面色有些古怪,想到刚刚秦王求贤若渴的样子,对自己的着作还如数家珍,竟一时失语,若是韩王能如秦王这般,韩国何至于此啊! “老师?” “无事,秦王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取韩国,非人力可以改变,咱们需速速归韩,务必让韩王早做打算。” “师兄,这是打算去哪?”李斯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而他后面则站着数不清的黑甲卫。 “大王有令,韩使臣无故不得随意离开咸阳,大王尚有诸多疑虑欲请教师兄呢!师兄若是这么快离开,大王定然会大怒,到时候会做出什么,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这威胁的话语,让张良狠狠地磨了磨牙,正欲开口,却被韩非拉住,“秦王既要我留下,韩非不敢不从,只是我的这些仆人是随我一同来的,我不能立马归韩,还请师弟行个方便,让他们替我带个信回去。” 李斯轻笑,“师兄不必忧心,大王既有意许你丞相之位,你便是大王看中的人,这些人是你心腹,我们不会伤他们。” 丞相啊!他在吕相国身边待了多年,又跟在秦王身边多年,为秦国殚精竭虑,如今也不过是廷尉,而他韩非凭什么? 李斯气得攥紧了拳头,脸上难掩嘲弄之色,他一直所渴求之物,却被韩非弃如敝履! 韩非被带走了。 张良等人被软禁在驿馆。 张良握紧了拳头,手心亦还有老师手指传来的温度,老师刚刚在叫他逃。 若是没有性命危险,老师不会让他行此险招。 夜深人静之时,张良趁着门口的守卫不注意,带着人准备翻墙离开,可还是引起了黑甲卫的注意。 为了掩护他逃离,不少护卫都被黑甲卫擒获,或者斩杀。 最后为了引开追兵,张良与他们分成了两路。 斩杀掉跟过来的黑甲卫后,张良已经身负重伤,他躺在草垛中,捂着腰间的伤口,大口喘息。 他在城中躲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昼伏夜出,躲在无人的残垣断壁之中,直到咸阳城中解除了封锁,他这才打听到秦王已经将老师下狱,关押起来了。 张良心中懊恼,秦王暴戾,老师不愿在秦国任职,想必是惹恼了秦王,也不知秦王会如何处置老师。 他焦急万分,可偏偏现在手中既无人,也无钱财,身上的伤也没有来得及处理。 伤口红肿流脓,疼的厉害,张良感觉脑袋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这批货价格卖得不错嘛,走啦!走啦!咱该回雍城了!” 张良意识不清前,听到的便是这句。 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绑起来了,身上的伤口却得到了处理。 他挣扎一番,绑住他手脚的绳索用的是极为巧妙的绑法,越是挣扎,绑得便越紧。 他没了力气,倒在草垛中不再动弹。 门从外面被推开,刺眼的阳光射在张良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与此同时,一个壮硕魁梧的大汉朝他走了过来。 大汉见他醒了,手中的药碗随手放在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年轻人,你怎么会跑到我家商队的车上?” 第69章 捡到逃犯 张良看清来人的模样,脸上带着戒备,此人没有自己送官,反而把自己囚禁在这,意欲何为?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想把你给绑起来的,可是老大说你来历不简单,怕你跑了,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男人端起药碗,“喏,先把药给喝了,不然你这高热估计退不下去。” 张良这才注意到男人只有一只手。 杉把药碗递到张良面前,张良犹豫一瞬,便将药喝完。 药汁又苦又涩,但却给张良补充了一些体力。 “可以松开我了吗?”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哑。 杉立马道:“不行!没弄清楚你的来历前,不能放开你,你若是饿了,或者想出恭,喊我一声就是!” 杉现在日常负责送纸去咸阳售卖,这几日黑甲卫在寻人的事,他也听说了。 回了雍城,准备重新装货的时候,看见车里躺了个年轻人,见他身上带着刀伤,便猜到这人估计就是黑甲卫寻的人。 他立马将此事告诉了章邯大哥,大哥让他先将人控制住,处理一下此人身上的伤,别让他死了。 赵元溪得知杉可能捡了个通缉犯,便想让章邯直接送到官府处理。 章邯将缴获的佩剑呈递给赵元溪,“太后娘娘,此剑并非我秦国所制,看这花纹,是韩国样式,且持剑人的身份应该不低,若是不问缘由送去官府,实在不妥。” 万一误伤了人,说不定还会引发秦韩两国之间的矛盾。 赵元溪咋舌,这不小心倒是有可能造成外交事故了。 “太后娘娘,杉派人传来消息说,那个晕倒的人已经醒过来了!” 赵元溪微微扬起下巴,朝着章邯道,“那咱去看看先?” 被困在库房里的张良,有些无奈道,“你不用这么一直看着我。” 他已经盯了自己快半个多时辰了,这人难道不累吗? 杉微微一笑,“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喜欢耍小聪明,老大既然将你交给了我,那我一定不能让你从我手心跑掉!” ...... “我不过是韩国来的商人,路上遇到土匪,才受的伤,你看我四肢无力的样子,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人吗?”张良满脸的纯良,尤其是那张脸,极具蛊惑性。 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依旧不肯松口,“你这话等着跟我大哥说吧!你说再好听,我也不能把你放开。” 张良彻底笑不下去了,他这是遇到啥人了! 土匪不像土匪,好人也不像好人。 “大哥!太——夫人!”杉突然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行礼。 张良循声看过去,一男一女依次走了进来。 很显然,那个女人才是这里的主人。 女人衣着精致又有些粗糙,玄色的曲裾深衣应当衣长曳地,宽袖长裙才对,可这个人却换成了窄袖,裙长也才到鞋跟处,更像是男子的穿着。 年纪约三十多岁,眼睛倒是十分和善,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盛气凌人的贵族妇人。 他在看赵元溪,赵元溪也在看他。 真漂亮的少年,只不过眼神过于桀骜了一些,不知是哪家养大的小炮仗! 赵元溪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的?又是怎么受伤的?” 张良把刚刚对杉的措辞,又复述了一遍,只当自己是韩国来的行商,顺便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张留。 “那你家是卖什么的?”赵元溪颇感兴趣。 她也在做生意,若是他真不是啥大恶人,倒是能和他好好交流一番,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 张良睫毛颤了颤,“我家是来卖粮食的,粮食路上被匪徒给抢走了。” “好拙劣的借口!”赵元溪用那柄剑敲了一下这个不太老实的家伙,“从韩国运粮到这里赚的钱,估计连本钱都不够,你这家伙,没种过地,也没做过生意吧!” 各国之间的确有粮食交易,但那大多数发生在边关地区。 这里都地处秦国的核心了,粮食价格本来就不高,从韩国运粮食到秦国都城这边,这不是商人,反而是细作的可能性更大。 张良又羞又恼,他何曾被这般羞辱过,他虽聪慧,却也才十六岁,没经受过挫折,这些天遭遇的事情,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还有老师。 想到韩非,张良愈发伤心,他逃了又如何,老师如今还困在秦国的大狱中,不知生死。 赵元溪看他突然红了眼,心虚地放下手里的短剑,自己刚刚确实有点欺负小孩了! “你别哭啊!” 张良看向赵元溪,眼中闪过一流光,眼泪直接落了下来,“这位夫人,我的确不懂这些,我本同我家人来秦国游历,如今家人因为土匪和我失散,我害怕夫人将我视作是贼人,这才编出这样的借口。” 赵元溪也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见他伤得不轻,腰腹那处已然沁出血,便让章邯先给他松绑。 张良揉了揉手腕,俯身行礼道谢,刚弯下腰,他的手却动了,这是想夺回赵元溪手里的佩剑。 手抓住剑鞘一用力,他自己反而被扯了个踉跄。 “你想抢回去?”赵元溪抓着剑鞘甩了甩,笑容灿烂,她那大力丸可不是白吃的,想从她手上抢东西,那得看她愿不愿意。 张良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静,这次他没有试图直接夺剑,而是抓住剑柄,将短剑抽出来,飞快抵在赵元溪的脖颈处。 不小心玩脱了,怎么办?赵元溪这下开心不起来了! “这位夫人,我并非想伤你,但我现在必须离开!还请你备好马车,与我方便,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你放开。”张良唇色发白,脸上也无半点血色,拿剑的手却十分稳当。 章邯同样持剑对着他,冷神道,“放开,不然你绝对走不出这里。” 张良知道这样会冒很大的风险,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和这位夫人耗了!他现在必须回去找人救老师! 赵元溪眨眨眼,“章邯,你就听他的,把东西准备好!放心,我没事!” 第70章 被劫持了 章邯得了命令,让杉去叫人备车,自己则留下依旧和张良对峙,眼中难掩杀意。 张良持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若等咸阳的追兵赶到,那他将更无离开的可能。 “失礼了。”他眉目坚定,正欲挟持着赵元溪离开。 “你真要带着我一起走吗?你带我走不出雍城的!”赵元溪无奈摊手,若是他自己跑或许还能安全回去,但带着她的话,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如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人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竟能让黑甲卫追杀。 难不成他刺杀秦王了? 张良不语,押着赵元溪上了马车,杉在前面赶车,章邯带着人骑马跟在后面。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手中有剑,张良并未对赵元溪多加设防,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外面赶车的人,以及身后的追兵。 赵元溪坐在角落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你是韩国人,那你认识韩非么?” 听到老师的名字,张良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一个在雍城的贵妇人,如何知道他老师的名字? 张良感觉有些不妙,“你到底是谁?” “现在才想起问我的身份吗?”赵元溪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笑道,“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是不是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你到底叫张留还是张良呢?” 赵元溪并非第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张良,但张良这两个字在后世太有名了,那可是汉朝开国第一谋臣。 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自觉名声不显,虽有掩饰自己的身份,改称自己为张留,可他却忘了这剑身之上还刻着良字。 韩国人,名字里有良字,姓张,年纪也符合,还有这张脸—— “状貌如妇人好女”,太史公形容得还真准确,若是换上一身裙装,可不就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嘛! 听到他自称张留时,赵元溪才确定他就是史书上的张良。 张良视线落在赵元溪身上,陷入沉思,这妇人明显身份不凡,她的那些下属也都不简单,比之秦王的黑甲卫估计也不输。 若不是秦国宗室,那家中至少也是上卿级别。 马车突然停下,雍城县令带着人挡在路口,躬身一拜,“太后娘娘,大王有令,你不能离开雍城境内。” “你!”张良瞳孔骤然放大,手中的剑也动了,“你竟是秦国的太后?” 县令听到里面传来响动,心中疑惑,上前几步道,“还请太后回澧阳宫。” 赵元溪这会已经将张良手里的剑夺了过来,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想要挟她,年轻人还是太嫩了点。 “别吵,不然我就把你送官府了!”赵元溪警告道。 被反杀了的张良一脸呆滞,似乎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夺剑的,他咬着牙低声道,“你故意的!” “是你自己要绑架我的,别整得好像我绑了你一样!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赵元溪挑开帘子,笑着对雍城的县令道,“我只是出来逛逛,没打算离开,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张良自知被戏弄了一番,愤恨不已,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赵元溪估计已经被他大卸八块。 “要杀要剐随你,不必如此羞辱于我。” 赵元溪看着已经炸毛的张良,觉得有些好笑,“我没说要杀你啊!若真想杀你,你拿剑对着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不用这么生气,其实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离开这里,不算特意戏耍你。” 自从来了这秦国之后,赵元溪除了在雍城转悠,就没出去过,她也想知道嬴政会不会让她离开。 事实证明,还是不行! 嬴政虽允了她能自由出入澧阳宫,可若想离开雍城依旧不可能。 “别不高兴了!我看到你,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张良瞪大眼睛,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连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些血色。 “你别欺人太甚!” 赵元溪挑眉,“欺负你又咋了?难道你打得过我?” 张良的手还在发麻,刚刚被她强行夺剑,手都差点断了,对于自己小看了此人有些后悔,只得愤愤转身,不再理会这个无耻的太后。 赵元溪戳了戳他,见他真的生气了,“你难道不想再说些什么吗?” “难道太后会放我离开?” “不能,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再考虑一下如何处置你。” 张良冷哼,讥笑道:“太后问我做了什么,那你该问问秦王做了什么?” 这还有她便宜儿子的事? “你刺杀他了?”赵元溪好奇地问。 张良在秦始皇东巡的时候刺杀后逃亡这事,史书可记得清清楚楚,难不成这事情还提前了? “谁刺杀他了!分明是秦王自己心虚,抓了我老师韩非子不说,还要连同韩国来的人一起除掉,到底是谁卑鄙无耻!” “那的确是他无耻了些!”赵元溪点头,十分赞同。 秦王与韩非子之间的爱恨情仇,赵元溪有所耳闻。 这立场问题,不是能轻易改变的,秦欲灭韩,韩非则是要存韩,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不过,也没必要直接把人杀了嘛! 若是赵元溪是秦王的话,估计会把韩非留着。 等秦国把韩国灭了,那等于是生米煮成了熟饭,韩非再不愿意,也得接受这个事实。 到时候他要么乖乖听话,要么选择殉国,就看韩非自己的选择了。 就像人家有丈夫时,你不能在这时候,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不然等来的大概率只会是拒绝。 可若是人家已经离婚了,或者丈夫没了,这时候你再趁虚而入,才能提高成功率。 啥?人是她杀的?那死都死了,还能怎么办? 张良被赵元溪给整不会了,想起这太后居于雍城的原因,若有所思,“秦王残暴无情,甚至将太后困于雍城,您难道真就甘心一直留在这吗?” 赵元溪幽幽看了他一眼,“不要挑拨离间,我虽对秦王有些不满,但也不会背叛于他。” 嬴政在,她才是秦国的太后,若秦国换了人,那她这身份可就更尴尬了。 赵元溪才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第71章 救救他们 被直接拆穿的张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可很快又恢复如常,“太后既不想背叛秦王,又为何要救下我。” 将他交给秦王,不是更能取得秦王的欢心吗?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咳咳——”张良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脸一阵青一阵红,看赵元溪的眼神全是警惕。 啪—— 赵元溪爆锤他脑袋,没好气道,“收起你那肮脏的眼神,我再怎么样也不会瞧上你个毛头小子。” 闻言,张良揉了揉额头,也对!秦国太后喜欢的是嫪毐那样的,不至于看上他。 赵元溪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还得揍他一顿。 “我不仅可以救你,也能帮忙救下韩非。” 张良手一顿,再度审视眼前的人,“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有两个小孙子,若是他们以后有性命之忧,到时候你要是帮得上忙,就救一救他们吧!” 张良疑惑地看着赵元溪,心中不解,秦国太后的孙子不就是秦王孙,堂堂秦王孙怎么可能会需要他去救? 赵元溪没有解释,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蝴蝶能扇多大的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能留多久。 她尚且不知自己的未来,又如何能把握扶苏和子婴的未来? 在没有遇到张良之前,赵元溪想的是把他们教好,让他们以后能有足够自保的力量。 可事情怎么可能会尽如她所愿,万一她不在了,嬴政也不在了,到时候他们两个又该如何面对突然分崩离析的秦国呢? 既然上天让她在这里遇到的张良,那不就是提醒她,鸡蛋不该放在一个篮子里头么! 见她并非在开玩笑,张良这才郑重许诺,“若是赵太后能救下老师韩非,良在此发誓,若来日两位公子有性命之忧,良定当竭力相救。” “很好!” 张良追问:“不知赵太后打算用什么方法救回老师?” “这就是我要思考的事了。”赵元溪微笑,“等会你随章邯把伤处理一下,暂且住在沧浪阁那边,韩非的事交给我就行。” 赵元溪安排好张良后,便直接回了澧阳宫。 只剩下张良和章邯面面相觑。 张良对上章邯带着杀意的目光,抿了抿唇,“劳烦章大人了。” “你应该庆幸太后看重你,不然你已经死了。”章邯冷声道。 若非太后示意他不要动手,他的弓已经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张良不置可否,可他虽能在赵太后面前受气,不代表他能接受一个侍卫的冷嘲热讽,他轻笑道,“确实如此,章大人也应该庆幸赵太后看重你,不然你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了。” 张良暂且不管他们谋划了什么,自己能当着他面劫走了太后,那不就是他无能! “呵——伶牙俐齿,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把柄,不然你会后悔今天没有自己撞死在我刀下。”章邯面色冰冷。 从那次刺杀过后,章邯便发誓,不会再让太后陷入险地,如今却让一个少年钻了空子,他怎能不恨! 张良半点不惧,神色笃定,太后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死的,就是不知太后是从哪里听说过他的名字,又为何如此信任自己? 张良下意识地想抚摸腰间的佩剑,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赵太后没有将剑还给自己。 赵元溪是故意没把剑还给他的,既然敢劫持她,那她收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长今,替我写两封信。” 赵元溪虽然有在练字,可那毛笔字依旧不堪入目,所以正式场合她都让长今来代笔。 “真漂亮。”赵元溪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真心夸赞,转而问柚,“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柚点头,捧上一个大盒子。 赵元溪看着里面的东西,唇角微微上扬,“派人将这盒子,还有这两封信送去昌平君府中。” 咸阳宫中,气氛极为凝重。 嬴政揉着眉心,不耐道,“韩非当真还是不愿归秦?” 李斯跪坐在下面,“韩非为韩国宗室,自是不肯背离秦国,即便大王许以重利,也不能打动他。” “他上奏的存韩书,表面是为秦国献计,实际不过是为了拖延秦国灭韩国的计划,还请大王三思!不可为了韩非,而影响我秦国一统天下的大计!” 嬴政视线落在手侧的《议存韩书》上,眼神极为复杂,韩非是大才不错,可若是阻挠他统一天下,那这大才不用也罢! 他可以没有韩非,但其他人也绝无可能得到他。 嬴政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不能为他所用者,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李斯退下时,正好撞上赶过来的昌平君。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行礼后,便错身而过,并未多言。 秦国大狱中,韩非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四天。 虽然秦王并未苛待于他,但蹲牢狱哪有那么舒服,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狱中空气浑浊,让他的肺部极为不适。 地面湿气很重,此处的寝具只有一张三尺宽的木板,根本挡不住湿气入骨。 他咳嗽几声,手不断按揉着膝盖,企图缓解腿部的疼痛。 外面传来一阵铁链声,门从外面打开,这时李斯走了进来。 韩非抬头见是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来,“你来了!” 李斯让人将布上矮桌,端上菜肴,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了一杯酒 韩非亦有所感,脸上的笑僵住,眼皮微微抖了抖,将那酒饮下,“秦王这是让你过来送我一程的?” “本不该我来,可师兄毕竟是我师兄。”李斯眼中微微发酸,也仰头喝下一整杯酒。 他淡淡道:“师兄你不该来秦国的!” 明明有那么多国家可以去,为何偏要来秦国!韩国,弹丸之地,早晚都会被秦国拿下,根本不值得他牺牲自己。 韩非苦笑,“我是韩国人,生于韩国,也亦当为韩国亡。” 啪—— 李斯将酒杯砸在地上,揪起韩非的衣领,怒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明明其他国家更有让你施展才华的机会。” “为何你非要守着那破韩国,为何你又非要入秦被秦王抓住,既被秦王抓住又为何不愿归顺!” 第72章 用西瓜换人 李斯松开了他,忽而又哈哈大笑,腰都快几乎快伸不直。 死了好啊!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秦国会出现第二个李斯。 秦国有他就够了! 李斯神色平静下来,拭去眼角的泪花,勾唇道,“师兄,请吧!” 他取出药粉,倒在酒中,推至韩非跟前。 韩非垂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领,轻咳几声,嘴唇没了血色,他抬头看着李斯,缓缓开口,“若师弟还念及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李斯眸光闪了闪,“你说。” “咳咳!随我一同入秦的人,他们是被我所累,不该同我一起命丧于此,若可以的话,烦请师弟替我向秦王求个情,放他们归韩。” “可以。” 韩非端起那杯毒酒,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向窗户外投过来的日光,心中长叹,纵使他心情有万千抱负,如今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等等——”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高呼声,“等等!等等!” 昌平君喘着粗气跑了进来,见韩非手中正端着毒酒,吓得赶紧夺了过去,砸在地上,慌乱道,“你没喝吧?” 他甚至捏着韩非的下巴,试图掰开他的嘴查看。 韩非神情错愕,不明所以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昌平君见他还有力气挣扎,脸上也没中毒的迹象,长舒一口气,“大王有令,召韩非觐见。” 李斯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神带着寒光,质问道,“昌平君,大王为何改变主意?” 昌平君轻咳一声,笑道,“这事我不好解释,等见了大王你们便知晓了,总之韩非子,你现在不用死了!” 韩非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高兴,秦王即便现在不杀自己,早晚也都是要杀的,现在之所以留他一条性命,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可他是绝对不可能归顺秦国的。 正阳殿内,嬴政的案几之上赫然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所熟悉的玉米,另一个体型圆润,外皮呈现绿色的花纹,是被太后称为西瓜的东西。 这西瓜据说还是太后和扶苏他们亲手种的。 太后想用这两样东西换韩非。 嬴政冷哼,自己问她要,她不愿给,现在想问他要人了,倒知道把东西送过来了。 不过种出玉米是大功,问他要个人也并非不可以。 嬴政更好奇的是,太后为何会对韩非突然感兴趣。 信中虽说是要给扶苏找个新老师,可据他所知,扶苏的老师已经有两位了,其中一个魏夫子不就是法家人吗? 韩非虽在法学有极高建树,但仅活跃在贵族阶层,与太后想要兼济天下的理念并不相符,且他不善言辞,性格孤僻,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合格的老师人选。 不过,太后有句话说得很对,人死了,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世上大才甚多,可如韩非这样的人却寥寥无几,现在就杀了的确可惜。 一旁的吕乐,听命把西瓜给切开,看着里面红色的果肉,咽了咽口水,切下一小块,小心放入口中。 一炷香之后。 “大王,此瓜无毒,味甘,汁水充盈,滋味甚妙。” 嬴政看着手里的瓜,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那人真的很会吃,无论是她烹饪的食物,还是她种的食物,味道都很不错。 嬴政心情甚好。 韩非被带进来的时候,见秦王唇角上扬的模样,又惊又骇,忍不住开始想自己的各种死法了。 “韩非,你不愿追随寡人,寡人也不愿放你归韩,按道理你这条命留不住。” “可有人要保你一命,既如此,寡人便将你送给她,能活多久,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还有不想连累韩国人,就不要妄图回韩国,不然寡人不介意将韩国整个翻过来,再杀了你。” 嬴政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带着浓浓的杀意,目光寒冷如冰。 韩非眸光微滞,眼中涌起一丝讶异,“多谢大王不杀之恩。” 若还能活着,没有人想死。 韩非不知道秦王留自己的用意,更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但既然活着,那便还有希望。 韩非被人带了下去。 李斯忍不住发问,“大王,您欲将韩非送给谁?” “太后问寡人要人,寡人自然不好拒绝。” 嬴政轻笑,或者说,太后给了他留下韩非的理由。 太后? 李斯眼皮颤抖,瘦削的手在袖中攥紧,他将朝中大臣都考虑进去了,独独没想到这居然有太后的事? 他不甘心地道:“大王,韩非终是会选择回到韩国的,留下他只会徒生祸端。” 嬴政挑眉,“那时候韩国已经尽归寡人手,他又能如何?” 李斯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挣扎道:“他不会对大王尽忠的,更不会有助秦国。” 嬴政也学着赵元溪那流氓一样的态度,摆摆手道,“昔日寡人能留下郑国,今日便能留下韩非,他不忠心寡人没关系,只要能干活就行。” 难不成他还能逃脱自己的手掌心么? 迎着新一天的太阳,韩非在雍城门口停下,看着高大的城门不由陷入沉思。 “老师!” 尚处变声期少年的声音,让韩非一怔,远远地看到自己的那个学生朝他跑过来,他也不禁难掩激动。 “老师你受苦了!”张良眼角有些泛红,见韩非憔悴的模样,声音略带哽咽。 他却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瞧着并不比韩非好多少。 韩非问:“你为何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 赵元溪出现在张良身后,笑盈盈道,“既然说来话长,两位不如且随我先回宫再说。” “见过秦国太后。”韩非已经从押送他来的士兵口中得知,留下自己性命的人是太后,不管秦国太后救下自己的原因是什么,至少这恩情,他还是得认。 “韩非子多礼了。”赵元溪莞尔一笑,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不显,却气度不凡的瘦弱男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元溪将人迎进了澧阳宫。 大殿内,那些法家学子都来了,还有好些其他学子也过来凑热闹。 第73章 当然得干活 魏夫子作为这些法家学子的老师,站在最前面迎接。 见赵元溪携韩非子回来了,众人纷纷行礼,脸上皆带着激动的笑。 韩非本做好了当囚徒的准备,见这些人如此热情,眉心微蹙,心中越发警惕。 韩非已经从张良口中得知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对这个秦国太后越发忌惮,她与自己无亲无故,为何要救下自己,她想干什么? “都坐下吧!”赵元溪挥手,“今日只为韩非子接风洗尘,无关的话咱不聊,无关的事咱不做,就开开心心吃上一顿。” 韩非注意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汤,但汤的样式却都不一样。 赵元溪见状,笑着解释,“韩非子这么些天受苦了,这红豆薏米茯苓汤可祛湿健脾,是我问太医要来的方子,对你的身体可能有些帮助。” “多谢太后。”韩非早就经历过秦王的先礼后兵,对于赵太后对自己的照顾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越发警惕。 赵元溪还不知道便宜儿子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依旧是十分热情。 张良见自己碗里的黄芪鲫鱼汤,微微垂下眼来,默默喝了一大口。 一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后面大抵喝多了,兴致上来,开始觥筹交错,击节而歌,有擅于楚辞的人跟着吟唱起来。 这些人里,有人来自齐国,有人来自魏国,还有来自楚国的,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调,却相处和睦。 韩非懂了太后此举的意思,虽然的确比秦王更高明一些,但他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张良突然问:“太后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 赵元溪也有些喝多了,右手撑着脸,微熏道,“我虽救下你们,可要不要放你们走,那得秦王决定。” 张良拧眉,这不就是要将他们永远囚禁在这里吗? “不用担心,等秦国灭了韩国,你们肯定能回去!”赵元溪直言。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太后娘娘!”张良气恼。 赵元溪好声好气道,“不要生气,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你们也应该早点接受这个现实才对。” 那您可以不说!张良心中憋闷,尽管知道韩国挡不住秦国的大军,但被人这么直接说出来,还真是够气人的。 这顿饭之后,他们见到赵太后心里就有些发憷。 这天,张良同老师在沧浪院中下棋,听到隔壁又传来淳于越和魏夫子的争吵声,眼角抽了抽。 落下一子后,张良倏地笑了,“老师,你输了!” 韩非这才发现,自己的棋子已经被包围,无路可走。 “老师有些心不在焉。”张良将棋子收起来,直接点破道。 韩非轻笑,“老夫不善棋艺。” “老师胸有丘壑,心不在这小小的棋盘之上,之所以在这陪我下棋,不过是怕我在这无聊罢了!” 这些天,张良将韩非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对赵太后心怀芥蒂,可老师在看那些法家弟子时,眼中不仅是欣赏,还有一丝欣慰。 或许在老师心目中,他的理想王国就是像秦国这样的吧! 韩非看向远方,不发一言。 “吃西瓜啦!吃西瓜啦!”令尹招呼着众人。 他刚从太后那里回来,恰逢太后正采瓜,他厚着脸皮问太后要了一个,没想到太后直接给沧浪阁赏了几个瓜,让他们一起分着吃。 院子里就两张桌子,令尹一边放了两个瓜,其他的则被他藏进小厨房。 原本在屋里忙着的人一窝蜂地跑出来,把张良和韩非他们团团围住,等着一起吃瓜。 他们正欲离开,却被许义给拦住,“两位别走呀!这可是太后带着两位公子亲手种的瓜,万不能错过!” 有了吃瓜的交情,有些话也就直接说出来了。 许义问:“你们为何不愿为秦国效力?” 韩非嘴里的那口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士大夫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哪里会像这里的人一样。 韩非咳了两声,放下手里的瓜,淡淡道,“我是韩国人。” “我也不是秦国的啊!”许义指了指自己,憨厚一笑,“我原是齐国人,是来秦国学习的,后面被秦王派到这,太后说需要我种地,我就来帮她种地了。” “这不一样,我姓韩。”韩非蹙眉。 许义点头,看向张良,“这位小兄弟你呢?” “我家世代为韩国臣。”张良道。 令尹挤了过来,一只手搭在许义肩上,吊儿郎当地道,“许兄不必劝他们,他们都是贵族,怎么可能放弃韩国的一切来秦国呢?” “可是韩国不是要亡了吗?”人群中不知是谁,默默补上了这一句。 二人沉默...... 魏夫子皮笑肉不笑道,“为臣以忠,汝等当谨记才是。” 这话是在对这些学子说的,可张良莫名觉得这话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自己愿意为秦国效忠,难道以为他们会像他一样吗?可笑!若非雍城的守卫看得紧,他早就带着老师离开了。 两边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赵元溪笑着走了进来,见他们在吃瓜,带着点自夸地语调道,“怎么样!我种的瓜味道不错吧!” 这声音让凝重的氛围有所化解。 “好吃嘞!多谢太后让我等能一饱口福!”令尹竖了个大拇指。 赵元溪轻笑,目光落在韩非身上,“韩非子最近身体可好些了?不知这里是否让你住得舒心?” “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一直身体不好,怕干不了什么活呢!” ??? 韩非茫然,张良讶异,两人的脸都有些呆呆的。 “这么吃惊做什么?你不会打算白在这吃饭吧!”赵元溪捂着嘴,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韩非羞恼地红了脸。 张良直接发问,“太后此话何意?” 他们现在都是秦国的囚犯了,她还想怎么样? “当然是要你们干活啊!我这里又不养闲人,之前看你们一个伤,一个在生病,所以才没有让你们工作的!”赵元溪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我与老师哪怕是死,也不可能为秦国效力的!” “谁说让你们替秦国效力了,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当然是替我干活。” 第74章 人在屋檐下 赵元溪如愿看到了他们呆愣的模样,笑得越发得意。 小样!权谋她是玩不过,可训人她自有自己的法子。 韩非轻叹,上前两步,挡在张良身侧,“太后想让我们做什么?” 赵元溪很高兴他的识趣,“韩非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听说你曾师从荀子,与李斯同门,又都修法家,他为我秦国编修秦律,你可否也帮我编纂出一本新的律法!” “我要求不高,只需要它兼具儒法两家各自的优点,既要体现律法的正义性,弘扬仁善之道,同时也得彰显律法的威严,对违法犯罪绝不姑息。” …… 这下不仅是韩非觉得赵元溪在天方夜谭,在场的其他人也觉得她不切实际了。 若是真的有能让儒家和法家都能满意的律法,儒法两家也不会争斗这么久。 周围人都沉默了。 韩非皱眉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先生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这不可能?”赵元溪笑着反问。 “律法若想保证威严,就必须施之以严法,法不容情,亦不能讲仁善,儒家的思想只会削弱律法的权威,对律法百害而无一利。” 刚走过来的淳于越听到这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们法家这些蛮人,懂什么叫做教化,按你们这么搞,那些庶民都得被你们给嚯嚯完了,动不动就砍人脚指头,挖人鼻子,你们又不是没鼻子,天天和那些庶民的鼻子较什么劲!” 赵元溪忍不住握拳轻笑,虽然话过于直白了些,但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秦律对人的处罚大多是身体的处罚。 挨顿板子都是极为轻的处理方式,挖鼻子、砍脚、宫刑等等,这些刑法熬过去,犯人常常已经没了半条命,伴着这些刑法的往往还有劳役,很多犯人往往熬不过刑期结束,就已经病死了。 更何况秦国还喜欢搞连坐,一人犯罪,家中亲戚、街坊邻居很有可能都得受罚。 “若不严惩,怎么能震慑其他人不再犯罪?”魏夫子条件反射似地反驳淳于越。 可想到他现在是替太后说话,好像又感觉不太对,默默补上了一句,“当然若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自然更好。” 淳于越瞥了他一眼,转而又怒目看向韩非。 韩非不为所动,坚定地道,“此事,我做不到,太后还是另请高明!” “不管做不做得到,你都得去做,我只提出我的要求,不管你要怎么样才能完成!” 总之,她是甲方,一切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乙方都得想办法完成。 “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张良愤愤不平。 “因为这是在我的地盘啊!”赵元溪理直气壮。 “你!!!” 赵元溪轻叹,忽而严肃起来道,“不要这么轻言放弃,你们可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人才,做出一些跨越时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为秦国献力,这和让我投降于秦有何区别?”韩非冷静下来,拆穿了赵元溪的目的。 赵元溪也不恼,只淡淡道,“你没有拒绝的资格,若你当初撞死在秦王面前,或许现在就不需要被我逼迫!” “太后娘娘,你答应过我的!”张良急切地开口,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人我不是已经救下了么?”赵元溪反问,眼神十分平静。 张良咬牙,赵太后的确已经做到了她答应的事。 可她现在的行为和秦王又有何区别?他们无异于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赵元溪笃定韩非不会选择死,或许一开始他的确有赴死之心,可他活下来了!人很难有勇气第二次面对死亡。 他自己也需要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赵元溪继续道:“我刚刚已经说了,这律法是给我自己编写的,怎么用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更何况你怎么就笃定秦王看得上你写的?秦王任用法家,李斯并不逊色于你,还足够忠诚,他编写的秦律,怎么看都比我让你写的更得秦王喜爱。” 秦王偏爱法家,秦国太后如今看来反倒是偏爱儒家,秦王已经掌握秦国的大权,不可能会被太后影响倾向儒家。 赵太后说得不错,秦王看不上这沾染了儒家的律法。 可这也是韩非最为不解的地方,既然这个律法毫无利用价值,赵太后又为何这么做? “干还是不干,给个准话!”赵元溪毫不客气。 韩非眼皮微微抽搐,无奈道,“在下如今还能拒绝吗?” 人在屋檐下,总得低头不是? 围观全程的淳于越,突然感觉当初太后拉自己干活的时候,还是十分客气的,至少没说让他一头撞死的话,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他完全忘了,哪里需要赵元溪让他去撞死,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了。 赵元溪见他同意了,立马客气起来,“先生这话说的,的确是我刚刚失礼了,若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强逼于你,先生放心!我这定不会亏待你。” 众人对于太后变脸的速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刚刚太后您可不是这态度! 赵元溪才不管他们咋想,能收下韩非,那就是革命在成功的道路上迈了很大一步! “这里的人,想必先生已经认识了,不过我还是再介绍一下!这位是儒家大才淳于越,也是我两个孙儿老师,对于儒学颇有见地!先生若是对儒学有何疑问,可以多与他交流!” 赵元溪把淳于越拉过来,热情介绍。 随即又看向一旁站着的魏夫子。 她继续介绍:“这位也是我秦国法家大才,对我秦国的律法可以说倒背如流,有任何关于秦律的疑问都可以问他,先生与他定然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这些学子都是来自不同地方,擅长的东西也不相同,也还望先生能多多指导。” “还望诸位能多多交流,集思广益,你们或许将创造一个新的秩序。” 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淳于越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不禁陷入沉思。 第75章 那你得种地 招儿不怕老,管用就行。 赵元溪对上淳于越质疑的小眼神,露出十分真挚的笑。 淳于越哑然,即便知道太后在套路自己那又怎么样?太后给的东西不是假的,她亦是真心实意想做这些。 士为知己者死,太后于他而言已然是知己。 淳于越的眼神太纯净,反让赵元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人虽迂腐了些,可哄起来当真好哄,比对付那两小孩还简单。 扶苏、子婴这两小孩,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越来越精了,好在年纪还小,若是不听话,揍起来也方便。 张良对于老师屈服于赵太后的淫威,失望又无奈,见她看向了自己,他撇过脸去,不打算理会她。 反正有本事杀了他! 赵元溪虽然对张良十分欣赏,可对于现在这个叛逆期的少年,那依旧也是无情铁锤哐哐砸下,“你,去跟我种地。” ??? 张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叫种地?是他所理解的那个种地吗? “这么吃惊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你吃了多少粮食?”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张良如今尚在长身体,胃口的确过分大了些。 “不干活,光吃饭,你真的好意思吗?” 周围的目光,让张良脸上臊得慌,他辩驳道,“我可以给你钱!” “你有钱吗?” 他没有—— 从驿站逃出来后,他的行李都没了,唯一值钱的那把佩剑还被赵太后给拿走了。 “那是因为你不让我回去。” 赵元溪轻笑,“谁让你成逃犯了,你想出去我不拦你,只要你敢赌是你这两条腿跑得快,还是秦王的黑甲卫来得快!” 韩非见自己的学生,被太后步步紧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替他分辩道,“太后,张良并不会种地。” “不会可以学,没人天生就会种地,难不成韩非子愿意出张良的那份口粮?这倒也不是不行——” 张良脸更红了,声音弱了下去,“我跟你种就是,没必要为难老师。” 不就是种地么,他有手有脚,身体健壮,没道理学不会。 赵元溪唇边绽放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还是太年轻了呀! “那从明天开始,你每日卯时就跟着许义一起去兰庭,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面对太后交托给自己的新任务,许义接受良好,甚至还对张良露出十分友好的笑,不管太后想要做什么,他必然是双手双脚都支持的。 张良看着面前憨厚的男子,不由沉默,眼中透着深深的迷茫。 赵元溪让张良去种地,可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张良早早就起床了,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 许义见他这幅样子,笑着解释,“农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们虽不必和他们那般靠种地谋生,可干活也得看天气,等太阳升高就热起来了,到时候干活反而更辛苦,只能早些起来,抓紧点时间。” 张良打了个哈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边是太后种的西瓜地,你们吃的那些西瓜就是这里产的,太后说这瓜还不够甜,等她多培育几代,或许能有更甜的瓜可以吃。”许义向他介绍。 张良还是第一次见太后亲自种的地,之前虽然在其他人的话语中听过一些赵太后的传闻,但到底还是没有亲眼看见这片瓜田来得震撼。 “她为何要种这些地?”张良不解。 男子尚且觉得耕种辛苦,太后金尊玉贵,何必要这样自讨苦吃。 许义颇为自豪,神采奕奕道,“那自然是因为太后爱惜这天下万民,看不得他们挨饿受苦,看到那块豆田了吗?那是太后做的最新的实验,她要培育出豆的良种,今天我们要来收获的就是第一批种子。” 张良微愣,这人对赵太后也太崇敬了!他口中的赵太后,真的是他所了解的赵太后吗? 等赵元溪到的时候,张良已经跟着许义收了小半亩的地了。 多亏了许义的提醒,张良并没有穿平日里的宽袖长袍,而是换了一身短褐。 赵元溪看着他那白嫩的胳膊和腿,难得有了一丝雇佣童工的羞愧。 倒不是赵元溪非要折磨一下张良,而是沧浪阁里的确没有适合他的位置,他性格又冲,万一让他惹恼了其他人,受累的还是韩非,所以为了能让韩非安心给她干活,她只能将张良给支走了。 许义性格宽厚直爽,与张良这个鬼精又易炸的少年,哪怕有些矛盾,也不会有隔夜仇。 许义见赵元溪来了,难掩喜色地上前,“太后娘娘,您来了!” 赵元溪笑着点头,半蹲下来检查豆子的生长情况。 许义剥开离自己最近的豆荚,露出里面胖乎乎的豆子,“这块地里的豆子结合了高产和抗病的优势,豆荚的空荚率减少了很多,患病情况也好了不少,据小人估计,这块地与其他的地相比,至少增产了三成。” 良田和下等田粮食产量的差距大概有五成,只一个良种就直接增产三成,已经可以说是惊人的提升了,这还只是一代杂交种。 赵元溪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这些天,你辛苦了。” 她虽参与这豆子的培育,但很多工作都是许义自己完成了,若是遇到问题,他也会记下来,等着下次遇见她一起问。 赵元溪看到他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已经换了第五本了。 这中间的汗水和泪水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不用谦虚,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赵元溪真心道,若是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她能拥有许义这样的学生,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许义眼圈有些发红,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聪明,明明有许多路可以走,偏偏要选择这条最不受世人认可的这条路。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儒家和法家的那些人,羡慕他们能出口成章,能引得所有人的赞赏,而自己只会种地这种不入流的技艺。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他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很多人可以靠自己的法子收获更多的粮食,冬天到的时候或许就能少饿死一些人。 可午夜梦回时,他也会迷茫,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第76章 何为量力而行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来了雍城,不仅结识了一群朋友,还遇见了太后这样好的人。 两人相谈甚欢,见此一幕,张良不由晃了晃神。 自小接受的贵族教育,让他从未想过自己需要去耕种,更没有想过有这么一群人,明明可以衣食无忧,却愿意为了在贵族眼中不值一提的黔首而弯下腰,终日与黄土为伴。 张良心中讶异的同时,对他们不禁有些钦佩。 世人大部分都在为名利活着,可总有一些人,他们心中藏着这个世界。 赵元溪见他干活越发卖力,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还在和她赌气?这人还挺犟! 因为心有所感,而奋力干活的张良,就这么被赵元溪水灵灵地贴上犟种的标签。 太阳已经快到头顶,赵元溪准备回去休息,见张良还在忙活,正打算叫他回去,就见他晃晃悠悠地栽倒下去。 !!! 许义离他最近,立马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太后娘娘,他这是中暍了!” 中暍也就是中暑。 许义常年在地里劳作,对于这种情况早已是司空见惯,现下天气虽然炎热,但还没有到他能忍耐的极限,这才让他并未留意张良的不对劲。 他火速将张良移至凉亭中,扯了块布,沾着旁边的池水,替他擦拭脖颈,赵元溪揪了片荷叶,给他打扇子。 许义还想解开张良的衣襟,再替他擦擦身体。 刚清醒过来的张良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抓着自己的衣领,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慌乱道,“不用了!我没事了!” 许义确定他真的没事,这才将湿布递给他,让他自己去洗把脸。 赵元溪望着蹲着池边,不舍得起身,耳朵根都红了一片的少年,忍不住想笑。 能吃能打,一点就炸,还是个脆皮,这实在和赵元溪在以前在文艺作品中了解的张良,相差甚远,不过光凭他第一次来种地的表现,赵元溪姑且认可他的毅力。 “该回去了。”赵元溪提醒。 “哦!”张良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 赵元溪见他这幅有气无力的模样,安慰道,“我和许义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你第一次来就干了这么久,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张良耳朵动了动,依旧没说话。 “而且不舒服的时候应该早点说,累了就应该知道去休息。”赵元溪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道。 “我知道了。”张良老实听训,他没说出口的是,太后这说话的语气,太像他阿母了。 不过,能把秦国太后看做他阿母,张良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赵元溪又道:“以后,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吧!” “我不用种地了?”张良眼前一亮,虽然他很钦佩太后他们,可经此一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沉痛的一天。 “想得美,我来干活的时候,你也得过来,不过不用天天来了。” 不过脆皮小子,还是得照顾着点,不然不小心嘎了,她从哪再找一个这样的人。 这还不如让他跟着许义呢!至少许义一看就是很好说话的人,跟着太后,张良感觉自己前路会愈发坎坷。 他夜里有些睡不着,一动胳膊,手就酸疼得厉害,哪里都不舒服。 张良趴在床上望着外面的月光,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阿母和叔父怎么样了。 秦王对韩国已经是势在必得,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挽救韩国呢? 张良眸色晦暗,眼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冷冽。 门外面传来敲门声。 张良疑惑,点燃烛火,打开门,“许兄,你怎么来了?” 许义有些不好意思,“方便进去吗?” 张良侧身,让许义进来。 “白天看到你身上多了好些伤,你第一次干这些活,难免有诸多不适,这是我亲手调配的膏药,对这些外伤很管用,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 瓶子用软木塞封着还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应该是刚做好没多久。 张良微抿着唇,长睫颤了颤,收下药瓶,“多谢许兄。” “不用谢我,太后将你交给我,是我没照顾好你。”许义有些自责,今日幸亏张良并未出事,不然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许兄何出此言。”张良慌张道,“若让你这般操心,反倒是我的不是,我虽四肢不勤,这力气还是有的,今日完全是我自己疏忽所至,许兄这般看我,既是看轻自己,也是在看轻良。” 许义唰的一下站起来,表情十分严肃,“为兄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年岁比你大许多,经验也更加丰富,很多事情本应该考虑得更加周到。” 两人一致认为是自己的错,把住张良隔壁的邹恒都给弄醒了。 邹恒阴沉着脸,站在张良门口,“要不你们各自给对方磕一个,互相道个歉?” 见两人不说话,邹恒冷哼,“不吵了?那就睡觉去!” 许义是有些怵邹恒的,每次听他训令尹都毫不客气,让人听得心静胆颤的,也就是令尹脸皮厚,不然早跑了。 不过邹恒说话虽然直白,但并无恶意,被他这么一打岔,许义心中的愧疚也冲淡了几分。 同邹恒保证不会再打扰到他后,许义再次看向张良,鼓励道,“那贤弟早些休息,明日跟着太后好好干!” 事实上,张良对跟在太后身边没半点底,除开第一次糟糕的相遇,张良与太后的每次接触,其实结果都不是很好。 可现在,他有不得不接近太后的理由。 他压低声音问:“许兄,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心吧!太后是个好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要认真做事,太后不会亏待你。” 若是在今天之前,张良对这话只会嗤之以鼻,可现在—— 张良敛眉,向许义郑重道谢。 第二日,张良按时入了澧阳宫,赵元溪正在整理实验数据,见他来了,便让他在一旁先侯着。 “架子上有些书,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张良随手抽出一本封面略有些奇怪的书。 啪嗒一下,原本打开的书页被立马合上。 第77章 秦国很大 赵元溪眼皮一跳,这里那么多书,他偏偏能选中令尹写的那本。 令尹每日一篇小短文,有些赵元溪觉得有意思的,就把它们编成了一本合集。 虽说这世界同人文还没什么市场,但贵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金钱,还有人人都有的那颗八卦之心。 这书虽价格昂贵,但买的人还真不少。 赵元溪靠着这书也小赚了一本笔,至少把沧浪阁那些人的笔墨纸砚给赚回来了。 “闲事拿来寻乐的,你喜欢也可以带一本回去。” 张良脸色十分奇怪,“太后怎能看这种东西?” “为什么不能看!你不爱看,不等于别人不爱看啊!”赵元溪没有半点羞愧,她不仅看了,而且还是她叫人写的。 不服,那下次就让令尹写他的!凭留侯的人气,令尹在史书上留个名字,也不是不可能。 张良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行事无状的人,咬着牙道,“这都是别人编出来的!” “我知道啊!这还是令尹写的。” 张良记起令尹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端着风流贵公子做派的男子,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这真不是您逼他写的吗?” 这怎么跟把自己当做大魔王一样,她是那种喜欢逼迫他人的人吗? 对,就算是,那人家肯定也是愿意,她才能逼迫成功啊! 赵元溪绝对不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明明东西都是令尹写的,罪责怎么能怪她头上呢? “当然不是,他自愿的,而且他还拿了钱!” 张良满脸不信,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再同太后争辩,坐在角落里翻看其他的书籍。 赵元溪这里的书十分丰富,诸子百家的典籍大都包揽其中,此外还有些是她自己写的关于农业方面的指导书。 她写的书风格十分明显,用词都是最为浅显直白的,只要是识字的,看过这书之后,对于耕种方法也能掌握七七八八,最特别的是,那书里还会配图。 张良还是第一次见有插图的书,虽然图形简单,笔触也十分粗糙,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他把赵太后的书全部翻找出来,一本一本研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张良觉得有些耳熟,放下手中的书,往大殿中央看过去,便见那日将老师带走的中年男子,赫然出现在澧阳宫中。 “李大人怎么来了?”赵元溪笑着放下手中的记录本。 这里最近也没什么案子,李斯怎么好端端地跑到她这里来了? 李斯并未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高声道,“臣替大王给太后娘娘送年礼。” 要过年了?! 秦国采用的颛顼历,以农历的十月为岁首,现下已经到了九月底了,可不就是要过年了么! 与后世春节不同,秦国过年君王得接受百官朝贺,祭祀天地和先祖,民间则主要是祭祀农神,庆祝丰收。 这还是赵元溪来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劳烦李大人了!不知李大人近来可好?” 赵元溪感觉他可能过得不是很好,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廷尉,跑来给一个冷宫太后送什么礼,这不是太监总管该干的活吗? 李斯最近的确过得不是很好,不是因为秦王,而是他从魏夫子的信中得知了赵太后让韩非写新的律法的事。 别人或许他不了解,但他师兄的确有这个本事,哪怕太后的要求苛刻,他也不是没可能完成。 若太后真的被大王放逐,他或者也可以当做不在意,可偏偏不是! 大王明明时刻让人留意太后的动向,太后让韩非写新的律法一事,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李斯能容忍韩非继续活下去,但他不能接受韩非再次出现在秦王面前。 “托太后的福,臣过的很好。” 赵元溪怀疑他在阴阳自己,但她没证据。 “听闻臣的师兄如今在您这,不知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 他果然是在阴阳自己,韩非和李斯的爱恨情仇,赵元溪有所耳闻。 若是她没出现的话,韩非如今已经被逼得饮鸩自尽。 一个是秦王宠臣,一个是自己的大才,赵元溪两个都不想得罪,她扶额道,“李大人,韩非在我这很好,和我一样,他也不会再回咸阳了!” 李斯眼中杀意并未消退,韩非能不能回咸阳,既不是太后能决定的,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太后娘娘可否容臣见见他。” “按道理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我不能答应你!” 李斯的执念太深了,赵元溪担心他要么自己动手弄死韩非,要么将他逼死,无论哪一种,这都是赵元溪所不能接受的。 李斯微愣,似乎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自己。 赵元溪微微叹息,走到李斯跟前,轻声道,“李卿的杀念太重了,我知李卿的心思,也理解你的想法,但这世上没了一个韩非,还会有韩不非,到时候李卿也要像今天这样吗?” “李卿只看见韩非的出类拔萃,却忘记自己也是秦国璀璨的明珠,秦国很大,未来会更大,容得下无数大才在这里发光发热。” “我也相信李卿会是这些人才中,最为夺目的那个,政儿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李斯无言以对,内心想法被戳穿他既害怕,又隐隐觉得有些痛快。 他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嫉妒韩非,嫉妒他恨不得他死掉。 可韩非真的那么可怕吗?不,李斯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 李斯低头,心中认同了太后说的话,秦国很大,容得下许多人,他不可能把人都杀光,留下韩非,未尝不是在给他自己留一条出路。 “臣莽撞,请太后恕臣失礼。” 赵元溪见他似乎想通了些,松了口气,若是李斯铁了心得要除掉韩非,她还真的会多很多麻烦。 李斯这次过来本就是借着送年礼的由头来的,东西送到他也就该回去了。 等他离开,一直躲在后面偷听的张良走了出来。 他脸上难掩愤怒,“此人为了一己私欲,竟想害人性命!” 第78章 岁祭 “这么生气做什么?韩非不是没事么,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有我在,李斯动不了他。” 赵元溪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李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既然赵太后已经猜出了他的打算,哪怕是为了摆脱嫌疑,他也会和韩非保持距离,除非他能鼓动秦王第二次下令赐死韩非。 可她已经保下了韩非,只要韩非不触碰秦王的逆鳞,嬴政不会想杀他。 张良冷笑道:“堂堂秦国廷尉,竟是个妒贤嫉能的小人,太后当真放心他来掌管秦国的律法吗?” “这话,你应该去和秦王说。”赵元溪毫不在意道,“不过你口中的小人,却是秦国的忠臣,他为秦国付出过心血,他是靠自己的实力坐上这个位置的。” “至于这点私心,谁没私心呢?”赵元溪轻笑,“你在我这里阴阳怪气,不也是你的私心吗?” 赵元溪能理解他们之间的争斗,但不会只旁观他们的争斗而不加干涉。 张良沉默,对于赵太后的敏锐,只觉无奈,可李斯的确不得不防,今日他敢为了一己私欲做出害人性命的事,他日难保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秦国。 不过秦国亡了才是张良想看见的。 赵元溪见他老实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憋什么坏呢?” “太后误会良了,良只是觉得太后说的在理。”张良满脸无辜。 最好是这样,赵元溪轻哼。 赵元溪揭开李斯送来的年礼上的布,除了猪牛羊等肉类,还有五谷以及各种酒器。 秦国的岁首,与其说是过年,不如说是祭祀日,祭天、祭神、祭先祖。 韩国和秦国过年的习俗类似,张良看到这些东西,突然道,“这次岁祭,秦王莫不是打算来雍城?” 赵元溪手微顿,确实有可能。 雍城作为秦国专门用来祭祀的地方,更是埋葬了多位秦国历代先君,秦王若是要进行岁祭,这里的确是最常使用的地方。 想到自己可能要见到便宜儿子,赵元溪突然有些紧张,要是见到他,自己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呢?或者让他给自己写个亲笔签名? 赵元溪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突然有些头疼又觉得尴尬,嬴政现在估计不会想看到赵太后,要亲笔签名估计是没指望了。 不过,他不愿意来看自己,她可以去看他! 她可以偷偷去祈年宫看,若是被人发现,那她也可以说自己这是思念儿子。 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赵元溪开始有些期待,这要是见到人,那她也是可以吹嘘自己是见过秦始皇的人了! 赵元溪傻乐起来。 张良看到她听说秦王会来雍城后,笑得如此高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秦王虽然同赵太后已经决裂了,可赵太后毕竟是秦王的生母,对他想必还是有感情在的,若是秦王死了,赵太后必然会伤心。 张良垂眸,长袖中的双手紧握,指甲陷入掌心中还浑然不觉。 赵元溪接连好些天都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自己见到秦始皇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更自然一些。 这几天的赵元溪仿佛戏精上身,时不时就摆出一副秦国太后的模样,姿态扭捏的模样,让柚一度以为她生病了。 吓得柚差点去请太医。 赵元溪的这点异常也传到沧浪阁众人的耳中,他们一致认为太后这是思儿成疾,不免有些同情起赵元溪了。 这事传到最后,连嬴政都知道了。 嬴政断不可能相信那人会思念自己,哪怕是真正的赵太后,对他也只会有怨气,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又怎么会对他突然有这么深的感情。 嬴政觉得她或许在筹划些什么。 不过,若是她真的知道他就是秦王,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嬴政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十月初一,天还未亮,秦王的仪仗队就到了雍城门口。 黑甲卫在前面开道,黑色的玄鸟旌旗层层叠叠,仿若看不到尽头,长戈排成的列阵,寒光林立,护送着中间的铜车进入雍城。 路两旁的百姓全部伏地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除了车马和军队行进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声音。 赵元溪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秦王的仪仗队,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了古代君王的威慑。 千万人之上,唯一的王。 他将来还会是这个天下第一的皇。 赵元溪心口跳得厉害,不仅是富贵迷人眼,权势更让人痴迷。 难怪当初刘邦看到这一幕,能喊出“大丈夫当如是”这样一句话,这架势,连她看了也觉得心动啊! 一个秦王就已经声势如此浩大,那皇帝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赵元溪忍不住咂舌。 秦王的车架已经穿过城门,直往祈年宫那边。 赵元溪长舒一口气,准备按照原定计划,悄悄潜入。 好不容易嬴政来一趟,她不去瞅一眼,白瞎了这次机会,而且她还说不一定能刷一刷好感度。 嬴政的好感度已经在1%那里停留了很久了。 赵元溪觉得既然要刷好感度,那得先刷存在感,先让人记着,再谈好感度的问题。 沉闷的鼓声响起,祈年宫的大门缓缓被打开,黑甲卫立即将此处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这里。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赵元溪到了祈年宫门口,正趴在墙角之上偷偷看,等着车帘掀起来,让她看看嬴政长什么样。 王贲是秦王此次的护卫,他收到消息,有人趴在祈年宫角落偷窥大王,被询问是否将其拿下。 听到黑甲卫说那人是个年纪挺大的女人,王贲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不得不亲自前去,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他走近一些,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太后娘娘!”王贲站在赵元溪身后,突然开口。 赵元溪吓了一大跳,扭过头去,见是王贲,又冷静下来,“王小将军怎么在这?” “这应该是臣要问太后的问题,太后娘娘为何在这?” 第79章 王有危险 王贲见太后也没穿吉服,显然也不是来参加这次岁祭的,既然不参加祭祀,又为何要来这祭台? 赵元溪捧着心口,佯装悲切,“王小将军难道不知,我与政儿已经快半年没见了,我实在是思念他,可又担心政儿不愿见我,只能在这里偷偷看上一眼。” 王贲按道理应该觉得感动,可太后这戏演得实在太过了,以至于让他一眼就看穿。 若真的思念大王,您那看热闹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王贲正色道:“太后娘娘,这里并非是你玩闹的地方,若是影响了岁祭,哪怕是您,那也是要受罚的。” “真不让我看?” “若您想见大王,可以等祭祀结束后,派人去请大王,大王若是愿意,自然会去见您。”王贲不肯退让半步。 赵元溪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那门口,结果只看见一个高大黑色的背影朝里面走去了。 “哼,不看就不看。” 赵元溪正欲离开,邹恒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太后身侧的王贲,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了?”赵元溪还是第一次看见邹恒如此焦急的模样。 王贲止步,心中不禁有了丝不好的预感,视线落在邹恒身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太后娘娘,小人昨晚夜观星象,见有荧惑守心之兆,恐大王会有危险。”邹恒跪地,脸色难看。 赵元溪想告诉他,封建迷信要不得,荧惑守心实际上只是火星在心宿位置上停留的天文现象,实际上是因为地球和火星轨道速度不同造成视觉的逆行。 不过,想到自己穿越的事,赵元溪觉得有些人能看到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元溪还是谨慎处理了这件事。 王贲同样脸色不是很好,大王若是在他的护卫下出了事,那自己必然是难辞其咎。 他立即命令让黑甲卫排除周围的安全隐患,哪怕一只鸟都不能让它靠近大王。 赵元溪想帮忙,但王贲拦住了她,“太后娘娘,护卫大王是臣的职责,还请娘娘回宫。” “你难不成这是在怀疑我?”赵元溪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有些生气。 可生完气,她又冷静下来,“行,我回去。” 现在已经够乱了,她不该再添乱。 可赵元溪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回头,远远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宫殿,握紧了拳头。 王贲不放心太后,还派了两个黑甲卫护送她回去。 赵元溪突然止步,扭头惊呼,“看,是秦王!” 两名士兵下意识地转身跪地,赵元溪给他们一人一记重锤,两人齐齐倒在地上。 邹恒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太后这招是和谁学的?而且她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身手了。 不过看两人倒地的模样,他更觉得这完全是因为太后劲大。 “太后娘娘?” 赵元溪轻松地拍了拍手,“没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咱偷偷去看看,不耽误事。” 若是有刺客的话,凭她现在这力气,怎么着都能和那些人过上几招。 赵元溪直接带人爬到了屋顶上,她压低声音问,“你说若是刺客的话,他们会怎么动手?” 邹恒沉默了会,艰难开口,“小人觉得如果是刺客,大概会像我们这样躲在角落里偷窥。” 太后您难道没发现,已经有好几个暗哨发现他们,并且用箭对着他们了吗? 倘若不是王贲确定她是太后,且没有恶意,他们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赵元溪:...... “那你可以推测一下大王会遇到什么危险!” “小人不知。”邹恒无奈,他只是阴阳家,又不是预言家。 “看来你学艺不精。”赵元溪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邹恒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可是阴阳家中的绝世天才。 只不过阴阳家鲜少参与政事,甚至还有不少人顶着阴阳家的名号,为自己谋求私利,这导致阴阳家在诸子百家中名声并不是很好。 邹恒这一脉,学的是正统的阴阳五行之道,对于星象很有研究。 不过这只是辅助而已在,真正让他能断定秦王今日会有危险,那是因为比起星象,人其实往往更好懂。 赵元溪实在没找到哪里有危险。 秦王现在已经进了祈年宫,总不可能杀手会藏在祈年宫里吧! 祭祀之前,祈年宫上下全部都清扫过,很难有人藏在那里而不被发现,哪怕真的有人,除非他能避开秦王身边的重重防护,不然也不可能伤到秦王。 赵元溪眸色一沉,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拎着邹恒,从屋顶上爬下去。 落了地,邹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脸色说不上多好,“太后其实可以让小人自己爬下来的。” 他都长这么大了,还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下来,尤其是拎着他的还是个矮小的女人,这实在让他不能接受。 赵元溪幽幽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能力表示质疑,若是他自己能爬下来,她绝对不会多此一举。 “要不我把你扔上去,你再试着爬下来看看?” 邹恒闭嘴。 见太后往黑甲卫那边走去了,邹恒连忙跟上。 王贲见太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直接过来了,神情严肃,正要拦下她,却听见太后说,“我知道大王的危险在哪了!” “太后娘娘,此事事关重大,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赵元溪抬眸,与王贲对视,“我并非开玩笑,你跟我过来便知。” 祈年宫修建于百年前,多年来虽有经过修缮,但经历一百多年岁月的洗礼,有些柱子已经被虫蛀空,变得极为脆弱。 祭祀之时的动静,极有可能让原本就脆弱的柱子受到外力的干扰而倒塌,到时候即便秦王跟前有多少高手估计也护不住他。 王贲看着周围白蚁活动的痕迹,脸色难看,喃喃道,“祈年宫这么多年可从未出过事!” “那你或许能见证历史了。” 王贲见太后还有心思开玩笑,都快要哭了,“太后娘娘,大王已经进去了?” 第80章 天降好大儿 祭祀不可能突然停止,可让大王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大殿也不行。 王贲手指轻轻用力,旁边那根廊柱一大块被就被捏成了粉末,里面的小虫子四散而逃。 他额头冒出冷汗,握着长戟的手微微发白,看向赵元溪,眼中满是惊慌。 “臣这就让大王他们先撤出来。” 无论如何,大王的性命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王要降罪于他,他也无话可说。 王贲咬咬牙,扭头就要走。 “祭祀已经开始了!”赵元溪听到里面传来编钟的声音,提醒道。 一旦祭祀开始,无论是谁,无论是何原因,干扰祭祀活动,都将被视作对神灵的不敬,对先祖的不敬,这将是重罪,足以让族人跟着他一起死的重罪。 “先别自乱阵脚,你派人在周围查看一下大殿具体的受损情况。”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注定将会死很多人。 赵元溪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藏着不忍。 “长今,你去叫墨家人过来帮忙,邹恒你去把祈年宫的建造图纸找出来。” “柚,你带着他们去准备些木材,石灰和糯米浆。” 众人领了命令,各自出发。 赵元溪绕着大殿外转了一周,紧皱着眉头,祈年宫的主殿占地约两千平方米,依靠着七十二根大柱支撑,大殿高度有二十米。 这些大柱外面都刷着鎏金色的桐油,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通过敲击一根一根确定。 很快,王贲得到消息,“太后娘娘,臣已经让人排查清楚了,祈年殿内五根大柱问题十分严重,必须进行更换,还有十根也需要进行修缮,臣已经命人对他们进行临时加固。” 大殿设计之初,本就为了安全做了些冗余设计,哪怕去掉十根大柱,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墨家人来了之后,更是肯定了这个结论。 “虽说西边檐柱损坏严重些,但只要加固得当,不至于现在坍塌。” 问题主要都出在西边檐柱附近,王贲将人调至西边,按照墨家的人的指示,对被虫蛀了的大柱拼接新材,用麻布缠绕上,下沉了的地基也用石灰混着糯米浆重新填补。 大殿内,迎出先祖牌位,安放在大殿的主位之上,秦王穿着冕服站在百官最前面,率领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祝官在一旁诵读祝词。 气氛依旧十分庄重平和,他们却不知外面的人已经快忙疯了。 好在礼乐声足够大,除了站西边的那些官员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祭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秦王手捧玉帛送至神位前,太常接下,置于祭案之上,一声声沉闷的钟声后,各种祭品也被呈递上来。 ...... 礼毕,百官跪地参拜。 祭祀后的贡品被秦王分了下去,并在祈年宫的偏殿设下宴饮,准备宴请百官。 直到秦王从祈年殿走了出来,守在外面的人终于都松了口气。 赵元溪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若是嬴政当真死在这,那华夏的历史估计得改写了。 虽然秦国的确问题很多,但能统一这片大陆的目前来看也只有秦国。 赵元溪站在人群中,双眼发亮地盯着门口走出来的人。 直到那张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赵元溪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她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他。 嬴政同她对视,不是因为他和她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那么多跪地的人里,只有赵元溪呆愣愣地站着。 他微微勾唇,不再看赵元溪,而是径直朝前走。 这下,赵元溪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 她脸都黑了,向来都是她逗别人,哪里能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也被人给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是幼稚鬼吗?居然在他母后面前,假扮自己的表哥! 不对,赵元溪心中一惊,虽说嬴政弄个假身份骗人在先,那也是因为她当初没能将人给认出来。 她没认出自己的儿子,这是不是更可疑一点。 赵元溪感觉自己后背有些发凉,不敢上前去质问嬴政为何要欺骗自己。 她默默转身,准备悄悄离开。 嬴政突然止步,回头望向赵元溪,眸中闪着微光,不容人拒绝道,“太后既然来了,便随寡人一同前去用膳!” 嬴政初继位时,太后替他代理朝政,这岁祭,太后自然也是会参加的。 只是,祈年宫之变后,太后已经还政于秦王,她便没了干涉秦国政事的权利,甚至因为嫪毐一事,太后连太后的尊荣都保持不了。 嬴政此举,无疑是给赵元溪颜面。 可赵元溪一点也不感动,嬴政看她的眼神一看就是憋着满肚子坏水。 不过她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自己做过什么,给了秦王要杀自己的理由,反正明面上他不可能会对她动手。 赵元溪平复了一下不安的内心,露出和蔼可亲的模样,“大王既然愿意邀请,我自然得答应。” 群臣皆惊,只有早就知道消息的李斯和芈启表情不变。 赵元溪和嬴政走在前面。 “太后是在害怕吗?”嬴政眼中带笑,看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害怕,他觉得十分有趣。 赵元溪翻了个白眼,若是有个暴君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和他可能还有些旧怨,这换谁来不害怕? 若是她认出了嬴政还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她保证能把赵姬演得好好的,偏偏她没认出来啊! 赵元溪对系统给自己传输过来的信息再次表达不满,现在都已经是用5g网,正研发6g的时代,系统居然还在用2g网,只能传输文字信息。 小垃圾。 “大王说笑了,人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 赵元溪心中插着腰大骂,看什么看,再看这身子也是你老娘,如假包换! 更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赵元溪觉得他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问他要人,他给了,问他要地,他也给了,让他去帮忙在楚国买地,他也做了。 如今大金猪外甥变成亲儿子,除去自己不是他亲娘外,这简直是天降好大儿。 第81章 这就是母爱吗? 赵元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而且她赚钱不也分给了嬴政么,他还能有啥不满的。 “是么?寡人还以为太后已经不认寡人了。” 赵元溪扶额,蹙眉道,“大王何必再提起这些伤心事,我不愿记得你,那是不想回忆那些事了,事情都已经过去,旧事重提反而会伤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 嬴政见她想直接蒙混过关,嗤笑道,“到底是不愿回忆旧事,还是根本不记得?” 赵元溪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就知道他不好糊弄,又立马给出另外的理由,“大王说得不错,我之前的确不记得你了,那是因为我失忆了,直到刚刚我看到你穿着冕服从祈年殿走出来,才想起了一切。” “失忆?” 这的确是个理由。 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嬴政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赵元溪见他朝自己甩脸色,忍不住撇撇嘴,阴阳怪气什么?若真告诉他,你妈不要你了,他估计还得更不高兴。 礼乐声再度传入耳中,赵元溪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 殿内金砖铺地,九阶玉阶之上放置了御案,王位之下,右侧还放了一张稍微小些的案几,那是赵元溪的位置。 东西两侧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长案,文武百官按照品阶依次入座。 长案之上,各色酒器、菜肴,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屋顶之上八十一盏玄鸟宫灯照亮了整个大殿,大殿周围更是整齐摆放着人形宫灯作为光源补充。 两侧的乐师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什么叫豪横,这就是豪横! 赵元溪觉得自己之前办的那些宴席与这一对比,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不过这可是国家祭祀的宴会,她自然是比不得,若是哪天她也能办这样的大宴,估计她那会就已经成为天下首富了。 能不能成天下首富,赵元溪幽幽看了一眼身侧的嬴政,那还得看她的好大儿愿不愿意继续当她的大金猪。 赵元溪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大金猪自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 太常令又宣读了一大堆赵元溪听不太懂的礼词,主要内容大概就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神明、感谢祖宗、感谢君王。 所有人表情都十分严肃,让赵元溪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礼词念完之后,嬴政宣布开宴,众人齐声道谢,就可以开席了! 赵元溪迫不及待得尝了尝御厨的手艺,只是刚入口的那一瞬间,她眼中顿时没了光亮!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筷子刚刚夹过的那道蒸鱼,这世上怎么会有鱼被做得如此难吃? 许是做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些,那道蒸鱼非但没有鱼该有的鲜美,反而又腥又柴,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她忍不住端起旁边的酒水,喝了一大口,才将那股怪味给压了下去。 看着碗中的鱼,赵元溪视线落在它发白的眼珠上,莫名感觉它死不瞑目。 嬴政一直在留意赵元溪的神情,见她吃了一口鱼,就跟吃了什么毒药一样,不明所以,也跟着夹了一筷子。 入口那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原因。 不过这鱼虽然味道一般,但也不至于吃得脸都快绿了!这么些年他不都是这样吃的么? 虽然嬴政承认太后手艺不错,可又不是人人都能有她那样的手艺。 她这副表情,显然招到了嬴政的不满。 他可以吃不好吃的东西,但前提是他从未吃过好吃的,不能把太后给带回雍城,但把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带回去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个宫女,太后应该不至于不给吧! 同样也有这样类似想法的还有李斯。 李斯曾在太后这里吃过鱼,那鲜美的味道他现在还记得,同样在雍城用的膳,这味道就咋差这么多呢? 不然他派些人过来和太后身边的厨子好好学一学? 一顿饭,赵元溪就险些两次失去她可靠的柚。 赵元溪没再动那盘死不瞑目的鱼,吃了几口小菜,味道虽说也一般,但尚能入口,最绝的是那碗浓汤,也不知道那厨子放了什么好东西。 她喝了一碗之后还意犹未尽地想喝第二碗。 微风一吹,赵元溪感觉酒劲有些上来了,看头顶的那铜灯感觉都好像在晃。 晃? 赵元溪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盏八十一玄鸟鎏金铜灯的确在晃。 此时,乐声正好停了下来。 赵元溪听到那金属和木头的摩擦声,如同阵阵惊雷,让她瞬间酒醒了! 嘎吱——嘎吱—— 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大,烛火开始晃动。 赵元溪正想辨认一下那灯的情况,乐声再度响起,她这下只能看见灯在晃。 本来这点动静赵元溪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可她刚刚才经历了祈年宫主殿那事,现在小雷达再次开始运转。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主殿上了,对于侧殿反而没太在意。 赵元溪想唤王贲过来,让他再去检查一下这侧殿的情况。 可她刚想站起来,顶上的那盏玄鸟灯就再也撑不住,铜钉和铜环突然脱落,带着碎木屑一起掉了下来! 赵元溪下意识地去拉身边的人,可铜灯掉落的速度比她要快许多,她躲闪不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完全靠自己的手来硬抗住了这重量。 几百斤的铜灯突然从十来米的高空砸下来,这哪怕是赵元溪也有些支撑不住。 她感觉自己的胳膊折了,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脸都跟着白了几分。 若只是这样,赵元溪尚且能做好表情管理,可铜灯里的油也跟着洒了下来。 赵元溪不仅觉得自己胳膊疼,现在身体哪里都疼,那些热油至少也有百来度,溅到身上,没一会就起了水泡,她疼得龇牙咧嘴。 嬴政呆愣一瞬,大怒道,“还不来救驾!” 众人纷纷上前,合力将那铜灯给挪开,上手的那一刻,他们才惊觉这东西的分量,心中不由惊叹,太后是如何将这铜灯给扛起来的,这难道就是母爱吗? 第82章 对你而言重要吗 赵元溪两条胳膊耷拉着,身上还沾着不少灯油,看上去实在有些惨。 宴会暂停。 赵元溪觉得自己还能支棱起来,自己回宫找太医诊治,可不管是嬴政,还是长今她们都强制将她给抬回了澧阳宫。 百官惊魂未定,看着大王同太后离开的背影,相互对视着,不敢多言。 “太医呢?”嬴政紧皱眉头,看着赵元溪身上的伤,神色复杂。 他不明白为何这人要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嬴政第一反应是这只是她的苦肉计。 毕竟她连那铜鼎都能举起来,只是一盏铜灯而已,对她而言应该也不难。 用这身伤换他的信任,很划算。 可—— 嬴政抬眸,看着正在对小宫女讨饶的人,眸色缓和了不少。 若是真的是苦肉计,或许他还更应该高兴,至少太后肯为他花心思,可凭嬴政对这个太后的认知,若是旁边坐着的是别人,估计她也会去救。 等嬴政意识到这一点,莫名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说他是她儿子么,怎么就比不上其他人了! 分明就是个骗子而已。 匆匆赶来的太医令,见大王脸色阴沉,赶紧上前替赵元溪诊治。 赵元溪哄好了哭哭啼啼的柚,将自己那两条可怜的胳膊放到太医面前,“太医,我这胳膊得靠你了!” 太医检查了赵元溪两个胳膊的情况,左右两只手都骨折了,右手情况更严重些,小臂处已经变得十分肿大。 赵元溪看到自己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胳膊,手忍不住抖了抖,这一抖,她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太医赶忙道:“太后娘娘莫动,臣需先给你正骨,会有些疼,您一定要忍住。” 赵元溪想问太医,要是忍不住该怎么办? 早知道自己骨头会断,她就—— 好吧!人还是要救的。 不过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会托大,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觉得自己能抗住,忘了自己只是力气大,这身体还是脆得跟纸一样。 这次得了教训,赵元溪觉得自己以后应该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素质,至少跑的时候速度应该要更快些。 “不用点麻药吗?”赵元溪试图让自己少疼一些,忍不住问朝自己走过来的太医。 太医令微愣,显然不知道麻药是什么东西。 “你先别动手!长今!长今!”赵元溪大叫起来,“去让太医署那边给我煎份麻沸散过来!” 嬴政见她这幅模样,又有些想笑,“既然这么怕疼,刚刚怎么就敢上来救寡人?” “不救你,你不就死了么?”赵元溪理所应当道。 嬴政被噎住了。 他沉默了会,眸色深沉,“寡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赵元溪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很想说自己其实和他不熟。 事实上,他对自己而言并不重要,但他对这个国家很重要。 如此低情商的话,赵元溪肯定是不会说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秦国太后,她笑眯眯地道,“那是自然,大王是我亲儿,你比所有人都重要。” 这人不仅喜欢骗人,而且还真把自己当成太后了? 嬴政看出她在说谎,不过这并不妨碍这句话让他心情舒畅。 奉承话他可听得太多了,不过能说的像她这样好听的却没几个。 长今很快就把药给端来了。 太医令曾听闻军中出现过一种药,可以短暂使人失去痛觉,可他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居然在太后这边看到了这种药。 “太后,可否让臣检查一下此药?”太医令道。 赵元溪点头,让长今给他先看看。 “此药是我这边的一个太医研制出来的,太医令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军中寻他,与他一同讨论这救人法子。” 太医令万分感谢,检查过那药后,便让赵元溪将药服下。 赵元溪喝了那药后,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她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扒拉了两下,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两条胳膊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了。 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嬴政坐在自己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赵元溪动了动胳膊,发现手上还是使不出半点力气,这让她有些不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太后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想和寡人说的吗?”嬴政眸中翻涌着各种情绪,犹如那海底蓄势待发的火山。 赵元溪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同他对视,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她感觉自己背后有些发凉。 “你想听什么?”赵元溪试探地问。 嬴政见她依旧不肯坦白,眼神微冷,“太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聪明?赵元溪那是绝对会承认自己的确很聪明!哪怕是她那个导师也曾夸奖过她,自己是他带过最聪明的学生之一。 不过听嬴政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是猜出什么了? 即便如此赵元溪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反正嬴政没证据证明自己不是赵太后。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这妈,自己是当定了! “能生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我当然很聪明!”赵元溪颇有些不要脸地开口。 嬴政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吓得赵元溪抬起自己那两条绑得结结实实的胳膊,着急忙慌道,“你别过来,我真要动起手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嬴政在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淡淡道,“她不会做膳食,她更不懂那些农桑之术,你真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吗?” 不仅如此,真正的赵太后与她的性情也极为不同,但凡是与她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这人既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为何不愿说实话。 赵元溪听明白了嬴政话中的意思,可她依旧不能承认这件事,“你说的她是谁?不会是指我吧!” “谁告诉你我不会这些的,人非生而知之,人也不是不会改变,我虽同你一起生活多年,可我的事你也并非悉数知晓。”赵元溪突然笑了,“古有庄周梦蝶,我未尝不能有自己的奇遇。” 第83章 最好能骗一辈子 “政儿身边不是养了些术士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这种可能?” 赵元溪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十分自信道,“更何况我这张脸,这声音,难道政儿还能不熟悉吗?” ...... 明知道她是在胡言乱语,可嬴政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此人不是真正的太后。 嬴政握紧拳头,心中怒意上涌。 “大母!” “大母!!” 两道童声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两个小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步跑到赵元溪跟前。 子婴见赵元溪胳膊上的绷带,抽抽噎噎道,“大母,你疼不疼啊!” 扶苏小手小心托着赵元溪两条胳膊,脸上难过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小声地哭泣。 两人直接将一旁的嬴政忽略得彻底。 赵元溪想摸摸他们头,可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低下头,挨个蹭了蹭他们脑袋,温声道,“我没事,过段时间这伤也就好了。” “柚姐姐说大母被东西给砸了,是什么东西砸伤了大母,子婴要去教训他。”子婴气得挥起小拳头。 “我也要去,我们可以带着章邯一起去!我还可以写信给父王,让父王教训他。”扶苏同样也在生气。 一旁的老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不仅是没看见自己,光想着怎么让自己给他找回场子,不由有些心塞。 他这么大的人杵在这,难不成是摆设么? 嬴政冷哼一声,吓得旁边的两个小家伙齐齐看了过来。 子婴还好,见是这个讨厌鬼,根本就没太放在心上,可一旁的扶苏就不一样了。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干巴巴地朝嬴政喊了一声,“父——父王!你怎么在这?” 嬴政发泄一般揉搓着扶苏的脑袋,直到将他弄得晕乎乎的,才冷哼道,“寡人如何不能在这?这里是雍城,历代先王的陵寝所在,而今日是十月初一。” 扶苏扒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眨巴着眼睛,没再纠结嬴政为何在这,反而问道,“那大母受伤一事,父王可知晓是怎么回事吗?” 提到这事,嬴政眸中的冷意淡了些,不管怎么样,这人对自己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嬴政微眯着眼,视线落回赵元溪身上,她脸上还有灯油烫伤的痕迹,心下微动。 ...... 他身体整个松懈下来,声音也不再如刚刚那般咄咄逼人,“她是为了救我,放心吧!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至于她欺骗自己的事,既然骗了,那她最好能骗一辈子,不要让他抓到把柄。 扶苏歪头,目光在赵元溪和嬴政身上来回地转,最后他牵起了嬴政的手,提醒道,“父王,你也受伤了。” 虽然赵元溪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可嬴政也并非是毫发无伤,玄鸟灯的羽翼将他的衣袖戳破,有一片好大的擦伤,他的手背也被灯油烫伤。 只不过刚刚注意力全部都在太后身上,嬴政并未留意身上的这点伤,而那些太监宫女即便想提醒,可嬴政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就让他们先退下了。 嬴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这才发现原来这伤这么疼。 赵元溪好心道,“我这里有药,要不你先擦擦?” 刚刚太医除了给她正了骨,还留了一瓶烫伤药,赵元溪已经擦了一遍,这还有大半瓶没用呢! “不必。”嬴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后好好养身体吧!寡人还有事要处理。” 嬴政拂袖离开,没等赵元溪再说话,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一直沉默的子婴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大母,他原来就是秦王吗?” 他眼眶有些发红,扶苏想去拉他,却被他给躲开了,他躲在赵元溪怀里,不再发一言。 赵元溪心中有些无奈,对一旁手足无措的扶苏道,“扶苏,你过来把子婴拉起来。” “才不用他!”子婴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他自己从赵元溪怀里钻了出来,脸上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他是个大骗子,扶苏是个小骗子。”子婴哭道。 他不仅是在哭自己的被那个坏蛋给骗了,更是在哭扶苏再也不是他大兄了。 赵元溪想替他擦掉眼泪,可这胳膊实在不给力,好在扶苏虽然没弄明白子婴为何同自己生气,但他依旧担着兄长的职责,在一旁小心安慰着子婴,替他擦掉眼泪。 “我不是小骗子,我从未骗过子婴。”扶苏肯定道。 至于父王有没有骗过子婴,他先是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猜想,可父王性格很糟糕,骗骗小孩其实也不是没可能。 子婴像个暴怒的小狮子,哑着嗓子吼道,“你父王根本就没有不要你,你就是个骗子。” 扶苏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微抿着唇,有些委屈,“我没有骗你。” 至少那时候,父王的确像是不要他了,他没有故意欺骗子婴。 赵元溪这算是听明白了,她拍了拍子婴的肩膀,“扶苏没有骗子婴,是秦王骗了扶苏,让扶苏以为他不要自己了,至于秦王,子婴放心,大母会替你教训回来的。” 子婴吸了吸鼻子,信了赵元溪的话。 赵元溪见他安静下来,笑道,“以前子婴心中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吗?既然这次正好遇见了他,那等会大母带你去找他,让他告诉你答案好不好?” 成娇的死是子婴的心结,若是不解决的话,赵元溪觉得这孩子还会一直纠结下去。 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赵元溪觉得子婴的确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赵元溪提醒,“不过,不管结果如何,子婴答应大母一件事好不好?” “大母你说。” “你和扶苏不管怎么样,都是大母的宝贝,不要为了其他人,而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杀父之仇,赵元溪实在没法解决,但她不想看见兄弟两个反目成仇,无论哪个受伤,她都会伤心的,反正有仇找嬴政去。 扶苏有些害怕地抓着赵元溪的衣角,他没太听懂大母和子婴说的话,但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 第84章 生活不能自理 夜幕深深,雍城内却灯火通明,众人面对帝王的怒火惶惶不安,只有澧阳宫内依旧安静。 两个小家伙乖乖趴在床边看着赵元溪。 不过,小孩到点就开始犯困了。 赵元溪见子婴脑袋摇摇晃晃,已经开始小鸡啄米,示意柚将他抱回去休息。 柚刚碰到他,子婴立马就醒了。 他嘟囔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大母。” 小家伙们都不愿意离开。 赵元溪无奈道,“那今晚你俩就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子婴毫不犹豫地爬上床,在她右手边躺下,小手轻轻盖在赵元溪胳膊上,小声道,“快些好起来哦!” 扶苏在另一侧躺下,替赵元溪盖好被子,脑袋搁在赵元溪肩膀那里蹭了蹭。 没一会身侧便传来细小的鼾声,子婴蜷缩成一团已经在赵元溪怀中睡着了。 赵元溪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小家伙气性大还记仇,但也绝不内耗。 赵元溪微闭着眼,正准备睡去,却听到另一边传来身体轻微翻动的声音。 屋内还留有一盏烛火,虽不能照亮整间房子,却已经足够让赵元溪看清刚刚是扶苏动了一下。 “睡不着吗?”赵元溪压低声音问。 扶苏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对上赵元溪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是我吵醒大母了吗?” “没有,与你没关系。” 平时赵元溪起码也得到十点才肯睡,现在才不到九点钟,再加上麻沸散的药效已经过去,她胳膊又开始疼起来了,这一时半会她哪里能睡得着。 “扶苏是还在想子婴的事吗?”赵元溪问。 扶苏闷闷地嗯了一声,眼中有些迷茫,“父王和子婴有旧仇吗?” 赵元溪将他们俩之间的旧怨解释了一番,扶苏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想替自己的父王辩解几句,可想到父王生起气来,六亲不认的样子,又好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父王他不是坏人。” 赵元溪噗嗤一笑,“那他也不是啥好人。” 扶苏涨红了脸,无法辩驳。 “不管真相如何,长安君的死和你父王到底是脱不开关系,子婴必然会生气,甚至会迁怒于你,扶苏怕不怕?” “怕!”扶苏小声啜泣着,不敢想子婴厌恶自己的样子,他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不管怎样,我都会是子婴的兄长。” 赵元溪亲了亲扶苏的额头,温声道,“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睡吧!有我在。” 扶苏眼中带着泪花,乖巧点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天刚刚亮,赵元溪就被一阵剧痛给惊醒了,睁眼就是一只小脚搭在自己鼻梁那里,刚刚自己就是被这脚给踹醒的! 赵元溪挪开身子坐起来,看到子婴呈一个大字形趴在床上,而他流出的口水把他身下的褥子晕湿了一大片。 赵元溪眼皮子狠狠一跳,她是不是该庆幸至少这小家伙没在自己床上撒尿。 心中想啥就来啥,赵元溪亲眼看见那褥子以他为中心,颜色突然加深了不少,眼看那股热流就要朝自己跑过来。 赵元溪几乎是弹射起步,一下就站了起来。 ...... “子婴!” 这道咆哮声,把两个小家伙都给惊醒了,连带着外面的柚也匆匆赶了进来。 子婴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身下湿湿的,瞪大眼睛,脸唰得一下就红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赵元溪感觉自己脑壳疼,想把人从湿哒哒的褥子上抱走,却有心无力,只能安慰道,“不哭了,这是正常的事,小孩子都会尿床。” 子婴这会才不肯听她的话,他感觉自己好丢脸,尤其是在大母和扶苏跟前。 明明扶苏跟自己一样大,他都没有尿床,可自己却尿床了。 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扶苏揉着眼睛,见子婴哭成这幅德行,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大母说得没错,我也尿过床的。” 子婴吸吸鼻子,“真的么?” 扶苏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过那是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扶苏其实哭得比子婴还凶,不过这并不妨碍扶苏用来安慰子婴。 这会,兄弟两个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甚至还一起商量该换什么颜色衣服比较好。 赵元溪觉得自己昨晚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了。 平日里穿衣都是赵元溪自己来,可今天只能让长今替自己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 赵元溪脚趾扣地,无奈望天。 长今清冷的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太后娘娘身体不用绷得这么直,奴婢伺候您穿衣服本来就是应该的。” 之前太后不让她们做这些,才是不太正常,长今还是挺享受照顾太后的感觉的。 赵元溪撇了一眼她拎着自己裤腰带的手,幽幽看了她一眼,若是她裤腰带在别人手上攥着,她敢保证长今会比自己身体还要僵硬。 不仅如此,更让赵元溪崩溃的还在后面。 今天的早膳是柚准备的,赵元溪的手不方便,只能让柚来喂自己。 都快四十岁了,还得被人喂饭,赵元溪感觉自己这胳膊要是还不能早点恢复,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估计能把她给急死。 “大母,要不要我来喂你?”扶苏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期待地开口。 “我也要,我也要!” 子婴举手,他也想试试喂大母是怎么样的感觉。 赵元溪冷哼道:“不,你不想要!” 她狠狠咬了一口柚递过来的大包子,毫不留情地拒绝。 两小孩都有些失望,他们都被大母喂过,为什么大母就不能让他们喂一次呢? 唉—— 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赵元溪咽下那口包子,让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诺!”柚将包子先暂时放回碟子中。 等她一离开,扶苏目光就落在那包子上,小声道,“大母,你不能浪费。” “对!不能浪费!大母要把这个包子吃完!”子婴立马帮腔,小手跃跃欲试。 赵元溪看穿了他们的意图,低头一口将那剩下的半个包子叼起来,没一会就将它给吃下了肚。 第85章 你先反思一下 赵元溪挑衅似地看了他们一眼,小样,想看她的笑话,等他们毛长长一点再说吧! “还不快吃你们自己的,不准浪费!” 已经没了机会,两个小孩这才心不甘地继续乖乖吃饭。 柚没一会便回来了,她有些犹豫地开口,“太后娘娘,是昨天的那些墨家人想要求见。” 赵元溪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饭也不吃了,跟着柚一起走了出去。 扶苏和子婴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座位上蹦下来,连忙跟了上去。 栎此时站在最前面,被章邯挡在外面,神色焦急,见赵元溪出来了,立马带着人跪下来,“太后娘娘救命!” 他身后有墨家人,还有一些赵元溪没见过的面孔。 “怎么回事?”赵元溪问。 “大王因为昨天的祭典,要将县令、考工令,还有负责看护祈年宫的人全部下狱,不日就要处以极刑,求太后救救他们吧!” 若非栎并没有参与祈年宫的修建,甚至这次还有功,就凭他们与考工令关系密切,估计也会被牵连。 这次被抓的人,至少有上千人之多,这些人中大多数都将被处死,少部分只是被牵连的也得被送去做劳役。 赵元溪想起昨天嬴政说的话,这难不成就是他说的交代。 上千条人命,赵元溪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发问,“他们现在在哪?” “工匠都被廷尉大人给带走,现在正关在雍城的大牢中,县令如今正和大王在一起。” 人还没死,那就还有希望。 “带我去大王那里!” “大王现在就在祈年宫。” 祈年宫里,昨日还宏伟的宫殿,如今已经被拆除了大半,那些朽坏的木头层层叠叠的堆放在一起。 嬴政面色冰冷,灰褐色的眸中不带一点温度,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雍城县令。 跪在地上的雍城县令此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身体止不住的在发抖,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冒出来。 昨日亲眼看见那铜灯将太后和大王砸中的时候,雍城县令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怕死,但他更怕连累自己的家人一起陪他死。 “大王,罪臣失职,求大王看在罪臣这些年忠于秦国的份上,饶过罪臣妻儿一命!” 嬴政微抬眸,越过正在求饶的人,视线落在孟喜身上。 “孟喜,祈年宫多久前修缮过?” 孟喜跪在地上,嘴唇干涩,说话也结结巴巴,“一年前曾修缮过。” “那你跟寡人解释解释,为何一年的时间,宫殿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嬴政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孟喜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自己背上似乎压着一座大山,身体变得极为沉重,“虫患是近些时候出现的,是罪臣疏忽,求大王恕罪,求大王恕罪啊!” 祈年宫使用并不频繁,除了祭祀的时候,秦王会过来一趟,平时祈年宫都是被封锁的。 考工令不仅需要修建这些宫殿,还肩负监管修缮大殿的职责。 今年年初的时候,孟喜曾派人过来查看祈年宫的情况,木材虽有些老旧,但尚能正常使用,孟喜想着过些年,等到朝中拨款,再来修缮这祈年宫也是来得及。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事故,而且还正好在大王来岁祭的时候! 若非太后和大王没有大碍,他现在人头估计已经落地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今日也还是没了活路。 孟喜心中一片悲凉,再也没了辩驳的力气,眼中满是绝望。 赵元溪来的时候便看见他们跪在地上哭成一片。 “参见太后!”一旁的宫人跪地齐声道。 嬴政朝她看了过来,那双冷漠的眼睛让赵元溪心中一惊,正要开口的话又被她暂时给憋了回去。 “你怎么过来了?”嬴政淡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赵元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来看看。” 嬴政视线落在她被缠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太后既然受伤了,就该回去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管。” 这已经是嬴政对她的仁慈了,但要他赦免这些人,那绝对不可能。 赵元溪见嬴政态度如此强硬,心已经凉了一片,她只能试图再挣扎一下,“大王,他们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 “若他们今日不死,那来日死的就是寡人。”嬴政嗤笑道。 若非昨日太后出手,他即便不死,估计也没了半条命,如此重罪,嬴政没有灭他们三族都已经是仁慈了。 赵元溪无话可说,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是真的让她看到这上千人都要被处死,这又何其残忍。 虽说县令他们的确有失职,可这虫患出现得突然,也并非是他们故意所为。 赵元溪小声道:“他们有错,可你不也有错么?” 嬴政被气笑了,他何错之有,这大殿难不成是他修的,这虫患难不成是他引来的? “你不必在这给他们求情。” 赵元溪挺直了腰,开始了她的表演,“我也不光是给他们求情,只是客观地分析一下这件事!首先,这祈年宫是你的,对不对?” 嬴政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眉头紧皱。 “你自己的房子你都没有放在心上,你说说这些年往祈年宫这边用了多少钱?”赵元溪分析着。 这工程质量都是得靠钱来堆起来的,不给钱,谁给你干活? “你再想想,这些年你派过多少人来祈年宫?” 除了门口的守卫,祈年宫常年空置,无人居住,这才导致没人发现宫中已经出现了虫灾。 “还有,秦国的人力财力都被你用在修阿房宫,修你的陵墓,哪里还顾得上这里的老房子?” 秦国总共也就这么些工匠,秦王还动不动砍他们,这导致工匠越来越少,没人、没钱、没花精力,这房子出问题不就理所当然。 嬴政气得咬牙,“这么说,千错万错还都是我的错了?” 赵元溪上前安抚道,“只能说不尽是如此,这是天灾加人祸,你不能将罪责全部怪在他们头上,而且你确实也得先反思一下!” 第86章 顺错毛了 周围的大臣听到太后这话,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世上估计只有太后才敢让大王去反思一下了! 嬴政抬眸,眼神犀利,墨色的瞳孔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嘴角露出危险的笑,“寡人反思之后的结果就是他们的确该死!” 赵元溪看着浑身冒着寒气的嬴政,心中咯噔一下,丸辣!顺毛不成,摸到逆鳞了! 嬴政若真是个脾气好,肯听劝的君王,后世就不会有暴君的称号了。 赵元溪轻叹,“可若是他们都死了,谁来替你修宫殿?今后谁又敢来秦国为你秦王效力?” 被问罪的千余人,除了三百的守军,和小部分被牵连的官吏,其他的大部分都是参与过祈年宫修建工匠,这些人不仅负责祈年宫这一处,秦国大型工程都有他们的身影。 将近七百名工匠,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让他们将祈年宫重新修缮,这些人活着比死了,对你更有利,不是吗?” “孟喜之前带着人替秦国造了那么多水车,让秦国免于受旱灾的苦,这样的人你若是将他杀了,到时候你又该从哪里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才救秦国万民于水火?” 赵元溪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快要说干了,见嬴政还是无动于衷,眼角微微发酸,指着跪在地上一圈的人道,“他们的性命就在你手中,你是秦国的王,若要为了平息怒火而杀了他们,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可你若愿意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定不会让你失望。” 嬴政眉色稍缓,太后说了那么多,说到底也还是在为这些人求情,但有句话说得的确没错,这些人活着的价值比死了更高。 秦国要扩充军队,要修建关隘,很多地方都需要人,尤其是工匠。 要他们死,很容易,但若是想找一批人替代他们,却需要很大一番功夫。 即便如此,嬴政也没有当场应下此事,而是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审理,至于如何处置他们,则得看他的决定。 孟喜等人被带走了。 赵元溪在旁敲侧击,想知道嬴政到底怎么打算的。 “这祈年宫被拆成这幅样子,你也要派人修缮不是,不然让他们戴罪立功,先把这祈年宫修完再说?”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寡人是不是还得一直留着他们才行?” “呵呵——”赵元溪干笑两声。 果然孩子大了,就是不太好哄,若是扶苏的话,哪里这么同她说话? “太后不必再操心此事了,若只是被牵连的,寡人自然会网开一面。”嬴政淡淡道。 太后既然救了自己,她为这些人求情,那可以给她一个面子,不牵连旁人,也可以不对他们施以重罪,但也仅限于此。 若要全部赦免,那绝对不可能。 赵元溪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嬴政既然愿意松口,那他们的小命大抵能保住。 她眉目舒展开来,夸赞道,“大王是明君,自然会赏罚分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元溪这会还是愿意多夸嬴政几句的。 头一回被这人这么夸,嬴政沉默不语,他感觉浑身跟蚂蚁爬了一样。 这人向来喜欢跟自己对着干,什么时候竟也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了。 嬴政轻哼:“为了这些人,你倒是愿意放下身段。” 赵元溪满脸真诚,“我这是肺腑之言,大王不爱听就算了。” “呵!” 他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赵元溪眨眨眼,心中倍感无奈,这人也太难搞了,脾气还差得要死。 系统还想让自己攻略他,赵元溪觉得自己若是成天和他见面的话,估计得一天一吵。 偏偏这人不仅仅是自己便宜儿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秦王,这要是不小心牵连无辜,到时候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嘶!我这胳膊又疼起来了,就先回去了,若是大王有事的话,可以派人去澧阳宫寻我。”赵元溪打算开溜,谁稀罕看别人的臭脸。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她也该回去好好养伤了。 嬴政微眯着眼睛,看着她略有些急促的步子,也没拦她,视线落在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豆丁身上。 扶苏朝自己的父王行了个大礼,就跟着赵元溪离开了,倒是子婴,看了嬴政好几眼,欲言又止,被太后唤了几声才跟上去。 吕乐见嬴政看着太后的背影久久不回神,小声试探,“大王,今日我们就要回咸阳了,可要将太后和扶苏公子一起带回去?” 大王思念太后和公子,太后昨日又舍命救下大王,母子情深,早日带他们回咸阳宫何乐而不为? 吕乐自以为猜中了嬴政的想法,十分贴心地提议。 嬴政瞥了他一眼,“自己回去领十个板子。” 妄猜君主的想法,十个板子,已经算是轻的。 吕乐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这张破嘴,啥时候能改掉多嘴的毛病! 事实上,嬴政并非没有想过将太后带回咸阳,但咸阳不需要一位太后,她在这里就很好。 若是她真的想回咸阳的话,嬴政反而会怀疑她是不是另有打算。 赵元溪走得很快,直到走到嬴政看不见的拐角,步子才慢了下来,她脸色十分难看,身体也有些站不稳。 长今从身后扶住她,“太后,你怎么了。” 赵元溪呼吸有些急促,“我没事,你先带我回去。” 两个小孩见赵元溪病恹恹的模样,瞬间就吓坏了,“大母!我去叫父王过来!” “不许去!”赵元溪叫住了扶苏,缓了口气才道,“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扶苏眼角还挂着眼泪,点头跟在赵元溪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长今将赵元溪扶上床,小心地替她将身后垫高一些,又将被子盖好,“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我躺一会就好了,不用请太医。” “大母,不可讳疾忌医!”小小的扶苏神情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赵元溪刚刚感觉头都要炸了,对上小扶苏严肃的小脸,乱糟糟的心像是被抚平了一样,“好,我听你的!长今,你让太医过来吧!” 第87章 发现端倪 赵元溪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但她不想让他们担心,有些事情,她知道就好。 太医过来后,重新检查了一番赵元溪的伤势,给出的答案自然也是没有问题。 倒是嬴政,听到她回去就传了太医,还以为她伤复发了,送来了各种伤药,还传话过来说已经赦免一些人,让她好好养伤,不要再为这件事忧心。 赵元溪心情复杂,早知道装病可以解决这事,她何必跑去唠叨这么久! 嬴政回了咸阳后,雍城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赵元溪一直在宫里养伤,偶尔会去祈年宫那边,看那些工匠修宫殿。 或许是知道他们的命是太后保下来的,这些工匠对赵元溪尤为尊敬。 “太后娘娘,您今日又来了,这是我前些日子给两个小公子做的小玩具,太后娘娘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孟喜如今已经不是考工令,但他还担负着重建祈年宫的重责。 若是祈年宫在明年岁祭前重修完成,他们可以免除一死,这是嬴政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孟喜送的是一对木雕。 两匹木质的小马只要轻轻拨动,就可以向前走,倒是有些传说中木牛流马的样子。 不过木马走了几步之后,就会停下,除非人力在后面推动,才会继续向前。 这东西十分精巧,赵元溪也觉得有些稀奇,笑着让长今将东西收下,准备等两小家伙下课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过去。 “多谢,扶苏子婴他们肯定会很喜欢。” 孟喜见赵元溪收下了,也跟着十分高兴,“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祈年宫里除了这些木头砖瓦,也没什么好看的,为何太后要时不时来这里看他们干活呢? 难不成是担心他们不能及时完工吗? 一年内重修几座大殿,的确困难重重,但是这可是要命的事,哪怕日夜不休,他们也定会按时将这几座大殿重新修好。 “太后娘娘,这里尘土太多,不利于您养伤,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您可以让人传话,无需您亲自过来。”孟喜担忧道。 赵元溪笑道,“明日我就不过来了,这边的一切那就拜托给孟巨子。” 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赵元溪原以为这次事故是意外,不仅是她,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可惜有些事情人既然做了,必然会留有痕迹。 兰庭内,赵元溪屏退众人,只留下张良与她坐在一起。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少年已经多了些男子的硬朗,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 赵元溪手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张良拿着钓鱼杆钓鱼,而她在一旁坐着喝茶。 “你喜欢钓鱼吗?”赵元溪问。 张良见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就猜到太后想说什么,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太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小人谈不上喜欢。” “我却很喜欢,这种看似有意义却又无意义的感觉,等鱼儿上钩就是最大的惊喜,我以为你会喜欢。”赵元溪笑容不达眼底。 张良微抿着唇,“太后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根横梁,你动了手脚吧!”赵元溪并非在问他,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不过太后是怎么发现的?” 赵元溪捏紧了拳头,气得恨不得锤张良一拳,“整个雍城,只有我这里提供红糖,你做得太明显了。” 自从那日赵元溪弄了些柘浆制糖后,她便让人收集了不少柘,做了许多红糖。 澧阳宫的人吃不完,她便让人送去给沧浪阁那边。 澧阳宫和沧浪阁离祈年宫相隔甚远,那些蚁群不可能偷了红糖搬到祈年宫,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拿过去的。 侧殿顶上的那根横梁上的孔洞虽然看似是白蚁弄成的,但里面红糖的痕迹实在明显。 赵元溪一开始并没有猜出是谁做的,但邹恒给了自己答案。 张良和邹恒只一墙之隔,古代墙壁的隔音效果又没有那么好,张良有时候出去很久都不回来,邹恒自然有所察觉。 他将这些天张良的异常告诉了赵元溪。 只是他虽有所猜测,却没有想到张良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会想用这种方法暗杀秦王。 张良苦笑,“原来是这样,那太后打算如何处置小人?” 赵元溪的手抖了抖,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就这么想死么?” 张良做的事,一旦被人发现,那必死无疑。 “小人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赵元溪揪住他的衣领,差点将他给拎起来,她强忍着怒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差点害死上千条人命!” 张良长睫轻颤,微微合眼,“那又如何,不过是些秦人,难道还要我这个韩国人怜惜他们吗?更何况我怜惜他们,那何人会怜惜我韩国的子民?” “太后若是不想让秦王遭遇危险,那就应该说服他不要对其他国家动手,不然他终将逃不掉这些暗杀。” 赵元溪松开他,冷笑道,“秦灭六国,没有人可以阻止!自从周王室分封诸侯,诸侯纷战上百年,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国家大统一是必然,即便现在没有秦国,未来也会出现另外一个秦国将这些国家统一。 秦的出现,只是加快了这个趋势而已。 赵元溪手双抱胸,面带几分嘲讽,“你若是不愿看见秦国统一,难不成你觉得你那废物韩王能统一这个天下吗?” 张良眼皮一跳,对赵太后这般毫不客气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韩国地小国弱,君王昏庸,地理位置又处七国中心地带,是注定不可能在七国争斗中胜利。 张良不想承认,但这也的确是现实。 赵元溪越发不客气道,“韩国即便不被秦国所灭,也会被赵国、齐国、楚国所灭,难不成到时候你也去挨个刺杀他们的国君吗?” 张亮咬牙,满脸悲愤,眼角泛红,“即便如此,韩国也不会坐以待毙!” 第88章 愿者上钩 对上那双固执的眼睛,赵元溪垂眸将鱼竿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眉眼间染上点柔色,她坐了下来,仿佛又恢复了刚刚的平静。 她淡淡道:“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韩王怎么想。” 张良握紧的拳头松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指尖滑落,在地上形成一滴滴血花,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 秦国一旦攻韩,韩王必定会选择投降,哪怕张良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现实。 “太后不将我献给秦王吗?”张良木然,已然接受了自己命运。 赵元溪抬眸,侧身看着面前的少年,或许有未来人的滤镜作祟,又或者对于这个赤忱少年的怜悯。 她缓缓开口,“你当初就是我救下的,要不要你死,那是我的事。” 张良微愣,眸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为什么?” 刺杀国君,无论在哪里都是重罪,张良不明白为何赵太后要放过自己,更何况他要杀的,可是她亲儿子! “你不会以为你死了,这件事就能结束吧?不仅你要死,同你一同入秦的人,包括韩非,他们都将不能幸免,甚至韩国也将因你而被迁怒!这个代价你付的起吗?” 赵元溪并非在开玩笑,史书之上不就有血淋淋的例子。 燕太子丹令荆轲刺杀秦王,失败之后,秦国立马派兵攻打燕国,燕王喜为了平息秦王的怒火,将燕太子丹的首级都送过来了,依旧阻挡不了秦国大军半步。 张良的事若是让嬴政知道,死的绝对不会只有他,这也是为何赵元溪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她的怀疑。 事情既然已经结束,那就当它只是一场意外好了。 赵元溪对秦王没什么敬畏之心,有些事他知道,的确还不如不知道。 张良僵在原地,嘴唇有些发白。 赵元溪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柔声道,“事情还没那么糟,可以继续听我说话吗?” 张良沉默着坐了下来。 赵元溪随手递给了他一杯热茶,“你学识比我丰富,也比我更加聪明,不应该看不明白当下的形势。” “诸侯国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五百多年,这场战争必然会有终结的时候。” 张良心有不甘,“为何你如此断定会是秦国赢?” 赵元溪差点脱口而出:历史就是这么写的! 咳咳—— “自然是因为秦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纵观那些诸侯国,哪个能做到?” “你既也学过法家之道,更应该明白如今的秦国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 秦国已然成了一辆巨大的战争机器,驾驭它的虽然是秦王,可即便是秦王也很难让它停下来。 “更何况这些诸侯国都是华夏人,是周王遗民,他们本身就该是一个国家。”赵元溪无奈道。 她没什么七国的概念,在她眼里这片大陆都是华夏,分成这么些个小国家,才是不应该的。 “周王室已经没了,现在是能者居者,谁能把七国统一,谁就是这片大陆的统治者!”赵元溪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 张良嘴角一抽,“太后难道忘了周是被何人所灭?” 二十多年前,就是秦国派大军灭了周朝,现在赵太后说出这番话,张良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无耻。 赵元溪半点不心虚,“周王室早就名存实亡,在其位,谋其事,既然他当不好这个天下的主人,自然有人会把他给拉下来,没有秦,也会有其他诸侯国,只不过秦国动作更果断。” 张良冷哼,“难道太后以为秦国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不能啊!” 赵元溪说得理所当然,把张良都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哪个国家的君主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能传至千代万代? 赵元溪见张良好像有些自闭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哪个王朝能一直延续,但我们亦有我们这责任,如今秦国的责任就是要将这天下统一,至于能延续多久,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张良实在搞不懂赵太后到底在想什么,他感觉自己陷入思维漩涡之中,根本无法逃离。 “太后这话,倒让我感觉您并非这世间之人。” 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东西让她在意,秦王的性命她不在乎,秦国她好像也不关心,她仿佛站在这世间,漠视着事物的发展。 若真说她不在乎,但又好像不对。 张良眸色复杂,他试图看穿赵太后,可她又仿佛将自己一切摆在了他面前,明明都清晰可见,可他还是看不清她真实的模样。 赵元溪被张良这话,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不是吧!这他都能看出来? 她轻咳一声,佯装镇定,“我只是年纪比你大,看东西比你透彻一点!” ...... 张良哑然失笑。 “你还有脸笑,小命都要玩没了!”赵元溪面带嘲讽。 “太后不会让我死的。”张良笃定。 赵元溪挑眉,“是啊!我的确不会让你死,你死了,那就看不到韩国灭亡了。” 张良明知赵太后在气自己,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气恼,撇开脸去,不再同她争辩。 赵元溪轻笑,幽幽道,“等韩国灭了,来秦国做官怎么样?” “太后不怕我到时候再刺杀秦王?”张良冷笑。 “你若能当上秦王重臣,找到刺杀他的机会,那也是你的本事!更何况,事以密成,你如今把这话都说出来了,真的还会再动手吗?” “呵!” 事已至此,张良暂时不会对秦王出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什么时候再起杀秦王的心思。 赵元溪轻叹,“唉!不想当就算了,那就乖乖跟在我身边,替我种地也成!” 今日能让张良松口,已经是不错的收获了。 赵元溪也没想自己一番话就能他直接归顺,人才嘛!总有些傲气,她还是能包容他们的这点小脾气的。 反正现在人在她手里,又跑不了,来日方长。 “鱼上钩了,快来搭把手!”赵元溪感觉手里的竿子刚刚好像动了。 第89章 我会盯着你 张良不去想刚刚的事,转而替她拉竿。 一上午的时间,赵元溪钓了两条鲈鱼,还有三条鲤鱼,个个体型硕大。 赵元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炫耀般地道,“看来我这技术还没有退步,今天算你小子运气不错,也算是有口福了!” 赵元溪自己留了一条鲈鱼,其他的鱼则让张良带回去给沧浪阁的人一起吃。 猝不及防被塞了四条大鱼,张良被大鱼溅了一身的水,人也有点懵,拎着钓鱼桶回了沧浪阁,才到门口就被人给拦住。 “今天又有鱼可以吃了。”令尹笑得拍手,三两步就从张良手中接过鱼桶,数了数有几条,高兴地舔嘴,“这鱼一看就是太后的手笔。” 整个澧阳宫,也就太后有闲情钓鱼,沧浪阁但凡哪天上的菜里有鱼,大概率就是太后让人送来的。 “卯师父,今天要加菜啦!”令尹嚷嚷的声音,让不少人都听见了。 许义探出半个头来,见张良还站在院中,笑着招呼他过来,“鱼交给令尹就好,我们等着吃就行!” 许义对令尹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 张良点头,朝许义方向走去,不过才走了两三步,他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邹恒挑眉,有些意外太后居然没有责罚张良。 虽没有证据,但邹恒不难猜出张良和前阵子的意外有关系,如此一来,他或许该重新评估一下此人在太后心中的位置。 邹恒能看出他有佐王之才,但不愿为秦国献力的人,哪怕有大才,都将是秦国的威胁。 太后还是太心软了。 邹恒眼中的敌意太过明显,张良哪怕想忽视也不行。 两人视线交锋,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张良扯了扯嘴角,这才是正常人该对自己的态度。 许义没管他们之间的暗斗,拉着张良上下瞅了瞅,“你这衣服怎么湿了?这天气已经变凉了许多,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 张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被许义推搡着回了屋。 “太后护他,连你也护他!”邹恒冷声道。 许义嘿嘿一笑,“邹兄不要对年轻人这么苛责!张良脾气是犟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你若是同他多接触接触,定然会喜欢他的。” 张良虽出身贵族,但干起活来却十分勤快。 从一开始被太阳晒了几个时辰就差点晕厥过去,到现在能跟着他从早干到晚,这些许义都看在眼里。 许义当真喜欢这个聪慧的年轻人。 “他不需要我喜欢,也不需要你的喜欢!许义,我奉劝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怎么被他害死的都不知道。”邹恒这次是带着警告的口吻。 见他如此严肃,许义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邹兄对他的敌意来自何处,但我做人只讲究问心无愧,他诚心将我视作兄长,我亦认他为亲弟。” 邹恒看着他身后走过来的张良,眸中依旧泛着冷色,“随你。” 他与许义擦肩而过,和张良相遇之时,忽而开口,“我会盯着你的。” 张良垂眸,“我不会连累旁人。” “呵!最好是这样。”邹恒嗤笑一声,抬步离开。 院中忽然传来惊呼声,“下雪了!” 今日的冬天来得尤其的早,才十一月初,第一场雪就已经落下来了。 赵元溪来接人的时候,看到这漫天雪花,一脸惊叹。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还好她已经让人早早得将冬小麦给种了下去,那些玉米种子也都晒干,装进了仓库了,等着来年播种。 “大母今日可以不用来的,我和子婴已经可以自己回去了。”扶苏看到撑着伞过来的大母,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年,他和子婴已经四岁了! 很多事情,他们该学着自己做。 赵元溪给他们带上毛绒绒的小帽子,笑道,“这就开始嫌弃我了么?等我走不动了,你们再说这话吧!” 她好不容易养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多照顾点怎么了? “大母才不会走不动路!”子婴瘪嘴,显然不喜欢大母这样说。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都会经历的,咱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不老呢?”赵元溪坦然地笑着,似乎是想起什么,有些严肃道,“你们两个可别学秦王,要是哪天我知道你们敢去求什么长生的药,当心你们的屁股!” “长生不老不好吗?”扶苏歪头,有些疑惑。 “那你可见过有人真的长生不老?”赵元溪反问。 扶苏还真答不出。 子婴举手,有些激动,“我知道,我知道,大母之前说那些丹药都是骗人的,有毒!那些术士说的话,也是假的!” 扶苏瞪大眼睛,“这是真的么?可是许多先王都有服用丹药的习惯!” “所以啊!吃了药也没见他们活多长!”赵元溪吐槽。 秦国的那些国君,除了秦昭襄王活得久一些,命还真的都不是很长。 “那这事必须告诉父王才行!”扶苏不安道,虽然现在父王还没怎么吃过丹药,但父王喜欢那些术士倒是不假。 小小扶苏已经开始担心嬴政哪天心思一动,被那些术士哄骗吃药,父王被毒死了怎么办? 赵元溪也不打算拦着他,“那你可以写信给他。” 知道昌平君就是嬴政之后,赵元溪同他的联系倒是频繁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她问嬴政要钱、要地、要人,他则看心情的给。 赵元溪薅到了不少羊毛。 扶苏总会在赵元溪送去的信里,加上那么一两句问候的话,嬴政也没怎么回复过。 父子两个感情在赵元溪看来着实一般。 不过到底是亲父子,听到嬴政有可能会有危险,扶苏难得有些急了。 赵元溪还是挺乐意看见他们俩处好关系的,有些东西,你不争别人就会争,若只是些金银财宝之类的,对于扶苏来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君王的宠爱,这玩意会是要人命的东西。 扶苏不争,别人争去的,那很可能要的就会是他的命。 第90章 雪夜温情 扶苏低下头,神情忐忑,“父王若是不信我说的,怎么办?” “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只要表达你对他的关心和思念就好。”赵元溪笑眯眯地道。 扶苏脸有些发热,要告诉父王他想他了么?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赵元溪捏捏扶苏脸,心满意足,“你若是不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多崇拜他,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内心的想法哦!” 扶苏小声道:“可大母就会知道。” 很多时候,他都不需要说,大母就能猜到他内心的想法。 “那是因为我是你们大母,你们小脑瓜在想什么,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赵元溪十分得意。 “那大母能猜出我今天打算吃几碗饭吗?”子婴歪头佯装乖巧。 “我不知道你能吃几碗饭,但我能让你只能吃多少饭!”赵元溪冷哼,对于子婴拆自己台的行为给予警告。 子婴如遭雷击,撅着嘴有些不满,“大母就知道威胁我!” 扶苏问子婴,“子婴要不要也写封信送去给我父王?” 之前因为形势危急,赵元溪没能带子婴去问那个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思及此,赵元溪不免有些愧疚。 子婴想起那张总是阴沉沉的脸,撇撇嘴,“我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秦王伯父太凶了,大母都说不动他,子婴觉得自己可能不太会想再和秦王伯父接触,更何况他太弱小了,真相如何,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不想让扶苏伤心,也不想让大母为难,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赵元溪神情微怔,隔着帽子揉了揉小孩脑袋,眼底泛起心疼。 子婴不想去问,但她却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她会替子婴找到答案的。 这场雪持续了整个下午,太阳落山之后,依旧有片片雪花落下。 积雪已经快有半尺厚,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落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雪天时,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围着火炉吃火锅。 赵元溪让柚给她找来了大小合适的铜鼎,底下用炭火热着,里面烧了一大锅的高汤,有些可惜的是,赵元溪没有找到辣椒的种子,锅底只能用普通的菌菇汤。 至于配菜,除了常见的牛羊肉,葵菜,还有一盘鱼。 白天钓的那条鲈鱼被她片成薄薄的鱼片,只需在热锅里滚上一滚,立马就熟了,配上她自己调的小料汁,味道倒也十分鲜美。 子婴迫不及待地将一片刚烫好的肉塞嘴里,烫得噘起嘴来不停吹气。 赵元溪捏着他的嘴巴,查看他的舌头,果不其然看到那片红痕,“烫不知道吐出来吗?” 子婴吐着舌头,小脸皱成一团,瓮声瓮气道,“我舍不得。” 赵元溪无奈,他哪里是害怕浪费粮食,分明就是纯馋,她也没少给吃的!咋就能养出这么个大馋小子? “慢点吃,要是烫坏了自己的嘴,到时候明天可就吃不了好吃的东西咯!”赵元溪提醒。 子婴乖巧点头。 一顿饭,吃得火热又舒心。 赵元溪心满意足地半躺在软塌之上,看着两个小家伙在屋里打闹,竟有感觉人生已然圆满。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屋内橘黄色的烛火下,柚坐在赵元溪身侧,正替扶苏和子婴缝他们的小袜子,长今坐在赵元溪的对面,同她下棋。 赵元溪不会围棋,长今倒是很擅长。 古代晚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东西,相比于柚的手工活,赵元溪觉得围棋似乎还是更适合自己。 不过,她这个半吊子,只有被长今虐的份,虽然长今顾忌赵太后的面子,总是会让她几步,但她和长今的技术差,不是几步棋就能挽回的。 倒是扶苏同长今能打得有来有回,赵元溪下了一会后,便将位子给了他,自己则躺在旁边看热闹。 她打了个哈欠,柚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太后可是困了,奴婢已经铺好了床,若您困了可以去歇息。”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现在去睡觉,那我得胖几斤了。”赵元溪坐了起来,将注意力放在了柚身上。 “你手真巧!” 才不到半个时辰,柚已经做好了两双袜子,为了区分是谁的,她还在上面绣了图案,扶苏的是淡绿色的缠枝纹,子婴则是黄色的团花纹。 赵姬其实也会一点针线活,但也就仅限于缝一缝衣物,而赵元溪则更不会了,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出这样的玩意。 柚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见柚准备开始要做小家伙们的新帽子,赵元溪感觉有些手痒,“要不我也学一学?” 柚见太后想学,她自然也愿意教。 可惜,在弄坏第三块布料后,赵元溪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的确需要天赋,磨磨蹭蹭做好了一顶尚能称之为帽子的东西。 赵元溪试着戴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又默默地拿了下来。 柚有些哭笑不得,“太后可需要奴婢帮你改一改。” “要!”赵元溪毫不犹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柚的动作,只见她拆掉几根线,又重新缝合了一番,原本皱皱巴巴的帽子,立马成型了! !!! “柚你可真厉害。”赵元溪接过那顶帽子,感觉自己看了场魔术,忍不住赞叹。 “奴婢不过是会些粗劣的活计,楚国的绣娘比奴婢厉害多了。” “比你针线活好的,没你束发厉害,比你束发厉害的,也不会有你的厨艺,你在我这都要十项全能了,若是样样都拔尖,那还让其他人怎么活。” 柚不禁红了脸。 赵元溪乐了,咋都一个个的不禁夸呢! 好像这里估计就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谦虚是什么东西。 雪簌簌地下着,等到第二天天亮,赵元溪推门一看,周围已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已经有一尺深,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因为大雪的缘故,赵元溪给两小孩请了假。 扶苏和子婴趴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大雪,雪中依稀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先生怎么来了?” 第91章 教材初成 赵元溪放下手里那团破布,将它藏在身后。 这大雪天,她不是已经派人传话给两小家伙请假了么?淳于越怎么还来了? 赵元溪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敬业,连忙将人给迎了进来。 “淳于先生是来找扶苏他们的?”赵元溪问。 淳于越忙道,“不,不,不,臣今日是来找太后娘娘的!” 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几本书,双手呈递到赵元溪面前,“臣当初答应太后娘娘着书,如今书已经完成,还请太后一观。” 他的手因为天气的缘故冻得通红,衣摆也因为沾了积雪,湿了一大块,可他手中的那几卷书却未损分毫。 赵元溪眼波微动,接过那几本书。 淳于越的字很干净,也十分漂亮,尤其是小篆本就华丽,这几本书和艺术品没什么区别,赵元溪十分满意。 他总共带来了六本书,一本是字形字意字音的总结,近一万个字,涵盖了如今秦国的常用字,以及一些非常用的字,已经和近代用的字典类似了。 另外两本是基础识字用的书,涵盖了赵元溪给他的《三字经》和《千字文》,以及一些儒家的经典。 大概里面还有法家的手笔,赵元溪还看见一小片对于秦律的解读,浅显易懂,朗朗上口。 至于最后三本,涵盖了算术、天文、历法,以及各种经典文章,这些就是更为高深一些的知识,需要读过前面两本,才能看懂一点了。 赵元溪粗略看了一下,心情有些激动,这可是世上第一套幼儿教材。 “看着很不错!这些天辛苦了!不过这一时半会我看不完,等看完之后,若是有什么问题,再另行告诉你,淳于先生暂且回去歇息,长今,让人送送先生。”赵元溪道。 淳于越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虽然他十分自信他们编纂出来的书,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太后想要的,索性太后暂且是满意的。 “诺,臣告退!” 淳于越离开后,赵元溪便将那两本基础书分发给扶苏和子婴。 “这些你们能看懂多少?” 扶苏曾在老师那里看见过这些书的初稿,对于这些书里的内容,不说全部掌握,也已经能背得七七八八。 “这两本我都能看懂。”扶苏自信道。 子婴也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也能看懂!” 赵元溪沉默,果然有些东西不该问他们! “那这些呢?”赵元溪将另外四本给他们。 两个小家伙凑一起,开始研究起来,他们识的字已经能让他们通读这些文章,只不过要理解这些文章的意思,还是有些吃力。 这下,赵元溪大概掌握了他们现在的水平。 小家伙们有些沮丧,只能齐声道,“大母,我会很快就能读懂这些的!” 赵元溪笑得忍不住捏了捏他们的脸,“好!那你们加油!” 书已经编纂好了,那自然得用上,赵元溪准备将这套书送给嬴政,若是他能帮忙,将这套书推行下去,那她就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 可惜,这套书送去咸阳后,仿若石沉大海。 赵元溪等了三天,她都没有得到嬴政的回复。 她原以为是嬴政没有收到她的信,直到她将法家刚编纂好的那本《秦律通识》送去给咸阳,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收到了嬴政的回信,甚至还有回礼。 赵元溪气得直拍桌子。 “那家伙,可恶!” 嬴政眼里显然只有法家,也只有他的秦律,最多再加上秦国的粮食问题,至于其他,他根本就毫不关心。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他不干,我自己干!” 没了他,她照样可以将这些书充分利用。 嬴政其实两套书都看了,他并非不明白儒家这套书的用处,但他并不赞同将这些东西推广开来。 黔首不需要接受教育,他们只要安心给他种地,需要征战的时候应征就行。 若是人人都懂这些圣人言,到时候谁又会甘心种地,谁又愿意替他南征北战呢? 儒家那些思想,只会让人懒惰,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至于太后送过来的法家的《秦律通识》,这倒的确是个好东西,秦律繁杂,这本书很好的总结了秦律那些不能做的事情,很适合用于向世人普及。 嬴政收到这本书后,立马就召见了李斯。 李斯早就从魏夫子手中得到了这本书的初稿,嬴政问他的时候,他自然对答如流,甚至还对这本书大赞特赞了一番。 嬴政大喜,让李斯将这书带回去,让秦国上下的官吏都手持一本,对于那些品阶低的官吏,他们则还被安排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每月要召集他们治下的人,将这书中的内容一一讲解给他们听。 若是一年之后,这些人还明知故犯,不仅犯罪的人需要严惩,连带这些官吏也将被牵连。 …… 或许是心中有愧,收了这本书之后,嬴政想到前几日太后送的那套书,为了弥补,他不仅赏赐了法家的那些人,连带儒家人也受到了赏赐。 淳于越高兴不已,以为大王赞同了他们的想法,将会施教于万民。 只有赵元溪心里清楚,嬴政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对百姓进行通识性教育。 赵元溪晚上骂骂咧咧,白天照常送扶苏和子婴去上课,其他时间则忙着创办自己的私学。 这套书既然不能成为秦国的官方教材,那就当做她学校的教材好了。 可创办私学并非那么简单,不仅需要大量的钱,她还需要足够的人才,人才这东西不是光有钱就行。 赵元溪很忙! 她选中了一处院子,面积近千平方米,是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宅子,这里便是她选的第一处校址。 城中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开,行人走在上面有些打滑,赵元溪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小心再小心,也架不住有人自己撞过来。 赵元溪被长今扶住,没有摔倒,可撞她的那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小的身体直接摔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堪堪停下来,整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赵元溪吓得赶紧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第92章 捡到孩子了 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赵元溪才惊觉她的瘦弱。 明明已经入冬,她却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衣领之下锁骨几乎已经突了出来,脚下也没有鞋子,没多少皮肉的脚上满是冻疮,脚趾发紫肿胀。 她的气息极为微弱,发丝上也结满霜雪,身体凉得可怕,以至于赵元溪甚至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还是个活人。 她赶忙将外衣脱下,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好在这些天赵元溪在这附近经常转悠,记得附近有家医馆,立马把人送了过去。 大夫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探了一把脉后就收回手,淡淡道,“活不了了,贵人找个地把她埋了吧!” 赵元溪拧眉,“她还有气息。” 那大夫这才正眼瞧了瞧面前站着的人,“您当真要救她?这怕是得花不少钱,更何况即便救回来了,也没啥用,她身体已经冻坏了,不好好养着也还是会死。” 救人一时可以,但救不了人一世。 这小孩运气已经算不错了,临了还有人愿意救她,每年冬天他这医馆都不知道会救多少这样的人。 不过,即便救下了,那又能怎么样?过不了几天,他们一样会死。 可能是饿死,可能是被冻死,又或者感染风寒死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赵元溪面色沉重,“救她便是,其他的不需要你考虑。” 大夫也并不意外,这世道苦命的人多,也总有些好心人,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他给那孩子灌了碗药,又给她的伤口涂上了药膏。 一碗热药下肚,小孩青白色的脸恢复了点血色,她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吓得缩成一团,见大夫在这,眼泪无声落下,噗通跪在地上,瘦弱的胳膊牢牢抓住大夫的手,“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阿母吧!” 她声音比小猫大不了多少,也就那双眼睛还依旧明亮,透着股生机。 “你阿母怎么了?” 小孩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在睡觉,怎么叫她也不醒,我只能跑出来找您来救她!” 众人皆听出其中的不妙。 大夫面露难色,若是人人上门求救,他都要去帮人免费救治的话,到时候就该是他跪在地上求别人来救自己了。 “你家在哪?”赵元溪忽然发问。 小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熟悉,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撞到人了。 可她来不及恐惧,抓住最后的希望,对着赵元溪就连连磕头,“我家在城西桐木巷里,求您救救她。” 赵元溪让她带路。 她激动地掉眼泪,立马就要出门,被赵元溪给捞了回来。 小孩还以为她是要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忙将衣服脱下来,见衣服被自己弄脏了,害怕地浑身发抖,“我,我可以替您洗干净。” “没事,你先穿着。”赵元溪比较怕冷,出门的时候穿得很厚,其实脱掉一两件也问题不大。 赵元溪转头问医馆的人买了双鞋,鞋子是麻绳编着稻草做成的,不怎么保暖,但至少能让她不用再赤着脚踩在地上。 小孩眼睛又红了,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桐木巷住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平日里他们为富贵人家做事,男的做各种苦力,女的则是干浆洗、舂米的活,就为得到一顿饱饭。 这些天的大雪,显然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他们没活可干,若家中没有余粮,那这寒冬显然根本熬不过去。 这一路上,赵元溪感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快冻住了。 路边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躲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见有人过来,眸子才动了动,等人走了,又回归之前的麻木。 赵元溪甚至看到有人的身体已经僵硬,积雪盖住了他大半的身体,可路上的人来去匆匆,似乎早已经习惯。 “他们——”赵元溪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今上前两步,挡住了赵元溪的视线,握住她的手,“夫人,这些官府的人会过来处理的。” 每年冬天都会冻死许多人,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死的人想必会更多。 长今也是从这样的地方挣扎出来的,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 若是家中有人被冻死,又无人给他们收尸了,官府的人会上门将这些人掩埋。 现实的残酷,让赵元溪心口憋闷,她垂下眼来,十分懊恼。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现在连小小的雍城,她想让这里的人熬过这个冬天也做不到,还妄图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 赵元溪握紧了拳头,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 小孩的家只占了院子中的一个小房子,旁边几个屋子都住着其他人,见有人靠近,他们都吓得躲回了屋内。 他们趴在窗户边,偷偷打量着赵元溪他们。 小孩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阿母!阿母!我找来大夫救您了!” 周围一片寂静,屋里如冰窖那样寒冷。 赵元溪视线落在草垛中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浑身红肿青黑一片,十指皲裂开来,地上到处都留有她抓挠后留下的血迹。 她死了。 没人知道她是被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或许两样都有,但人已经死了,原因如何似乎已经不重要。 大夫上前检查一番后,朝赵元溪摇了摇头。 小孩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抱着她的胳膊,小声啜泣,“阿母,你醒醒啊!我找到大夫来救你了!” 女人的身体已经僵硬,即便小孩再哭喊,她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小孩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啜泣,后来越来越大,直到她最后没了力气,栽倒在草堆里,她眼睛还在流泪,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元溪蹲下来,朝她伸手道,“跟我走吧!” 既然遇到了,那便是她们俩之间的缘分,赵元溪无法看着这个孩子孤孤单单留在这里,等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现在能救得了这一个。 小孩眼睛动了动,干瘦的手搭在赵元溪的手上,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对比格外明显,直到那只大手合上抓住了那小手。 这个孩子的命运即将被改写。 第93章 元溪学院 赵元溪让人安葬了这个女人,又问了这孩子的名字。 小孩名叫桃夭,她阿母原是富贵人家的奴婢,意外怀了这个孩子后,被主人家给赶了出来,桃夭这个名字据说还是她那个生父取的。 赵元溪将人带到了自己选中的那个准备做学校的大院子,她已经将这里买下,只等着夫子找齐后,就可以收学生了。 原先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在她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冬天太冷,太长了。 赵元溪让人将这里可以收留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孩子的事情传出去,对于那些已经吃不起饭的人,他们可以将孩子暂且寄送在这,等着来年春天再将人给接回去。 家中少一个人吃饭,那就能多一份粮食,或许就能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了。 长今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提醒,“太后娘娘,这需要很多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这可是整个雍城的孩子,即便只收留那些食不果腹的孩子,那至少也有成百上千人。 这些人每天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赵元溪也清楚这一点,苦着脸道,“那能咋办!钱还能再赚嘛!” 反正到时候她也要招生,还能将这批孩子作为生源,也算是两全其美。 至于钱的话,大不了,她再去薅一薅便宜儿子的羊毛! 他都有钱修宫殿了,拿点粮食出来救救这些快饿死的孩子怎么了?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赵元溪还是没打算直接求助于嬴政。 那家伙,有时候大方,有时候又小气的很,做事全看他的心情,可赵元溪现在不想哄他。 她现在也生气呢! 若不是他否决了开办官学的事,她现在哪里需要东奔西走。 不就是赚钱么!不要小看21世纪来的高级人才。 同一天,高昇收到了一大笔的账单,看到里面记录的花销,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手边的矮凳,抖着腿坐下,颤着声音问长今,“太后这是干什么去了?” 一千金买宅子,另外一千金买粮食,还有千金用来买布料鞋子、炭火之类的日常用品。 这么多东西,太后难不成要养私兵?高昇下意识地猜测。 他甚至在想,如果太后要造反的话,他是跟着太后,还是去投靠大王靠谱一点。 “太后开了家私学,这些是开办私学的花销。” 高昇嘴角微微抽搐,依旧带着疑惑地发问,“太后这私学难道不收钱吗?还有为何这私学需要自己买粮食?” 贵族人家为了培养自己的人才,会开办私学,用来教训自己家族的弟子,也偶尔招收其他家的人,这些人往往需要缴纳高额的束修,还需要自己带粮食衣物才行。 哪里有私学自己提供这些东西的? “太后招的都是些吃不起饭的孩子,暂时没钱缴纳束修。” ...... 高昇感觉脑壳痛,这些可都是他辛苦赚来的钱啊!就这么白白得给这些黔首用了! 心中虽不愿,高昇却还是不得不照做。 雍纸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了,现在不仅雍城有造纸作坊,秦国其他几个郡县也创办了分部。 正如赵元溪所预料的那样,随着纸张的渐渐普及,同类竟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虽然质量不如雍纸,但胜在价格便宜,纸张的价格整体已经开始下降。 高昇觉得如果按太后这么折腾的话,那迟早完蛋。 被安置在元溪学院的桃夭,已经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服。 这一天,对她而言仿佛跟做梦一样。 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头顶的那块牌匾。 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见她看那牌匾看得出神,笑问,“你可认得上面是什么字?” 桃夭回过神来,摇头,“夫子可以告诉我吗?” 老人是赵元溪最先请来的夫子,名唤卢生。 他年纪其实也不算大,才五十多岁而已,不过因为早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才早早生了白发,周围人都觉得他命不好,对他敬而远之,平日里他只能靠给人代为写信为生。 前些天他被赵元溪碰上,赵元溪觉得他字写得漂亮,就将他请过来当教书先生。 他本就无牵无挂,能有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自然是愿意的。 这么些天,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学生,虽然只是个女孩,但卢生还是十分高兴。 尤其是听说了桃夭的遭遇后,更是对她心生怜惜。 “匾额之上写的是,‘元溪学院’这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桃夭歪着头问。 卢生摇头,“贵人没说这四个字的意思,不过我猜,元意为万物初始,溪则代表着自然,元溪代表着生命的起源,这是贵人对你们美好的祝愿,以及对这学院的期许。” 赵元溪若是在这里,听到卢生这段分析,一定会笑得停不下来。 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字,那是因为当时卢生问自己,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又觉得反正这地方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干脆就用这两个字。 若是这学院能在史书之上,留下点痕迹,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这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桃夭心中默念这两个字,水汪汪的眼睛中泛起光亮。 元溪学院开门第一天,并没有多少人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甚至有人怀疑这里是拐卖人口的地方,特意叮嘱孩子不要靠近这里。 不过,总有一些人他们的确是走投无路,若是孩子继续跟着他们,那也只有死路一条,听说了这么一个地方后,便只能将这里当做是最后的希望。 几天下来,学院也收到了几十个孩子。 随着人越来越多,学院也终于热闹起来了。 这些孩子刚来还以为会被人殴打虐待,整日怕得不行,直到他们被发了一套衣服,饭点的时候真的有免费的饭食,他们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真的不用我们给钱吗?”有人弱弱发问。 这些东西怕不是将他们卖了都换不来,如今就这么白白给了他们,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被拉来干苦力的张良,这些天已经快要累死了! 他从未想过有什么事情,竟然还会比种地还累,偏偏太后说现在不是耕种的时候,他既然不用去种地了,那就该过来替她干其他的活计。 第94章 他快穷死了 这些天各种繁琐的事情,把张良整得都快没脾气了,可对着一群还没他大的小屁孩,他又能怎么办,该做的事情还得老老实实地去做。 不过听到有人想白嫖,张良立马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他都需要干活,怎么可能这些人就能在这里白吃白喝! “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花销,我这里都有记录,在你们成年之前,这笔钱不需要你们还,但成年后的二十年里,你们还得将这笔钱还清才行。” 二十年的时间,在张良看来还是太长了些。 秦国是十七岁成年,成年后就该服役缴税,人的平均寿命其实也就四十岁左右。 众人闻言,有人担心,有人高兴,但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里。 “若是我们后面还不起怎么办?”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 张良道,“欠债还钱,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连自己都养不活,就在这里好好的学,这里有先生会教你们,不管怎么样至少要让自己在这世间能立足。” “我们也要学吗?”角落里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发问。 她是被她阿母给丢这里的,家里没多少口粮了,阿父本来打算将她卖掉,阿母不忍心,才将她送到了这里。 她以为来这里是给人干活的,却没想到这居然要让他们读书。 读书不是那些贵人才能做的事吗?村中里正家的儿子都读不了书,她一个女孩真的可以吗? 院中的人其实女多男少,但凡有条生路,父母都不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若真要有取舍的话,女孩往往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那是自然,你们都得一起上课。” 张良倒不觉得女子不能读书习字,他阿父去的早,是他阿母将他带大的,叔父虽然对他多加照顾,但大多时候都是他阿母带着他一起学习。 阿母的聪慧不比叔父差,若非女子不能当官,张良觉得凭他阿母的智慧,也并非不能在韩国谋得一官半职。 女子读书虽不能谋求官职,但读书明礼,多增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桃夭有些激动。 读书习字,这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如今竟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她想问那天的贵人,是不是自己读了很多书之后,就能像那些姐姐一样跟在她身边。 可她还太小了,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桃夭看着自己麻杆一样的小手,忍不住沮丧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眼神又突然坚定起来。 “请问这里是赵夫人开的那家学馆吗?” 门口传来带着浓重乡音的男声。 张良循声望去,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而他身后站着十来个孩子。 那些孩子虽衣着简单,但都十分干净,眸子也透亮的,有些像鸟窝里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他们躲在中年男子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这院里的一切。 张良以为他这是要送孩子进来,便开始盘问他家中情况。 询问一番后,张良拧眉,眼中略带着些不满,“你家中既能抚养这些孩子,为何要将他们送来?” 当初制定入学规则的时候,赵太后就明令要求必须是家中实在困难的,才能将人送来。 此人是一村的里正,家中更有良田百亩,手里还做着小生意,家中尚能称之为富裕,怎么会需要学院来替他养孩子? 察觉到面前的少年误会了,褚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并非将这些孩子送到这里来吃喝的,这些是我村里的孩子,我听说赵夫人办了个学馆,便想着将孩子们送过来学些字,这里是我替他们准备的束修!” 这还是张良来这里之后,收到的第一笔钱! 褚是按照外面的那些先生要求的束修给的,满满一匣子的铜币,张良都有些震惊。 并非是他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而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庄家汉子,竟能拿出这么多的钱。 张良听他提到赵夫人,想到赵太后平日里出门就常被称呼为赵夫人,莫不是此人认识赵太后? “你口中的赵夫人可是赵太后?” 褚拍了拍自己脑袋,连连点头,“是嘞,是嘞!我们这些人都是太后手底下的佃户,平日里就替她种种地。” 张良满脸问号,替她种地能有这么多的钱吗? 那他给赵太后种地,为什么半个铜板都没有? 褚见张良不说话,有些局促地问,“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这学馆的人已经招满了?” 张良定了定神,视线落在褚身上,眼皮一耷拉,淡淡道,“这事我还得向太后表明,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褚立马点头,“那就劳烦小公子了!” 褚在众人都没看见的地方,往张良手里突然塞了一个钱袋,又朝他挤眉弄眼,意图不用明说。 张良愕然盯着手里多出的那袋子铜板! 他这是被行贿了? 钱袋实在烫手,张良忙将它送还回去,正色道,“我并非在为难你,你不用这样做。” 拍马屁拍到了错地方了,褚略有些尴尬。 他自从开始做豆腐生意后,为了能减少点麻烦,他不得不开始研究这些门门道道,若是遇到些办不成的事,只要给点好处,最后总能办成。 这是他渐渐摸索出来的道理。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壁。 也对,赵夫人多好的人,她手底下的人也定然是些好人,怎么会在乎这三瓜两枣。 “对不住,小公子,我没有其他意思!那便劳烦你了!”褚十分严肃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张良深呼吸,拱手回礼道,“这是我该做的。” 张良并非不在意这些钱。 事实上,他快穷死了! 沧浪阁中的人每个月都会有月例,韩非和张良之前也都有。 可自从岁祭的事情之后,赵太后就将他的月例给断了,他现在真的是兜里没几个铜板。 沧浪阁中衣食都不缺,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但不需要用钱,和兜里没钱可用,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谁能想到他张良,居然有一天连几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呢? 第95章 赚钱新门路 不只是他没钱,赵元溪也没钱。 给学院的钱,那是实打实的花出去了,虽然里面的学生零零总总加起来才百来号人,但这就是个无底洞。 赵元溪必须在自己手里的金子花光之前,找到新的赚钱门路。 张良从学院回来,过来寻赵太后的时候,被告知赵太后去了造纸坊。 对于造纸坊,张良还记忆犹新,毕竟他当初就在那里醒过来的。 他给赵太后打下手的这些日子,也接触到不少关于造纸坊的事,那可是赵太后手里的金饽饽。 张良觉得赵太后在捣鼓她的雍纸生意,可等他到了造纸坊,却看到太后在那里玩泥巴。 ...... 除了太后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在那里捏泥巴。 “你怎么来了?”赵元溪手上沾满泥,甚至脸上也不知啥时候沾了块泥巴,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反而在奇怪张良为何来这。 “小人是为学院的事来找您的!” 张良将褚的事告知赵元溪。 赵元溪乐道:“他愿意将孩子送过来,不是好事么!你让他们把人送来便是,至于这束修该收下就收下!对了,我记得他那还有个孩子,家中就剩下一个老人,你告诉他,将那孩子也一并送来!” 她正愁学院这个吞金兽,光进不出。 褚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上学,学院能收到正常的束修,那也是个好的开始。 “对了,他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学院膳房若是需要采买这些东西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他保证能给你最好的。” 赵元溪边说着,两只手却没有停下,捏了半天终于捏出了一只小兔子。 张良被赵元溪弄得有点发愣,太后和那人关系未免也太好了,甚至连他村里的孩子都一清二楚。 “太后似乎很看重他?” 赵元溪抬头,笑道,“他是个厚道人,脑子也不笨,人还勤快,你不要小瞧了他。” 张良闻言不由沉默。 他的确轻视了那个叫褚的人,张良是贵族出身,哪怕他父亲早亡,他的家族在韩国依旧地位不低,同他打交道的人不是王公贵族,那也是勋爵子弟。 即便到了秦国,赵太后身边的那些人也个个都是贵族子弟,就连最为淳朴的许义那也并非平民。 他从未和真正的黔首打过交道。 “我知道了。”张良低头,能得赵太后这般夸奖,那他定然有些本事,是他被这些外在的东西迷了眼睛,看不清事情的本质了。 “还有什么事吗?” 赵元溪又抓起一团泥,开始捏另外一只兔子。 张良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有些好奇,“太后这是在做什么?” “做瓷器啊!”赵元溪自信满满。 “瓷器?”张良不解。 这个时代常用的器皿要么是铜器,要么是陶器,就连铁器都十分少见,瓷器更是几百年后才出现的东西。 赵元溪一直奉行想赚大钱,那必须赚贵族手里的钱。 那什么东西好赚他们钱呢?必然是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宝石玉器之类的赵元溪没有,也找不到,她只能动脑筋利用这些看上去不值钱的土了。 赵元溪解释:“和陶器类似,不过比陶器更漂亮,也更值钱。” 张良觉得重要的是后面四个字,不过,赵太后弄出的东西,的确都很值钱。 “你想试试?”赵元溪见他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笑着邀请他。 张良手里被塞了一团土,入手细腻的感觉,让他察觉到了不同之处,除了赵太后在这里捏小兔子玩,周围那些工人似乎才是正经干活的。 他们手里的泥坯更为精巧,若是烧制成功,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秦国的烧陶技术极为发达,这一点赵元溪在参观秦始皇陵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 这些制陶工人找起来并不费事。 只不过制陶器和制作瓷器差别还是十分的大,陶器用的土是黏土,含铁量较高,烧制前还需要在土中增加砂砾、纤维材料,而瓷器主要用的是高岭土,混杂石英等矿物材料,原料必须足够干净,两者煅烧温度也不一样。 赵元溪带着人摸索了好久,才差不多找出青瓷的配方。 这已经是他们准备烧制的第108窑了,若是这次还不行的话,赵元溪只能再尝试第109次。 赵元溪第二只小兔子捏制成功,见张良还在同他手里的那团土较劲,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平日里瞧着聪明,可这动手能力实在堪忧啊!” 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这两只兔子捏得就有模有样的。 张良深深地感觉到了赵太后的恶趣味,不再理会她,转而去向那些工人请教。 他态度谦逊,工人见他年纪小,又如此好学,自然乐意教他。 从一开始连个具体的形状都捏不出来,到后面渐渐开始有模有样,直到他将那团土捏成了一个长颈瓶。 赵元溪都不免有些嫉妒了! 她在这里学了三天,整整三天啊!直到现在最多只能捏一捏普通的水杯,这种长颈瓶那是做一个,毁一个! 张良忽略赵太后满脸的怨念,小心的将自己捏成的瓶子放入窑中,赵元溪的两只兔子也被塞了进去。 “还得等几个时辰,你是打算回去用膳,还是准备在这里跟我凑合一顿?”赵元溪冷静下来,随口问道。 不将瓷器煅烧成功,赵元溪暂时还不打算回澧阳宫。 张良也好奇自己做的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干脆选择留了下来。 造纸坊的饭食味道一般,但量绝对管饱。 张良席地而坐,端着一大碗的饭菜,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命苦,可环顾四周,周围人都是这样,就连太后瞧着也好不了多少。 他只能低着头默默吃饭。 扒拉半天后,他发现自己碗里有个鸡蛋,看了看太后碗中,有两个鸡蛋...... “吃呗!这么惊讶做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还算讨人喜欢,不然这里的厨子估计不会给你加蛋!”赵元溪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她是这里的老板,多吃一个蛋怎么了! 张良才是幸运的家伙,她都没提前吩咐,后厨就自动给他加餐了。 第96章 水磨坊 张良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与太后,其他人的碗中的菜色都十分素净。 豆子混着粟米蒸出来的饭自然不能说有多好吃,菜也是常见的葵菜、韭菜,就是这么普通的菜色,这些人脸上却都是满足的笑。 刚教他制瓷器的大叔,因为在菜里捞到一小块猪油渣,高兴不得了。 张良低头,看着自己碗中的饭食,有些食不知味,侧头看向正专心吃饭的太后,欲言又止。 他好像明白太后做这些事的意义了。 这世上,不只有贵族,还有无数的黔首,他们是同自己一样的人。 贵族拿他们当牲畜,无视他们的喜怒哀乐,哪怕是他,此前也从未去正视过这些人。 张良感觉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心中生根发芽。 “你还要再来一碗么?”赵元溪见张良巴巴地望着自己,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 这是还没吃饱么?不应该啊!张良那一大碗饭,比她都快多一倍了! 赵元溪觉得自己得重新评估一下这小孩的饭量! 张良回过神来,涨红着脸道,“不用了!” 是吗?赵元溪一脸不信。 吃完午膳后,赵元溪看还有些时间,便转道去了后院。 前段时间他们被赵元溪派去给孟喜他们帮忙,忙了好一阵,这两天才回来休息。 栎这会正在琢磨他的新式水动力磨盘。 太后曾说可以利用水的力量带动其他工具转动,栎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便想试着让水车转动磨盘。 当下若想推动磨盘的话,通常都是用人力,或者用牛马驴等畜类拉动,牲畜昂贵,并非家家能有。 褚家如今豆腐生意做得很好,但同样也十分辛苦,褚经常是大半夜磨豆子,磨到天微微亮,才开始制作豆腐。 栎回家看他们的时候,也曾帮他们一起拉磨,更是清楚这其中的不容易。 若是能用这水力拉磨,那褚就不用整日起早贪黑,还能省好多的功夫。 赵元溪见院子里多了台石磨,便知栎的研究有了进展,最后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正摆弄齿轮的栎。 她蹲下来,探了个脑袋过去,惊讶地问,“你这么快就做好了?” 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工具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后脑勺撞到后面的石磨上,疼得他脸直抽抽。 “太,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赵元溪讪笑着,她有那么吓人么? “听人说你研究的东西有进展了,我来看看。” 栎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您消息真灵,等我一会!” 栎将那些齿轮归位,又将水引了进来,水车被流水带动跟着转起来,与此同时水车中间的那根转轴,带动了石磨链接的那根转轴开始转动。 速度不快,但它的的确确在转。 赵元溪惊叹道,“栎,你当真不愧是墨家人!” 技术性人才引导工业革命!谁说墨家人没用的,这可真是太有用了! 赵元溪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水磨坊,指着水车的另外一边,提议道,“在这里加一个横杠,再连上踏碓,舂米的话也可以不用人力了。” 栎眼前一亮,立刻对他的水车再次进行了改装。 赵元溪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看着。 跟过来的张良见院中的水车,想起他刚入秦国的时候,路上看到的那些大型木质机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太后!”张良嘴唇有些发干,他忍不住问道,“这水车难不成是您让人做出来的?” 赵元溪点头,指了指正捣鼓水车的栎,“是我让他做出来的,怎么样!不错吧!若不是他先做出了水车,今年秦国怕是得歉收。” 想到之前的旱情,赵元溪十分庆幸自己当初让栎研制水车,不然这后果她负担不起,秦国的百姓也估计遭不住。 张良实在没想到秦国能免于受灾,竟是因为赵太后! 他此刻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有些嫉妒。 若是他韩国,不!哪怕是其他诸侯国能有赵太后这样的人,或许能有与秦国一战之力。 可偏偏上天如此厚待秦国!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张良问。 赵元溪同他解释了这水磨盘的用处。 “等这东西做出来,就能十二时辰不断工作!可以用来研磨各种东西。” 磨面、舂米都是费时费力的事情,若这东西推广开来,将能极大减少人工,这些省下来的劳动力,完全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 张良心底微微发酸,不再说话。 栎效率的确很高,没一会就将水车给改造好了,水车左边多了一条横杠,可以带动着踏碓工作。 赵元溪忍不住给他鼓掌,“栎,你这次至少能成四等不更,或许谋个官身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造出水车,栎已经破格成了三等簪枭,可惜现在他只有爵位,还没有官身,对于这新造出的水磨盘和水碓,赵元溪很看好他。 若是这都不能给他换个一官半职,那赵元溪就该怀疑嬴政的眼光了! 栎听到太后这话,心情也不免有些激动。 他原只是想替褚分担一些家中的辛苦,没想到这竟能入太后的眼。 不过对于当官一事,栎其实并不太看好,秦国墨家巨子孟喜的事情栎还记着呢!他觉得自己这呆板的性格,若是在秦国当官的话,那肯定是比不上孟巨子的!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在太后这里干活就挺好,不愁吃喝,太后还给与他最大的自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让赵元溪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这里能给予栎的其实没什么实际的东西,哪里有高官厚禄更有吸引力? 不过同为技术型人才,赵元溪好像又能体会他内心的想法,她其实也不爱那些弯弯绕绕,能有个清净的地方,让她好好搞研究,她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既然这样,赵元溪倒也不勉强了,栎能走到哪里,那便看他的造化。 不过,赵元溪还是解释了几句,“孟喜那事,你也不要有啥心理阴影,秦王其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第97章 青瓷 嬴政最后不还是放掉了那些人么! 赵元溪其实都没想到他真的能这么轻轻将那件事揭过去。 虽然可能有她一点功劳,但她还是觉得如果嬴政自己没这想法的话,那她说再多都没有用。 栎点头,赵元溪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一旁的张良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低下头,若是之前他还能说那些工匠的生死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与他们接触过后,他再也说不出口这样的话。 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赵元溪带着他回去的时,张良跟在后面突然道,“抱歉,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 赵元溪回头,有些稀奇地看着他。 张良羞恼地撇过脸去,小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更何况他们的确差点因为我没了性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道歉。” “那你不该同我道歉!”赵元溪轻叹。 “不过岁祭上的事还是不要再提及了,若是有人发现那事和你有关系,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你若真想弥补的话,那就替我好好干活,哪天将他们的子女招进学院,他们的开销就从你月例中扣。” 张良点头,有些惨兮兮地提醒,“可是我现在没月例。” 赵元溪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点幸灾乐祸地语气,“是哦!我差点忘了!没事,我替你存着,反正你这点月例指定是不够的!” ...... 张良觉得自己就多余开口。 “不要这么沮丧!好好干活,工钱总是会有的。”赵元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疯狂上扬,就像光画饼不卖饼的黑心资本家。 赵元溪不认为自己是抠门,但她单纯就喜欢看张亮一脸不服,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没办法,这家伙看上去一脸纯良,实际上九成九的反骨,若是给他太多自由,赵元溪觉得哪天他就敢跑回韩国,带着人杀回来。 看了看日头,赵元溪弯眉笑道,“走,咱之前烧的瓷器估计已经好了,若是这次成功了的话,我赏你一百个铜币,就当是红包!” 什么是红包,张良不知道,但太后打算给自己赏钱,他这倒是听明白了,一百个铜板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张良来说,那也算得上一笔小钱了。 他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两人急着去看他们亲手做的瓷器,并没有留意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藏在那里。 那些陶匠师父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降温的窑洞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股灼热的气息。 周围屋檐下的冰溜子都已经全部化了个干净,只剩下地面还残留的片片积水。 一排排烧制好的瓷器被拿了出来,形式各样,有些皱成一团显然烧制失败了,但大部分形状都还完好。 赵元溪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捏得两个小兔子,有只兔子的耳朵耷拉下来,应该是烧制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好在依旧可爱。 瓷体呈现淡青色,泛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与他们常见的陶器截然不同。 “成了!成了!”陶匠的声音仿佛都在抖,看着眼前这些精巧的器具,激动地掉下了眼泪。 这么些天的努力,他们总算是没有白费。 众人欢呼着,围在一起又哭又笑,那声音传得前院的人都听到了。 他们好奇地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那些瓶瓶罐罐,都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在这里待久了,尤其是这里还住了一批墨家人,工人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已经渐渐习惯,但这批瓷器的出现,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您说的瓷吗?”张良将自己做的那个瓶子拿起来,因为才出窑没多久,瓶子还残余着些余温,他的动作很轻。 赵元溪拿起自己的那对小兔子,也忍不住高兴,“是啊!这可是世上第一批烧制出来的青瓷。” 想到它的价格,赵元溪只觉眼前的不是一堆瓷器,而是一堆金子。 “怎么样,你喜欢吗?若是你的话,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它?”赵元溪问。 张良嘴角抽搐,好像明白了为何赵太后花这么大力气烧制这些瓷器了,敢情是打算开辟新的赚钱门路。 不过想到最近赵太后花出去的钱,好像也似乎不是不能理解。 张良客观点评道:“这东西虽然精美,但华而不实,若是我的话,我不会花大价钱买它。” 他虽也喜欢这些精美的东西,但更看重东西本身的价值。 “看来你不是它的受众!”赵元溪笑眯眯道。 她觉得咸阳宫里的便宜儿子指定会喜欢,她还可以根据他的需求,对这些瓷器进行量身定制,保证能让他满意。 毕竟这世上还有哪个大财主比秦王有钱的?这个最大的顾客,赵元溪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当然,她也不打算放过那些诸侯国里的有钱人,迟早有一天她的商队将带着她的瓷器走遍诸国! 这一窑烧得并没有很多,除了赵元溪和张良烧制的那两件,其他的总共才一百件。 赵元溪决定这批试验品暂时不出售,准备再烧制一批不同样式的,送去秦王宫,先让嬴政欣赏欣赏。 赵元溪给这些瓷器的定位是奢侈品。 奢侈品这玩意,必须先得造势,给它足够高的身份,才能卖出好的价格,在秦国身份最高的那就是秦王了。 若能得到秦王的认可,咸阳城中的那些王公大臣定然会对其追捧至极。 赵元溪回去之后,将自己做的两个小兔子送给了扶苏和子婴他们。 两个小孩收到礼物,高兴地蹦蹦跳跳。 “好漂亮!” “我喜欢!”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赵元溪十分得意。 两个小孩更高兴了! 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大母已经将纸摊开,开始写写画画,两个小脑袋凑过来,看到纸上画着各种图案,扶苏有些不解,“大母,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元溪笑道:“当然是画送给你父王的礼物!” 图纸画好后,赵元溪让工匠照着做了一批新的瓷器,等那些瓷器送过来后,她立马让人将它们打包,送去咸阳宫。 第98章 成了官瓷 赵元溪将青瓷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差直白的拿着喇叭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手慢则无。 收到礼物的嬴政并没有第一时间看面前的大箱子,而是先展开了那封信。 自从上次他没理会儒家的那些书,太后对他似乎有了怨气,她已经许久没同自己写过信了。 倒是扶苏时不时会让人送信过来,同他分享一些在雍城的趣事,还提醒他说丹药对身体不好。 嬴政对此并没有太在意,他年富力强,尚不需要丹药来强身健体,至于丹药是否有毒,那他也自会衡量。 他不信有人敢欺骗自己,将有毒的丹药送过来。 扶苏还是思虑太多,或许不是他,而是太后想太多了。 听说前不久太后还给他亲手捏了只泥巴兔子。 嬴政轻蔑地想,泥巴兔子有什么好玩的,他的猎场随处可见各种颜色的兔子,甚至连老虎狮子都有,哪里会稀罕这么一件死物。 信中前几句是些习惯性的问候,嬴政已经能想象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肉麻话了。 能说得这么好听,那她要么是气消了,要么又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继续往下读,嬴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有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哪天真的没事来问候两句,那才奇怪了。 见太后如此夸赞青瓷,嬴政放下手中的信件,目光落在那大箱子上,“把箱子打开。” 赵元溪为了能够抬高青瓷的身价,那绝对是下了血本,每一件瓷器都用红木盒子装着,衬布则是用了最好的丝绸,鹅黄色的布料衬托着淡青色的瓷器,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格外的舒心。 嬴政心情愉悦,这玩意的确同她说的那般好看。 听说这还是第一批,刚烧制好就送过来了。 “吕乐,你说说这东西价值几何?” 吕乐见大王这会正高兴,又见这东西十分精美,自然大夸特夸一番,“此物色泽如玉,如远山朦胧中透出来的翠色,世间是为罕见,实乃巧夺天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比之和氏璧如何?” 吕乐心下一颤,支支吾吾道,“那自然不如和氏璧。” 和氏璧可是难得的稀释珍宝,那才是真正的世间罕有,哪里是人造的这些死物可以比的,大王这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么! 嬴政勾唇轻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太后还是见识少了,不过是些人造的器物,怎能得她如此盛赞? 若是哪天让她见到他秦王宫里的宝贝,她估计再也不好意思说这些话了。 不过,嬴政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青瓷虽称不上是稀世珍宝,但也尚有些价值,太后想将它卖给咸阳城中的富户,也确实是条生财之道。 至于将这些瓷器卖给其他诸侯国,嬴政那更是感兴趣,能赚其他国家的钱,这怎么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召昌平君过来。” 不多时,芈启就来到了这大殿之上。 他见这大殿中摆放着一排排精美的器皿,脸上难掩讶色。 “拜见大王!” 嬴政朝他招手,笑道,“昌平君,你过来看看,觉得这些东西怎么样?” 芈启起身靠近,“甚是精美,不知大王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些宝贝?” “这是太后送过来的,名为青瓷。” 提到太后,芈启只觉头疼,大王这是又打算做什么?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太后是怎么得来的这些宝贝! 想到那雍纸的来历,芈启忍不住问,“这难不成是太后所制?” “不错,太后有意将这些瓷器卖往其他诸国,昌平君既与太后多有交流,又曾游历诸国,寡人欲将此重任交托给你。” “大王是打算将瓷器作为官瓷?以秦国的名义出售至其他国家?”芈启又问。 大王既然让他正式去做这个生意,那定然不是只私底下售卖那么简单。 秦国地处关中地区,又拿下了川蜀两地,物资丰富,盛产粮食、马匹、铜铁。 秦国与诸国之间的贸易围绕丝绸、毛皮、漆器,秦国经常是出售粮食,进口其他诸国的盐、铁、丝绸、马匹。 可粮食价格低,盐铁、丝绸价格高,这样的生意做久了,对秦国并无好处。 齐国盛产丝绸、盐,赵国产玉、马匹,楚国盛产漆器,可以说各有特色,反观秦国互市之时,一直占据不了优势,这也是为何秦国对于商贸并不推崇的原因之一。 若是能用这瓷器,打开其他诸国的销售通道,秦国也将不必如此被动。 嬴政见芈启点破了自己的想法,笑道,“昌平君果然懂寡人!此事交于你,寡人也就放心了!” 芈启拱手,“大王放心,臣定不辱命” 芈启带着嬴政的委托出发,前往雍城。 自从上次岁祭那日匆匆一见,芈启还未曾正式见过赵太后。 进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太后不会生大王的气,但若是想责怪他的话,那他可无力反驳。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欢迎。 赵元溪收到嬴政的回信之后,就等着芈启过来与他见上一见,至于为难他?那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小金猪呢? 虽然芈启不如嬴政这个大金猪,但之前事可都是他在干,现在更是接手了她的瓷器生意,人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连钱都不要了。 更何况,千错万错都是秦王的错,芈启显然是受害者,她又怎么好意思苛责于他? “多日不见,昌平君近来可好?” 芈启战战兢兢,“托太后的福,臣一切都好。” “你的来意政儿已经在信中说明了,不要如此客气,说来你当称我为舅母,我们都是一家人。” 芈启擦了擦手心的汗,心里直犯嘀咕,这世间除了秦王,谁敢和太后称之为一家人。 他虽是秦国公主的孩子,但他母亲和秦庄襄王并不亲近,他能当上昌平君,不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因为秦王嬴政对他的看重。 芈启只能应声,“诺!” 他接着又问,“太后可否让人带臣去看看那瓷窑?” 第99章 抱得大腿 赵元溪起身,往外走道,“行啊!我带你去。” 芈启一呆,显然没预料到赵太后也要跟过来,“这瓷窑莫不是在澧阳宫内?” 赵元溪莫名地瞧了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这澧阳宫有能建窑洞的地方?自然在宫外了!” 太后可以随时出宫吗? 赵太后摄政之时,若要祭祀、视察倒是可以出宫,可现在太后没了摄政之权,秦王依旧允了她可以随时出宫,这显然是芈启没有想到的。 芈启见门口的侍卫不仅没有阻拦,而且还主动询问太后需不需要派人跟随保护,他感觉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 不是说赵太后被送到雍城是被软禁了吗?怎么感觉她在雍城比在咸阳宫还自在! 赵元溪瞧他那小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会觉得我是隔空指挥其他人干活的吧!” 她不仅出了澧阳宫,还差点出了雍城呢!若不是嬴政的人看的严,她怎么样得去秦国的其他郡县瞅一瞅。 芈启低头,忙说不敢。 赵元溪心中叹息,果然还是便宜儿子更有意思一点,昌平君在赵太后面前不是外甥和舅母,只是君臣关系而已。 造纸坊已经不能多建几座新窑了,为了能加大产量,赵元溪将这条街,以及连着造纸坊后面的那一座山都给买下来了。 沿街边的店铺用来出售笔墨纸砚,还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人来人往,倒也还算热闹。 瓷窑位于山脚下,依山而建,整体呈现狭长形,远远望去便能瞧见几个大烟囱正在冒烟,前面则是一间巨大的院子,院子两边放着不同种类的瓷器素坯,一排排整齐的码放在那,看着实在让人震撼。 赵元溪道,“怎么样,瞧着还算不错吧!” 这瓷窑已经将她兜里最后的那点钱都给掏空了,若是这青瓷不能让她回本的话,那她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赵元溪一开始没打算建这么大,可做都做了,不做好一点那岂不是白干! 她相信自古华夏人的审美,这青瓷注定将成为风靡于世界各地的奢侈品,到时候雍窑将会被天下人所知。 “很厉害。”芈启由衷称赞。 除了秦王的骊山陵墓,他还未曾见过哪里的窑洞能如此震撼人心,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俩眼光还挺相似的。 赵元溪微仰起下巴,略有些得意,“算你有眼光!瞧见前面的那些大缸没有,那里存放的都是各种釉料,可以烧制出不同颜色的瓷器,不过目前还是青瓷的烧制最为稳定。” 瓷器的颜色由多种因素影响,除了瓷器素坯的影响,釉料也极其关键,不同釉料其最后的成品也将大为不同。 可惜的是这些釉料成分太过复杂,除了青瓷,其他颜色的瓷器都不够稳定。 这也是为何赵元溪选择将青瓷作为主推款的原因。 赵元溪继续带着他参观,解说道,“这里总共有五个窑洞,一个窑洞一次能烧制上千件瓷器,若是采用匣钵1,其效率还能提高。” “这便是已经烧制好的一批。” 赵元溪推开自己左手边的门,一整间屋子摆满了架子,架子上面堆叠了各种泛着淡青色光泽的器物。 芈启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好心情,他咽着口水,试探性地发问,“这里存放了多少件?” 这个赵元溪还真不清楚,她已经有两三天没来了,也没怎么细数过有多少件瓷器,“这里总共有112个架子,每个架子有五层,每层大概能放五至七件,大概能有三千件左右吧!旁边还有几间房,也都差不多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里至少已经存放了将近上万件瓷器了。 芈启虽然觉得这是桩好生意,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生意居然一开始就这么大! “太后打算将这些东西卖个什么样的价钱?” “做生意这事,我不擅长,你要不同我的下属商量?”赵元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赵元溪做这些技术活,她还有心思去琢磨,可让她去算账的话,那她可以将账算得一塌糊涂。 不是她不擅长数学,而是做生意这事,不单单是个数学问题。 高昇这次终于见到了昌平君本人,“奴才高昇见过昌平君,太后手底下的这些生意现下都由奴才打理,您若有疑问,可尽数来问。” 芈启想起了自家主事曾多次提到过高昇这个名字,对其大为称赞,当时的芈启并没有太在意此人。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 赵元溪见两人相谈甚欢,便让出地方,让他们慢慢聊,自己则去查看即将出窑的那批新瓷。 这批新瓷用的素坯混在了铜,颜色格外透亮,如那碧空之下的天青色,赵元溪看着都喜欢得紧。 “辛苦了,等这些瓷器卖出去,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所有人也都高兴不已。 工匠里的管事也十分高兴,可他却又忍不住担心地多问了几句,“夫人,这几口窑极为耗费木柴,后山之上的林木虽然暂且够用,但时间久了,怕是会出现短缺,夫人得早做打算才是。” 若是不能找到稳定提供木柴的地方,到时候这几口窑只能做为摆设了。 赵元溪才高兴没多久,眼前又出现了问题,不由叹息,钱果然不好挣! 不过嬴政既然打算将这瓷窑作为官窑,那木材不够,好像也不用她操心。 秦国的山海池泽都归属于秦王,由少府代为管理,若是能联系上秦国少府,这事估计也就解决了。 芈启带着高昇一起走了过来。 赵元溪直接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芈启闻言并没有露出半点苦恼之色,淡淡道,“无妨,我会命人每五天送批木材过来,只是这钱还需要从盈利中扣除。” 赵元溪再次感受到了抱得大腿的好处,瞧瞧!他们这些人苦恼半天,人家一句话就解决了! “昌平君家中有许多山地?”赵元溪忍不住问。 芈启微愣,转而笑道,“臣如今不仅是昌平君,还兼任了秦国的少府,这些事自然是归臣管。” 第100章 不是三岁小孩 这难道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赵元溪眨了眨眼,没想到这块大肥肉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感情她这大外甥,原来就是便宜儿子的管家,还是拿着私库钥匙的管家! 赵元溪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脑中想了几百种赚钱法子,可惜她现在手头实在没钱,现在也只能想想而已。 芈启不知为何太后听到自己是秦国少府之后,眼神就突然灼热起来。 少府虽是九卿之一,可也不过是替皇室管理私产,并不怎么涉及到秦国的大事,有什么值得她稀罕的么? 赵元溪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表现得太明显了些,清了清嗓子,笑容和煦,“时间不早了,昌平君不妨同我们一起回去用午膳?” 芈启连忙拒绝,他怎么能和太后一起用午膳呢? “不必客气了,都说了咱是一家人!” 赵元溪派人回去提前通知柚,让她多准备一些拿手的菜色。 芈启推脱不了,只能乖乖跟着太后回宫吃饭。 扶苏和子婴见宫里来了新客,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芈舅父,你怎么来了?”扶苏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芈启许久没见扶苏了,当初他听说扶苏被大王厌弃,送到了雍城之时,还有些担心这个孩子,现在看到他长高了不少,脸好像也胖了,不禁放下心来。 “大王派臣来雍城办事。” 听到是父王派他过来的,扶苏眼神在大母和舅父之间打转,若是父王的事,大母指定不会邀请舅父吃饭,那只可能是和大母也有关系。 想到最近几天,大母都在忙着瓷窑的事情,扶苏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舅父是为瓷器的事来的?” 芈启哑然,没想到扶苏竟如此敏锐,笑道,“确实如此,大王欲让瓷窑成为官窑,臣就是来做这事的!” 原来是给大母送钱来的! 扶苏捂着嘴笑。 子婴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催促道,“大兄,快些坐下来吃饭。” 扶苏牵着芈启的手,哒哒哒地跑过来,拉着他一同坐下,“舅父难得来一趟,大母这里的饭可好吃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子婴幽幽瞥了一眼扶苏,难得见扶苏对人如此热情,他偷偷打量着扶苏身侧的人。 没秦王伯父长得好看,也没秦王伯父聪明,看上去还呆呆的。 想起秦王伯父还假扮过他,子婴撇撇嘴,只觉得秦王伯父那时候一定是在犯蠢。 赵元溪也没想到扶苏竟这么喜欢这个舅父! 芈启对扶苏也十分慈爱,连脸上的笑都真切不少。 扶苏的母亲是楚人,芈启也是半个楚人,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 赵元溪给芈启添了一碗甜汤,对着他道,“这是我让人特意为你准备的,昌平君尝尝。” 芈启受宠若惊,连忙双手接下,“谢太后。” “吃吧!在我这吃饭,没那么多规矩。”赵元溪笑道。 话虽如此,芈启依旧丝毫不敢放松,他感觉自己可能在做梦。 甜汤味道不似秦国常见的味道,芈启回味后,不由愣神。 “这是楚国的风味?” “昌平君虽然没怎么去过楚国,却也识得这楚国的味道。” 芈启笑笑,解释道,“我阿父是楚人,他最爱的也是这口甜汤,小时候吃的多,长大倒是不怎么再尝到了。” 或者说楚考烈王离开秦国之后,芈启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楚国风味了。 赵元溪对于他的经历倒是有所耳闻,如果昌平君当初随着楚考烈王回到了楚国的话,那现在的楚王也许就不是那十岁的稚童,而是现在的昌平君。 不过当初楚考烈王宁愿选十岁的孩子继位,也不愿考虑芈启,其实那就是将他抛弃了吧! 权利斗争,赵元溪搞不懂!她只觉得楚考烈王未免太不负责了,这和当初抛下赵姬和嬴政,偷偷回秦国的子楚有什么区别。 只能说芈启运气不错,秦国并未苛待他,遇到的秦王也是看重能力,不计较身份的人,不然昌平君即便生母是秦国公主,那也同质子无异。 赵元溪直接道,“你若喜欢,随时可以来雍城到这吃饭,我让柚给你做。” 芈启微愣,刚刚他竟从赵太后话中听出了长辈的慈爱和关心。 这一下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结结巴巴地回道,“多,多谢太后。” 他能坐上这少府的位置,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见多了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猝不及防触碰到一丝真情,那也足以让他内心颤动。 他低下头吃饭,只是这饭却仿佛掺了点其他的味道。 扶苏脆生生地道:“芈舅父不必言谢,大母最是喜欢我们了,父王来这里的时候,大母也是这样的!” 芈启手一抖,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感动。 送走芈启之后,赵元溪将扶苏给抓到身侧,揉着他的小脸蛋,“老实交代,你刚刚为何那么热情?” 也没见之前嬴政过来的时候,扶苏露几个笑脸,怎么对着芈启就这么活泼? 扶苏小脸被捏着,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眨着那双大眼睛,软呼呼地道,“我不是按大母说的那样,在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吗?大母想要拉拢他,我想让他更信任大母呀!” 他刚刚做得还不好吗? 扶苏觉得自己做的一点毛病没有! 子婴坐在一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挺着小肚子,叉腰道,“可大兄刚刚那样子都不像你了,感觉很奇怪。” 他刚刚都不敢说话,生怕下一秒就笑出声来。 赵元溪也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揉着扶苏的小发髻,柔声道,“这是大人应该考虑的事,你现在还小,不用想这么多!” 小孩最为珍贵的就是那颗赤子之心,她其实不希望它过早地染上其他颜色。 “可我已经四岁了!”扶苏试图辩解,毕竟他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 “好啦!我知道扶苏已经不是三岁小孩,那这么说好了!若是子婴对你卖乖讨好,只是为了让你给他抄写功课,那你会开心吗?” 扶苏沉思片刻后,答道,“会。” 第20章 她不记得他了? ilwxs.com 一个只知道耽于享乐的人,真的能突然变得勤勉聪慧吗? 翻看完太后的起居记录,嬴政心中的疑惑非但没能解开,反而越发困惑。 他绝不信太后能一改往日恶习,更不觉得她真的能有什么大智慧,除非她不是太后。 若她不是太后,谁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呢? 赢政想到了吕不韦,可文信侯已经被他逐出咸阳。 更何况一个被软禁,年老色衰的太后,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太后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吕不韦就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 既然问题不在别人身上,那他只能从太后那里找答案。 “备车,寡人要去雍城。” 他倒要去看看雍城住着的到底是何人! 赵元溪从造纸厂回来,已经快到饭点时间。 自从子婴吃过她做的饭后,就不爱吃其他人做的膳食,赵元溪撸起袖子,打算今天给他做个鲜笋排骨汤,主食就简单做碗油泼面。 相比于春笋的鲜嫩,六月笋味道更为清甜,更适合炖汤,还增加汤底的层次感。 赵元溪将焯过水的猪小排,和改刀过的笋块一起放入砂锅中,倒入山泉水,加上姜片、葱段炖煮。 等她准备擀面的时候,子婴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凳子,蹦了出来。 他站在赵元溪旁边,满脸期待,“大母,我可以试试吗?” 赵元溪瞧着小脸沾着面粉的子婴,有点被可爱到了,“你洗过手了吗?” 子婴亮出自己的十根手指,笑得天真烂漫,“洗过了!” 赵元溪宠溺一笑,揪了一个小面团给他。 子婴在一旁学着赵元溪的动作,拿着比他胳膊还粗的擀面杖,一点点地将面擀开,然后开扯—— 赵元溪手里的面已经下锅,子婴看着自己扯破的面团子,陷入深深的疑惑。 他只能向赵元溪求助,“大母。” 赵元溪憋不住笑,接过子婴手中那不成样子的面团,重新揉成团,再擀成牛舌状,抓着他的手扯着面团两端,“慢慢来,手上的动作轻一些。” 随着她手上下晃动,面片越来越细,也越来越薄,直到被扯成宽面状。 “好啦!接下来要看我的了。”赵元溪将面条丢进沸水中,拍拍子婴的屁股,示意他先下去。 子婴乖乖拖着自己的小凳子,挪到门口,双手托腮,看着赵元溪继续忙碌。 嬴政设想过无数种见到她的场景,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树底下,望着里面忙碌的人,儿时的记忆与此刻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可笑至极。 里面的人绝对不是他母后,嬴政握紧了拳头,可那张脸,世界上真的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他眼底翻涌着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剥开那女人皮,看看这张脸下的真面目。 “你是来找大母的吗?”子婴趴在门槛上,好奇地歪头。 稚嫩的童声,打断了嬴政心中滋生的想法。 嬴政冷着脸道,“你喊她大母?” 子婴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这人好凶,比之前那个大黑脸还凶! 他没回答,扭头就往赵元溪那边跑,边跑还边哇哇大叫,“大母,大母,快关门,坏人来了!” 子婴抱着赵元溪大腿,躲在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望着外面。 赵元溪不明所以,循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位穿着玄衣的年轻人站在树下。 来人约莫二十岁左右,身姿如雪山孤松般挺拔,乌发用玄色玉冠高束,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骨投下的阴影使得那双丹凤眼添了几分冷峻,微风掀起他的衣角,整个人仿佛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四目相对,赵元溪莫名有些心虚。 她定了定神,上前发问,“你来找我的?有什么事吗?” 这人衣着考究,配饰精致,身上带的那柄长剑更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一看就不好惹。 赵元溪审时度势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态度十分和善,忽略她将子婴牢牢护在后面的话,其实跟和别人闲聊没什么区别。 可这在嬴政看来,完全就是在挑衅自己了。 太后还在记恨他当初命人杀了她两个孩子的事,这才对自己严防死守。 嬴政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子婴身上,面色冰冷,“只是想来看看太后而已,太后在担心什么?” 赵元溪寒毛都竖起来了,更加肯定来者不善。 这人不仅认识自己,而且还和太后有恩怨,这仿佛抓奸一样的小眼神——难不成是赵姬以前养的男宠? 没办法,赵元溪从赵姬的记忆中能找到关于男人的记忆,除了她的大男宠嫪毐,就只剩下几个平日里哄她玩的小男宠。 大男宠被便宜儿子砍了,其他几个小男宠她压根就不在意,是生是死,赵姬也不清楚。 若他们真的是这种关系,赵元溪不免有些愧疚,人家为了自己,差点被便宜儿子给砍了,而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赵元溪轻咳,“你愿意来看我,我自然是高兴的,只不过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以前的事你也都忘了吧!” “忘了?”嬴政铁青着脸,咬着牙道,“你说你把我给忘了?” 赵元溪安抚道,“我知道之前对不起你,我会让高昇给你一笔钱,你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置办些良田家宅,再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比在我这强。” ??? 嬴政皱着眉,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这女人以为他是谁? 他现在能确定面前的女人不是他母后,不是外貌的不同,而是眼神—— 他母后看他的眼神是怨恨的,哪怕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太后已经将那件事淡忘,看自己的眼神也不该是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对这个人来说,自己的确是陌生人。 嬴政重新审视面前的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攻击性,像水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样的人,真的有胆子来顶替太后吗? “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不满意吗?”赵元溪被他盯着,心里有点慌。 第21章 一块吃饭 嬴政神色平静下来,嘲笑道,“太后知道我是谁吗?” 赵元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娘嘞!问这种要命的问题!真答了,你又得不高兴。 见她不回答,嬴政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挑眉道,“我是昌平君芈启。” “知道,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哈哈哈哈——”赵元溪尬笑,这会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芈启是秦国公主与楚考烈王之子,是秦庄襄王的外甥,秦王嬴政的表哥。 赵元溪嘴角抽搐,她大概是被赵太后的记忆给影响了,不然怎么会看见一个男人就怀疑他是赵太后的姘头? 大外甥,真不好意思啊! “启儿,你怎么来了?是政儿有事让你来找我吗?”赵元溪努力让刚刚的话题忽略过去,态度变得十分热情。 赵元溪心中哀嚎,她的一世英明啊! “太后刚刚说——” 赵元溪忙岔开话题,“打住!我记性不好,有时候会胡言乱语,启儿不必放心上,启儿吃饭没有,要不先吃饭?” 嬴政轻笑。 不多时,饭桌上便摆上了赵元溪刚做的午饭。 一锅鲜笋排骨汤,三大碗油泼面,因为加了一个人,赵元溪便再加了一份小炒肉和韭菜炒鸡蛋。 秦国采用的是分餐制,嬴政还是第一次和人围坐在一起,面前摆着的还都是他未曾吃过的食物。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元溪见他拿着筷子不动,以为他是不喜欢,“这是油泼面,是用小麦粉擀制而成,你尝尝看,如果不爱吃,我让人给你上碗粟米饭。” “油泼面很好吃,芈伯父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子婴自己扒拉着碗里的面条,眼睛还盯着嬴政的碗,嘴巴塞得鼓鼓的。 “人家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倒好,吃着自己碗里,又看着别人碗里,是我没让你吃饱吗?”赵元溪无奈,给他盛了碗排骨汤,顺带给嬴政也盛了一碗。 赵元溪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安抚地笑笑,“不用拘束,就当是一家人吃个便饭。” 嬴政并没有说话,视线落在赵元溪的右手上。 女人左手食指的那个疤,嬴政记得十分清楚,那是自己生病时,太后煎药,不小心伤到手导致的。 身体没有改变吗? 他低头沉思,学着子婴的样子,将面给拌匀后,夹起尝了一口。 浓烈的葱香味伴着芥子的辛辣,瞬间传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被呛得忍不住咳嗽,脸憋得通红。 秦国调味品不多,赵元溪把能用的调味都整上去了,油是经过花椒提香过的,面上面还该了一层葱碎和芥子沫,味道是咸香辛辣,对于吃惯了水煮菜的秦国人来说,这味道的确一下子接受不了。 嬴政微眯着眼,看到她低着头偷笑,她在看自己的笑话? 赵元溪见他不高兴了,忙道,“觉得辣的话,就喝口汤,这汤我没加什么东西,保证是原汁原味。” 乳白色的汤汁,散发淡淡的鲜香,的确看上去无害。 嬴政这次只浅尝,舌尖尝到味道的那一刻,他眸子闪过亮光。 确实不错—— 嬴政平日里对食物并没有太多要求,但这并不代表他没吃过好吃的东西,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些东西上浪费时间。 可今日这顿饭,他觉得让膳房的人提高厨艺,或许真能让他心情更加愉快。 喝过汤之后,再尝那碗面,他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还越吃越好吃。 嬴政头一回感觉因为吃太多,隐隐有些腹胀。 子婴吃饱后,直接躺在席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 赵元溪给他擦了擦脸,拍着他屁股,“起来,等会还要带你去散步。” “芈伯父也去吗?”子婴打了个滚,直接滚到了嬴政旁边。 小孩离他太近,嬴政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望向赵元溪。 一大一小,明明不是亲生的,看着倒有些像,赵元溪噗嗤一笑,直接拎着子婴的后脖颈,“你以为你伯父和你一样,吃饭还能把自己吃撑?” ...... 最后,赵元溪还是带着子婴,还有多出来的“昌平君”一起在澧阳宫中闲逛。 “是政儿让你过来看我的吗?”赵元溪右手牵着子婴,左手边则跟着嬴政。 嬴政脸不红,气不喘,张口就来,“大王说他挂念太后,所以让我来看看。” 赵元溪撇嘴,拍了拍嬴政的肩,“难为你帮他遮掩,他不念着我死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挂念我!” 嬴政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神情平静的赵元溪,讥讽道,“太后不也是没有挂念过大王?” 话一说出口,嬴政便有些懊恼,且不说这人不是太后,就算真的太后在这,不对自己喊打喊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挂念自己。 只怪这张脸,让自己一时间忘了眼前这人不是太后,也幸亏她不是太后。 赵元溪眨眨眼,“你在为政儿不平吗?我和政儿之间有很多矛盾,你应该也清楚,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不过政儿身边有你这样的人,我也就更放心了。” 赵元溪当然挂念嬴政,只不过她更挂念她便宜儿子能给自己多少地,分多少人给她。 她没养过孩子,更没养过那么大的孩子,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她并不打算和嬴政关系太过密切。 万一被嬴政看穿了自己不是他亲娘,他要拿刀砍了自己,那她岂不是白活这一回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的赵元溪,自以为身上的马甲还穿的好好的。 “太后不恨大王?” 赵元溪轻叹,“政儿是我的孩子,当娘的怎么可能恨自己的孩子呢?” 虚伪!嬴政冷笑,“可大王将太后的两个孩子处死了,还将您迁至这雍城,严令禁止您回咸阳,您当真不怨?” 赵元溪反驳,“那也是我有错在先,若非我被男色迷了眼,干出糊涂事,政儿当时也不会深陷险境。” 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如果不是嬴政技高一筹,镇压了嫪毐引发的叛乱,那当初死的就是他。 第22章 相看两厌 赵姬看不出嫪毐的狼子野心,不代表赵元溪看不懂。 易地而处,赵元溪不觉得自己会做得比赢政更好,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想抢她的东西,她也会去跟人拼命。 嬴政:“......” 他本以为这女人会跟太后一样,没想到她却是站他这边的。 这反倒让他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态度极为恶劣道,“你以为你说这些,大王就会原谅你吗?” 赵元溪十分淡定,“大王原不原谅那是他的事,我只是说出我内心的想法,当然,如果政儿愿意原谅我,再喊我声母后的话,那我会更开心。” “你休想!”嬴政不带一丝犹豫地道。 这个占据他母后身体的女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真的想当他娘! 他嬴政才不需要什么娘,从前是,以后更是。 “我又没让你喊,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小辈就该有小辈的样子,不许没大没小的,再怎么样我也是你舅母。”赵元溪自以为是长辈,对他好一通教训。 “你——”嬴政很气,早知道他就不该说自己是昌平君,可现在他若真承认了自己是嬴政,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说不定还会拉着自己,逼他喊母后! 这样一想,他更生气了! 他就该直接杀了她才对。 “刚还夸有你在政儿身边,我能更放心,现在觉得你脾气太暴躁,万一教坏政儿就不好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知道便宜儿子那暴脾气是不是他们给带坏的! 赵元溪嫌弃地摇头,拍着子婴的脑袋,“你长大可不能学你芈伯父。” 子婴咯咯直笑。 呵,小屁孩! 子婴吓得往后缩了缩,将自己藏在赵元溪的身后。 大母说得没错,芈伯父脾气太暴躁了,唉!大人看来也不让人省心。 子婴挺了挺背,感觉自己已经比大人还要成熟稳重。 三人继续聊着,听到附近传来嘈杂的声音,便循声望去。 一只小半人高的花猪突然从门里蹿了出来,将三人吓了一跳。 花猪癫狂地朝他们冲过来。 赵元溪连忙将子婴抱起来,嬴政反应更快,抽出腰间的佩剑,朝猪身上刺了一剑。 小猪疼得嗷嗷叫唤,调转方向逃跑,直接钻到余太医布好的陷阱中。 余太医心有余悸,将手中的口袋扎紧,正准备道歉,抬头却见一柄长剑横在他脖子前,吓得他瘫倒在地。 “好大的胆子,谁指使你袭击——太后的?”嬴政斜睨着此人,只要他轻轻用力,能轻而易举解决对方的小命。 余郊这才发现太后也在,赶忙求救,“太后娘娘,我是余郊啊!” 赵元溪表情一言难尽,好好的余太医咋干起抓猪的活了?再看这满身的猪蹄印,他这是和猪打了一架吗? “把剑放下来吧!这是雍城的太医。” 嬴政脸色稍缓,蹙眉呵斥道,“既是太医,不好好在太医署待着弄药,跑出来抓猪,成何体统!” “臣是受太后娘娘之命,养这些猪治病救人,汝可是在质疑太后?”余郊得了赵元溪的庇护,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袍,已然不惧。 太后让他养猪?嬴政陷入深深的困惑。 赵元溪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眼角跳了跳,她只是让他拿小动物先做实验,没让他在太医署养猪吧! 见余郊袋子里的猪仔还在挣扎,袋子的一角也沾染上血迹,她打断两人的争吵,“余太医,这猪受伤不轻,还是赶紧放回去吧!” 余郊心疼地看着滴血的麻袋,“臣会治好它的,太后娘娘有没有兴趣一观?” 太医署就在附近,来都来了,赵元溪自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她也好奇余郊的研究有什么新的进展。 原本摆满草药的院子,如今被分割成了两块,一边还保持着原样,另一边放着几个小笼子,笼子里养着不少兔子。 其中一个笼子门被打开了,想来就是这只逃跑的花猪之前住的地方。 余郊招来两个小药童,让他们将小猪固定住。 赵元溪挑眉,这就搞出约束带了? 不过也不难理解,动物不是人,不可能乖乖躺在床上任由人折腾。 再看余郊眼底下的青黑,越发稀疏的斑白头发,赵元溪不禁有些同情,还有一丝丝愧疚。 让快要退休的老年人出来干活,还真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呢! 小猪嗷嗷叫唤,子婴捂住耳朵,眼中满是好奇。 所有人都在看猪,反衬的在看赵元溪的嬴政有些奇怪。 赵元溪扭过头,正要招呼她便宜外甥过来一起看,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她微微一怔,正想说些什么,便宜外甥已经移开了目光。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这个便宜外甥眼神怎么感觉怪怪的? 可惜,赵姬与昌平君鲜少接触,赵元溪想从赵姬的记忆中找到些关于他的事,也找不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余郊此时正将一碗药灌入猪仔口中。 “这是何物?”赵元溪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紧盯着那碗棕褐色的药汁。 余郊微仰起下巴,颇为自得,“这是臣苦心研制出来的秘药,具有镇痛的奇效,太后娘娘之前说的缝合之法虽好,但活物一般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服下这药之后,便感觉不到疼痛。”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么! 赵元溪瞳孔微缩,乖乖!此人还真有扁鹊之才!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猪已经老实下来。 余郊边解释,边拿出一整套刀具,旁边还摆着银针,。 银针刺穴,减缓了伤口流出的血,余郊将猪伤口周边的毛刮干净,再用褐色的药汁冲洗,接着开始缝合伤口。 等伤口完美处理好,赵元溪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她将子婴往旁边的嬴政怀里一塞,激动地拍手叫好,热切地抓着余郊的手,“昔日我言先生能成在世扁鹊,今日一见,先生已胜扁鹊远矣!可堪为古今医学第一人!” 余郊被夸得脑袋发蒙,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臣当不得太后娘娘如此夸赞,若非娘娘指点,臣如何能研习此道?” “余太医不仅医术了得,还如此谦虚,我大秦能得汝等人才,实乃大幸!”赵远溪夸人都跟不要钱似的,直接把人哄成了傻子。 余郊激动地拉着赵元溪就开始介绍自己这些天的研究,从医疗工具,到各种药物,还有他拿来做实验用的小动物,一个个跟献宝似的摆到她跟前。 偏偏赵元溪来者不拒,啥东西都能跟他聊上几句,这让余郊更觉得遇上了知音。 至于旁边被冷落的两人,嬴政低头盯着怀中的子婴,有点嫌弃,子婴仰头看着他,也撇了撇嘴。 第23章 想要什么? “你大母会医术?”嬴政低声问子婴。 子婴脸上露出自豪之色,“大母会的东西可多了!区区医术而已,这算什么?” 嬴政想起在咸阳宫里见过的纸。 这占据了他母后身体的东西,莫非是千年的精怪,习得了一身本事? 嬴政来了兴趣,他想知道这人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他的确是个暴君,但更有一颗爱才之心,若此人真有能力,留她一命也并无不可。 哪怕是鬼怪,只要能为他所用,那又何妨? “你这是什么眼神?大母是我的!”子婴不满地拍着嬴政的胳膊。 嬴政半点耐心也没有,直接将人放开。 呵,不识好歹的小孩。 他掐着小孩的脸,威胁道,“你以为喊她一声大母,她就真是你大母吗?” 且不说此女来历不明的身份,就算是真的赵太后在这里,子婴也不该称呼她为大母,而是应该同其他臣子一样,尊称她为太后。 子婴气得小脸通红,对着嬴政就是一记头锤,“你胡说!她就是我大母,她就是我大母,你这个大坏蛋。” 嬴政一只手将按着他脑袋,给他直接固定在原地,小家伙手短脚短,反击不成,扯着嗓子就开始干嚎。 嬴政顿感背后一阵凉意,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有些被打懵了。 赵元溪从他手中夺过孩子,没好气道,“让你带小孩,你怎么能欺负他?” 子婴委屈地扑到大母怀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大母,他坏!” 赵元溪问他怎么回事? 子婴却不肯回答。 他其实感觉这个坏家伙说得没错,但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如果大母不是他大母的话,那他就不能留在大母身边了。 想到这里,子婴哭得更凶。 见状,赵元溪只能转头问嬴政。 嬴政双手抱臂,眸色冷冽地盯着子婴,冷笑道,“实话实说罢了!子婴本就不该称呼你为大母,秦国的太后娘娘——” 赵元溪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和小孩计较什么,子婴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我本就是他嫡祖母,从亲缘关系来说的话,他就该喊我大母,至于这太后的身份,出了这雍城,谁还会认我这个太后?” 若非没有废除太后的先例,赵元溪觉得赵姬太后这位置早就不保了。 她自己都不在乎这太后的身份,又怎么会在乎别人怎么称呼自己。 “那也不能不分尊卑。”嬴政态度强硬。 “既然你要分尊卑,行啊!你先给我磕一个,再来跟我谈尊卑贵贱之事!”赵元溪不耐烦了,她家孩子,轮得到一个外姓人来批评吗? 嬴政恼了,自他当上秦王后,何时被人这样顶撞过,心中杀意渐生。 赵元溪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气势的改变,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急了?年纪不大,脾气还挺暴躁! 她轻咳一声,充满亲和力地温声道,“尊卑贵贱那是同外人讲究的,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你若愿意,喊我声舅母也是可以的!我就更喜欢听政儿喊我阿母!” 听到此人依旧贼心不死想当他娘,赢政气笑了。 罢了,他跟一个精怪讲什么纲常伦理。 他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赵元溪见他跟个河豚似的,也不禁觉得好笑,脾气虽然不好,但哄起来也挺简单的。 “行了,别生气了!过来再拜托你个事!”赵元溪朝他招手,“政儿既然派你过来看我,对你应该是十分信任,这里有几个药方你带回去交给他,这药效你应该也听清楚了,该怎么用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吧!” 科学技术得应用到实际生活当中,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价值。 哪个地方最缺这种救命的法子,当然是军队。 “有了这些,我大秦的士卒也能多活一些。”赵元溪露出真切的笑。 赢政一直抿着的嘴唇放松下来,神色复杂地望着赵元溪,问,“你想要大王给你什么?” 这种能救无数将士的法子,嬴政觉得可以满足她的一些要求。 当然,除了要给他当娘外! 赵元溪摸摸子婴哭惨了的小脸,替他擦掉眼泪,“我想要的,大王可给不了。”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大王给不了的?”嬴政皱眉。 “他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赵元溪轻笑,“算了,若真要想给我些什么,你就让他多送些人给我吧!” “只是这样就够了?” 嬴政不满她对自己的看轻,六国都将是他囊中之物,她想要什么,自己早晚都能送她。 赵元溪其实也想多要一些,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功臣,请赏那是余太医的事,她太过分的话,余太医可就不好收场。 “这些对我来说已经够了,真正需奖赏的是余郊,而且药虽好,但治疗的方法同样重要,余太医愿意随军,将这治疗外伤的法子交给军中的医士。” 嬴政有些看不懂此人,不为自己求赏,那为何要做这些? 除了让人贩卖给贵族纸之外,嬴政惊讶地发现,她做的一切好像都不是为了自己。 明明即便不做任何事,凭借太后的身份,在这雍城中,她完全能过上富足舒适的生活。 她到底目的何在? 嬴政想问便直接发问。 赵元溪眨眨眼,“我的目的?你真想知道?” 嬴政点头。 “那当然是,让天下人吃饱穿暖,生活安定!” ...... ...... 周围一片寂静,赵元溪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切实际,轻咳一声,“别这样看我,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人还不能有点梦想么?” “太后娘娘仁善,乃万民之幸。”余郊率先反应过来,连声高呼。 他本以为自己治病救人是大功德,定能扬名立万,可和太后娘娘相比,自己的理想太狭隘了。 嬴政眉头皱得更深了,做为秦国的君主,他自然珍视自己的子民,但那是为了维护秦国的统治,若无黔首何人给他耕种,若无士卒何人替他南征北战。 可现在有人站在他面前,说自己不为其他目的,只是想让天下人好好活着。 嬴政不解,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吗? 第24章 另类算账 难不成她想当圣人? 从古至今,能称之为圣人的,只有那位儒家先贤孔夫子。 可嬴政学的是法家之术,对于孔子的为政以德,“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那套并不接受。 若是下位者以德行反约束君主,那他的命令如何能推行下去,大秦何时能一统天下? 在他看来,以德治国不过空谈,若是人人都能遵守周礼,那周王朝也不会被灭,更不会有现在诸侯国的连年征战? 所谓圣人,不过是活在自己心中的理想国中,看不清现实的人罢了! 嬴政同样觉得赵元溪的想法天真可笑,她难道以为凭她一人能供养这天下万民? 若是真有这样的方法,秦国何以因负担不起连年征战的消耗,而不得不暂缓讨伐六国。 倘若有足够的粮食,他大秦就能养更多的兵,别说是六国,就是整个天下他都能打下来。 “太后的想法确实只能在梦里想想。”嬴政毫不留情地戳破在场的人的幻想。 “才不是!”子婴搂着自己大母的脖子,奶乎乎地反驳,“大母会种好吃的,会做各种好吃的,她还教会了别人做好吃的豆腐、好喝的豆浆,大母还说等到玉米收获,他们就能拥有很多食物,就不用再挨饿了!” 哪怕现在只有褚家,那便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孩童质朴的话,让嬴政脸色有些难看。 赵元溪反而乐了,不愧是她养的孩子,果然向着她,真想直接亲一口。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贴着子婴的小脑门,啪叽就是一下。 “子婴说的真好!不愧是大母的乖孙子!” 子婴脸唰得一下红了,小手捂脸,将脑袋给藏起来,看上去可爱极了。 可这一幕在嬴政看来却十分刺眼,他的脸更臭了! 赵元溪对他的表情极为不满,语气不善,“你就这么断定不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她以后做不到。 她有系统,她还有千年积攒下来的知识,一切皆有可能。 嬴政却讥笑道,“太后是觉得自己种的那百来亩的杂草,就能养活大秦数百万人?” 杂草?他居然说她种的东西是杂草? 赵元溪气恼,“谁说那是杂草!”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种了什么?你去看了?还是你让人动我苗了?”她瞬间炸毛。 敢动她的苗,他完蛋了! 嬴政莫名打了个冷战,他的确让人拔了几株苗木送到咸阳。 区区几根不知名的杂草而已,他让农家的人看过,虽和蜀黍长得相似,但并非同一种东西,哪怕是真是另一种蜀黍,那也只能救荒补种时用,产量不会比秦国现在种的菽、麦和栗高多少。 “你说啊!你胆子拔我苗,没胆子承认?” 赵元溪恨不得现在找家伙抽他一顿。 “不过几根苗而已,多少钱我赔你便是。”嬴政抿着嘴,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整个秦国都是他的,他让人拔几根苗怎么了? 赵元溪拳头硬了,“这是钱能衡量的吗?我一株玉米能长两个以上的棒子,一个棒子五百粒种子,十株就能有一石粮食,若我将这些种子留着,来年又能收获千倍,这你怎么赔!” ...... 嬴政嘴角抽搐,按她这么算,拔了她几株苗,这是要他赔上秦国的整个国库吗?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东西,我看上去很好骗吗?” 赵元溪双手抱胸,“你不信?” 他当然不信,若真有这样的奇物,别说给她金银财宝,就是真认她当娘都行! 最喜欢这里的人没见识的样子,赵元溪眼珠子一转,“那我们打个赌,若我那苗能结出千粒种子,你就给我百亩良田,怎么样?” “若它产量当真如此,给你千亩那又何妨?” 大财主啊! 赵元溪眼冒绿光,看嬴政的眼神不再是像看败家子。 这妥妥的大金猪!能稳定爆金币的那种! “你真是太客气了!”赵元溪笑得合不拢嘴。 嬴政嘴角扯了扯,对她态度突然的转变,不免觉得好笑,“若你输了呢?” “我怎么可能输?”赵元溪想也不想地反驳,对上嬴政似笑非笑的眼神,撇嘴道,“行吧!你说你想要什么?” “若你输了,你那造纸作坊和造纸法便归我!” 赵元溪啧了一声,好小子,原来在这等着自己。 她说怎么好端端的,便宜儿子怎么会派大外甥过来看自己,原来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纸。 且不说她不会输,赵元溪本来也打算等雍城生产的纸传遍咸阳城后,等着秦王的人来跟自己谈合作。 虽然大外甥此举贪心了些,但显然合作还是可以照样谈,而且时间直接提前了个月。 赵元溪眼中带光,能这么快发现纸的价值,这大外甥看来也不是个傻的,至少眼光十分不错。 “可以!”赵元溪点头。 她又拍拍子婴脑袋,“子婴乖,跟余太医去一边玩,大母和你芈伯父有事情商量,晚上给你做鲜奶红豆包,好不好。” 子婴闷闷应声,“嗯,不过大母要当心,不要被他骗了。” “放心吧!谁能骗得了我!” 余太医上前,牵起子婴的手,带着他去玩小兔子。 赵元溪走到嬴政跟前,“苗子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不过既然你知道造纸坊的事,就应该知道我有意将纸卖到咸阳,甚至推广至整个秦国,怎么样?有没有打算参与进来?” “你在咸阳帮我站台,无论卖出去多少,我都分你一成。” 卖纸这事,的确是笔不错的生意。 “只一成?” 赵元溪不满意了,“我既不要你的人,又不要你出东西,只借借你昌平君的名声,你还想要多少?” 嬴政挑眉,“太后名声不比我的更好用?” “你明知故问!最多一成半,不能再多!”赵元溪有些肉疼。 她心里苦呀!若是赵太后的名声在咸阳城好使的话,赵元溪也不用让高昇带着画去拜访咸阳的达官显贵。 ...... 嬴政这才想起,因为他的命令,咸阳城中甚至没人敢谈论赵太后的事,若是打着赵太后的旗号,东西卖出去别说卖出去,被人赶出来都是有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你打算让谁负责?” “那你是同意了?” 第25章 这次嬴政赢了 嬴政表情看似毫无变化,声音却缓和不少,“太后既然开口,我自然不会拒绝。” 切——赵元溪一脸不信,这个大外甥脾气臭得很,哪怕她真的摆出太后的架势,估计也不能说服他。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给得太多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派去的人叫高昇,虽是个太监,但却是个聪明的,办事也稳妥。” 太监?据他所知,赵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他派过去的,那就是秦王宫的人了。 嬴政心情有些微妙,此人明明并非蠢笨之人,更是身怀大才,但似乎太容易轻信他人了。 秦王宫出来的人,那就是他的人,她难道对自己没半点设防吗? 想到她行事丝毫不加掩饰的样子,嬴政忽得笑了。 此人胆大包天,或许还真就不怕他发现不对劲。 嬴政这就有些冤枉赵元溪了。 这些天,她虽然行事出格了些,但做的所有事没损害过秦国的利益。 一个退休的老太后,种种地,做点小生意,谁会在意呢? 谁能想到好好的秦王不去忙着灭六国,特地跑来雍城,还用个假身份接近她。 “高昇,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你让他去昌平君府上,后面的事其他人会处理。” “痛快!” 赵元溪虽然奇怪怎么会有人喊自己的府邸全名,但谈成合作的喜悦让她忽视了这点不对劲。 天色渐晚,赵元溪本想送客,却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假意客气,“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要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吗?”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嬴政朝她拱手。 赵元溪腹诽,那你还不如恭敬一些! 晚膳主要是柚做的,赵元溪只做了答应给子婴的鲜奶红豆包。 子婴喜欢吃甜的,赵元溪将包子里的红豆馅塞得满满的。 包子外皮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里面是香甜绵密的红豆沙,一口下去,让人心满意足。 子婴一连吃了两个,就连赵元溪也跟着多吃了一个。 嬴政也被分到两个大包子。 太甜了!嬴政微微蹙眉,他还是更喜欢之前的油泼面。 可惜,她不肯再做。 即便如此,嬴政依旧将它吃了个干净,别以为他没看见,那小屁孩吃完自己手上的,又盯上他手上的。 他的东西,即便他不要,也不可能给别人。 最后桌上还剩一个包子,子婴挺直身子,伸着手去拿,却被赵元溪按住胳膊,戳了戳鼻子,“你今天已经吃得够多了,再吃下去,晚上又该让我帮你揉肚子。” “可我还能再吃一个!” 若是他不吃,那就要被那大坏蛋给吃掉了! 两人说话之际,子婴果然见到包子被人给拿走了,他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大母。 嬴政心情不错地开口,“我家中尚有一幼子,与子婴年岁相近,想来也会喜欢这点心,我想带回去给他尝尝,太后娘娘不介意吧!” 赵元溪能说介意吗?显然是不能! 更何况子婴吃的也的确够多了。 “无妨,膳房还有一些,你可以给孩子多带些回去。” 这一局,嬴政完胜! 临别之际,嬴政手里多了个食盒,盒子里除了赵元溪做的大包子,还有装了一些子婴平日喜欢的小零食。 子婴垮着小脸,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食盒,恨不得把它抢回来。 听到坏家伙要走了,他又高兴起来,快些走快些走,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至于那些好吃的,哼!大母已经答应明天给他做新口味! 小家伙自以为将情绪隐藏的很好,可嬴政却看得十分清楚。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子婴应该有三岁了吧!这个年纪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太后可为他寻了老师?” 之前倒有一个,只不过死掉了! 赵元溪不愿再说这件事,不管有什么样的内情,季胜乱党这个帽子是摘不掉的,子婴不该和他再有牵连。 她确实应该给子婴重新找一位启蒙老师了。 “暂时还没有,昌平君有合适的人选?” “确实有几个,咸阳有不少儒学、法学的大才,改日我拟个名单给太后,太后若有看顺眼的,我便去信给他们,请他们过来好好教教子婴。” 子婴脖子一缩,拉着赵元溪的衣角,弱弱祈求,“我有大母教就好,不需要别人来教我!” “大母当然也会教你,但子婴也要跟着其他老师一起学习。” 孩子的教育问题,赵元溪不想马虎。 她对自己专业能力十分自信,却也明白自己其实只会种地,对教孩子根本一窍不通,子婴应该跟着这个时代的老师一起学习,才更加合适。 “那便劳烦你了。”赵元溪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 嬴政是存着戏弄小孩的心思才提出建议的,闻言他心里倒有些不太自然,瞥见小孩委屈的小脸,他轻笑道,“不妨事,好歹子婴也喊我声伯父。” 不管怎样都是秦国的王孙,总不能看着他变成大字不识,不知礼数的纨绔子弟。 澧阳宫门口,吕乐正在候着。 “大王!”他赶忙接过嬴政手中的食盒,闻到隐隐传来的香甜味,吕乐心中疑惑。 大王进去大半天,不仅没和太后吵起来,太后还送了他吃食? 这是原谅太后了? “回宫!”嬴政命令道。 与此同时,刚回来的高昇与秦王的车驾擦肩而过,人群中他似乎看见吕公公的身影。 高昇面露异色,吕公公不是一直跟在秦王身边的吗?怎么会出现在雍城? 等他匆匆回到澧阳宫,一番打听过后,却听说只有昌平君来过。 难不成真的是他看错了?高昇心里泛起了嘀咕。 马车中的吕乐,闻着食盒传来的味道,咽了咽口水,替嬴政倒了杯热茶,“大王,这是太后娘娘给您准备的点心?” 嬴政轻嗯一声,倚在软座上闭目养神。 吕乐心中越发疑惑,这平静的模样也不像是母子俩和解了。 不过他能看出大王此刻心情不错,想来他们也没有发生新的冲突,总归是件好事。 “回宫后,让扶苏来见寡人。”嬴政睁眼,视线落在食盒上。 第26章 父王不要他了 扶苏是嬴政的长子,因是第一个孩子,嬴政对他很是看重,从小就养在身边。 宫人来传信时,扶苏正跟着博士淳于越习字。 小小的身体跪坐着,脊背挺得很直,端正地握着毛笔,认真誊抄典籍。 听到父王要见自己,扶苏放下手中的笔,望向淳于越,“先生,容我先去拜见父王。” 淳于越摸着胡须点头,“既是大王要见公子,公子去便是,只是这课业万不可就此落下。” 扶苏起身朝他行礼,“先生放心。” 小扶苏跟着宫人走到了宫门口。 吕乐笑着上前相迎,替他推开正阳殿的大门,“扶苏公子,大王已经在等你了。” 宫殿的门槛很高。 扶苏深呼吸,右手捏着衣角,扶着门框跨了进去。 他小小一团站在殿中,仰头看了一眼高坐在上面的父王,又立马低下头,“儿臣拜见父王。” 稚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嬴政放下手中竹简,看着阶下的儿子,眼神中带着些满意,这看着不比雍城那个毛小子好? 这才不愧为秦国公子。 “过来!”嬴政声音难得温和。 扶苏起身,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面虽有惧色,但更多的还是濡慕,他拎着衣角,小步上前,乖乖立在案几侧边,等着父王的问话。 他虽住的与父王只隔了一个宫殿,可父王整日都在忙,他已许久没见过父王。 扶苏衣袖下的小拳头握紧,心中紧张而又期待。 昨日他已经能将《尚书·虞书》背下来,先生说他学的很好,没事的!扶苏深吸一口气,悄悄挺起了胸膛。 嬴政习惯性地问,“最近都学了什么?” “儿臣学了《尚书》。” “背来听听。” 扶苏心跳快了半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紧张,“皋陶矢厥谟......惟德动天,无远弗届......” 嬴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揉了揉眉心,儒家的思想对于教化万民的确有帮助,但治理国家,不能靠儒家的以德服人。 “秦律可有学?” 扶苏身体轻颤,声音有些发抖,“还未曾学。” “你在怕我?”嬴政不解,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为何他如此紧张害怕? “儿臣——儿臣——没有。”扶苏不过才三岁,哪怕再早熟,这会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说掉就掉。 即便如此,小家伙也只悄悄抹泪,不敢发出声音。 嬴政有些烦躁,他从来没有哄过小孩,更没有小孩敢要他哄,可现在面前的是自己儿子。 好歹也是自己儿子,哭成这样他再当看不见就不太好了。 “不问你了,别哭了!今日让你过来并非为了考究你学问,是太后让寡人带了点心给你。” 他对扶苏虽怀有很高期待,却也不是揠苗助长之人,扶苏年纪还小,他也有时间等着扶苏成长。 “点心?”扶苏打了个哭嗝,睫毛还沾着泪花,表情有些呆呆的。 点心,还是太后给的? 父王不是生气,将太后赶走了吗? 扶苏歪头,眼神迷茫,太后与他关系并不密切,自他记事起,他只在年节的时候见过太后,那时候太后会坐在父王身边,而他则被宫人抱着坐在下面。 嬴政见他惊讶张嘴,笑着揉了揉他脑袋,忽而明白了那女人为何喜欢揉子婴的脑袋。 第一次同父王如此亲近,扶苏直接脸红到了脖子,微不可察地叫着,“父——父王。” 嬴政不习惯这种氛围,神色平静地收回手,将一旁的食盒打开。 盒子里的点心虽然已经凉了,但看上去依旧精致可口,尤其是那几只小兔子形状的糖糕,瞬间便吸引了扶苏的注意。 嬴政轻哼一声,花里胡哨! 可见扶苏露出小儿神态,心情又有几分复杂,“想吃便吃。” 得了准许,扶苏这才敢伸手,小心拿了一只白兔子。 软的,甜的,带着点米香!好吃! 他捧着米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 有那么好吃吗?嬴政心里嘀咕,他捏了一只塞进嘴里,对他而言依旧是甜的发腻。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你等会都带回去吧!不过晚上不要吃太多。”嬴政提醒了一句。 “儿臣谢父王。” “你的老师现在是淳于越?”嬴政突然问,刚刚他在给子婴选老师,现在感觉应该给扶苏也换个老师。 秦国需要的是一位赏罚分明、精明强干的储君,不需要一个仁义良善的贤者。 嬴政本想让李斯教导扶苏,只是李斯忙着修订秦律,他身边也还需要李斯,至于法家的其他人,还不如现在的淳于越。 思来想去,他竟发现,朝中有能力者虽多,适合当扶苏的老师却了了无几。 “寡人想给你换个老师。” 扶苏有些急了,“淳于先生很好,而且很厉害!儿臣,儿臣——” 嬴政当然知道淳于越有大才,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让淳于越去教导扶苏。 事实上,他也的确将扶苏教得很好,只是这种好是儒家那群酸儒喜欢的模样,跟嬴政想要的却有些差距。 嬴政忽然想起子婴同自己据理力争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恍惚。 那人教孩子似乎就挺不错! 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唇角微微上扬。 既然占了他母后的身体,那帮他养养孩子应该没啥问题吧!成娇的孩子她都能养,凭什么他的孩子不行? 他也想知道那个太后会如何对待儒家,只是一个礼喊出来,那个视礼于无物的人估计就能气炸吧! “不想换就不换!”嬴政微笑,“淳于越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但寡人会将你送到太后那边。” 扶苏不知自己父王的小心思,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父王不要他了? 扶苏低着头,眼眶通红,他又做错事了! 明明知道父王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命令,可他还是惹得父王生气。 扶苏吸吸鼻子,犯了错,那便该受罚! 他朝嬴政行了个大礼,恳求道,“父王,儿臣不听话是儿臣的错,淳于先生却是无辜的,儿臣会自己去雍城,不必淳于先生跟随!” ??? “你——”嬴政感觉自己头疼得厉害,“寡人何时说你错了,再者你替他求什么情?没将你教好那就是他自己的责任!让你去雍城,那也是想让太后教导你!” “淳于越虽有才干,但为人古板,又喜欢学酸儒那套,你是秦国公子,要学的是如何治国,而不是只知道讲礼守义。” 第27章 人留下,你走吧 嬴政的叱责,让扶苏委屈低头,眼神也暗淡了几分。 “回去吧!明日寡人会派人送你过去。”嬴政叹道。 扶苏鼻子酸酸的,刚迈出宫门,眼泪便落了下来,两只手使劲地擦,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吕乐看着心疼,宽慰道,“公子,大王心里是在乎你的,让您去太后那边,想必另有深意,或许这会是您的新机遇。” 扶苏垂首不语,朝吕乐拱手后,便神情落魄地离开。 他只是年幼,不代表他不懂事,大母是犯了错才被父王赶去雍城的,如今父王不喜他,自然也就不想看到他了。 夜间,扶苏躲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哭的身下被褥都湿了。 直到哭累了,他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淳于越沉着脸来寻他。 见他双眼红肿,精神萎靡的模样,心中诸多疑问又被他暂时给按了回去。 他不知道扶苏公子是犯了什么错,竟让大王将他放逐至雍城。 哪怕雍城离咸阳只有三百里,可年仅三岁的秦国公子,被君王赶离身边,那便意味着他被放弃了! 淳于越跟着扶苏,就是希望扶苏有朝一日成为秦王,一改秦国法家大行其道的现状,让儒学能再次兴盛。 尽管淳于越心中有颇多抱怨,可看见扶苏这幅样子,又不免有些心疼。 扶苏公子虽然才三岁,却十分勤奋聪慧,其他孩童还在父母身边,享受宠爱的时候,扶苏已经能沉下心来,跟着他学那些他看不懂的诗文。 成年人练字都很难坚持一天,可扶苏小小年纪,就已经习惯每日习字。 他是个很好的学生,也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淳于越长叹,这难道真的就是儒学的命吗? 扶苏声音已经哑了,见了淳于越,眼睛又开始发酸,只是他已经有些哭不出来了,他拉着淳于越的衣服,“先生,连累你同我一起去雍城了。” “我既是公子老师,自然公子去哪,我便去哪!公子放心,我必定会助您早日回咸阳!” 扶苏吸了一下鼻子,轻轻点头。 扶苏离开的时候,还想与父王拜别,可嬴政正在召见王翦,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始终没能等到与父王再见一面。 他耷拉着脑袋,心如死灰地上了马车。 护送扶苏去雍城的王贲,见他这幅模样,也不免大惊。 他现在估计是整个咸阳中,最了解太后的人了,虽然不理解大王为何要将扶苏公子送去给太后照料,但他能肯定的是,大王绝没有舍弃公子的意思。 他此次的任务不仅是护送扶苏公子,还另外给太后送了一批人,那些人可都是大王亲选出来的,都是秦国宫学中的人才。 若无意外,这些人将会是秦国未来的官吏。 公子身边有这些人,哪里是被放逐,分明是给他积攒力量。 况且还有太后—— “公子,不必沮丧,太后她会喜欢您的。”王贲凑到马车边,小声道,太后不仅对子婴公子关怀备至,就连对下属也同样温和,想必对扶苏公子也不会吝于关心。 扶苏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颓丧,“谢谢王将军,我不会惹太后不高兴的。” 欸?王贲微愣,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王贲正色道,“太后娘娘是个很好的人,您见了便知。” 穿过一道道的门,扶苏终于到了澧阳宫。 走到门口时,章邯却拦住了他们,“太后娘娘正在忙,现在可能不方便见你们。” 王贲道:“我是奉大王之命过来的,今日必须见到太后。” 章邯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最近没犯事啊! 上次王小将军过来是抓人的,这次带个小孩过来是什么意思。 “容我等进去通报一声。” 察觉到那个侍卫看向自己疑惑的目光,扶苏抿起嘴,心中越发忐忑。 没过一会,那侍卫匆匆返回,“太后娘娘让你们过去,她在后院等你们。” 扶苏深呼吸,跟着王贲一起进去。 到了后院,扶苏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澧阳宫后面有块池塘,池塘旁边本该有大片的绿植,可如今绿植都被清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块翻好的地。 他的大母,秦国的太后,头发用一块布条绑起,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身短褐。 大母来到这里后,日子竟过得如此艰苦吗? 扶苏满脸问号,心中更是为大母而难过,同时也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迷茫。 王贲同样也是一脸震惊,知道太后种过地,但亲眼看到太后穿着粗布衣服,在地里刨土,还是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未免太过接地气了! 赵元溪见他们过来了,将手里的锄头搁在一边,蹲在池塘边洗了个手,瞥见王贲身侧的孩子,没太在意,笑着打趣,“王小将军这么急着过来领人?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余太医呢!” 王贲干笑,“臣并非为此事前来。” 他侧身,让扶苏整个人暴露在赵元溪面前。 他谁啊!赵元溪蹙眉! 扶苏见太后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脸瞬间就白了,他咬着下唇,低头朝赵元溪行礼,哑着声音道,“扶苏见过太后。” ? 赵元溪一愣,嬴政的儿子扶苏? 她没听错吧! 良久后,她才回过神来,强压心中的激动,声音放缓,“你怎么来了?你父王让你来的?” 听到父王二字,扶苏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泪给逼回去,低头应声,“嗯。” “大王让他来这里做什么?”赵元溪问一旁的王贲,这么小的孩子,不在秦王宫好好待着,来她这个山嘎嘎干嘛? 总不可能让扶苏来这里守孝吧! 王贲握拳轻咳,“大王说把扶苏公子放您这边。” “他认真的?他自己儿子自己不养?还当什么父亲?” 王贲擦了擦手心的汗,全当没听见太后的骂声,补充道,“大王派了人照顾扶苏公子,另外他还给您送了十五个宫学学子。” “人是他应当给我的,难不成还要我感恩戴德?”赵元溪白了他一眼,朝他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第28章 两个跟屁虫了 王贲如蒙特赦,“那公子便交给太后了,臣等告退。” 他走的急,没注意到扶苏朝他伸出去,又收回来的手。 小小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那,看着格外可怜。 赵元溪心中虽有不满,但见小孩惹人怜爱的模样,心又软了几分。 这个娘不要就算了,小孩才多大,也不打算要了?真不知道他是抽哪门子风! 赵元溪低头看着小扶苏,激动地苍蝇搓手手。 扶苏崽诶!可爱! 扶苏年纪小小,却板着一张脸,看得赵元溪忍不住想揉他脑袋,不知道把他头发弄乱,小家伙会不会跳起来打她。 察觉到太后正在打量自己,扶苏抿着嘴唇,将头压得更低,结果就撞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他被吓得退后两步,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子婴见他被吓到,咯咯直笑。 赵元溪拍拍子婴脑袋,半蹲下来,与他们对视,笑着同扶苏介绍,“他叫子婴,长安侯的孩子,是你从弟。” “扶苏是你兄长,子婴不可无礼。” 子婴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兄长,满脸天真,“你也是因为秦王伯父讨厌,所以被赶过来的吗?” 子婴发动他简单粗暴的推理能力—— 伯父不喜欢大母,所以大母来了这里,不喜欢他父亲,所以他也来了这里,那兄长既然来了这,肯定也是因为伯父不喜欢他。 唉! 伯父不喜欢的人真多! 子婴不解,大母是个好人,他自己也是个好人,这个兄长瞧着更是个好人,不喜欢他们,那肯定是伯父的错! 还没正式见面,嬴政在子婴心中已经有了大坏蛋的形象。 一句无心之言,在扶苏听来却是锥心之痛。 他红着眼辩驳,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父王没有讨厌我,他只是——” 只是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子婴见他哭了,慌张地给他擦眼泪,“你别哭啊!我也被秦王伯父讨厌,大母也是,咱们都一样,伯父不喜欢你,我们喜欢你就行呀!” 一个人被抛弃,那是孤苦无依,可三个被抛弃的人凑一堆,那叫另外成了一个家。 扶苏本来心里难受极了,听到这话,眼泪又被逼了回去。 赵元溪看着这幅兄弟和睦的画面,不忍打扰。 原本她还担心子婴会对扶苏心有不满,哪成想小家伙自己就将自己开解好了。 也是,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更能让人迅速统一战线。 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秦王,知不知道他儿子将不要他这个爹咯! 赵元溪对子婴的话十分赞同,不嫌事大地表示,“对,你还有我们,大母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左手摸子婴脑袋,右手揉扶苏的头发,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两个乖小孩,都是她的了! 扶苏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知所措,手指不自在地摆弄衣角。 他从小就离开阿母身边,自他记事起,除了父王,从未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 明明大母还和之前长得一样,可这样温柔的模样,他却是从未见过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还有点事没做完,你是要和子婴一样陪着我,还是让宫人带你先去安置?”赵元溪看出小孩有些害羞,收回了捣乱的手。 扶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了眼身侧的宫人,犹豫再三后,小声道,“我可以陪着您吗?” “当然可以,柚,扶苏今后便住在澧阳宫侧殿,你把跟着扶苏一起来的人先带过去,需要添置的东西也一并给添上。”赵元溪起身,朝着一旁的柚道。 柚带着那群宫人退下。 赵元溪换了把铁锹,笑着对俩孩子道,“那等我把这些种子种完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种子并不是系统给的,而是高昇知道她在找新奇的种子,特地从西域行商手中买来的。 赵元溪拿到这种子,第一眼便觉得它是西瓜的种子,西域行商称它为塔拉布兹,说是能结甘甜的果子,打听了果子的模样后,她越发肯定这就是西瓜种子。 于是,她便让人将这块地给清理出来,准备种点西瓜。 她边刨坑,边将种子给埋进去,子婴也学着她的样子,拿着小铲子蹲在她旁边,扶苏也跟了上来。 赵元溪一回头,就看到两个小豆丁跟在她后面。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干脆也分了他们一小把的种子,蹲下来教他们如何刨坑、放种、填土。 三人一起忙碌,把原本赵元溪半时辰能干完的活,干到了一个时辰。 将最后一粒种子埋进土里后,两小只累得满头大汗,子婴直接坐在地上不愿起来,扶苏虽然还站着,但魂显然已经飘走了。 赵元溪将子婴给提起来,拍拍他屁股上的泥,“等结了果,你们就能吃到西瓜了。” “西瓜好吃吗?”子婴迫不及待地问,扶苏也看了过来。 这个她还真不确定,现代大众吃的西瓜都是经过人工培育筛选过的优良种,味道自然好,可这是两千多年前的西瓜,赵元溪其实不太抱希望,能是甜的,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应该比你们现在吃过的水果好吃些。”赵元溪一只手拉一个,带着他们去池塘边洗手。 子婴洗干净了手,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片地,仿佛已经看到了丰收的样子,眼睛笑成月牙状。 赵元溪又掬了捧水给扶苏洗手,发现他右手的手指上竟有薄薄的一层茧。 ...... 尽管赵元溪想努力装作没看见,可还是忍不住问,“你父王天天逼着你写字吗?” 赵元溪没养过孩子,却也知道三岁的孩子放现代也就刚上幼儿园。 哪家幼儿园小朋友写字能写出茧子来啊! “父王没有逼我,我是秦国的公子,应当每日学习功课。” 卷王父亲,和他的卷王儿子!也对,谁让他家真有皇位继承,赵元溪心中默默吐槽! 想到秦二世而亡的结局,她又微笑地摸了摸扶苏的头,崽啊!你这些苦都白吃了! ilwxs.com 扶苏不懂大母为何对自己笑得如此奇怪,是他又说错什么了吗? “那你知道你父王三岁的时候在干嘛吗?”赵元溪微笑。 扶苏摇头,他父王贵为秦王,自然没人敢议论他的过去。 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太后,他父王的阿母,与父王最亲近的人。 扶苏脸上露出好奇之色,等着赵元溪继续说下去。 赵元溪轻声道,“那时候你大父尚未回到秦国,你阿父在他膝下长大,与其他孩童一样,你阿父也喜欢拉着你大父带他去玩。” 子楚在赵国那几年,和赵姬曾过了一段相对平静和谐的夫妻生活,尤其是当赢政出生后,更是如同寻常富贵人家一样幸福欢乐。 直到子楚偷偷回了秦国,抛下了他们母子,他们的生活便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 “你阿父那样的人,也会有孩童天真烂漫的时候,所以扶苏不必觉得自己是秦国公子,便不能像寻常孩童那样,你要先学着做好一个人,再来学着如何当好秦国公子。” 人不是机器,应当有喜怒哀乐,这并非错误,而恰恰是身为人最为可爱的地方。 赵元溪当然不会责怪扶苏,她只会怪便宜儿子不当人!( ̄︶ ̄) 扶苏的手被牵着,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他眷恋,他抿了抿嘴,低头沉思大母话中的意思。 先生告诉他,他要当一个仁善的君主,父王则想让他成为合格的秦国公子,只有大母告诉他,他应该先做好一个人。 这个问题太深奥,扶苏无法理解,便迷茫发问,“那怎样才算做好一个人?” 他现在难道不是人吗? 赵元溪反问,“你喜欢读书习字吗?” 扶苏点头,“书中有许多我不懂的道理,我很喜欢。” 不愧是始皇的崽,还真是不同于常人,赵元溪不免心中感慨。 “那你读书时可会觉得累?” 扶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有时候会。” “你在羞耻?为何要羞耻?肉体凡躯,本来就会疲劳,还是因为你觉得你是秦国公子,所以也应该像你父王那样不知疲倦?” 赵元溪俯下身,与扶苏对视,“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正视自己的一切,你的疲惫,你的快乐,你的悲伤,这都是你的样子,不要为了这些而感到羞耻!” 扶苏听着晕乎乎的,但大概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我知道了!”扶苏仰着看着自己的大母,眼中闪着微光。不要畏惧自己的眼泪,也不要吝啬自己的微笑,人该是如此。 子婴也听得脑袋发懵,抓着赵元溪的手晃呀晃,迫切地问,“大母,大母,那我算当好一个人了吗?” 赵元溪忍俊不禁,“你可当的太好了!” 想当初子婴还会收着点自己的情绪,可现在大概是被她宠坏了,有些过于放纵。 这两个小孩简直是两个极端,赵元溪不免感觉自己压力有点大。 听到大母的夸赞,子婴乐了,微微仰着下巴。 那嘚瑟的小模样,让赵元溪忍不住想敲他脑袋。 “那我今天可以吃到大母做的饭吗?”子婴继续蹦蹦跳跳,满脸期待。 赵元溪无奈道,“柚的手艺都是跟我学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尝出味道不同的?” “本来就不一样!大母做得就是更好吃!” 这话把赵元溪逗乐了。 赵元溪问另一边的扶苏,“扶苏应该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吧!今天我多做一些,让你们吃个够!” 扶苏想说自己吃过大母做的点心,他甚至还将那点心带过来了,可听到后面半句,他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他想尝尝大母做的饭是什么味道的!大母说他应该学着先做一个人,那人贪吃一些,应该也没问题吧! 赵元溪去做饭了。 两个小孩坐在门口玩三子棋,棋是赵元溪让人做的,下棋的规则也是她教给子婴的。 现在子婴教会了扶苏,两人你来我往,时间过得很快。 等赵元溪喊他们俩过来吃饭的时候,子婴满脸不服地表示,“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扶苏低头轻笑,“好,我等你下次赢我。” 哼—— 子婴哼哼唧唧,哒哒哒地跑到赵元溪跟前,扯着她衣摆,“大母,你教我更厉害的棋,我下次一定要赢长兄。” “好啊!下次教你们五子棋!不过能不能赢,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她房间里有围棋,还不用特地做棋盘和棋子了。 子婴握紧了拳头,“我才不会输!” 闻到食物的香味,他的注意力立马又被吸引,“好香,今天大母做了什么?我好像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赵元溪和扶苏慢了几步,等他们走过去,便看到子婴趴在桌子边,眼睛发亮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没等赵元溪帮忙,子婴自己就爬到了座位上,眼巴巴地等着她分配食物。 赵元溪回过头看扶苏,扶苏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立马红着脸自己坐上了另一个位置。 两个孩子好像都不太需要她,这让赵元溪心情有些惆怅。 她只能开始介绍食物,“今天褚送来了些豆腐,我做了份肉沫豆腐煲,你们应该都没吃过。” 赵元溪给他们一人盛了半碗。 “这里还有葱炒鸡、红烧排骨、姜母鸭!” 子婴见是豆腐,立马胃口大开,顾不得那豆腐还冒着热气,直接往嘴里塞,烫得他嘟着嘴吹气,还不舍得将豆腐给吐出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赵元溪无奈。 “褚伯伯家的豆腐味道最好了,我想每天都能吃到,可大母你又不总给我做。” 这倒成她的不是了? 褚家离雍城马车也得花一个时辰,褚家又没马车牛车,来一趟就得花小半天的时间,她怎么好意思为了个豆腐让褚特意过来一趟? 更何况澧阳宫中又不是没做过豆腐,是他自己嫌没有褚家的好吃。 一旁的扶苏,看着自己碗里沾着酱汁的白色块状物,好奇地戳了戳。 软的! 他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眼睛不自觉的弯了弯。 第30章 乖崽小扶苏 扶苏很乖,吃饭也是安安静静的。 赵元溪一直在关注着他,看到扶苏微笑时,露出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心都快化了。 赵元溪给他夹了块排骨,“再尝尝这个,里面我多放了点糖,应该更合你们口味。” 排骨被炖得骨肉将离未离,上面裹着一层琥珀色的酱汁,酱香味混着甜香味钻入扶苏的鼻子。 他舔了舔嘴角,咬了一口那肉,入口那瞬间,绵软的肉混着甜香的酱汁在嘴中化开,让人舌头都有些停不下来。 赵元溪又看到两个小酒窝悄悄冒了出来,心中比了个耶。 她忍着摸小家伙脑袋的冲动,又给他们一人添了碗饭。 子婴对吃十分在行,拿到碗里的饭后,便央求着大母给他碗里拌上红烧肉的酱汁。 赵元溪不得不承认,吃货果然有吃货的天赋,子婴无师自通,便发掘出了它最佳吃法。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垂下眼睑低头继续吃饭时,一勺赤色的酱汁也倒入了他碗里。 “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仅是子婴的大母,也是你的大母,在我这也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大母虽然没有别的能耐,但把你们两个养壮壮的,还是没啥问题!”赵元溪笑地温柔。 扶苏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大母这是看到了? 他只是有点羡慕子婴能和大母如此亲近。 不过—— 扶苏仰头看着自己的大母,手紧张地冒出细汗,他小心地拉了拉大母的衣角,鼓起勇气道,“大母,那我能再来一碗吗?” 《礼记》说食无求饱,贵族需食不过三匙,扶苏受儒家大儒教导,自然也一直遵循着这种规矩。 可眼前的食物真的很好吃,他真的很想再吃一点,老师一定是不会允许他这样失礼的,但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大母! 赵元溪失笑,捏了捏扶苏白嫩的小脸,笑道,“当然可以,喜欢就多吃些,不过不可像子婴那样,回回将自己吃撑。” “大母胡说,我没有!”子婴不乐意了,他那只是吃饱,哪有吃撑!大母这是在污蔑他! 赵元溪耸耸肩,一副你说是就是的样子。 见状,扶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子婴羞恼,将手中的碗一推,小脸一撇,“我吃饱了!不吃了!” “是吗!那剩下的都归我咯!来,扶苏,既然你弟吃饱了,我们就多吃一点,所谓粒粒皆辛苦,可不能浪费食物。” 扶苏眨巴着大眼睛,见大母朝他挤眉弄眼,立马就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继续吃起来。 子婴瘪着嘴,盯着桌上的菜直冒口水,可他又不好意思再吃,小脸皱成一团,委屈又别扭。 直到一小块红烧悄悄放在他碗里,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子婴嘴里嘟囔着,“我吃是为了不浪费,不是因为我想吃。” 随即,子婴看向哪个菜,扶苏便给他夹碗里,小家伙一边抱怨他不想吃,一边又吃得格外欢。 赵元溪将他们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嘴角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一顿饭,三人吃得格外热闹。 扶苏虽曾跟着秦王来这边祭祀过,但对这里并不熟悉,吃过饭后,赵元溪便提议带他去参观一下他住的地方。 澧阳宫有主殿鸾仪殿,西侧殿为延仪殿,东侧殿为文熙殿,后面为兰庭,也就是赵元溪拿来种西瓜的地方。 子婴平时同赵元溪一起住,但实际上他住的是西侧殿,现在扶苏要住进来,自然被安排在尚无人住的东侧殿。 文熙殿离中间主殿约百米,走个一两分钟也就到了,里面已经布置妥当。 中间的主厅与延仪殿并无区别,他们先进了左边的侧室。 原本空荡荡的侧室,已然被扶苏带来的竹简给全部填满。 “这都是你的书?”赵元溪惊叹。 这要是考古学家来了,估计做梦都能笑醒吧!不过想到自己手里的哪样东西都是古董,连自己都是个老古董,赵元溪又乐了。 扶苏摇头,“有我的,还有许多是淳于老师的!” 赵元溪好奇,“你老师也跟过来了?” 柚这时候站出来解释,“扶苏公子带来了四名宫女,八名内监,另外还有位大人,以及他的三个仆从,他们暂时被安排在鸿文馆。” 鸿文馆是雍城用来藏书的地方,让扶苏的老师住在那里倒也合适。 赵元溪揉揉扶苏的头发,满脸怜惜,看来哪怕是到了这,这孩子还是逃不开功课。 不过,这对扶苏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代表着嬴政并没有完全放弃他。 “你老师叫什么名字?”能当上秦王长子的老师,自然是个能人,赵元溪不免有些好奇是他是谁。 “老师复姓淳于,名越。” 赵元溪从赵姬的记忆中得知他是儒家人。 她对儒家倒没有像嬴政那样轻视,毕竟经历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人,谁还没背过几句《论语》。 儒家思想贯穿华夏两千多年的历史,哪怕放在现代也有可取之处,她对两千多年前的儒家也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另外,她正愁给子婴选老师呢! 嬴政让王贲带来的名单,她还没来得及看,若没合适的,把子婴塞到淳于越这里也不是不行。 子婴感觉后背发凉,回头看去,只见那满墙的书,他咽了咽口水,急切地拉着赵元溪的手,“大母,我们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赵元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这里也看得差不多,便被子婴牵着走到了另一侧,扶苏的卧房。 除了那些堆积成山的书,扶苏其他东西朴素的同样令人吃惊。 赵元溪眉头紧皱,“柚,你去我房间把我新制的荞麦枕头拿过来,再把这里的帐子换成软纱,屋里的灯也换了,换成两对牛角灯。” 哪家三岁小朋友睡觉用玉枕,她光看着脖子就疼,再加上屋里本来就光线不好,那沉重的帐子更让人感觉憋得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在虐待小孩! 换掉,换掉,统统换掉! 赵元溪指挥着,把屋里的东西换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那个食盒,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第31章 她上前几步,把那盒子拎起来,食盒上花纹的确同澧阳宫的一模一样。 赵元溪好奇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由笑了,“是我考虑不周,还好有柚在,给你准备了些点心!” 她今日没做糖糕,便下意识地觉得是柚做来给扶苏当零嘴的。 子婴听到点心二字,立马凑了过来。 赵元溪无奈,“你不是已经吃饱了吗?” “大母说自己有两个胃,里面可以装不一样的东西,我当然也有两个胃。”子婴拍拍自己的肚子,表示里面还有余量。 赵元溪哑然,果然是学坏容易,学好难,自己贪吃时的戏言,就这么被子婴给学去了。 “想吃,那你得先问这里的主人。”赵元溪把盒子一盖,不带感情的拒绝。 见从大母这里讨不到好,子婴回头拉着扶苏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大兄,我可以尝尝吗?” 扶苏看到大母拿起那盒点心时,想起自己隐瞒吃过点心的事,心跳都快了半分,他倒不是害怕大母责备自己,只是害怕看到她失望的样子。 子婴还在抓着他手撒娇,扶苏抿了抿嘴,解释道,“子婴想吃便吃,这本来就是大母给的!” “大兄同意了!”子婴朝赵元溪扑过去,眼睛笑成弯弯的小月牙。 被子婴这么一闹,赵元溪哪里还能注意到扶苏话中不同的含义,更何况在她看来,柚给的那就约等于是她给的。 一时的疏忽,让赵元溪失去了直接发现真相的机会。 糖糕虽然好吃,但子婴到底还是吃饱了,吃了两个后,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那些糕点,握紧小拳头恨恨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能全都把它们吃掉!” “出息!”赵元溪忍不住笑起来。 扶苏也在笑,虽只与大母和子婴待在一起不到半天,可他笑的次数比在咸阳宫里一个月都多。 他好像的确来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淳于越入了雍城之后,便和扶苏分开,他是外臣,自然不能住在雍城内宫。 鸿文馆作为秦国曾经存放典籍的地方,自然还保留了不少珍贵书籍,淳于越虽行事迂腐了些,但他亦有一颗好学之心。 进了这里,他宛若如鱼得水,沉醉在这些书本当中。 等他从学海中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未时。 他摸摸自己空空的肚子,问门口的仆人,“膳食可有送来?” “大人,此处不提供午膳,需要我们自己准备。” 雍城的官吏除了内宫的,由少府那边直接负责,其他官吏大都会选择归家,或者几人一起请个厨娘,解决吃饭的问题。 淳于越初来乍到,刚来就钻书室里去了,自然没人请他一起用饭,再加上现在还过了饭点,更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吃饭。 “为何不早些提醒我!” 仆从战战兢兢,“大人说您读书的时候,不许我们打扰。” 淳于越脸黑了些,腹中空空,他哪有还有读书的心思。 他尚在咸阳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操心这事。 若在教导扶苏时,宫人会给他随时准备好食物,若在其他地方,那家中人自然也会给他备好一切。 “大人,不如小人去外面买些食物回来?” 淳于越微微颔首,等仆人将食物买回来时,他已经是饥肠辘辘。 事实证明,人饿的时候,那些规矩都可以抛到脑后,整整三碗菜,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腹中的不适感消失,淳于越这才得空问扶苏的情况。 仆从低头答:“听里面的人说,扶苏公子现在住在太后宫中,日常的生活都由太后娘娘那边负责。” 淳于越面色难看,他作为秦国公子的老师,自然知道秦国王室更多的秘密。 咸阳城中那些关于太后的传闻,虽然有些夸张了些,但却都是真的。 在他看来,太后就是一个被欲望支配的无知女人,让她来照顾扶苏,那等于是将扶苏推入粪坑当中。 不行!淳于越猛地站起来,他必须将扶苏公子接回来,若是跟在太后跟前,扶苏公子怕是永不能回咸阳了。 “大人,大人,您要去哪?” “澧阳宫!” 淳于越匆匆赶到澧阳宫门口。 见又有人来了? 守在门口的章邯呵斥道,“站住,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澧阳宫!” 淳于越拱手作揖,“我是扶苏公子的老师淳于越,特来拜见公子。” 几番交涉后,淳于越才跟着章邯进了澧阳宫,越走越偏僻,他心也跟着沉下去。 随即,淳于越看到让他此生难闻的一幕! 那个被他教成谦谦君子模样的秦国公子,此刻穿着一身短褐,拿着水瓢给地浇水,而他旁边还有一个赤着足,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无知幼儿。 不远处,同样衣着朴素的女人,正拿着钓鱼竿悠闲地钓鱼。 淳于越感觉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他的公子呢?这个在泥地里捣鼓的人是谁? 淳于越扭头看向带自己过来的章邯,似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章邯已经见怪不怪,远远就朝赵元溪行礼,“太后娘娘,扶苏公子的老师过来了。” 闻言,反应最大的不是赵元溪,而是扶苏。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将手里的水瓢藏在身后,一副准备听训的模样。 赵元溪手里的鱼竿正好动了,忙道,“先生你先等等!扶苏快给我把网拿过来。” 扶苏急得跺脚,顾不得先生会骂自己,赶忙颠颠地去给赵元溪拿抄网。 上午只是将种子种下去了,还没来得及浇水,下午赵元溪带着两个小孩休息好后,便打算把活继续干完。 因为地被翻了一遍,土里不少蚯蚓钻了出来,赵元溪被勾起了钓鱼的想法。 同两个小孩商量后,她就开始钓鱼,至于浇地的活,暂时交给了两个孩子负责。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赵元溪只钓上了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可这次她明显感觉鱼很大,便也顾不得其他。 淳于越眼皮跳了跳,走上前按住扶苏的肩,正要开口,那带着土腥味的“巴掌”突然朝着他的脸袭来。 脸被鱼尾结结实实地抽了两下,淳于越整个人立马呆住,眼睛瞪得跟对铜铃似的。 第32章 一条大青鱼在空中翻滚后,掉在地上蹦跶,子婴急得整个人直接压上去,扶苏趁着这机会,连忙将鱼用网给兜住。 见鱼跑不了了,子婴这才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沾的泥,兴奋道,“大母,大母,好大一条鱼!” 赵元溪也咧着嘴笑,还真是一条好大的鱼,看着至少有二十多斤,够他们几人好好吃上一顿了。 “咳咳——”淳于越黑着脸,轻咳一声。 赵元溪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对了,章邯说这人是扶苏的老师! 她立马恢复了身为秦国太后的端庄,温柔地笑着,“刚刚真是失礼,连累淳于大人了,你跟着扶苏一起过来,我没先去见你,反倒劳烦让你先来见我。”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淳于越脸色稍缓,“臣既为秦国官吏,自当应来拜见太后,只是臣亦是扶苏公子的老师,有传道受业之责,今日来此,亦是恳请太后允臣将公子带在身边教导。” 这个要求搁常人身上,长辈应当感激涕零,可扶苏是秦国公子,甚至会是秦国的继承人,从古至今,哪有王孙自己家不待,跑到老师家的? 赵元溪以为他是担心来了雍城后,不能像在咸阳那样教导扶苏,宽慰道,“先生关心扶苏的心我明白,但大王将扶苏交给了我,那我自然不能辜负大王的信任,若是先生觉得授课不方便,我可以把澧阳宫旁边的沧浪阁腾出来,先生就此住下,如何?” 淳于越眼睛猛地瞪圆,“这如何使得!” 他是要把扶苏公子带出去,可没打算把自己赔进来。 赵元溪看出他眼中的不喜,算是明白了淳于越的来意,他这是瞧不上自己呢! “先生是认为我照顾不好扶苏,还是觉得我会带坏他?”赵元溪直言。 淳于越哪里会想到太后会这般不留情面的直接发问,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思衬半天,才定色道,“扶苏贵为秦国公子,学的应是治国理政,仁义礼信的君子之道,如何能亲侍农桑?” 他是要培养出国君,不是要一个种地的黔首,在淳于越看来,扶苏在这种地,就是在不务正业,违背了士大夫的德行。 赵元溪听到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先生瞧不起种地?” “农桑之事乃庶民所责,为上者行的是君子之道。” 儒家讲究各司其职,士人的职责是学习仁义礼信的治国之道,通过德行引导万民,而非亲侍农桑。 赵元溪气笑了,“你难道认为君子之道能养活你吗?你可知你吃的每一粒米,身上穿的每一片布,都是农人辛苦种出来的,你拿的秦国的俸禄,也是那些庶民缴纳的税。既然你们儒家讲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享受天下人供养的你,可否为万民做过什么?” 她呵斥,“还是说你觉得庶民就低贱,理应被你们一直驱使?种地的那子子孙孙都该种地,当官的就一直当官?” 赵元溪很生气,非常生气! 她学的是人人平等,学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 君王暴戾,那就该被推翻,官吏不仁,那就该被革职,正所谓能者居之。 淳于越也被气得不轻,“若无士人管理天下,如何能有国家兴盛?” “士人是谁?你不会说的是你吧?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世道享乐的终究只有你们这些光说不做的伪君子。”赵元溪大骂,若非还顾忌对面的人是扶苏的老师,她现在已经忍不住想动手了。 “无知妇人!”淳于越气得手抖,涨红着脸,身体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他两眼一翻,捂着胸口倒地。 赵元溪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情况,“快去叫太医!” “你别死啊!我没想把你气死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说!”赵元溪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她只是和这人友好交流一下观点,哪里能想到这人气度如此的小,竟然能气到昏厥。 “冷静——深呼吸——” 淳于越大口喘气,却依旧没有转好的架势。 “你之前有没有什么病,比如心疾?哮喘之类的?” 淳于越微微摇头。 赵元溪想到以前学过的急救法子,伸手盖住他的嘴,“听我的,冷静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的命重要,放缓呼吸,用鼻子吸气,再慢慢用嘴呼气,慢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淳于越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余太医姗姗来迟,替淳于越把脉后,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 “淳于大人这是肝郁气滞,气机逆乱所致,索性现在并无大碍,等臣开些药调理一番便能彻底康复,只是今后为了身体着想,还请淳于大人少要动怒。” 赵元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辛苦余太医跑一趟了!” “不敢,臣这就下去备药!” 余郊已经收到了大王的命令,三日后便要动身前往军营,不曾想临走之时还能接到活。 听到太后要传太医,他还以为太后生病了,还好! 赵元溪微微点头。 淳于越病恹恹地靠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刚刚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若不是—— 他虽自诩甚高,但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如果刚刚不是太后帮了他一把,他估计真的已经见到先王。 他觉得不好意思,赵元溪也觉得不好意思。 和人争论,差点把人气死,不仅淳于越心有余悸,她这会也有些后怕。 “淳于大人,刚刚的事还请你不要计较,我只是在说我的观点,并没有——” 好吧!确实有,赵元溪就是瞧不上那些不干活,天天在那瞎逼逼,眼高于鼎的人。 原本还有些气恼的淳于越,此刻竟羞红了脸,他自诩为世间君子,现在还不如一介妇人心胸宽大。 赵太后说的话,他虽不认可,但现在想想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更何况圣人有言,“君子和而不同”,哪怕真的有意见分歧,也不该与人吵闹。 淳于越低着头,余光却在偷偷看赵元溪。 第33章 赵元溪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古板的臭老头,还知道不好意思。 “淳于先生既然身体不适,我让人先送你回去吧!至于扶苏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现在哪怕是嬴政过来,命令让她把扶苏交给淳于越教育,赵元溪也不会同意。 三观不合,万一扶苏也被他教成这样子,赵元溪估计会觉得这大孙子不要也罢! 尽管她知道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是自己。 淳于越起身,朝赵元溪行大礼,脸上满是羞愧,“此前是臣失礼,太后仁善不与臣计较,此前您说愿意让臣居沧浪阁,臣愿意领命。” 赵元溪嘻嘻。 她现在不是很想让这个臭老头住自己隔壁了呢! 可想到他年纪不小,刚刚还差点被气死,赵元溪只能委婉拒绝道,“淳于先生身体欠佳,若还让你为扶苏的事操心,我心有不忍,不如你先在家中修养,等身体好些了再来谈此事?” 到时候,她都给扶苏和子婴找到新老师了,那就更用不着他了。 淳于越虽迂腐了些,可也是儒学大家,脑子还是够用的,哪里听不出太后话中的意思,想到自己刚刚拒绝的事情,如今竟要求着才能得到,淳于越脸一阵白,一阵红。 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在一起,淳于越自嘲一笑,太后其他的话暂且不论对错,但有句话她说得不错,自己的确称不上君子,被称为伪君子倒也恰当。 淳于越回神,眼神坚定,俯首跪地道,“臣为公子的老师,自当全心教导公子,我知太后与我想法不同,今后若有和太后意见相左的地方,臣愿意与太后先商议,再教与公子。” 儒家兴盛的希望就在他手上,淳于越实在不忍儒家最后葬送在自己手里。 为此,他愿意后退一步。 赵元溪表情有些微妙,说愿意吧!她实在不想天天和臭老头吵架,说不愿意吧!难得有这样的人才愿意配合自己。 她转头问扶苏,“你想让淳于先生继续教你,还是让我给你换个老师?” 扶苏才被淳于越吓得不轻,想到老师对自己孜孜不倦的教导,他自然是不舍得他离开的。 “大母,我想让老师留下。”扶苏眼中带着祈求。 “好,我让柚把沧浪阁收拾出来,以后你就跟着淳于先生继续学习。”赵元溪看着萌萌的扶苏,宠溺一笑。 她看向淳于越时,神情又严肃起来,“既然淳于先生愿意与我商议,那还请先生在上课前一天,准备好教案给我先看看。” 淳于越先是一喜,随即迷茫,“臣不知教案为何物?” 赵元溪解释道,“教案就是你的课程安排,授课时间、授课内容、教学目的、布置的课业,这些都要写清楚。” 淳于越嘴唇抖了抖,嚅嗫道,“从未有人这么授课过。” 若是每天都要写这些教案,那他得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虽说之前授课前,他都会有一个目标,但那也只要在心里做大致规划就好,哪里会这么麻烦。 “淳于先生这是不愿意?” “臣愿意。”淳于越无奈。 赵元溪满意点点头,继续提要求,“我还有一个小孙子,只习得几个字,也得劳烦淳于先生一同教导。” 淳于越瞥了一眼站在太后身后,满身是泥的孩童,嘴角抽了抽,心中实在想拒绝,可想到扶苏,又只能咬着牙给应下来。 “哦!儒家不是讲究因材施教嘛!我这个小孙子的教学,劳烦淳于先生另外备一份教案,应该没啥问题吧!” “没问题。”淳于越麻木应下,他甚至觉得如果太后要求给她另外备一份教案,他也会答应下来。 赵元溪十分满意,“那便劳烦先生了。” 他愿意,子婴却不愿意。 子婴委屈极了,这个老头一来就和大母吵架,还要死要活的,怎么能当自己的老师,而且他才三岁,为什么要学习! “大母,我想跟着你种地,我不想跟着他。” “子婴是喜欢种地,还是因为不想学习?”赵元溪直接戳破了他的小心思。 子婴扭过身子,整个人躲在扶苏身后,“反正我不想学!” “行啊!不学就不学,那你就跟着我种地吧!”赵元溪双手抱胸,冷哼道。 子婴眼珠子打转,似乎在思考赵元溪这话的真实性。 不过,等到后面赵元溪真的让他扛着锄头去锄地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赵元溪示意淳于越可以回去了。 还剩下小半块地的水还没有浇完,她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自己拿着桶去浇水。 早点干完,早点回去吃饭。 淳于越还想说什么,可想到和太后争吵的原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想离开,但又有些不好意思离开,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那。 “大母说这片地种的是西瓜,是一种甜果,等三个月后就能收获,她答应多给我一个,到时候我可以送老师。”扶苏笑得灿烂,夕阳正巧落在在眼中,似为他染上了一层光彩。 淳于越眸光闪了闪,抿着嘴从他手中接过水瓢,“我既要收你一个瓜,断没有让你一个三岁的孩童劳作的道理。” 扶苏似有所惑,他感觉先生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子婴拉了拉扶苏,凑在他耳边道,“大兄,我觉得你这个老师有点笨。” 扶苏歪头,不解子婴为何要这么说。 即便发生这么多事,他对淳于先生还是很尊敬,听到这话不禁想为他反驳。 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无法辩驳。 “我们都知道下地不要弄脏衣服,但你这个老师,衣服弄脏都没有发现。” 子婴虽然有压低声音,但孩童的窃窃私语,只是他以为的窃窃私语。 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元溪回头便看到淳于越身着长袍,脚踩丝履在泥地里走着。 ...... 许是也听到了子婴的话,淳于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注意到衣摆上沾着的泥,眉头紧皱。 赵元溪挑眉,虽然样子有些不伦不类,但却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不怕犯错,就怕知错不改,这人虽然迂腐了些,但还是能救一救的。 好歹是个人才,不能浪费! 第34章 赵元溪没多说什么,把地浇完后,便招呼着两个小家伙回去。 “淳于先生早点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诺。”淳于越拱手应声,抬头便见太后拎着那条大鱼离开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淳于越刚来雍城,行李收拾起来简单,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又来到了澧阳宫。 章邯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大人,太后让我等带你们过去。” “劳烦了。” 章邯在前面领路,边笑边解释,“沧浪阁原是先王给诸位王孙用来读书习字的地方,只不过这么些年过去此处荒废不少,幸得先生来了,这里才能见往日的模样。” 沧浪阁不比鸿文馆小,甚至因为是给秦国王孙学习的地方,里面的设备一应俱全,讲堂的面积甚至比咸阳宫的还大一些。 淳于越注意到沧浪阁旁边还有一个院子,里面似乎住了不少人。 章邯看出了他的疑惑,“这些学子都是大王送过来的,先生与他们一起过来没见到他们吗?他们之中甚至有不少儒学的学生,听闻先生要住进沧浪阁,都高兴得不行。” 淳于越这才记起来雍城的车队里,除了他和扶苏的人,的确还有一群他不曾见过的面孔。 他愈发疑惑,“大王为何送这些学子来?” “那当然是我们太后娘娘厉害,大王赏的。”章邯与有荣焉,十分自得。 淳于越沉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王不是对太后不喜,已经将她软禁了吗? 虽说淳于越已经对太后有所改观,但从前赵太后的所作所为,他都还未曾忘记,太后究竟做了什么,让大王能抛下往日恩怨? “到了,前面这排房间是主讲堂,后面是大人住的地方,宫人已经将房间打扫干净。” 淳于越诚心致谢,“多谢。” “大人客气。”章邯推开门,屋内布设简单,但胜在干净宽敞。 “若还有什么需要,大人尽可吩咐我,太后为人大方,断不会缺大人的用度,尤其是笔墨纸砚,大人需要多少,下官都会替你备齐。” 笔墨砚淳于越都知道是什么,可这纸? 淳于越的视线落在案几上的那抹白色上,“这为何物?” 章邯自从被科普纸的用处后,对太后的崇拜之情便如滔滔江水,他忍不住炫耀,“这是太后娘娘研制的纸,可以代替竹简和绢帛,今后无论是扶苏公子的功课,还是您的教案,都可以写在纸上。” “这——这是用什么做的?”淳于越拿起一张纸,轻飘飘的,如丝绢一般,却比丝绢更坚韧,惊诧不已。 “是用树皮、苎麻之类的东西制成,造价比竹简更低,只是制作繁琐了些。”看到淳于越的失态,章邯心中不免感到自豪。 “当真!”淳于越又惊又喜,拿着纸的手似乎都在抖,“我,我要见太后!” 儒家推崇有教无类,主张教育普及化,但读书的成本实在太高了,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光是一车又一车的竹简,就让人望尘莫及。 若是将这纸推向全国,那必然能有更多人读得起书。 淳于越如何不激动。 “且慢,若是大人是要问纸的事,太后娘娘已经有打算,大人不必操心。”章邯赶忙制止。 “是了,是了!”淳于越冷静下来,太后既能造出这纸,如何不懂它的妙用。 是他痴了! “柚女使,你怎么来了?”章邯的声音打断了淳于越的思绪。 他循声望去,便见一女使缓步走来。 柚手里拎着食盒,温婉地笑着,“太后说今日这条鱼同大人有缘,见者有份,吩咐奴婢给大人送来尝尝。” 淳于越想起之前的经历,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替我多谢太后。” 柚微微欠身,“大人请慢用,奴婢告退。” 章邯见状连忙同淳于越告别,也跟上去。 人都离开了,只留下的食盒还在散发着香味。 食盒打开,里面的鱼还冒着热气,鱼皮被煎得微焦,浓稠的赤色酱汁裹满鱼身,上面点缀着一些葱花和紫苏叶,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开。 良久,淳于越忽得轻叹,望着不远处的澧阳宫,似有所感。 赵元溪同两个孩子美美吃了一顿鱼。 吃完饭,洗完澡,两个小孩正围在一起下五子棋。 子婴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后面便打起了哈欠,直到再也撑不住,靠在赵元溪怀里打起了瞌睡。 赵元溪见他窝在自己怀里,眼皮微微下垂,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的样子,忍不住唇角上扬。 扶苏也看到了,手中的棋子安静放下。 赵元溪将子婴抱到床榻上休息,小家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抓着她衣服有些不安。 “睡吧!”赵元溪拍了拍他的背,子婴这才彻底放心地睡了过去。 “扶苏要在这和子婴一起睡吗?”赵元溪扭过头轻声问。 扶苏紧张地摇头,并非他不喜欢子婴,他只是不习惯。 赵元溪也不勉强,替子婴盖好被子,便牵着扶苏的手温声开口,“那我送你回去。” 扶苏任由大母牵着自己。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拿着灯的大母身上是亮的。 扶苏悄悄离赵远溪贴近了一些,便心满意足般,微微扬唇,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等赵元溪替他盖好被子,扶苏的眼睛依旧明亮。 “还不困么?”赵元溪揉了揉他头发。 扶苏微微点头,问出心中疑问,“大母,老师今天说的是错的吗?” 赵元溪笑道,“怎么还在想白天的事!” 她坐在床榻边,慢慢解释,“你老师说的其实也不全错,种地的人负责种地,治理国家的人去治理国家,人各司其职,国家才能安定。” “但没有哪条规定士人就不能种地,种地的就不能当士人,几百年前秦国的君主还是替周王养马的,难道现在赢氏子弟还在养马吗?” “孟子亦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这些人都生于微末,可见这世间并不是非得按出生地位,去规定人应该干什么,而是应该能者居其位,让适合种地的人去种地,让能治理国家的人去治理国家。” 第35章 扶苏眨着眼睛,“大母的意思是说要知人善用,招纳人才不应拘泥于他们出身。” 赵元溪眉眼一弯,“扶苏真聪明。” 扶苏害羞地抿着嘴笑,手偷偷揪着他的被子。 “你老师的想法是这个时代士人的普遍想法,但你要记着,这个世界上庶民才是绝大多数,秦国五百万人,能称为士的不过万余,庶民才是这个国家的根基。” 扶苏迷迷糊糊点头。 赵元溪轻笑,“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以后再聊,好不好?” “大母,谢谢您。”扶苏眨着眼睛,小声道。 赵元溪心都化了,忍不住亲了亲扶苏的额头,“不客气,我是你大母呀!好了!睡吧!” 扶苏羞得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耳朵红红的,瓮声瓮气地应声,“嗯。” 第二天一早赵元溪才洗漱好,淳于越便上门求见。 “让他进来吧!” 再次登门,淳于越眼中已没了之前的轻视,神情郑重,“太后娘娘,您昨日吩咐我做的教案,我已经写好了,还请太后娘娘一观。” 这么快? 哪怕赵元溪瞧他不得劲,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先生的工作效率。 赵元溪接过那沓纸,才看了几页,眉头已皱成一团。 淳于越见状心跟着沉了下去,直言道,“若是有问题,太后只管说便是。” 赵元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他写的不好,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之前需要用字的地方不多,赵元溪凭着赵姬的那点记忆,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可对上专业的文学大家写的文章,她肚子里的墨水显然就不够了。 好歹她现代也是个农学博士,结果搁这成半个文盲! 赵元溪心中不免哀叹,只能看向长今,“你来读给我听听。” 长今上前几步,接过赵元溪手中的教案,眼中闪过一丝笑,缓缓开始读起来。 她的声音很好听,如雪山融化的水,流淌在山中青草之间,冷冽中带着几分勃勃生机。 赵元溪鲜少听见她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她说什么,长今便去做什么。 今日有机会细品这声音,赵元溪有种自己是昏君的既视感。 扶苏的教案读完,赵元溪听着没什么大问题,便直接让长今读子婴的那本。 才刚开始,赵元溪神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拿回教案,仔细阅读。 良久后,她才缓缓开口,“你这些东西很好,但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说过子婴不识几个字,教案应从幼儿启蒙开始,从学习字音、字形、书写一步一步来,秦国文字约有万余,常用的字不到三千,我希望先生能先从简单的字开始教,而不要一开始就研习那些圣贤文章。” “先生既然继承了孔子的思想,自然也应该清楚教化万民的困难,若想让人人都能读书识礼,必须得把教学流程标准化、简单化。” 赵元溪让淳于越特地给子婴编写一套启蒙用的教案,就是希望能制定一个能为大众所接受的教育方式。 淳于越听得心跳快了几分。 当下教授学生,大多以讲学的方式,能学到多少,不仅看学生的天赋,也得看老师的水平。 可太后要他做得,那等于极大消除了老师能力的差异,只要学生愿意学,便达到能识字的水平。 “太后所要求的,我一人恐难做得。” 淳于越虽然心动,但深知自己能力有限,若要编纂出一套适合给幼儿启蒙的书,根本不是他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 “无妨,淳于先生应该见过你隔壁的那些学子,他们都可以跟着你一起做,鸿文馆的书籍也都可随时借阅,若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去做。” 赵元溪一开始的确是只想着给子婴启蒙,可做都做了,子婴能照着教案学,那天下的孩童为何不能学。 既然干了,那就得干好! 淳于越心跳得厉害,“可这恐会耽搁扶苏和子婴公子的学业。” “扶苏你上午照常给他上课,下午的时间交给我。” “至于子婴,启蒙之事暂且我自己来,他愿意跟你一起上课,你就教教他,不过我只给你半年时间,若半年内完不成,我便让其他人负责。”赵元溪不紧不慢道。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淳于越心里虽然没底,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回了沧浪阁之后,淳于越一会大笑,一会又愁眉苦脸,看得他三个仆从还以为自家大人被太后气疯了。 “去把临院的那些学子叫过来,就说我找他们有要事相商。” 这一天,沧浪阁格外热闹。 赵元溪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已经到巳时了,因早上一直在和淳于越议事,她也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摸着肚子,打算去膳房里找些吃的。 才到门口,她便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元溪瞪大眼睛,青天白日的,屋里不会有老鼠吧!想到古代的卫生情况,她脸黑了又黑。 长今看着太后狗狗祟祟的背影,淡漠的脸上此刻竟露出无奈,“太后娘娘,里面是两位小公子。” 赵元溪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激了些,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发现露出来的两个圆溜溜的小发髻。 还真是他们! 赵元溪回过头,好奇地问,“长今怎么知道里面是他们的?” 她现在的这个位置,按理应该看不到两个小家伙。 长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十分淡定,“奴婢天生耳朵比常人敏锐一些,能听到很多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声音。” 顺风耳转世? 赵元溪看长今的眼神如看神人,真神人的那种! 一个身手好,会认字,耳朵还特别灵敏的宫女?赵元溪试探发问,“长今,你之前不会是个杀手吧?” “不是。”长今忙解释,“奴婢入宫前跟着阿父学过一招半式,学问也是阿父教的,只是他去世的早,奴婢才学到他不到三成的本领。” 只是三成就已经这么厉害,赵元溪不免好奇她父亲是谁? 第36章 宫女有些是因为被家族连累,被收为官婢,有些则是战争虏获,还有一些则是从民间征调。 长今能有这样的本事,想来他父亲也不是无名之辈。 “你阿父叫什么?” 长今长睫轻颤,垂下眼睑,轻声道,“阿父名为白仲,是秦国罪臣白起之子。” 赵元溪不知道白仲是谁,但却听过白起的大名,那个把纸上谈兵的赵括击溃,坑杀四十多万赵军的秦国大将军。 史书上记载白起最后因拒绝攻打邯郸,惹恼了秦昭襄王,被秦昭襄王赐死。 有这样的家庭背景,长今能有这番本事,倒也不奇怪了。 “那长今你是为何入宫的?” 秦昭襄王当初虽赐死了白起,但并未株连白起的子嗣,只是将他们贬为了庶民,按理长今不该成为宫女。 “阿父身体不好,急需钱来治病,恰逢宫中征收宫人,奴婢便把自己卖了。” ...... 她说的轻松,可赵元溪听了却喉头微哽,眼中难掩心疼。 长今才不到二十岁,搁现代还是在上大学的学生。赵元溪曾带过许多的学生,也都和她都差不多的年纪,两相对比,不免让她心里愈发难受。 “太后不必介怀,当初奴婢拿了那钱,把救活阿父了,只不过阿父终究是命中有一劫。” 赵元溪道,“你阿父知道你长这么大,也会很高兴的!” 长今微微上扬嘴角,“阿父若知道奴婢跟着太后您这样贤德的人,他会更加高兴。” 长今入宫后,过得并不好。 有人的地方自然有所谓的规矩,宫人捧高踩低更是屡见不鲜,长今性子冷,长得又过于好看,自然招了不少小人。 当初吕乐公公通知说,大王要派些人去雍城伺候太后,众人都避之不及,可长今却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与其待在秦王宫与那些小人纠缠不休,不如和太后永居雍城清净些。 令她没想到的是,太后并非传闻中那样难伺候,甚至为人过于和善,很多时候还让她没了表现的机会。 赵元溪乐了,“旁人都说你性情冷淡,说话不留情面,我看倒也不见得,这不是挺会说的嘛!” “这是奴婢肺腑之言。”长今依旧表情淡淡的,但赵元溪却觉得她在一本正经的卖萌。 赵元溪失笑,“你还真是——” 谁不喜欢听奉承话,赵元溪也是个俗人,知道有人这么稀罕自己,她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走吧!先跟我逮小老鼠去。” 赵元溪和长今一前一后走进去,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躲得更隐蔽了。 赵元溪轻笑,“让我看看今天做什么比较好呢?包子,子婴估计吃腻了,要不算了,还是让柚来随便做点。” “不能随便!”灶台一角,突然冒出个小脑袋。 子婴巴巴地凑上来,“我没有吃腻,大母不能让柚来随便做吃的。” “终于肯出来了?”赵元溪双手抱胸,“说说吧!你们跑这里做什么?” 闻言,扶苏这才低着头站出来,子婴则是满脸心虚。 两个小家伙身上不知为何沾着面粉,一看就知道是已经作过妖了。 “不说吗?不说我就要走了!” 见赵元溪似乎生气了,扶苏忙道,“大母,是我错了,我不该带子婴来这里偷吃。” ? 赵元溪捏了一把扶苏的小脸,“崽啊!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若是说子婴带扶苏过来偷吃,赵元溪说不定还会相信,若说扶苏带子婴过来,赵元溪宁愿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我——”扶苏支支吾吾不敢言。 “是我带大兄过来的,大母和那个老头说话,都不理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来这里找吃的!”子婴委屈巴巴。 乍一听,小家伙还挺委屈,可仔细想想,难道这澧阳宫还会缺两个公子的吃的? 更何况有柚在,但凡赵元溪没能带着小家伙吃饭,柚都会给他准备好吃的,怎么可能会饿着他们。 “好,我这就去问柚,有没有给你准备早膳,竟需要你来这里偷吃!若是她真没准备,我这就将她赶出澧阳宫!” 子婴急了,抱着赵元溪的腿,“大母不要去,子婴错了,我不该撒谎!” 他抽抽噎噎道,“大母同那老头说了这么久,我觉得您肯定饿了,所以我就拉着大兄一起过来给您找吃的,大母吃饱了,说不定就答应不让我们跟着那老头上课了。” 搞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不想上课。 赵元溪拍了拍他屁股,哭笑不得,“不许无礼,淳于先生不仅是你大兄的老师,也将会是你老师,他虽观念迂腐了些,但论学识却是数一数二,而且你既然知道我和淳于先生在谈话,难道没听我和他说了什么吗?” 子婴委屈低下头,他们说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全听完。 “淳于先生会继续教扶苏,至于你,暂且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我暂时也不勉强,但这字你必须得学,你不想淳于越来教,那就我来教!” “真的吗?”子婴眼睛亮了亮。 赵元溪弹了一下子婴脑袋,“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 赵元溪转而对扶苏解释,“淳于先生被我安排了一份新任务,最近半年,你上午跟着他学习,下午则得跟着我。” 扶苏点头。 “所以——”赵元溪拉开了同他们之间的距离,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都拿啥吃的了?” 扶苏脸当即就红了,十根手指交错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大母。 子婴则将手藏在身后,一副他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嗯?”赵元溪一瞪眼。 子婴这才拿出了一团姑且算是面团的东西? “你不会想把这东西给我吃吧?”赵元溪表情实在有些憋不住。 子婴小声道,“我,我也想做面给大母吃!只是它不太听话——” 赵元溪在子婴面前做过很多次面,可从未想过这孩子能想着给自己做,虽然结果不近人意,目的也不太纯,但姑且算是心意到了。 “你们早上吃饱了没?” 扶苏老实点头,子婴拍着肚子说没有。 第37章 赵元溪又被逗笑了,最后她给自己做了碗面,又给两个小家伙一人分了小半碗,三人都吃饱喝足。 回主殿后,赵元溪拿着笔,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可持笔的手却久久不动,最后无奈朝长今招手,“长今,我还得请你帮个忙!” 长今不明所以,“太后娘娘尽管吩咐。” “我这有两篇文章,我来背,你来写。” 赵元溪无奈,她也想自己把《三字经》、《千字文》给写出来,但实力不允许啊! 好在她记性好!她不会写,但背还是没问题的。 长今接过赵元溪手中的笔,“娘娘请说!” 依着前世的记忆,赵元溪将《三字经》和《千字文》通篇背诵。 总共两千多个字,满满写了十页纸。 一开始两个小孩还在玩闹,听到大母背的东西,手里的棋子都不好玩了! 扶苏比子婴读的书多,可他从未听过这样的文章,脸上满是好奇,“大母,这是你写的吗?” 赵元溪灌了一大口水,摇摇头,“这是两位厉害的先生写出来的。” 扶苏赞同点头,“他们很厉害,大母可以将他们召来吗?” 小小年纪的扶苏,已经有了爱才之心。 赵元溪摸摸他的头,笑道,“他们不在这世上,我可请不过来。” 等他们出现,那都是千年后的事情了。 扶苏肩膀当即垮了下去,“可惜我不能见到他们,若是父王知道他们,定会将他们召入秦国。” 赵元溪想到历史上,嬴政如何对韩非巧取豪夺,赞同点头,遇到喜欢的大才,凭便宜儿子的性格,还真会不管不顾都要将他收入囊中。 不过嬴政目前只对这天下感兴趣,对能教化万民的教育家,态度估计也只会不冷不热。 这样说来,嬴政仿佛就跟挑食的小孩一样,只会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全然不顾秦国这个大一统国家健不健康。 不过赵元溪不会治国,自然也无法点评嬴政施政的好坏,她只是用历史反推,秦国能秦二世而亡,除了是因为胡亥和赵高的瞎折腾,要真说嬴政没半点责任,赵元溪是不信的。 赵元溪不再多想,拿着长今写的两篇文章,又亲自抄了一遍。 抄着抄着,她的思维再度发散。 抄书真的很没意思! 抄哪有打印来得快? 她抄一份是为了认字,但真要将这些东西推广,还得靠印刷! 赵元溪感觉自己仿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人无数次试错得到的答案,自己轻而易举便想到了解决办法—— 是的,活字印刷术! 果然,懒惰是人类进步的重大动力,赵元溪傻乐起来。 想归想,该抄的还得抄,抄完之后,她对秦国的文字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掌握,至少不再是半文盲的状态。 “柚,你将这两篇文章送去给淳于先生,就说是给他参考用的。” 赵元溪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见俩小孩悠闲地坐在那,一把将子婴给捞过来,笑得不怀好意,“子婴,大母亲自给你抄的书,你喜欢吗?” 子婴瞪大眼睛,仿佛受到了惊吓,在她怀里挣扎起来。 赵元溪恶作剧般哈哈大笑,看到站一旁的扶苏,一手抱一个,左右亲了亲,“你们难道不开心吗?” 子婴满脸问号,他感觉大母好可怕,又看到同样在笑的扶苏,大母和大兄都好可怕! 接下来的时间,子婴将见识到他大母更为可怕的一面。 好不容易两本书都写出来了,下午赵元溪便给两个小孩布置了任务,自己将这两篇文章抄一遍! 扶苏抄书抄习惯了,这点东西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可子婴就不一样了,抄了才百来个字,他就闹着手酸脚酸眼睛酸! 赵元溪看了一眼时间,淡淡道,“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两个时辰后还没有抄完的话,今天的晚饭你就赶不上了!还有,不许求你大兄,我在这看着呢!” “大母——”子婴差点委屈落泪。 赵元溪毫不留情,“是你自己答应让我来教你的,子婴难道忘了吗?” 子婴吸了吸鼻子,心中不免开始后悔。 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做作业呢?已经是大人的赵元溪此刻心中木得一丝感情。 沧浪阁里,正在整理儒家典籍的淳于越,收到太后送来的两篇文章。 从一开始的随意翻阅,到后面啧啧称奇,不过才过了几息时间。 身侧跪坐的学子见淳于先生如获至宝的模样,满脸好奇,“大人,太后送来的是什么书,竟让大人如此高兴?” “你们都看看吧!”淳于越将书分给众人传阅。 这些学子在秦国宫学中均是佼佼者,被秦王骤然派到雍城,说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哪怕澧阳宫那边对他们再客气,给得再多,也依旧不能消除他们对于回咸阳的渴望,直到淳于越的到来—— 他们本想能跟着他继续学习,没想到淳于先生这样的大儒,竟邀请他们一起着书。 这对他们是何等惊喜! 至于淳于越之前说着书一事,是太后吩咐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太后若是有着书的大志,又岂会被大王迁至雍城住着。 他们之前觉得是淳于大人因为暂住在这,不得不给太后一个面子。 可这两篇文章! 众人心中都升起一丝不可置信的念头,不仅是太后让淳于大人着书,甚至她自己也参与其中! “太后娘娘要的书,是能教以万民的书,这两篇文章便是范例,我们要着的就是这样的书。” 淳于越见他们一个个的都面露难色,冷哼道,“难道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还比不过太后吗?” 在场的哪个不都是自诩才华过人,哪里受的了这样的刺激。 有个面冠如玉的少年站起身来,“学生愿随大人,共着此书。” 淳于越这才满意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张苍,见过大人。” 见状众人也都纷纷起身立誓。 淳于越抚掌大笑,“吾有汝等人才相助,想必定不会让太后失望,让秦国万民失望。” 第38章 送来的学子有十五人,七位是儒家学子,五位是法家学子,另外三个分别是农家的许义,阴阳家的邹恒,还有一位小说家令尹。 淳于越这边来的人自然都是儒家弟子,众人甚谈甚欢,好不热闹。 一墙之隔的临院。 法家的几人却神色严肃。 “我打听过了,淳于越让他们过去说是为太后着书。” 一人嘲讽道:“他们能着什么书?除了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话,能憋出啥好东西出来!” “......” 祝游道,“你们别忘了,淳于越不仅是儒家人,还是公子扶苏的老师,他做的一切都会是为了儒家和公子扶苏!既然太后插手,那必然是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合作!” “到时候他们跟着太后和公子扶苏回了咸阳,那我们几人又该如何?”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 良久后,几人达成默契,儒生要有的,他们也得有,不就是替太后着书嘛!他们法家一样可以! 第二日,赵元溪来送扶苏来上课。 她牵着扶苏的手,带着他来了沧浪阁。 淳于越正在门里等着,见是赵元溪送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太后娘娘。” “劳烦先生了。”赵元溪笑着将人交到他手上。 淳于越微微拱手,在赵元溪的注视下,将人领了进去。 “看这么久,你们看出了什么名堂吗?”赵元溪扭头,笑着看向对面的矮墙。 被发现了—— 矮墙里躲着的几个人低着头走了出来。 “学生拜见太后!” 一张张尚且年轻的脸,让赵元溪心情格外舒畅。 这群学子来这里两天了,赵元溪还没能好好见见他们,今日倒是得了机会。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站得最前的那个学子祝游,硬着头皮道,“我们几个想求见太后!” “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欲让淳于大人带着儒家人着书,我们既受娘娘厚待,自然也该为您分忧,今日我们便是来自荐的。” “你们也想着书?”赵元溪挑眉。 “娘娘让我们几人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甚至能做得比他们儒家更好!”祝游抬眸,神色严肃。 “你们是法家人?” 早就听说过法家儒家不和,今日倒是让赵元溪长见识了。 她莫名有种两拨人在底下吵架,争着让她站队的既视感。 “是。” “可着书不需要这么多人。”赵元溪直接拒绝,虽说小学教材很重要,但也不能用她这么多人吧! 这可都是她从秦王那里好不容易要过来的。 几人脸上闪过失望的表情,甚至还有些不甘,“太后这是不信任我等的能力?” 不让他们干活,咋还急眼了呢?咋都这么喜欢卷吗? 赵元溪笑道,“淳于越那边暂时用不上你们,不过你们的确也有其他任务” 祝游等人眼中又燃起希望。 “你们既是法家的人,对于秦律想来应是十分熟悉,你们可否整理出一本能让世人通识的律法。” 秦国律法不仅严苛,更是十分繁杂,从农业生产到市场交易,甚至连乱丢垃圾,都有严格规定。 赵元溪自认为是个遵纪守法的人的,但其实日常生活中也会违反秦律,当然因为她是太后,自然没人管得了她。 可其他人不一样,平民犯法被抓,甚至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法。 儒家想要教化万民,法家想要依法治国,赵元溪觉得两者其实并不冲突,有时间给对方使绊子,找麻烦,不如各自找点活干,也算是为百姓干实事了。 祝游不解,“律法皆是廷尉大人制定,施行皆由秦国官吏负责,我等着这书有何用处?” “自然是用来科普的,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通篇记住《秦律》,但你可以让所有人知道什么事情不该做?” 现代也没人知道那些法律条款,但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伤害别人等等日常行为规范,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只不过秦国律法规定的更多,要让所有人都达成同样的法律共识,自然也更加困难。 “淳于越我给了他们半年的时间,我也你们同样的时间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 五人皆无言。 赵元溪拍拍祝游的肩道,“你们好好干,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的,对吗?” 这对吗?祝游感觉不是很妙! 赵元溪笑得越发灿烂,果然还是年轻人,见识少了,该好好锻炼一下! “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也可以问淳于越,或者其他学派的学子,集思广益或许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赵元溪临走之时提醒了一句。 她还得去看看其他人,不打算和他们一直在这耗着。 赵元溪听说这批人里,还有一位农家学子,今日哪怕其他人不见,这个同行她也必须得见一见。 院子里面很空,只有一个年轻人半躺在树底下的石头上看书,姿态放荡不羁。 赵元溪刚想感叹这里的人果然个个都好学,余光却扫竹简之上的一行字—— 铺床侍寝,始是承欢,旦为朝云,暮为雨,不知天地为何物...... 她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眼睛出现幻觉了?这人在看男女之间探讨人生和谐的书? 男子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麻溜坐起身,见是个女人,讪笑着将书收入袖中,佯装无事发生,“你是哪个,来这儿做么事?” ??? 赵元溪表情微妙,“我是秦国的太后,路过正好来看看你们。” 男子吓得立马站直,后知后觉地慌张行礼,正了正音,“太后娘娘!学生令尹拜见太后娘娘。” 他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刚刚看的书,我能看看吗?”赵元溪指了指他袖中藏着的书。 两千多年的不良书籍,赵元溪想的看看它写的是什么。 令尹感觉天都要塌了,在太后面前看这种书,不是藐视君上的重罪,那也是冒犯太后死罪。 他白着脸哀求,“是学生失礼,求太后娘娘恕罪!” 第39章 “把书给我,不然,我不介意让侍卫将你交给县尉处理。”赵元溪冷着脸。 令尹想起今早邹恒告诉他“今日必有一灾”,他还不以为意,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可恶,邹恒那家伙既然算出来了,为何没能告诉他到底是什么事! 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因为看点风月笔墨,就要被处死,令尹感觉自己真的太倒霉了! 他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抓着赵元溪的衣角,“太后娘娘,我真不是故意冒犯您的,这书给你可以,但请您饶我一命啊!” 他哭得实在凄惨,原本在隔壁的法家五人组,以及儒家忙着着书的七人组,还有打酱油路过的两闲人,一个个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没不好意思,赵元溪倒先不好意思了。 她抬脚将人踹开,岂料令尹不依不饶,神情哀怨,“太后娘娘不答应,我就哭死在这。” 赵元溪深呼吸,“我数三个数,起来!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起来了!” 令尹缩了缩脖子,火速爬起来,低头擦着眼泪,却还在偷偷观察着赵元溪的表情,见她并未动怒,悬着的心放了下去,期期艾艾道,“太后娘娘,您就原谅我这次!” 这么多人看着,赵元溪哪里还好意思说自己要看那书,只能黑着脸道,“下不为例!” “多谢太后娘娘!”令尹笑得谄媚,偏偏他长了一张好脸,倒是让人看了也不讨厌。 “你——”赵元溪被他气笑了,“你怎么会到我这?” 本以为便宜儿子给她送来的都是能人,哪成想还会有这么一个泼皮无赖! 赵元溪这就误会嬴政了,从秦国学宫调来的十五人,的确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令尹虽放浪形骸了些,但他写文章的本事的确是一流。 当然,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令尹是自愿过来的。 他父亲乃咸阳令,若不出意外等他从学宫学成,便能入朝议事,可偏偏令尹长了一身反骨。 既不愿意学秦国推崇的法家,亦不愿拜入人人称颂的儒家,反而另辟蹊径,成了一名小说家。 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各种志怪类的小说,唯独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放松,竟将压箱底的宝贝给拿了出来,还被太后正巧遇见—— 令尹这下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学生自然是被老师举荐来的。” 赵元溪不信,这家伙真的不是滥竽充数么? “太后娘娘不信我?”令尹委屈。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赵元溪也不是啥封建老古板,她只是觉得什么地方就应该干什么样的事。 今日令尹是碰上了她,倘若碰上的是秦王,或者其他后妃,他今日的行为必然会让他吃很大的苦头。 令尹脸色煞白,“太后娘娘要将我赶走?我不能走!要杀要剐,听太后娘娘的,但要我走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能?”赵元溪挑眉,难道将他赶走,比将他打上几十杖还要可怕? 令尹哭得稀里哗啦,开始诉说自己凄惨的身世,父母的苛待,以及族中的逼迫,以及他自己的理想,他言辞恳切,“娘娘若是将我赶走,那就是逼我跳下火坑,既如此不如太后娘娘现在就要了小人的性命!” 赵元溪眼皮子抽了抽,“你的理想难道就是看这些风月笔墨?” 令尹脸红了,嘴哆哆嗦嗦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怎么能我小人当成这样的浪荡子,我只是喜欢各种奇闻轶事。” “那你怎么不自己写,我看你这人就挺神的!”赵元溪笑道。 令尹眼睛似在发光,“太后娘娘也认为小人有这天赋吗?” “还有谁认为你有天赋?” “当然是我自己了!”令尹毫不谦虚。 赵元溪揉了揉眉心,不欲继续和他聊这个话题,“今日姑且不计较你犯的错,但罚还是该有的,既然你这么爱那些奇书,我就罚你每天给我编个小故事。” “谢娘娘!” 赵元溪笑笑不语,希望他过个几天后,还能如此乐观。 正巧现在所有人都在,赵元溪将他们挨个认了一遍。 听到张苍这个名字的时候,赵元溪忍不住多看了他屁股一眼,长袍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什么。 没办法,张苍除了因编定《九章算数》而青史留名,他屁股故事也在街头巷间广为流传。 她清了清嗓子,视线转移至许义身上,“许先生可否与我另去一处详谈?” 好不容易在这遇到同行,赵元溪高低得跟他交流交流。 许义有些诧异,秦国虽重视农业,但对于农家学子并不在意,朝中也鲜少有农家人,只有治粟内史和少府手底下有少部分农家的人。 他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在咸阳得不到重视,便想着来雍城寻找发展的机遇,可他从未想过在太后身上得到什么。 许义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下,跟着赵元溪离开。 令尹见太后走了,长舒一口气,刚刚真的是太可怕了。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胡诌?你不怕太后知道你在说假话,真将你赶出去?”邹恒双手抱臂,低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狼狈不已的令尹。 “你说得轻巧,太后刚刚是真的想赶我走,我若不说得可怜一点,她怎么可能愿意将我留下!”令尹嘟嘟囔囔,捶了捶自己的腿,发现还是站不起来,只能朝邹恒伸手,“快快快,拉我一把,我腿都要断了!” 他跪地的时候,可没有收一点力气,加上跪了这么久,现在腿又疼又酸。 邹恒将他拉起来,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他以前跟着父亲见过太后,那时的太后明明是一副衰败之像,可现在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中却又透着生机,让那面相由死转生! 人的面相并非不会改变,但变化也是会有规律的,就像一颗草再长也只是一颗大一点的草。 他还从未见过面相能如此大变的人。 太后如今的面相,像是萤火之光变为日月。 第40章 “喂喂喂——想啥呢!”令尹整个人半挂在邹恒身上,“快扶我过去坐会。” 邹恒幽幽瞥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你最近还是老实一点吧!” 令尹踉跄几步,扶着旁边的树杈子站稳,正要骂骂咧咧,想到邹恒的本事,又将脏话给憋了回去,舔着脸笑着,“邹兄,你看我最近是还有什么倒霉事吗?” “先把你那书给烧了,想好好活着,先去戒色。” “啊——”令尹仰天哀嚎。 周围的学子纷纷笑出声来。 令尹看着那些嘲笑自己的学子,脸臭臭的,面带不屑道,“很好笑吗?你们没看过?你们不好色?最烦你们这样的装货。” “......” “......” 早就见识过令尹战斗力的邹恒挪开步子。 令尹不仅放荡不羁,他嘴皮子还特会说,和人吵架就从未输过,也就是遇上太后,还被她逮个正着,不然还真没人能让他轻易吃亏。 其他人大概曾深受其害,竟未同他争辩一句,便默默离开。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单纯不想和令尹掰扯。 令尹边揉自己膝盖,边嘀咕道,“你说太后让我给她写故事是为啥?难不成她看上我了?” 邹恒表情一言难尽,有些人喜欢作死,当真是拦都拦不住。 “邹兄,邹兄,你别走啊!你不是最擅长识人的吗!要不你跟我分析一下,太后到底想干嘛!” 邹恒止步,蹙着眉道,“刚刚我忘了加一句,你最好先把你这个嘴给闭上。” 长信侯的事才过去没多久,若是有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再诱引太后,秦王估计能杀了他全家。 令尹委屈住嘴。 唉!没人愿意帮他,令尹只能自己想办法,他真会写故事,就是琢磨不清楚太后想看什么样的。 想到太后的过去,他眼珠子一转,顿觉思如泉涌。 赵元溪还不知道属于她的第一篇同人文即将诞生,这会正带许义去自己的菜地。 一路上两人相互交谈。 赵元溪虽懂许多农业方面的知识,但很多想法往往是太过超前,对于现在的秦国并不适用。 许义虽然年轻,但从事农业工作已经有十来年,实践能力比赵元溪显然要丰富许多。 两人从一开始的泛泛而谈,到后面直接相见恨晚。 “这里便是我用来做实验的地方,许义先生既师从农家,对于选种育种可有想法?” 但凡现代常见的农作物,都经历了人类漫长的驯化过程,只是在基因技术和细胞技术并未发展出来的古代,这个育种过程格外漫长。 赵元溪没法利用现代科技搞育种,只能采用最传统的杂交育种方法。 “有良种,收成才能提高,只是不知太后娘娘是打算培育什么呢?”许义现在已经对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太后不愿收弟子,他现在已经要拜入太后门下。 赵元溪打开面前的布袋中的一个,“就种这菽豆如何?” 秦国关中地区常吃的主食粟、麦、豆,粟米都是供给贵族的,小麦只能在北方地区推广,只有菽豆,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都适合种植。 大豆的用途比其他主食还更广,除了能当主食,还能做出各种豆制品,能当饭能做菜,还能榨油,榨油后的副产品还能作为动物的优质饲料。 更关键的是,七国都有十分完善的种植菽豆的技术,只要将良种推广开来,便能迅速提高这片土地的粮食产量。 赵元溪同许义简单讲述了杂交育种的方法,许义大受震撼。 “这件事情十分困难,但也只能是我们来做了,若能培育出良种,我定当向大王举荐,拜你为上卿。” 许义几乎感动地快要落泪,不仅是太后对自己许诺的未来,更重要的是他预见了自己将会有一场何等珍贵的经历。 这已经是超脱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必然能让他受益匪浅。 等许义回了学子住的院落,天已经黑了。 其他人都十分好奇太后将他叫过去是做什么,见他抱了一堆的书回来,忍不住凑上前打听。 “许义,你这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张苍好奇地问。 他们这两日已经见过用纸写的书,但还没见过这么厚的一本。 “太后娘娘给我的种地法子!”许义憨笑,直接将书摊开给他们看,里面的字张苍他们都认识,但具体是什么他们还真不知道。 不过知道只是种地的方法,大部分人都兴趣缺缺。 他们又不需要种地,学这些有什么用? 唯独张苍和邹恒留了下来。 张苍痴迷于里面样本统计的办法,而邹恒则是好奇所谓的遗传性状是什么东西。 宇宙万物有自己运行的规律,邹恒对于四季更替,阴阳运转很感兴趣,却很少关注植物的变化。 未曾想这些渺小之物,变化过程也同样如此精彩。 “许兄,不知我可否同你一道研究?” 十五人里,儒家、法家的那些人都有事忙了,令尹那家伙还在忙着给太后写故事,反倒是他,一直也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来了点自己感兴趣的事,他不想放过。 许义巴不得有人能来帮他,自然满口答应。 张苍对书上的算法正心痒难耐,听到邹恒这话,当即开口,“我虽不善农事,但擅长筹算,若是有需要,许兄亦可来找我。” “大善!” 等来雍城来信的嬴政,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就知道,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有办法对付那些儒家子弟,只可惜淳于越战斗力太低,不仅没能对那人造成丁点伤害,还被气晕过去。 嬴政又高兴,又有些不满,那些儒生怼自己的时候张口就来,怎么被她骂几句就受不了? 对此,嬴政给出的解释是自己太仁慈了! 看到儒生被忽悠去着书,嬴政赞同点头,让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儒生着书的确十分合适,只是当他看到自己看中的法家弟子也被安排着去着书的时候—— ...... 嬴政暗骂:“一群憨货!” 不过,嬴政不关心儒家要写的启蒙书,但对法家那些人准备写的律法科普书倒来了些兴趣。 《秦律》的确复杂,哪怕是他,也不能做到通篇背诵。 立法的目的是为了立规矩,并非为了惩罚万民,若是真的能让所有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第41章 嬴政召来李斯商议此事。 “这的确能有助于秦律的推行,不知是哪个能人向大王提议的?”李斯如今已经是廷尉,掌管秦国的司法。 自从商鞅变法,制定了秦国以法治国的根基,之后经历秦国历代君主对秦法不断修订细化,如今的秦律已经繁杂到了可怕的程度,除了法家的人特地研习过秦律,哪怕是氏族子弟,也不见得能通识这些律法。 这也是为何秦律明明极为严苛,每年依旧有许多人不知法,但又犯法。 李斯曾下令让各郡县的秦吏对底下的人普法,可惜收效甚微。 若是能精简律法,只言不能做的事,不失为让秦律推广开来的好办法。 “她?”嬴政轻笑,“寡人也不知道她是谁,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对我大秦有利便可,既然李卿觉得可行,那便让她继续做吧!” “大王不知此人是谁?这如何能让人相信,万一他要对秦国不利——” “放心吧!她不会,只要她还在秦国,便没有机会背叛寡人。”嬴政眼神笃定。 李斯蹙眉,立法之事,大王不交给他来,竟要让一个不知名的人去做吗?大王竟对此人如此信任?难不成对方比自己还要厉害? 嬴政挥手,让其退下。 李斯只能满肚子疑问离开。 嬴政看完了信的后半段,关于赵元溪和农家人要育良种的事,对让他赵元溪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农事一事他并不十分了解,若是真能育出良种,对他大秦自然是件好事。 嬴政想起在雍城外种的那片名为玉米的东西,莫名有些期待。 哪怕达不到亩产十石,只要能有一半,他都愿意对其进行封赏。 每个人仿佛都在忙,独独令尹在为自己编纂出来的故事拍案叫绝,感叹自己的才华过人。 第二天,赵元溪收到他写好的故事时,嘴角不断地抽搐。 不得不说,令尹想象力极为丰富,好一篇公主爱上敌国王子的狗血戏码! 令尹给赵姬编了个赵国公主的身份,故事里对公子子楚一见钟情。 先是对其不断示好,后面更是巧取豪夺。 最后两人的奸情被赵王发现,赵王不同意二人的婚事,棒打鸳鸯,赵姬以死相逼,惹恼了赵王,将其赐给了吕不韦。 之后,赵姬与子楚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怀上嬴政的时候,赵姬更是梦到了一条真龙盘踞在她身上。 ...... 赵元溪久久不语,原来给皇帝编些神话故事,是华夏人的天赋么? 不过这倒是启发了赵元溪,舆论这块高地,你不去占,就会有人去占! 一句“大楚兴,陈胜王!”,不就让陈胜利用这一点占据了先机么? “写得挺好的,只不过下次别写我了!”赵元溪微笑,“可以给大王多编一些天命所归的故事。” 令尹也是读过尧舜的故事的,他写大王是真龙转世也存着拍马屁的意思,听太后这么一说,他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要不要另外加些其他诸侯国的故事?”多夸夸自己,多辱骂别人,令尹觉得这十分合理。 “你写了难道其他国家的人能看到?”赵元溪翻了个白眼。 令尹低头不敢反驳。 赵元溪却幽幽道,“即便要写,那也是写些能口口相传的故事,让人能通俗易懂,不能太过脱离现实,半真半假才能更让人相信!” 她组建的寻种小分队,人已经快聚集齐了,去六国收集种子的过程中,顺带散播一些“趣事”,倒也不难。 这些流言伤不了六国根基,但可以给那些统治者添些堵。 那些诸侯国明明都是半斤八两,非得搞点歧视,把秦国称呼为蛮夷。 对此,赵元溪只想说,菜就多练,别瞎哔哔! 人要做起坏事来,当真是不怕苦,不怕累。 令尹得了赵元溪的批准,立马就开始他作为野史第一人的创作,创作激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好在赵元溪做出了纸,不然还真经不起他造的。 他写得太多,流传的太广,以至于后世学者将他的胡编乱造,差点当成了正史。 比如说某国的王为了笼络朝臣,不惜以身相诱,君臣关系十分和谐,白天晚上都在一起,如胶似漆;又比如说某国的贵族为了让保住自己的荣华,不惜让自己的儿子去侍奉君上—— 内容半真半假,让人浮想联翩。 古代为了能体现君主对于臣子的重视,君主往往愿意和臣子抵足而眠,可自从这些段子传开后,君王看宠臣的表情怪怪,臣子也对要陪睡的事情战战兢兢。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许久没有去侣葛坞,赵元溪打算去看看自己的玉米长咋样了。 扶苏正好也从淳于越那边回来,这次赵元溪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起出发。 子婴十分兴奋,趴在马车边看着外面一片片的田地,“大母,那些麦苗长得都快比我还高了!” 扶苏从未离过王宫,来雍城的路上也因心事重重,没能仔细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倒是长了见识。 他跟着子婴趴在一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充满生机的世界。 赵元溪跟着他们一起看过去,的确长得挺高的! 现在正值小麦的分蘖期,决定麦穗数量的时候,水肥都必须保证充足。 可赵元溪却看见田地里已经出现了轻微干裂,明显是土壤水分不够。 来这么久,赵元溪鲜少看见下雨。 她眉头紧皱,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喃喃道,“不会出现旱情吧!” 对于农民来说,出现旱情,就意味着很可能今年会绝收,那是会饿死人的。 等赵元溪下了马车,看到地上晒得发灰的土,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样的含水量,若是还不下雨,今年定然会收成大减。 雍城三水绕城,并不缺水,只要重修水渠,将雍水的水引入田地中,就能缓解的现状。 赵元溪暂时并不担心这里,她更担心的是整个秦国,若是秦国大面积遭遇旱灾,那将有数百万人都将面临吃不饱的困境。 可惜她身边也没有知道秦国天气情况的人,无法准确把握秦国全境的情况,但既然雍城都出现了缺水的情况,其他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褚满身是泥的赶来,赵元溪微微叹息,“你这是挖水渠去了?” “附近的几条溪水都断流了,我们只能将更远的河水引过来。”褚擦着额头的汗,点着头道。 第42章 “带我去水源那边看看。” 雍城周围有三条主要的河流,分别是雍水河、韦河,以及渭河,渭河距雍城较远,对雍城的影响也最小。 赵元溪要去的就是离这片地最近的雍水河。 沿着田间的小路,一行人一路向前。 赵元溪注意到,凡是地势稍高一些的地方已经无法通过水渠灌溉,田间有不少担着水的农夫正来回奔走。 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好你个老六,额这地还没浇,你就把额水给截了去,你什么意思。” 约莫十几丈的距离,两个农夫正推搡着。 “这水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浇地,额不能,刘老三你别以为额是好欺负的!” “你个瓜皮哩,额家的地比你家离水近,不先浇额家的,难不成先浇你家滴?” “额才不管那么多,今天这地额必须先浇咯!”老六坐在田埂,手里的锄头杵在地上,不肯退让半步。 那个叫刘老三农夫立马就急了,气得将人按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对着老六邦邦就是两拳。 老六被打得眼冒金星,脑袋晕乎乎的,鼻子还在不断流血,他双手扑腾,摸到个东西就朝刘老三脑门上砸去。 一声惨叫后,刘老三倒在地上,血从他脑门汩汩流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赵元溪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见伤了人,老六也傻了,慌张地将手里的石头丢掉,转身就要跑,结果被章邯直接按倒在地上。 褚上前将刘老三给扶起来,怒道,“你们两个为了这点水,不要命了么?” 刘老三哎呦哎呦地捂着脑袋,指控道,“褚里正,你来得正好,这事可不是额的错啊!分明是这老六截额家的水,额气不过才来和他理论的。” 吃了一嘴泥的老六,呸呸呸地将泥土出来,挣扎道,“水怎么成他家的了?难不成就因为他家的地比额家的地位置好些,额家的地就不配得到水了?等他家地浇完了,额家那还有水吗?” 老六继续哀嚎,“刘老三,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你怎么不说是你截断了水在先,额才把这水渠给挖开的?” 刘老三涨红了脸,辩解道,“渠里就那点水,也就够浇额家的地,等能流到你家,早就没了。” 赵元溪听明白了,河水水位下降,导致沟渠里的水大部分已经断流,刘老三和老六这边地势相对低一些,水渠里还有一些水,两人便是为这点水争执起来的。 赵元溪问章邯,“秦律里这种情况如何处理?” 章邯答:“若互殴相伤,通常处以笞刑或赀刑,若斗以箴、鉥、锥相伤,各赀二甲。” 两人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元溪看着已经两个安静下来的人,笑道,“不吵了?” “这位夫人,额们只是在开玩笑,没打架!”老六连忙解释,眼神示意刘老三快说几句。 刘老三手还捂着脑袋,脸上依旧愤愤,却还是同意了老六的说法,“不是打架,只是切磋一下。” 刘老三本来就是先动手的,若要挨罚,他也逃不了。 打都已经被打了,还要再被官吏再罚一顿,他当然不会愿意。 赵元溪视线扫过两人,温声道,“打斗一事暂且不究,不过你到底是把人伤了,刘老三家的地,在他伤好之前,这水你都替他浇了,你可有异议?” 老六瞧着都快哭出来了,“行,额替他浇就是了。” 赵元溪示意章邯将人放开。 两人哆哆嗦嗦地躲在褚的身后,瞧着十分老实。 褚向赵元溪投去感激的目光,若是让两人将事情闹大,不仅是他们两个将被严惩,他这个里正也会受到牵连,能大事化小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刘老三和老六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但老早就听说褚里正家受到上面大人物的看中,见褚跟着她旁边,便知晓了来人身份不简单,自然不敢得罪。 秦国女子地位并不低,女子可以独立拥有财产,甚至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收入,也未受后来“三从四德”的束缚,甚至还允许女子在特定条件下离婚,再婚也不会受到社会道德的指责。 正因为如此,女子来往于市间阡陌并不奇怪,但他们可从未见过贵族女子会来出入这些地方,心中又不免有些好奇她的来意。 赵元溪无视两人害怕又疑惑的目光,带着人继续向前走,终于到了地方。 好奇跟上来刘老三和老六不敢问赵元溪带来的人,只能拉着跟在后面的褚问,“里正,你们来这是要去干嘛?” “当然是为了这地的事。”褚摆摆手,不肯多言,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现在也摸不透夫人来这里的目的。 褚见他满脸是血,“你受伤了,不先去处理伤口吗?” 刘老三摸了摸脑壳上的那道口子,还有些疼,“没事,额老三皮糙肉厚,这点伤不妨事。” 一张小小的丝绢突然递到他跟前,刘老三低头,便见刚刚那夫人身边的小孩手里拿着丝绢,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 “给额滴?”刘老三小心翼翼地问,那张浸染了岁月的脸上满是局促不安。 扶苏点头,手举得更高了些,声音软糯,“你还在流血,用这个止血。” 刘老三用衣服擦了擦手心的汗和血水,不敢抬手,“谢谢小公子,额没事,用不着这个。” 这么金贵的东西,他怎么敢收,又怎么敢用,等回去弄把炉灰撒在伤口上就行。 “你是觉得丝绢没用吗?”子婴凑过来,“那我这里还有包袱皮你要不要用?” 包袱皮是子婴用来包点心的,只不过里面的点心已经被他和大兄吃掉了。 子婴见过余太医给别人治伤,流血了就要止血,这是余太医跟他说的。 两个小孩认为刘老三需要治疗,而刘老三觉得自己不需要,但见周围人都没站出来反对,禁不住他们的威逼利诱。 心中虽然舍不得这丝帛,但在两人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将伤口给扎上了。 第43章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子婴想着余太医包扎伤口的手法,示意他先蹲下来。 他学着余太医的方法,给刘老三重新包扎。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打完最后一个结,子婴蹦蹦跳跳地来到扶苏身边,得意地仰起下巴。 扶苏虽然挺喜欢这个从弟,但因为子婴平日眼里除了大母,就是吃,他一直以为子婴和其他贵族小孩没什么两样,今日倒是让他长了见识。 两个小家伙凑一起不知道嘀咕什么,赵元溪靠近些,便听到扶苏赞叹似的哇了一声。 ? “你们在聊什么?” 两人齐齐回头,便见刚刚还在河岸边的大母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大母,子婴刚刚救人了!” 赵元溪看了眼一旁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的刘老三,视线落在他头顶的那块布上,轻笑,“还不错!” 虽然简单了些,但的确已经是有模有样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个天赋。 “下次余太医回来,让他多教你一些。” 子婴脸立马垮下来,一副学不了一点的样子,赵元溪无奈,拍拍他脑袋。 褚见赵夫人终于得了空,忍不住发问,“夫人,来这是看出了什么吗?” 赵元溪转过头来,“放心吧!田地灌溉的事没什么问题,晚些我会让栎回来一趟,他会教你们怎么做。” 目前来看,水至少还是够的,只是田地灌溉困难。 这么些天,栎的水车已经实验完成,完全可以投用,只是时间太紧,要想大规模使用,还是不太可能。 除非能有更多的人一起来帮忙。 既然是为了秦国的事,赵元溪自然想到了秦王。 这事关秦国的粮食收成,秦王不出点力怎么行? 褚知道栎在帮赵夫人干活,可没想到他竟有了这样的本事,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喜色。 送走赵元溪后,一直在旁边的刘老三和老六两人凑了过来。 “褚里正,你还没跟额们说说这来的夫人是谁呢?说的东西是真是假?” “对啊!哪个人有这大的本事,这一片地可是有几百亩,他说能浇就能浇?” 刘老三和老六都是侣葛坞,与栎也是老相识,他们虽知道栎有些本事,但对于栎能解决他们的问题这事依旧是十分怀疑。 “她可是从咸阳来的贵人,手底下的人都个顶个的聪明,说的话难道还能是假?”褚自信满满,不仅是相信赵元溪,同样对栎也十分信任。 刘老三想反驳,可触摸到头顶的那片柔软,又好似信了几分,没再说话。 “闹呢!她手底下的聪明人多,又不代表她就是个聪明人,那些愚蠢的贵人咱们又不是没见过。”老六不服,他还记得那夫人让他给刘老三浇地的事,哪里会觉得赵元溪会真的帮他们。 褚冷哼,“不信就算了,大不了等褚过来,你别用他那法子。” “不用就不用,当谁稀罕!”老六呸了一句,扛着锄头就跑了。 回了澧阳宫,赵元溪便去信给嬴政,告诉了他秦国有可能发生旱灾一事,另外还附上了一副龙骨水车的制作图纸。 嬴政召来太史令询问情况,被告知秦国上半年的确雨量减少,有发生旱灾的风险。 “那你可有解决办法?” 太史令面色愁苦,他又不是神,不会兴云布雨,哪里有什么解决办法。 “大王,天时不和,想必天意有所不满,不如进行祭祀,祈求社稷保佑。”太史令按着以前的法子建议。 “祭祀后就能有雨了?”嬴政冷冷发问。 太史令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大王,吓得他匍匐在地,支支吾吾道,“若令上天满意,自然,自然——” 见他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嬴政十分不耐,“行了,滚出去!” 若放在以前,嬴政或许就真听了太史令的建议,可现在已经有了更实际的办法,他怎么可能再将一切寄托给神明。 嬴政看着手中的图纸,他对于墨家的机关术并不在意,但他手中的确还养着几个墨家人。 这东西若真的如她所说,单机灌溉上百亩良田,那或许墨家的那些东西,除了给他兴建宫殿和陵墓,或许还能有其他用处。 留在秦国朝堂的墨家人并不多,或者说他们从未进入过秦国的朝堂,只是在边缘徘徊。 孟喜以为自己一辈子大概就只能默默为秦王修建宫殿,未曾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有面见秦王的机会。 他以为秦王是对修建的宫殿有意见,甚至想好了好几种说辞,希望能劝说秦王减少宫殿的规模。 不曾想,来了秦王宫,秦王未提宫殿一个字,反而交给了自己一张奇怪的图纸。 作为秦墨巨子,孟喜一眼便看出了图纸的妙处。 “此物雍城那边已经有人造出来了,寡人要你在半个月之内造出千台,让汉中和关中地区能尽快用上,若是不能做到,你便提头来见寡人。” 孟喜吓得浑身一激灵,双腿打颤,连声应和道,“臣定不辱命。” 出了秦王宫,孟喜连家都没回,驱车直奔雍城。 内城门已经落了锁,他正好与出城的栎擦肩而过,等到第二日,好不容易见到了太后,却得知那人已经离了雍城,去到远处的村子里去了。 赵元溪见他这么快就要离开,替他倒了杯茶,“孟大人不必如此心急,栎虽然不在这,但我可以带你去看那水车。” 孟喜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天刚刚亮,就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哪里有时间和太后在这里开玩笑,嘴唇发白,“太后娘娘,臣真的有事要找画这张图的人,还请告知臣他的去向吧!” “你不知道吗?这图就是我画的啊!”赵元溪一脸无辜。 孟喜:??? 赵元溪看着孟喜憔悴的脸,笑着将茶水推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已经快四十了,精力不太够了,赵元溪也开始学着养生,这茶水还是余太医走的时候特地给她调制的药茶,据说有滋阴补阳,美容养颜的功效。 赵元溪喝了一阵子,没感觉自己有变漂亮,身体的沉重感的确减轻不少,目前看来对身体还是挺有帮助的。 孟喜无奈,只能如饮酒一般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第44章 一杯茶水下肚,滋润了身体的五脏六腑,孟喜长舒一口气,原本不安的内心,此刻渐渐平静下来。 “走吧!”赵元溪知道他此刻的焦急,见他脸色好转了些,便也不打算耽搁。 造纸坊离澧阳宫并不算远,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孟喜跟在赵元溪身后,穿过造纸坊的前院,途径那些一排排的晾纸架,眼中满是震惊。 他在咸阳见过画着花鸟图案的纸,那些纸被咸阳城中的贵人追捧,以至于一张难求,可这里的纸就跟不值钱一样,随意堆叠在一起。 孟喜欲言又止,想问太后这里是什么地方,可现下他又有更要紧的事,只能将心中的疑惑暂且按下。 “到了!这便是已经做好的水车!”赵元溪往旁边挪了两步。 一架完整的水车出现在孟喜面前。 水车接连着溪流,将溪流中的水引上来,水顺着竹子制成的管道,流至院子中间的大水槽中,水槽里的水又分别流到远处巨大的池子里。 “水车是利用水流推动的,可将低处的水抬至高处,这里栎另外加了脚踏装置,若水无法驱动,也可以用人力!”赵元溪解释着。 哪怕孟喜已经做好心里准备,真看到水车工作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震惊,他的手掬起一捧水车转上来的水,带着凉意的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干,他收紧了拳头。 这水车不仅能让这次旱情能平稳度过,若将其推广至全国,能灌溉的土地也将能大大增加。 赵元溪问,“大王准备让你做多少架这样的水车?” “三千。” “所以,你是一个人过来的?”赵元溪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孟喜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住,就那么僵在了脸上,他念着这水车的制作法子,的确没来得及召集更多的人过来。 大王让他半个月造三千架,显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臣这就写信,让工匠们过来。”孟喜有些羞赧。 赵元溪点头,“雍城的工室可以作为你们学习的地方,但若想在半个月内完成三千台,依旧十分困难,倒不如利用各郡县已有的木匠,你们在这里学成之后,直接前往各地传授水车的制作方法。” “大善,只是这制作这水车的匠人,不知臣何时能见到?”孟喜期待地看着赵元溪。 “栎不在这,但知道制作方法的人这里还有几个。” 赵元溪让人将几人唤过来。 这几人正是当初受栎相邀而来的墨家弟子,见了孟喜,几人皆是一惊。 “孟巨子!” 孟喜同样惊讶,秦国并不重视墨家,留在秦国的墨家人极少,甚至他之所以会在这,还是因为不小心被秦王给抓住,不得不留下来给秦王修宫殿。 “你们是如何过来的?” “栎师弟来信相邀,楚国上下动乱,吾等几人只好来此谋出路。” 实际情况比他们说得更复杂,楚考烈王宠幸奸佞李园,李园之妹入宫干政,搅得楚国上下不得安宁,楚考烈王已经病逝,十岁的楚幽王继位,辅政大臣春申君被李园杀害,朝政被李园垄断。 楚国贵族自然不服李园,与他互相对抗,他们不少亲朋好友卷入了这场斗争中,都不知道死了多少。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赵元溪给得太多。 与其他地方相比,秦国竟成了一个不错的去处。 听到相熟的人去世,孟喜见到墨家弟子的喜悦冲淡了些,握着他们的手感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世道,不求能富贵荣华,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不容易了。 “栎跟我说你们都已经学会了制水车的法子,那教孟喜他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几人拱手道,“吾等领命。” 孟喜也感谢道,“谢太后娘娘!” 赵元溪微微颔首,不再打扰,起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高昇正从外面赶回来。 几日不见,他眉宇间的气质倒是转变不少,以前唯唯诺诺的小人模样,如今瞧着倒有几分士大夫的风流之态。 “夫人!”高昇远远见到太后,脸上一喜,怀里的金子都好像在发烫,他迫不及待地同赵元溪分享好消息。 没等马车停稳,便从马车上跳下来,高昇问,“夫人,您怎么来这了?可是工坊有什么事情?” 自从造纸坊交给高昇负责后,赵元溪就鲜少来这里,上一次过来还是为了将纸卖到咸阳的事。 赵元溪笑道,“不是为了造纸坊的事情来的,是为了其他事,你这是刚从咸阳回来?” 高昇朝赵元溪行了个大礼,压抑不住兴奋道,“正是,上次送往咸阳的雍纸已经全部售罄,除去分给昌平君的那份,净得千金之多!” 几人移至屋内,高昇打开随身携带的匣子,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金子。 赵元溪匆匆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情澎湃,整个人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金子,好多金子!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多的金子了,而且还都是她的。(???) 前世,赵元溪忙着做研究,她还真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尤其是数字货币流行之后,更是从未碰过钱了。 可现在一大堆的金子,就摆放在她面前!赵元溪深呼吸,才将此刻的激动给按压回去。 赵元溪道,“干得不错,能得千金之多,想必你也辛苦了,这里的一百金且作为你的赏钱!” 高昇又惊又喜,他拿到这些钱的时候,说不动心是假的,可这是太后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他不敢动分毫,生怕出什么问题。 太后愿意赐他百金,那便意味着他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谢太后!” “昌平君那边怎么样?他可有为难你?”赵元溪问。 大外甥脾气不太好,赵元溪虽然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但是就他那臭脾气,高昇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高昇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奴听从太后的命令,前往昌平君府议事,昌平君并未与奴相见,所有的事情都是昌平君的门客代为处理的。” 第45章 见都没见一眼?赵元溪蹙眉。 好歹收了她那么多的钱,大外甥连高昇见都没见一面? 不过作为朝廷重臣,还是君王的宠臣,懒得见小小的宦官,似乎也能理解。 “太后娘娘,奴近些日子,又找到了些稀奇种子,您要不要看一看?”高昇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小布袋,谄媚地献上。 布袋里面用不同的香囊装着各式各样的种子。 赵元溪翻看这些种子,发现了芝麻、小茴香,其他种类暂且分辨不出来,但瞧着有些像萝卜的种子。 芝麻可以榨油,能用来做甜品糕点,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小茴香可以作为调料、香料用途同样不少。 赵元溪开始想念晚上能去撸串的日子,烤羊肉串,烤牛肉串,烤鸡腿,她已经很久没吃了! 等芝麻、小茴香种出来,或许能尝尝古代的烤肉和现在的烤肉有什么区别。 高昇小心留意着赵元溪的表情,见她眉眼带笑,便知自己没有送错。 “你倒是费心了,有想要什么吗?”赵元溪收下了那袋种子,笑眯眯地问。 “能博太后欢心,那便是奴的福气——” 赵元溪轻笑,“不必推辞,这样好了,凡是寻来稀奇的新种子,便奖你十金,如何?” 高昇应声感谢。 来到雍城不到两个月,高昇已经攒了快两百金,已经能在咸阳城里置办一间不错的房产,这搁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心中追随太后的信念越来越强烈。 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 “谁是这里的东家?”粗犷的男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高昇连忙起身,出去查看情况。 院子里闯进来一名满脸横肉的男子,他身后还跟着不少仆从,看到院子里都是一群弱鸡,他满脸不屑,“怎么,不敢出来?” 他抬腿直接踹翻了旁边的晾纸架,一整排的架子如同多米诺骨牌般齐齐倒下,尚未晾干的纸直接碎了一地。 高昇扬声阻止,“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来此闹事?” 那满脸横肉的男子见高昇出来,嗤笑一声,“你就是东家?很好,老子今天过来是来跟你做笔生意的!” “做生意?有你这么做生意的?”高昇强压怒气。 男子半点不觉心虚,“这里都要归老子了,老子想干嘛干嘛!这是十金,拿去,给我快点离开。” 高昇最近赚了那么一大笔的钱,刚刚更是直接被赏赐了百金,哪里看得上这小小的十金,更何况对方明显是来搞事情的,他自然也不会客气,“滚出去,不然我叫官了!”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上,把这里给我砸干净!” 他身后的仆从,得了命令便开始在院里到处乱砸,高昇想阻止,结果被男人突然打翻在地,鼻口处都是血。 男人把高昇按在地上,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继续砸。 “住手!”赵元溪厉声呵斥。 男人抬眸望向她,目光阴鸷狠辣,“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他松开了高昇,上下打量着赵元溪,“老太婆,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赵元溪眼皮子猛跳,拳头瞬间就捏紧了,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称为老太婆! 现代的她可是最年轻的教授!三十多岁就拿下了不少奖项!谁遇到她,不夸她一句年轻有为! 没礼貌的臭狗熊,居然说她是老太婆! 赵姬这具身体虽快到四十,但好歹也曾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又是在富贵堆里娇养出来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被称为老太婆吧! 赵元溪真的生气了,“章邯,给我把他抓起来!狠狠地打!” 男人这才注意到老太婆身后还有个黑脸大汉,心中不由生了些怯意,想到自己上头的人,他又挺了挺胸,“行啊!让小爷瞧瞧你的厉害。” 男人同章邯缠斗在一起,他的那些仆人也和侍卫们打作一团。 那男人虽然长得高大雄壮,实际只是个绣花枕头,没两下就被章邯擒拿住,抓着他脑袋在地上狠狠磕了两下,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那些仆从也被侍卫降服住,令人意外的是在这里工作的杜和杉也共同擒获了一名闹事的仆从。 高昇从地上爬起来,见那男人被按倒在地上,怒上心头,朝他的脸狠狠踹了一脚,把他的一颗牙都给打出来了。 赵元溪看着在地上挣扎,鼻青脸肿的男人,“说吧!你谁派来的?” 男人吐出一口血水,凶恶地瞪着赵元溪等人,“你给我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们滴!有本事把老子放开!老子上头可有人!” “章邯,继续!” 章邯抡起拳头又揍了他一顿,直把男人打的哇哇大叫,“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把我打死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男人哭得不成样子,鼻涕眼泪混着血淌满了脸。 “老子——我可是渭阳君的人,得罪了我,那就是得罪了渭阳君,还不快放开我!” 赵元溪记得秦国的渭阳君是嬴礼!嬴政的叔父! 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竟让他派人过来为难自己? 秦国的中央集权制,导致秦国的宗亲其实在秦国并没有多少实质的权利,嬴礼虽然是秦王嬴政名义上的叔父,但并无实权,只担了个渭阳君的虚名而已。 赵元溪有些好笑的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眼神闪躲,他只是个听从他人命令的小卒而已,知道这里的人是昌平君有点关系,可昌平君不过是楚人留下的血脉,身份等同质子,难道还能比得过他家主子。 他家主子想要这家造纸坊,那就必须得拿下。 即便是昌平君知道了,那又如何?难不成昌平君还敢为了这点小事,去叨扰大王不成? 赵元溪见他依旧盛气凌人的模样,就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对着章邯淡淡道,“把他送到官府去。” 听到自己要被送去官府,男人立马就急了,“你敢!我家主子可是渭阳君!” “别说只是个渭阳君的奴才,就算是渭阳君今日亲自来了,我也照送不误!”赵元溪微笑脸,难道她看上去难道很好欺负吗? 第46章 男子心下一惊,冷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得罪了不得了的人。 这妇人的护卫个顶个的身手矫健,比他曾见过的黑甲兵也毫不逊色,甚至那个领头的,更是勇猛非常,他咽了咽口水,越发忐忑不安。 雍县作为秦国的故都,重要程度虽不比咸阳,但也是关中重镇,还兼具祭祀之责,县令通常都是由秦王信任的官员所担任。 赵元溪来了雍城之后,虽行事低调,但作为此地的县令,不可能不关注太后的情况,尤其是雍纸开始在雍城出售,县令第一时间便知晓了太后同这家造纸坊之间的关系。 这纸售卖出去可是暴利,不可能没人盯上,县令为此敲打了不少人,才能让这造纸坊这么些天都相安无事。 可防来防去,防不了外地人动了心思。 听到城中造纸坊押送了一伙人过来,县令的天都要塌了,还以为自己辖区哪个不长眼的去招惹了太后。 秦国施行郡县制,县令全面管理县内的各项政务,县丞作为协助县令处理文书、刑狱等事务。 正常的案件,一般交给县丞手下的狱掾处理即可,可此事可能涉及太后,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县令整了整衣冠,惴惴不安地将人迎了进来,一听闹事的人是从咸阳来的,不安的心稍稍放了下。 长阶下左右站着两拨人,左边的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横肉男,右边则是高昇带着的一群人。 横肉男刚进来就直呼自己冤枉,“大人,小人名成宽,来雍城是为了同他做生意,他不愿意也就罢了,还让他东家带人将小人暴打一顿,求大人明鉴啊!” 县令看向高昇,“你且说清事情原委。” 高昇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着重描述了横肉男先动的手,以及当时太后也在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县令扶额,本以为这人闹事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是当着太后的面去做的,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即便是有心饶他,那也留不住他。 听到太后二字,成宽也傻眼了,渭阳君可没对他说那造纸坊的东家是太后。 若是知道那女人是太后,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啊! 成宽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小人只是一时冲动,小人真的只是想做生意啊!” 高昇不依不饶,将他说的那些嚣张话又给复述了一遍,“大人,我那院子现在还是那副样子呢!我脸上的伤也是证据,这些人也都是证据,若您还不信,太后娘娘可以为我作证。” 县令心中长叹一口气,声音变得严厉,“成宽,你还不认罪吗?” 成宽已经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两股战战,“小人,小人认罪!小人被钱财迷了眼,想将那造纸坊强行夺来,此事皆小人一人所为,小人愿意认罪!” 见他宁愿一人承担罪责,也没有供出渭阳君,县令轻叹,“你当真没有其他话说的?” 强买强卖,若情节严重,造成恶劣影响,主犯甚至可能会判处死刑,他难道不怕死吗? 成宽心如死灰,不再辩驳,“小人无话可说。” 高昇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鼻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大人,他还当众辱骂太后娘娘,这您又打算怎么处理。” 秦国禁止非议朝政以及君王,虽是为了限制儒生,但庶民羞辱君王的母亲亦是不能容忍的行为。 高昇强调这件事,就是要致他于死地。 若是渭阳君愿意出现在这里,替成宽辩驳,或者成宽愿意供出渭阳君,或许他能免除一死。 可成宽不愿说,高昇也没有提及此事,县令哪怕心知肚明,也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事实上,渭阳君的确来了雍城,但并没有出现在县衙,而是直接前往澧阳宫去见太后。 赵元溪将事情托付给了高昇就回了澧阳宫,听到渭阳君求见,不禁挑眉,“让他进来吧!” 已经快五十多岁的渭阳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朝门口的侍卫冷哼一声,扶着自己硕大的肥肚,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渭阳君今日来此,所为何事?”赵元溪泰然自若。 渭阳君作为秦国宗室,眼高于顶习惯了,对于赵元溪这个已经失了权的太后并不在意,甚至眼神还带着几分轻蔑,“太后娘娘,我为何来此,你难道不知?” “到底是我管教下人不力,冲撞了太后,太后要怎么处置那小儿都可以,只望不要伤了我与太后的情分。” 这话听着像是示弱,可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 赵元溪嗤笑,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威胁过呢!难不成若是她揪着不放,他就要去跟秦王告状?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怕呢!她都被迁到雍城了,难道还会怕被送到更远的地方,还是说嬴政会赐死自己? 赵元溪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归她死不了,有本事他就来啊! “此事我已经交给县衙那边处理了,渭阳君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去同县令解释!” “你——”渭阳君没想到赵太后如此不知好歹,“太后娘娘当真不怕得罪秦国宗室吗?” 赵元溪笑得灿烂,“渭阳君真会开玩笑,你觉得你一个人能代表的了秦国宗室?” 动不动就用秦国宗室压人,怎么?欺负她背后没人? 有本事把她便宜儿子搞下去,那再来同她耀武扬威吧! 渭阳君气得脸红脖子粗,眼中难掩愤怒,见和赵元溪谈不妥,正要拂袖走人。 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人,那人见了他,露出一丝笑容,随即朝赵元溪行礼,“太后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 高昇此刻神清气爽,不急不慢地继续道,“那蛮人已经认下了罪责,县令判处他死刑,其余的从犯皆被罚城旦,并加以肉刑。” 赵元溪脸色沉了下去,“只是这样?他难道没有再多说什么?” 察觉到太后的不悦,高昇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额头的汗也跟着冒了出来,“他不肯多言,愿意自己承担所有罪责。 第47章 这并不是赵元溪想要的结果。 那个男子虽然态度嚣张,极为蛮横无礼,但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小卒而已,真正行恶事的是眼前这个渭阳君。 渭阳君听说成宽认了罪,那张老脸笑得极为嚣张,“我早就说过了,就是那无知小人,擅自行事,未成想竟惊扰了太后,当真是无礼至极,如今被处以极刑,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太后娘娘,今日臣此次前来,就是要向您解释,若您不愿听,依旧想迁怒于臣,那臣也无可奈何!”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对于人的无耻又有了新的认知。 “渭阳君当真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吗?”赵元溪冷声道。 渭阳君脸上的笑容一滞,目光狐疑,可想到赵太后如今的处境与囚徒无异,又能掀起什么样的麻烦,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是掌控整个秦国朝政的太后? 想到这里,渭阳君心中更无半点惧意,轻笑道,“臣问心无愧,太后娘娘若非要追究,那就要看您有多大本事了!” 说话,他便扬长而去。 赵元溪气得狠拍桌面,吓得高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无比后悔。 若他没有为了报仇,只盯着成宽那蛮人,不想多生事端,太后哪里会受渭阳君这般羞辱。 他心中万般惊恐,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高昇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交代清楚,当然他还是故意隐去了自己并未在审案时,提及渭阳君的事情。 对于高昇此次办事不力,赵元溪有些失望,她不是在质疑高昇的能力,而是在怀疑他的人品。 平日里高昇喜欢溜须拍马,赵元溪不介意,甚至也乐意听些好话,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下属的阳奉阴违。 此事的前因后果明明十分清楚,可高昇还是忽略了去追究罪魁祸首的罪责,到底是为了给她出气,还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赵元溪挥挥手,不再看高昇。 高昇抬眸,欲言又止,可正对上赵元溪冰冷的眸子时,他又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俯身离开。 赵元溪看向章邯,“你再去一趟县衙,替我带句话,我并不打算追究成宽失言之举,让县令留他一条命,按正常的处理即可。” “那太后是还想追究渭阳君的责任?”章邯问。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狗咬了人,狗得挨打,人也逃不开关系!” 章邯道:“可是成宽既然愿意认罪,那就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即便太后娘娘留下他一命,他也不会去指认渭阳君的。” “不去指认,是不敢指认,还是不想指认?”赵元溪淡淡道。 没有人甘心当一颗弃子,除非他已经是无路可走。 “救下成宽后,你去咸阳一趟,将他的家人给接过来,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赵元溪不喜欢算计人,但人非撞她手上,她若是不做点什么,那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章邯颔首领命。 一直守在门口的高昇,看到章邯出来,忍不住拦下他问,“章侍卫,太后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章邯看了他一眼,眉目间染上冷色,“娘娘吩咐我做事,高公公若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娘娘吧!” 若非高昇没有把事情办妥,也不需要太后娘娘再操心,之前章邯对这个总是笑眯眯,油头粉面的小太监印象还不错,可经此一事,他才惊觉此人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纯善。 章邯的话,毫不客气。 高昇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已经是悔不当初,“章侍卫,太后可是让你去处理渭阳君的事?” 他咬着牙,“今日是奴才疏忽,差点酿成大错,章侍卫可否看在我们同为太后尽力的份上,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才保证,这次定然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高昇差点就要举起手来发誓了。 章邯见他这般诚恳的态度,话语间也软化了许多,“此事我不能应下,若是高公公还有心,可以去求见太后娘娘。” 高昇朝章邯拱手行礼,抬步便往大殿内走去。 不多时,高昇走了出来,如释负重般长舒一口气,见章邯还未走远,连忙跟了上去。 赵元溪确实想敲打一番高昇,可想到章邯那刚正的性子,又怕他把成宽不小心给逼急了。 高昇虽然心眼小了些,但做事确实妥帖,好人坏人都能当好,就让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好了。 案子判定后,狱掾正在写此案的卷宗,听闻澧阳宫来了人。 “这案子不是已经定下了吗?太后这是不满我的判决?”县令摸着自己稀稀拉拉的头发,不免犯起愁来。 狱掾停下笔,“此事本就没这么简单,大人想大事化小,那也得太后愿意!” “那也不怪我,她对渭阳君有所不满,那应该去找渭阳君要赔偿,找我来有什么用?”县令在屋内来回踱步,心情十分烦躁。 雍城住了不少的秦国宗室,每次遇到这种案子,他都十分头大,自己不过是个县令而已,难不成还能对那些王子皇孙喊打喊杀不成? 秦律虽然规定刑无等级,有法不之行,自上犯之的说法,但也同样规定能用爵位抵罪、赎刑等方式免除刑法。 最后渭阳君不会怎么样,为难的只有他而已。 “大人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去看看来人是想做什么。”狱掾起身抬手示意。 县令叹了口气,认命般推开了门。 “你们来此还有什么事吗?” 章邯将太后的意思带到,县令有些意外,一个庶卒的性命,还能让太后惦记。 太后既然赦免了他的失言,那这死罪自然能免除,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概也多活不了多久。 “太后娘娘认为此案有疑点,还请县令重新审理此案!” 县令两眼一黑,强撑着道,“是对何处有疑?” 第48章 章邯朝他行了一礼,大声道:“成宽不过咸阳城中一名庶卒,如何能行此等强盗行径?此前,成宽曾言,他受渭阳君驱使,故此恳请大人重审此案!” 县令心中长叹,好在此案尚在处理阶段,开口道,“既如此,那本官会查明此事的原委,还请太后放心。” 两日后,案件重新审理。 成宽依旧死都不肯松口,只承认是自己鬼迷心窍,动了贪心,才带人对造纸坊动手。 秦国的审讯遵循按供词定罪,若是反复问询后,犯人还是不肯说实话,那就可以动用刑讯。 “来人,将他带下去笞二十。” 成宽被按在地上,竹板抽打着他的臀部,虽然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可板子打在身上,还是疼得他直嚷嚷。 等打完,成宽撅着屁股就那么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良人——”轻柔且带着哭腔的女声,让成宽恢复了神智,他抬头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却见本应该在咸阳的妻儿都来了这里。 他大骂,“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女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怀中七八岁的稚童见阿父被人打了,同样也在哭泣。 女子擦干眼角的泪,哽咽道“良人,你老实交代吧!若你不在了,留我们母子两个,该如何是好?”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成宽有些恼了,可见到妻儿孤苦的模样,眼中也含起了热泪。 他之所以给渭阳君办事,也是为了能让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可如今他非但庇佑到家人,还连累他们。 成宽懊悔不已,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哪里还有回头路。 只希望渭阳君看在主仆情谊,自己为他牺牲了一条命的份上,能善待他妻儿。 “良人,你说的那些妾身的确不懂,可佑儿才七岁,你怎可忍心看他丧父?” 女子来的路上便已经听人说了情况,她才不在乎什么渭阳君,她只希望她的夫君能好好活下去。 县令见成宽表情有所松动,“若你并非主犯,可免除一死,如此你还不愿意交代吗?” 成宽脸上挣扎着,臀部的疼痛仿佛也被忘却,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儿,又看向上面的县令,脸上依旧是犹豫。 高昇道:“此事非你与我之间的恩怨,实乃渭阳君之错,你何必替他隐瞒,还是说你确信你死了之后,渭阳君能感谢你没供出他,能给你妻儿一笔封赏?” “你确定他会这么做吗?” 章邯直接道,“我去接他们时,正好遇到有人上门找他们麻烦,你若不在了,你说他们无人护着,当真能在这世道活下去吗?还是说,你想让他们跟着你一块死?” “不——”成宽眼中仿佛燃起一丝火焰,“大人,我说,我都说!” 成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阐述。 雍纸送到咸阳之后,受到贵族的追捧,其中便有渭阳君,渭阳君仗着秦王叔父的名头,在咸阳亦是嚣张惯了,听说雍纸背后的人虽是昌平君,但实际上昌平君根本就不在意,只是雍城的行商,借由昌平君的名声而已。 那他自然没了任何顾忌,直接派成宽过来将这造纸坊给拿下,岂料竟踢到了铁板。 章邯和高昇也都同意了这个说法。 县令无权去咸阳拿人,只能将此案上报给郡守,郡守再将此案交托给廷尉处理。 李斯收到这案子时,已经是三日后。 一边是太后,另外一边是渭阳君,李斯也犯起了难。 他只能再往上,呈递给秦王嬴政。 嬴政早就听说了这件事,昌平君的活还是他给揽下的,没想到有人竟然不知死活,敢动他看上的东西。 嬴政冷哼,将手中的奏折扣在案几上,“《秦律》如何规定的,那便如何处理,此事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诺,臣这就去处理。” 李斯回去后,详细查阅了此案,甚至拜访了昌平君询问此事。 昌平君芈启听闻此事,表情复杂。 他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竟然让自己干起了卖纸的生意。 可他忙活半天,钱都给大王拿去了,自己分毫没有,还得去负责处理各种麻烦事。 芈启不明白,大王和太后是亲生母子,有事难道不能直接商量,为何要多此一举? 但他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大王并没有置太后于不顾,至于为何要让自己出面,芈启只能自己猜测,大王这是放不下身段,不想先向太后低头。 “李大人,此事我已知晓,渭阳君的事情你秉公办理便是,我并无意见,只是对于太后,我姑且提醒一句,太后仍是大王的母后。” 李斯正色道,“多谢昌平君,本官知晓该怎么做了!” 渭阳君从雍城回来之后,便没再花心思放在雍城,正如他所认为的,太后如今完全失了权,若非还有大王,她现在连普通的村妇都不如,如何能和他斗。 成宽已经全部担下了罪责,难不成雍城那小小的县令,还敢再寻他的事? 县令的确不敢,但廷尉却敢。 被李斯拿下的时候,渭阳君整个人都还处于懵圈状态。 “大胆李斯,我可是大王的叔父,你想干什么?” 李斯负手而立,眸色冷淡,“渭阳君,你派人在雍城犯下罪行,本官是来问责的。” 听到雍城二字,渭阳君不敢再挣扎,只辩解道,“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和太后言明,不过是手底下的人借着我的名号行事,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是不是与你无关,待本官查清楚便知,把人带走。” 李斯带着人去了雍城,他并未直接去县衙,而是先前往了澧阳宫。 “见过太后娘娘。”李斯微微垂眼,收敛了眸中的冷色,拱手行礼道。 赵元溪看着眼前额角已染霜色,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这就是辅助秦王一统六国,推行郡县制,促进文化统一的秦国未来的丞相吗? 的确看上去不太好惹。 赵元溪微微颔首,笑容温和道,“李卿快快免礼,此事能由李卿处理,我也就放心了。” 第49章 “臣定当秉公办理。”李斯并未给出承诺。 赵元溪也不在意,追问道,“李卿来此,是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臣希望太后将那犯人的妻儿,让臣带走。” 李斯虽然已经倾向于太后,但不可能接受所告的妻儿被告者控制着,这会严重影响所告的证词。 “可以,章邯会带他们过来,只是我有必要说一句,人我交给你了,李卿得给我全须全尾的将人送回来才行。” “诺!”李斯拱手应声。 女人带着她的孩子走了过来,见了赵元溪,开始呜呜哭泣,替她男人求情。 赵元溪淡淡道,“他能不能活着,那得看他自己。” “是,妾身定当会说服他的!” 这些天,他们一直待在雍城,吃住都是太后的人负责的,女人虽事事以她夫君为先,可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在咸阳之时,成宽替渭阳君干了不少事,可到了现在不也是说弃了他便直接弃了,徒留他们母子两人在咸阳受人的欺凌。 女人已然看明白,若跟着太后,他们还有一条活路,若是还指望渭阳君,那只能等死了。 赵元溪点了点头,示意李斯可以将人带走了。 李斯眼中充满困惑,他并非雍城这些不曾与太后打交道的人,在大王未亲政之前,他要做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太后批准。 这么些年的接触,他对太后已经是十分了解,可现在他有些怀疑,眼前之人当真是太后吗? 李斯暂且压住心中的困惑,带着人去处理这案子。 雍城的县令听说廷尉大人来了,又惊又喜,县令也是法家人,对于如今法家第一人的李斯,十分敬仰。 他激动地猛拍自己的大腿,思考着等会见到廷尉该说些什么,或者他应该冷静一点,让廷尉看到他行事有条不紊的样子。 县丞见县令在屋里兴奋的打转,眼神中充满无奈,“大人,廷尉并非是来见您的,他只是来办案,您且不必如此激动。” 县令一脸你不懂的表情。 那可是李斯! 李斯到后,由于案子已经调查过,他便让成宽再说一遍证词。 渭阳君心中忐忑,听到成宽的供词,又是怒火中烧,抽出腰间的佩剑就朝成宽砍去,“好你的成宽,亏我还拿你当我的亲信,如今怎敢构陷于我!” 那长剑离成宽的面门就差半尺的距离,幸得狱掾反应快,将那剑打飞了出去。 渭阳君年纪本来就挺大的,习得的武艺也只是花架子,没多少力气,反倒被狱掾突然这么来一下,身体没站稳,踉跄后退两步,手心震得发麻! 看到渭阳君竟敢在这里行凶,李斯面色阴沉的可怕,“大胆,汝可是视秦法于无物吗?” 渭阳君似是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道,“我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想伤人。” 李斯现在只觉渭阳君完全就是咎由自取,哪怕今日没有太后,来日他也会招惹其他祸事! 李斯对着成宽道,“你继续说,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成宽跪在地上,将之前的事情再复述了一遍,扬声道,“渭阳君答应小人,若是能拿下那造纸坊,便赏小人百金,赏其他人十金,另外当初渭阳君还给小人一笔买酒钱。” 成宽将钱袋递上去,钱袋之上赫然绣着“礼”字,那正是渭阳君的钱袋无疑。 “这能证明什么?这钱袋分明是他自己偷去的!”渭阳君打定主意不认罪。 李斯追问,“你们一起喝酒了?所以钱袋是他趁你喝酒时拿的?” “当然!”渭阳君冷哼。 “那你可还记得钱袋中有多少钱?身上可有多余的钱袋?” “这我如何记得,反正就是这贼人偷拿的!我就这一个钱袋。” “当时你身边只有他一人?” 渭阳君拧眉,“自然。” “那你这酒钱是如何付的?”李斯冷声道。 渭阳君额间冒出了冷汗,“这,我记错了,这钱袋是之后不见的!喝酒的时候还在。” “大人,此钱袋是渭阳君付了酒钱之后,赏给小人的,当时的酒肆小厮也看见了。”成宽大喊。 渭阳君终于害怕了,嚷嚷道,“我不听审了!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只要太后原谅他,那他就可以没事,他现在恨不得把当时放狠话的自己嘴巴给缝起来,明明当时只要自己乖乖认个错就行! “肃静!即便太后在这里,也免不了你的处罚!” 李斯开始给众人定罪,“渭阳君赢礼,盖为王室宗亲,宜作黎民之范,食俸禄而不足,逞豺狼之念,派鹰犬之属,欲强夺他人财物,威逼下属定罪,丧宗室之德行,更有蔑视秦律之嫌,数罪并罚,阁去宗室米禄,除爵三级抵罪。” “胁从人等,仗责三十,皆黥为城旦五年。” “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不敢言。 渭阳君瘫软在地,他自出生起,便是秦国的王孙,享受着荣华富贵,可现在不仅是俸禄没了,连他的爵位也连降三等,从侯爵降到了卿级爵,这将让他如何在咸阳立足。 赢礼悔啊! 他只想着自己能多捞些银钱,却不想竟会落到这个田地。 他觉得自己的很惨,可更惨的是成宽等人。 城旦是被判处修建城墙或戍守城池的苦役,能活过这五年的屈指可数,成宽等人现在虽然还活着,那也等同于慢慢送他们去死。 即便如此,能得这样的结果,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拉着妻子的手,鼻涕眼泪一块流,“若我没能回来,你且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女子哭得悲戚,摇头道,“妾与孩儿都会在这等你,良人务必坚持下去。” 成宽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眼中尽是不舍。 案子就这么判完了,李斯准备回去向秦王复命,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想到太后临行前的吩咐,带着人又将他送回了澧阳宫。 赵元溪听完章邯讲述事情的经过,对于渭阳君以爵代罚逃脱了惩罚,不免有些不满,还有那些被罚去修城墙的庶卒—— 但秦律就是如此,她改变不了,甚至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李斯也同样没有那个能力。 可真的不能改变吗? 赵元溪看向远处,陷入沉思。 第50章 不,完全可以! 只不过那要看是秦国选择自己变革,还是让人用武力来改变。 她选择种植玉米、培育大豆,说到底其实只是希望百姓能过得好一些。 粮食不够让百姓长期处于饥饿中,这不过是百姓生活困苦的表象,苛役重赋、严刑峻法才是压迫百姓真正的元凶。 赵元溪现在甚至想把嬴政拉过来,揪着他耳朵喊,你不让百姓好过,百姓也不会让你好过,这大秦亡得不冤。 这下赵元溪看李斯也不得劲了! 这些严苛的秦律可都是经由他手给整出来的。 还有那些封建余孽,他喵的!现在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封建余孽! 李斯不明白一切已经如太后要求的那样,渭阳君也受到了惩罚,太后为何还要瞪自己。 难不成是自己给那些人的惩罚还不够? 那些庶卒确实轻了些,但渭阳君可是原原本本按照律法处置的,甚至因为渭阳君提剑欲伤人,他还加重了些。 如今已经定案,哪怕是重审也加不了多少刑。 李斯蹙眉提醒,“太后娘娘,臣已经将人给带回来了。” 赵元溪平缓了一下此刻的心情,这才将视线挪到那对母子身上,女子身着荆钗布裙,身形瘦弱,并非是富贵人家。 她问那女子,“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女子将她儿子护在怀中,声音细弱,“公婆皆已去世,家中并无亲人。” 赵元溪思考片刻,“若你愿意,可以留在我这边寻个活计,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姑且能让你二人好好活下去。” 人是她派人接过来的,总不能用完就丢。 女子微愣,喜极而泣,“妾愿意,多谢太后娘娘!” “高昇,你带她去造纸坊那边给她安排个活,另外给她再寻个住处。” “诺!”高昇偷偷瞥了一眼这女人,心中感叹这人运气可真好! 如今造纸坊的人,除了从澧阳宫派出去的两人,其他的人要么是墨家弟子,要么就是他亲自选出来的能人。 明明这妇人的丈夫犯下大错,太后竟还愿意收下她,唉!太后果然还是太仁善了! 如果是他—— 哼! 李斯也有些意外,他以为太后最多就是宽恕他们母子,让人送她回原籍,不曾想太后竟留下她了。 眼前的妇人平平无奇,也不知太后是看上了她哪一点? 李斯拱手道:“既如此,臣还需向大王回禀此事,容臣先行告退。” “李大人,且慢!”赵元溪起身,走到他跟前。 李斯脸上满是困惑,猜不出太后想做什么,见她走了过来,立马低下头,不敢多看她一眼。 “难得李大人今日过来一趟,我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太后请讲。”顶着太后看案板上的肉一样的眼神,李斯顿感觉头皮发麻。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太后的眼神如此让人害怕? 赵元溪笑得眼睛弯弯,却带着些不怀好意道,“我这里有几个年轻人,最近在编写秦律简述,他们虽都是法家人,但到底不如李大人对秦律的研究,李大人替我去指点指点他们如何?”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需要你花太多时间,姑且回答他们些问题便可。” 本来只是想利用那些学子进行普法,可现在赵元溪觉得他们还有更大的用处。 可惜她手底下法家的人就那么几个,还都是刚初出茅庐的学子,虽能背出些秦律,但对于律法的理解还不够。 现在,法家代表人物就在这,这倒是个机会。 李斯闻言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只是给人回答几个问题而已,倒也不妨事,“臣定当知无不言。” “走吧!我带你过去!”赵元溪声音轻快,径直越过他,走了出去。 李斯看着太后的背影,眼神颇为复杂,立马也跟了上去。 之前入澧阳宫,李斯没时间仔细看看周围,现在得了空,这才发现这里的人个个都挺不简单。 不说太后,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满脸肃意,让人看着不像是个宫女,倒有点像武将。 门口那几个侍卫,同样也是杀气凛凛,活像几个门神。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太后十分恭敬,比之大臣看到秦王还要尊敬。 李斯眸中满是不解。 赵元溪带着人到了沧浪阁,法家、儒家的学子都各自占了一间房间,所有人都在忙碌。 法家那边十分安静,倒是儒家那群儒生正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赵元溪给这些学子都提供了纸张,但是还是有大批现存的书籍还是用竹简。 双方吵着吵着,就抄起竹简干起架来,周围的人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会停下手中的事,给他们叫几声好。 先秦时代的儒家还并如后世那般压抑人性,有仇那是当场就报,讲究以理服人的同时,也懂一些拳脚功夫。 李斯看着快要大打出手的几人,眼皮抽动,若他没看错的话,他师弟张苍是不是也在里面? 张苍和李斯同样拜于荀子门下,只不过李斯年纪比张苍大,入仕时间也比张苍早许多。 张苍的才华即便是李斯也不免有些嫉妒,可现在这位天才小师弟在干嘛?拿着竹简和人掐架? 李斯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情不免微妙。 赵元溪轻咳一声,里面的人这才停了下来,局促不安地站那朝她行礼。 张苍看到太后时,脸上还挂着笑,可看到太后身后的李斯,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丢脸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熟人面前丢脸,尤其是他还知道自己以前那副死装样,那就更丢脸了。 赵元溪笑问,“你们在吵什么呢?” 只是编些启蒙教材,怎么就让这些天之骄子干起来了。 张苍理了理衣服,正色道,“我认为在书本上应该增加音注,这样哪怕不识字也能通过音注知晓字音,进而理解字词的意思。” 另一人站出来反驳,“音注复杂多变,哪能统一,不同地域不同发音,汝等擅自注音,不会误人子弟吗?” 秦国现在连字都没能完全统一,除了官方文书讲究要用小篆,其他的文字那真是想用哪种的都行,如今却想统一发音,的确是个不小的难题。 第51章 事虽然难办,但赵元溪却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秦国是在统一六国后,才正式车同轨,书同文。 如今秦国常用的字体一般有三种,一种是更为古老的大篆,一种是更为规范的小篆,另外还有一种是秦国官吏在日常文书使用的秦隶。 小篆虽更为官方,但这几种字体其实都有使用。 只是字就已经如此复杂,更不用说字的发音。 现代都有十里不同音的说法,两千多年前的秦国更是如此。 赵元溪挑眉,看向一旁的李斯,“李大人,你有何高见?” 李斯静静地听了一阵,便觉醍醐灌顶,“斯以为写上音注更佳,多地虽口音不同,但终究还是得以官话为准,既然是要让人通识秦国的文字,自然也应遵循秦国官方的口音。” 一个字有上百种写法,那是麻烦,一个字有上百种发音又何尝不是? 李斯一直在想如何能让上面的命令,准确地传递到下面。 官方统一文字可以达到这个目标,但这还不够。 文字弥补不同发音带来的麻烦,在不同时空传递信息的能力,但是在相同时空若要传递信息总归是需要用口来说,为此才亟需推行官话。 但是人的语言习惯并非一下子就能改变的,若想将准确的官话完整的传递下去太困难。 现在他却找到了答案。 官话之所以难推行,就是因为那些学子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口音,积重难改,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的。 可若是能在全国推行同一套启蒙书,所有的人学同样的语言,所有的人读同样的发音,那一切问题就顺其自然的解决了! 李斯心动了,他想将这些儒生都带回咸阳交给大王,大王若是知道此书有这等妙用,定然会大喜。 “汝等行此大善之事,汝等可愿意同我回咸阳,为我秦国效力。” ??? 赵元溪满头问号,当着她面挖她墙角,你礼貌吗? 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这些是大王派来给我的。” 赵元溪着重强调了我这个字,咬牙切齿! 李斯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叫大王给她的? 李斯气得两眼一睁,可看到眼前之人是太后,气势又弱了下去,辩解道,“他们去咸阳才是更好的去处。” 好家伙,给人上眼药呢! 赵元溪退后两步,神色不变,“李大人将他们带到咸阳,打算给他们什么官职?” 李斯拧眉,“自然是去我府中当门客,继续着书,若是书成,臣自然会为他们寻得一官半职。” 没有做出成果,他如何能为他们请赏,他府中藏书无数,更有美酒佳肴,再怎么样也比留在这个无人问津的雍城来得痛快。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在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廷尉大人如此相邀,他们自然会欣然前往。 可是来了这里之后,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学术环境! 之前在秦国宫学,虽然能与不少良师益友相交谈,但规矩也同样多,而且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争吵。 不是为了那个学术问题,而是对于学派之间的争执。 比如说儒家和法家,每日必然一吵,当然这美其名曰为论道。 这里虽然没秦国宫学热闹,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静下心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更何况,太后给的实在太多。 除了每个月的俸禄,太后时不时还会送来赏赐,遇到些新奇的玩意,也会让他们一起分享。 他们需要什么,只需要招呼一声,澧阳宫那边便会将东西送过来。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不好意思,可太后却说他们是在为秦国效力,自然不能薄待了他们。 他们并无官身,虽是为秦国效力,可他们用的、吃的、喝的,现在都是太后给的,他们如何不对太后敬重。 君子生于义,他们受太后的恩惠,自然不能忘恩负义。 众人齐齐拒绝了李斯的邀请。 “大人看重我等,是我等的荣幸,只是我们答应要替太后将此书着成,恕我们不能答应。” 李斯蹙眉,不明白他们为何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选择龟缩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汝等大才,何止荒废在此?” 赵元溪这就不乐意了,难道她这里是什么很差的地方吗?怎么就会让他们荒废? “李大人,他们都是跟着淳于越的,淳于越着书是我让他去干的,你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李斯不敢置信,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以为他们着书是自发的行为,哪里知道这后面有太后的手笔,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老脸一红。 “是臣失礼了,还请太后恕罪!” 赵元溪轻哼。 隔壁的动静传到法家那群学子耳中,他们一个个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廷尉大人被太后叱责的场面。 不同于儒家这些对李斯不感冒的人,这些法家弟子个个都是李斯的迷弟,看到偶像做出这种有失风度的事,心中的滤镜不免碎了些。 他们甚至感觉淳于越那老头都比他们的廷尉大人厚道,至少淳于越做不出当着他人面抢人的事。 周遭的目光让李斯如芒在背,他本身就是个爱面子的人,如今失了这么大的脸,自然想尽快离开。 “此事就此作罢!太后娘娘,您之前说的有问题的年轻人在哪?” 赵元溪这才想起这人是自己请来给那些学生回答问题的,表情稍微好转了些,眼神示意那几个站在门口的法家弟子过来。 “你们之前不是心中有许多疑问吗?我把李大人请来了,有什么问题尽管去问。” 众人大喜,对太后露出感激之色。 李斯心中憋屈,明明是他来帮忙,结果不仅没有分毫好处,连这些人都不感激自己。 他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法家弟子将李斯迎进了他们的课室,如小山高的书堆就那么摆放在李斯跟前。 对上这群人渴求的目光,李斯虽有些不满,可念在同门情谊,还是替他们一一解答了那些问题。 这时的李斯才知道,当初向大王提出要编纂出一本秦律通识的人,原来是太后。 第52章 李斯心情复杂,他调查过大王身边的人,想知道提出此等建议的大才到底是谁,不曾想那人竟是太后。 虽有些失望,但他又觉得安心。 太后虽有智慧,现在也不过是个彻底失去权势的女人,并不会对他如今的地位,造成任何影响。 甚至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法家学子,未来也不过是他手中的官吏,真正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不在咸阳,也不在秦国。 李斯眼中晦暗不定,想起了那个被大王屡次称赞的韩非。 只可惜韩非忠于韩国,绝不可能来秦国入仕,李斯冷笑。 赵元溪见他们交谈甚欢,不再打扰,转头看向另一边屋内的儒生,笑道,“关于注音之事,便听李大人的,一切以秦国官话的发音为准。” 秦国语言的语调与现代的并不相同,赵元溪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让这些儒生自己处理。 好在这里还有一位儒学大师,有淳于越盯着,不至于出现什么差错。 淳于越替扶苏上了一上午的课,到了时间,敲敲桌案,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子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大兄,下课了吗?” “子婴公子,若您实在不想在我这,您应该去找太后。” 子婴撅着嘴,“大母今天很忙,没空陪我!我是来找大兄的,又不是来找先生你的。” 淳于越已经被子婴磨的没脾气了,两相对比之下,他才深知扶苏有多么好管教。 恰是时,张苍过来提醒,“先生,李斯李大人过来了,太后说难得儒法两大家齐聚,想请你们一同去兰庭用膳。” 淳于越听到李斯这个名字,脸色倏地一沉,若说打压儒家最狠的人,除了秦王还有谁的话,那就只有李斯! 淳于越曾多次在公开场合批评李斯的严法,两人关系可谓势同水火! 太后让他和李斯一起用膳,淳于越不免有些怀疑太后这是打算看他的热闹。 赵元溪知道儒法两家关系并不和谐,但正是因为不和谐,她才想要让双方能多多交流交流。 人嘛!思维不能太极端,取长补短,才能均衡发展,国家亦是如此。 兰庭之中已经布好了膳食。 池水边的亭中和外面的空地上整齐摆放着食案,等着众人落座。 赵元溪坐上首,扶苏、子婴坐在她下面,李斯居她右手边,淳于越居左手边,其他学子则坐在亭子外。 李斯见了淳于越,额间的皱纹更深了些,脸色也阴沉地可怕。 这人次次见他,都将自己好一顿痛批,李斯实在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若非他早早被秦王指派给了扶苏公子,可能那天李斯已经把他给弄死了。 李斯等着淳于越对自己放狠话,可直到落座,那儒生也没对他横眉冷对,反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李大人,好久不见。”淳于越笑得谦逊,反衬的李斯冷着脸的模样,有些刻薄无礼。 李斯只得拱手回礼,两人气氛看似倒也和谐。 亭中的暗潮涌动没有影响外面的学子。 他们来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同太后娘娘一起用午膳,还怪让人激动的。 案上一人一鼎,鼎中放着一条青鱼混着豆腐炖煮,加上其他的配菜,诸如肉片、蔬菜。 鱼肉在乳白色的汤汁中上下翻滚,鱼肉的鲜香混着紫苏叶淡淡的清香,让人不禁食欲大开。 淳于越忽然想起自己刚到雍城那天吃的那条鱼,那鱼的做法他从未见过,不知是出自谁的手艺。 赵元溪见他在发呆,好奇地问,“淳于先生在想什么?” 淳于越:“臣只是想起太后那日送来的鱼,滋味甚妙,有些好奇今日的鱼如何。” “之前的是红烧,酱汁味会更浓厚一些,这次是清炖,更能尝出这鱼肉的鲜美,而且这汤更是不错,里面放了新鲜的豆腐,口感也更为丰富。”赵元溪笑着解释。 众人这才发现汤里不仅有鱼,还有一种白色的块状物。 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这奇异的口感,鲜甜的滋味,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淳于越细品之后,面露不解,“太后娘娘,此物可是用菽豆所制?” 赵元溪挑眉,这人没想到舌头倒是挺灵的。 若是单吃这豆腐,的确还能吃出豆子味,可是放在这鱼汤里炖煮了许久,豆味没了,只剩下这汤中的鱼味。 “的确是用菽豆做成的,淳于先生若是喜欢,我可让人在日常的膳食中加上这道菜。” 淳于越连忙道谢。 赵元溪淡笑,“淳于先生既要教导扶苏,还得负责着书事宜,只是一道菜而已,这是你当得的。” 令尹迫不及待地举手,“太后娘娘,我们也有在帮忙,那我们能加菜吗?” 其余几人虽不敢言,但也齐齐看向赵元溪。 赵元溪乐了,这些人虽然自诩不凡,但哄起来还真就挺好哄的。 “淳于先生的都做了,难道还会差你们几个的?” 令尹摸摸后脑勺,笑道,“太后娘娘自是慷慨,倒是我多虑了。” 众人欢笑一堂。 李斯看着这一派和谐的场面,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太后这般礼贤下士的行为,倒是和大王有些相似,大王宴请宾客,情绪正酣时,众人也是欢声笑语,只不过君臣之礼在先,无人敢同大王耍笑。 李斯端起一杯酒水,挡住自己的脸,喝了一大口。 “咳咳——”李斯被呛的剧烈咳嗽,辛辣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一直往下,弄得他的脸都给憋了红。 赵元溪看过去,笑道,“忘记提醒李大人,我这里的酒水要醇厚许多,刚喝的人会有些不习惯,李大人且慢慢喝。” 这酒水可是经过她改造过的。 秦国的酒常是短时间发酵的甜酒,酒水浊而味甜,酒味很淡,哪怕是经过多次酿造,再过滤之后的酒,也依旧达不到现代白酒的浓度。 赵元溪不爱饮酒,但是她知道酒精的重要性。 自从上次遇到刺杀之后,她便让人想办法弄出高浓度的酒精,这样余太医要对伤口进行上消毒时,就不用熬药,伤口感染的风险也会降低。 不过今日拿出来的,并非高度提纯白酒,还只是半成品。 即便如此,也够李斯喝一壶的。 第53章 李斯缓过神来,看着杯中尚未饮尽的酒水,又细细品了一口,入口醇香辛辣,倒是不同往常喝过的那些。 赵元溪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忍不住提醒,“喝酒伤身误事,李大人还是不要贪杯为好。” 李斯讪讪地放下酒杯。 “李大人若是喜欢,我可送你几坛,你可带回去细细品尝。” 李斯这会终于有些懂为何这些人对太后如此敬重,他不过是多饮了几杯,太后便注意到了他的喜欢,这种感觉的确让他心中十分奇妙。 并非由于酒水贵重,而是那种被人所看重的感觉,如春风拂面,让人自得舒适。 李斯不懂,为何不过几月未见,太后就能有如此大的改变。 若说当初宣太后有识人善任之能,如今的赵太后或许不比昔日的宣太后差。 只可惜—— 李斯轻叹,如今的秦国不需要一位贤后,只需要精明强干的国君。 他抬手道谢,“多谢太后。” “不用客气,今日多亏了李大人愿意帮忙,不然他们几个不知道要用多久的时间解决问题。”赵元溪笑道,看向众人的目光也是寄予厚望。 李斯闻言便道,“这些学子亦都是有才干之人,假以时日定然能担一方官吏,若是太后不嫌弃,臣愿意送一人过来,为他们传道受业解惑。” 此话一出口,不仅是赵元溪听懵了,李斯也有点懵。 他何时会为除秦王之外的人这般尽心了? 可现在,显然没了他后悔的余地。 “大善!那便拜托李大人了。”赵元溪拍手大笑。 李斯面色复杂的应下。 赵元溪才不管他会不会后悔,哪怕是后悔了,也得给她把人送过来。 君子一诺千金,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又能得一人才,赵元溪心情十分舒畅,高兴起来又接连赏赐了李斯不少的东西,其中还包括酿酒的法子。 赵元溪道,“秦国虽禁止私人酿酒,但是李大人府中想必还是有酿酒的地方的,这方子给李大人,倒也算得上合适。” 秦国对于酒水的管控,十分严格,酿酒需要大量的粮食,普通人家不准私自酿酒,士大夫公卿贵族之家不受限制,但也需要获得官方的许可。 李斯这下是真的没了半点不愿,酒分三六九等,喝酒的人也分三六九等,能喝上最好的酒,那便是对他上卿的位置赞赏。 只可惜,秦国酒水不能私自售卖,不然他手里的方子,那便是千金之宝。 临别之际,赵元溪特意送人到门口,“李大人路上且珍重,秦国可还要靠你呢!” 李斯心情甚佳,嘴角根本压不下去,拱手行礼,“不敢,臣告退,还请太后娘娘请保重。” 赵元溪微微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扶苏一直观察着大母的操作。 李廷尉他自然是认识的,可他从未见过李廷尉笑得如此真切,比之见到他父王还要开心些。 也不对,若是父王给了他赏赐,他也很开心。 可是大母除了给他酿酒的法子,几壶酒,再加上一些纸,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哪里比得上父王赏赐他的珍宝爵位? 更何况他还答应送人过来给大母,这怎么看他都算是吃亏了吧! 扶苏仰头发问,“大母,那酿酒法子很值钱吗?” 赵元溪愣了愣,思索了片刻后,“不算值钱。” 非官方酿造的酒水又不能进行贩卖,这东西落到贵族手里,只不过是为平时无聊的生活加点可以调剂的东西而已。 李斯作为廷尉,不太可能知法犯法去贩酒,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冒风险。 这酒方,只能说是个不能变现的好东西。 “那为何李大人还如此高兴?” 赵元溪笑道,“让当然是我给他想要的!想要让人听你的话,那你就要投其所好,并且给与他最大的情绪价值。” “有时候情绪价值有时候比那些物质更重要,这其实就是个不需要成本就能笼络人心的办法。” 似是想到了什么,赵元溪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光给情绪,物质上也要给予满足,这样大家才会信任你。” 扶苏陷入沉思,良久后幽幽道,“所以,大母就是靠这个让淳于老师替你干活的?” 赵元溪敲了敲扶苏的脑袋,“你淳于老师那是自愿的,我可没逼他。” 更何况,淳于越哪里是替她干活,分明是拿着她的钱,替他自己干活,只不过最终受益的人还是秦国的百姓。 扶苏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大母没有否认,那就是事实。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学到了什么。 子婴见大兄挨揍了,咯咯直笑,结果赵元溪一视同仁,也给他来了一下。 “不公平,我没有说错话,大母为何也要打我?” 赵元溪轻哼,“他失言该罚,你嘲笑别人受罚,同样也该罚。” 子婴挪到扶苏身后,哼哼道,“大母都做出来了,还不让人说,同样也该罚。” 赵元溪气得直接将他拎起来,他急得四肢扑腾,吓得哇哇大叫。 “不许哭,我是你大母,所以我做的事情你们都不许质疑!”赵元溪不讲一点道理。 “可是大人也会犯错!”子婴不服。 赵元溪不容反驳,“大人会犯错,但大母不会!” 长今看到太后又在跟两小孩较劲,心中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太后平日里行事十分稳重,可是遇到两个小公子,总喜欢干些幼稚事。 最后结果,自然是以子婴投降而结束。 回去的路上,赵元溪一手牵一个,随口问,“今天你们都从淳于越学到了什么?” 淳于越教的东西,她在那教案里已经看过,多此一问只是想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学到了什么。 扶苏对答入流,甚至还能提出自己的想法。 可问到子婴的时候,小家伙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来你的确是不想学,既如此,明日跟着我一起去学种地吧!” 子婴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赵元溪,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不愿意?” 子婴面色纠结,求生欲爆棚地提醒,“大母,我还是个孩子。” 第54章 子婴的心结 孩子咋啦! 赵元溪勾唇道:“当初是你自己答应,要跟我一起种地的。” 子婴耷拉着脑袋,嚅嗫道,“那我要是种地也种不好呢?” “这没关系,大母最会种地,若是连你也教不好的话,那我也太没用了。” “不是大母没用,是我没用!”子婴仰头,眼眶微微发红。 赵元溪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能在他眼中看出自我厌弃的感觉。 她半蹲下来,揉着子婴的脑袋,“子婴不会没用,你是个很聪明的小孩,长大后一定也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这并非仅仅是赵元溪安慰孩子的话,子婴长大的确成了很有才干的人。 嬴政去世后,胡亥继位,子婴是为数不多站出来劝告胡亥不要诛杀忠臣,并且还能活下来的人,胡亥被赵高给杀了,他成了秦王,最后反杀了赵高。 无论是当官,还是当秦王,他都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怎么可能是没用的小孩呢? 当然,历史只能用来参考,赵元溪她是用她的眼睛和耳朵去认识子婴的,对他的聪慧有更清晰的认知。 “不要担心事情做不好就不去做,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呢?”赵元溪柔声道。 子婴低头,泪顺着脸颊滑落,发出呜咽的哭声。 赵元溪慌了。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 “怎么了?”赵元溪小心地替他擦掉眼泪。 子婴扑到她怀中,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 赵元溪轻轻抱住他,拍着他后背问,“所以你是为什么不想学呢?” 子婴并非顽劣,虽然耐心略不足了些,也过于活泼了些,但这些并不能构成他厌学的条件。 赵元溪感觉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可子婴不说,她一时半会也猜不出来。 他哭得太伤心,旁边的扶苏一开始还能忍着,后面再也忍不住,被带着一起抱头痛哭。 ...... 虽然两人哭得挺惨,但赵元溪此刻真的很无辜。 感受到了那些幼师的痛苦! 她干啥了,怎么就两小崽子就像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直到子婴哭累了,不好意思地从赵元溪怀里钻出来,吸了吸鼻子,“大母,我听你的,跟你一起学种地。” 赵元溪不是想强迫小孩跟自己学种地,她更想搞清楚小家伙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为何你不愿学那些经史子集?” 子婴揪着自己的衣角,犹犹豫豫道,“仲父曾告诉说,在我羽翼未丰之前,不可以让人知道我的能力。” 这还能有季胜的事? 赵元溪眼皮跳了跳,季胜一门心思要扶持子婴上位,可不得先教他一些自保的法子。 若按季胜的想法,选择先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的确是条出路。 历史上子婴不就是因为看似毫无威胁,让胡亥没有动他,甚至后面还让赵高推举他为秦王。 可惜,季胜死了! 子婴现在也没必要在她跟前藏拙。 赵元溪道:“你仲父那时候是因为要保护你,才让你这么做的,但现在大母就可以保护你,不需要你掩藏自己,你想做,想学什么都可以。” 更何况,即便赵元溪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子婴若能在嬴政面前彰显出自己的本事,她相信嬴政不会因为他父亲的事,而将他放逐于秦国朝堂之外。 嬴政或许是个暴君,但绝对不是昏君。 “真的么?”子婴喃喃道。 “当然!只要大母在这,子婴就不必害怕。” 一旁的扶苏拉起子婴的手,“我也在,子婴不要害怕,大兄会保护你。” 子婴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她们,声音让人几乎听不见地说,“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赵元溪眼中溢满柔色,她真的养了两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那你们要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哪里,彼此之间都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 两个小家伙齐齐点头,惹得赵元溪笑出声来,忍不住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她看向子婴,笑着问,“那你现在还要继续跟我学种地吗?你若是想跟你大兄一起学,也可以。” 子婴抠着手手,“我可以两个都学吗?” “你倒还挺贪心!”赵元溪戳了戳他额头,笑着提醒,“可以,但你会吃很多苦哦。” 读书的苦,种地的苦,两个都尝了可还行。 赵元溪想到了自己,她不也是读书种地的苦都吃了个遍么! 读书的时候没日没夜,毕业之后天天搞实验,在田地里待着,同样也是没日没夜。 人果然是只要愿意吃苦,那就有永远吃不完的苦。 赵元溪心中碎碎念,面色却依旧如常。 子婴眉头紧锁,表情严肃,“那我也不怕。” 大母都会的,他也可以,他想变成和大母一样厉害的人。 赵元溪笑了笑,“行啊!以后子婴学成了,就去当治粟内史,管理全天下的农桑。” “我呢?我呢?大母,我可以当什么?”扶苏伸手。 赵元溪眨眨眼睛,这个问题倒是让她有些苦恼。 公子扶苏是给嬴政当做继承人培养的,虽然不知道嬴政脑子抽什么风,居然把他送到了这,但秦王长子这个身份,就注定扶苏会与秦王这个位置纠缠不休。 “那得看你本事了!”赵元溪轻叹。 若是扶苏有能耐,那自然可以坐上秦王,甚至皇帝的位置;若是没能耐,自己那时候还在的话,她也会尽力保住他一命。 至少不会让他如史书上那样,自尽身亡。 想到扶苏的结局,赵元溪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十分严肃地对他道,“扶苏,最重要的是你要记着,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你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若是任何人想伤害你,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再想办法弄死他!” 扶苏不解地挠头,他是秦王长子,谁敢伤害他? 可既然大母发话了,他当然得应下。 “大母放心,我也是很厉害的!”扶苏拍拍自己的胸脯,十分神气。 赵元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若有人想伤她身边的人,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哪怕那人秦王也不行! 第55章 嬴政欲取韩国 等李斯回到咸阳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府中两排小厮鱼贯而出,准备迎接他。 轿帘掀开,李斯踏着人凳而下,眉间多了些倦色。 府中的主事忙道,“大人回来了,可需现在传膳?” “不必,本官等会需进宫一趟,你先让人将车上的东西给搬下来,然后再把马给喂了。” 李斯径直入府,换上新的衣袍,拿着已经写好的文书,进了宫。 正阳殿内,嬴政正在会见尉缭,听到李斯求见,便让他先进来。 尉缭原是魏国人,因为在魏国得不到重用,选择来秦国,嬴政很欣赏他的才干,将他封为国尉。 这次召尉缭过来议事,自然是为了攻打六国的事宜。 秦国一直采用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 嬴政现在就是要在六国之中的魏国和韩国选一个出来,作为首个攻打对象。 尉缭道,“韩国地处六国中心,先灭韩,可震慑魏国和赵国,同时切断六国合纵抗秦之路。” 嬴政深表赞同,不仅如此,韩国也是六国中最弱小的,先取韩,再图魏赵等地。 “依国尉看,寡人何时兴兵为宜?” 李斯进来之时,便听到他们正在商量攻打韩国一事,他微微蹙眉,安静地站在一旁。 “韩国虽弱,可国内也有十万大军,大王不妨先以重金贿赂韩国的重臣,搅动韩国如今的局势,使其内乱后再一击击溃。” “大善,一切便如国尉所言。” 嬴政与尉缭议完事,这才转头看向李斯,“事情办完了?” 李斯拱手行礼,“臣一切都已按秦律处置,这是案子的卷宗,还请大王查阅。” 吕乐从李斯手中接过卷宗,呈递给嬴政。 嬴政看着案几上翻开的纸,微微挑眉,虽然他已经让朝中的人开始用纸抄写奏本,但一时间那些纸还供应不上整个秦国朝廷的使用。 大臣如今大部分依旧采用的还是竹简,明明李斯今天的奏本同样也是竹简,可从雍城回来之后,就换做了这雍纸! 想来估计是那女人送他的。 嬴政略有不满,他当时回去的时候,那人可没有送自己,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优惠价? 他堂堂秦王,居然还需要自己去购买用纸。 嬴政轻哼,大致看完了卷宗的内容。 李斯听到嬴政不满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做好,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眸,见大王脸上并未有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她都送你什么了?”嬴政合上卷宗,淡淡道。 李斯一愣,对上嬴政的视线,反应过来大王说的她,是太后。 大王不是与太后心生嫌隙了么?怎么大王还会关心太后那边的事,而且太后送了自己什么,这很重要吗?比这个案子还要重要吗? 李斯想到了太后身边的公子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或许太后比自己想象要更加重要。 于是,他只能老实交代,“太后送了臣十捆雍纸,三壶美酒,另还有一张酒方,臣亦答应了太后,不日送个人过去,指导那些法家学子着书。” 嬴政乐了,打趣道,“十捆纸,三壶酒,再加一张酒方,就能从李卿手中要个人?” 他好歹都是自己主动赏的,这李斯不会做生意啊! 李斯尴尬笑笑,硬着头皮解释道,“太后让人着关于秦律的书,能使我大秦法学更甚,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我自然舍得。” “李卿不愧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听闻你师从荀子,你可知韩非?”嬴政话锋一转问到了自己最近感兴趣的事。 他最近读了韩非的《五蠹》、《孤愤》等书,受益良多,对书的作者自然也起了爱才之心。 韩非师从荀子,他的李卿同为荀子的徒弟,想来两人也是相识的,所以他想问问李斯,韩非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韩非二字,李斯眼中既有惊,亦有不喜。 同为荀子的学生,他们曾在稷下学宫一起研学,韩非出身韩王室,身份贵重,更能得他人青睐,反观他明明才智不逊于韩非,只不过因为出身低贱,便得不到重视。 正因为此,他才来了秦国,好不容易得到了秦王的重用,坐上了廷尉的位置。 如何能让韩非来这里,轻易夺取。 李斯垂眸,“韩非是臣的师兄,才华出众,很是得老师的喜爱,只不过他是韩国王室子弟,实乃我大秦的敌人。” 嬴政倒不在乎,他看上的人,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韩国王室算什么,韩国都要被他给灭掉,到时候韩国没了,他自然得过来俯首称臣。 “你既认识他,那便替寡人去信给他,若能将他邀至秦国,那便是李卿大功一件。” 李斯心中颇为不满,又十分无奈。 秦王对法家十分尊从,对他而言是好事,可秦王看重的只是法家,并非是自己,这就让李斯体会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可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应下这桩哪里都不讨好的差事。 “寡人这里有些韩非的着作,李卿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带一份回去。” 嬴政觉得自己十分贴心,既然是师兄弟,两人的思想大概也有相通之处。 韩非的思想很符合嬴政的想法。 李斯作为他现在最看重的法家人,自然也应该跟着他的思想来,才能更好的帮助自己治理好秦国。 “多谢大王。”李斯拱手称谢。 回到自己的府邸,李斯看着案几上摆放整齐的书卷,眸中满是嘲讽,他再讨厌韩非又如何,只要大王看重他,自己还不是得学习他的思想道理。 李斯攥紧了拳头,心中燃起熊熊大火。 主事前来提醒,“大人,魏夫子到了。” 李斯这才收敛了眸中的冷色,恢复如常。 魏夫子是李斯收下的门客,平日里替他整理那些繁杂的卷宗,是个十项全能之才。 李斯本打算找个擅长秦律的送给太后也就够了,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太后既然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并未下降,自己与太后多亲近些,自然是有益无害。 若是他手中的人能助太后将书着成,那太后便就算与他有了些交情。 第56章 韩非和张良 此时,距咸阳千里之外的韩国都城——新郑。 某个宅院。 少年意气风发,眉宇间透着股傲意,手持长剑挽出几朵剑花,手腕轻颤,带起如裂帛般的剑鸣声,那原本飘落的竹叶随着他剑锋划过,竟被直接斩断。 “良儿。”妇人轻唤。 少年将剑收回鞘中,应声道,“阿母,你怎么来了?” 妇人笑道:“瞧你,弄得这一身的汗,你叔父来了,还不快来拜见。” 张良接过侍从递来的绢帕,忽乱地擦了擦,问道,“见过叔父,不知叔父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张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张良,“你总说良师难寻,今日叔父可就为你寻了个老师。” 他这个侄子自小便才华过人,韩国那些公卿大夫能做他老师的寥寥无几,他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说服了那人。 张良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笑问,“叔父可是寻了公子非?” “你消息倒是灵通。”张安无奈,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他侄儿的敏锐。 公子非即是韩非,韩非为韩王室子弟,自然当得起这个名号。 最近,韩非才回韩国。 韩桓惠王时期,韩非曾试图劝说韩王变法。 可惜韩王昏庸无能,拒绝了韩非的提议,宁愿以弱事秦,也正因为此,韩非遭到了韩王的不喜,无奈之下,他近些年只得在其他国家游历。 此时韩安王才继位,韩非选择回到韩国,想来是有了打算。 张良早就听闻过韩非的大名,只可惜一直无缘相见,现下得了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他跟随着叔父去了韩非府中。 韩非正当不惑之年,却青丝染霜,眼角也已刻下时光的痕迹,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弱,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着精明的光。 “韩非公子。”张安道。 “张大人,请坐!”韩非说话略有些结巴,吐出的话简短而直接。 张良站在他叔父身侧,好奇地观察着他未来的老师。 张安拱手坐下,“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张良,侄儿顽皮了些,还望公子今后担待。” 韩非点头,看了一眼张良,少年眉目清澈,风姿卓绝,不愧出自五世相韩的张家。 “不错!张大人放心,把他,交给我便是。” 张安连忙道谢,张良跟在他身后一同行礼。 这老师便算是认完了。 张安见韩非面前摆放着舆图,便与他闲聊起来,“公子可是在思抗秦之计?” 自从先韩王将上党郡割让给了秦国,韩国如今国土只剩下新郑及其周边地带,若秦国攻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韩非作为韩王室,不得不替韩国找出一条生路。 “秦国,虎狼之狮,正窥探于韩国,可我韩国国弱,实在无力御敌。”韩非无奈长叹。 若是当年先王听从他的话,韩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韩非纵使心怀大志,可在这韩国根本没有出路,而他韩王孙的身份,也将注定他与韩国共存亡。 “秦国虽强,却并非毫无弱点,秦王实乃独夫,国家大权尽归秦王,只要将秦王除去,秦国必定大乱,到时候光是秦王室内部的争斗,就能让秦国安分十数载。”张良小声建议。 他们韩国的确打不过秦国,但只是刺杀秦王,却还是有机会的。 韩非微愣。 他还未说话,张安就直接踹了张良一脚,“胡言乱语,若是刺杀成功也就罢了,倘若失败,你可想过后果?” 即便成功了,秦国暂且不会对韩国动手,可一旦秦国恢复,那韩国同样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过是现在死,和推迟几年死而已。 张良老实下来,心中却在嘀咕,虽说这是下下之策,可谁又能说他说得不对呢?若是等秦国对他们动手,那他们连反击的时间都没有了! “无妨,良的想法,虽然稚嫩,却也不失,一条计策。”韩非笑道,对眼前年轻人的胆量十分欣赏。 他继续道,“我本欲联合,其他诸国,共同抗秦,可诸王皆畏惧秦国的强大,不敢动手。” 张良蹙眉,嗤笑道,“难道他们以为秦国拿下韩国之后,就会罢休吗?只求一夕安寝,不思将来,那韩国如今面临的困境,不就是其他诸国未来要面临的局面吗?” 张安长叹,“理是这么个理,可世人皆是各扫门前雪,哪里会管他人,更何况如今诸侯国皆内斗不休,无暇顾及秦国的威胁。” 三人皆沉默,心中皆是无奈。 良久后,韩非才开口道,“韩王欲派我去秦国游说秦王。” 张安、张良不由大惊。 “秦王欲取这天下,哪里是你可以阻止的?”张安大声道,脸上不满。 韩非苦笑,他如何不知这一点,秦王的铁骑十万韩军都抵挡不了,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不过是给韩国多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张大人不必动怒,大王只是有这个想法,还并未下令。” 张安这才冷静下来,拧着眉道,“这样的主意想必是大王身边的那些佞臣建议的。” 韩非归国后,那些贵族铁定是坐不住了。 张安气恼,将那些不思进取的王宫大臣痛斥一番。 韩非道:“他们或许是不怀好意,但其实我也是想去的,我还想为韩国多尽些力,倘若真的能说服秦王,那我便是大功,到时候再向韩王提议变法之事,或许还有机会。” “秦人残暴无礼,这实在不是个稳妥的办法?”张安依旧不赞同。 韩非轻叹,“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为韩国王孙,秦王自然更不会对我动手,更何况,将来出使秦国的人,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怎么能将自己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张安不再说话。 等张安离开,留下来的张良,眸色坚定道,“老师,我陪你一块去。” 韩非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去刺杀秦王的,你还是安心待在韩国,等我回来。” 张良解释,“我也没说自己要刺杀秦王,我陪你一块去,若是有什么需要出力的地方,我也能帮忙。” 第57章 玉米该收获了 即便如此,韩非依旧没答应张良的请求。 这种冒险的事,有他去做就够了,何必搭上这个孩子,若是张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向张家人交代。 张良被拒后,倒也不气馁。 他收了老师送的书后,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两天后—— 赵元溪终于收到了李斯送来的人。 魏夫子得了李斯的命令,让他务必要听从太后,最好是能得到太后的信任。 可他一来,就被直接送到了沧浪阁,同淳于越住在一起。 ...... 若想见太后一面,除了太后过来接两位公子回去时能碰上,其余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好在虽接近不了太后,这里的环境并不让他感到不适应。 尤其是那些学子,虽天资一般,但个个都十分勤奋,让他有了种为人师的快乐。 他有些理解淳于越为何如此热爱教导这些学生了。 两人从开始的相看两厌,到现在偶尔也会聊几句,交流一下互相的想法,虽伴有争吵,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赵元溪没空盯着他们每天在吵什么。 墨家那边的水车已经全部造好,并且投用下去。 这次的旱情并不算很严重,造成的损失也尚在可控范围内。 赵元溪再一次前往自己的玉米地时,发现玉米已经长到比她还高些,而且开花了,叶片中间小小的玉米已经成型。 她看着玉米顶上长出的花丝,脸上露出喜色。 她提醒身边的褚,“玉米长得这般高,得提前做好抗倒伏,这些玉米地都要起垄,加高到半尺左右,另外我会命人送些草木灰以及河泥过来,到时候还得劳烦你们将这些肥料施下去。” 褚连连点头,就差拿个小笔记本把事情全都记下了。 两人边走着,路上竟遇到了熟人。 “老六,你今天也去挑水去了?”有人打趣道。 老六不回答,只挑着水桶往前走。 那人又故意高声道,“让你喜欢打赌,现在输了,活该天天在这挑水!” 老六两眼一瞪,“老子愿意,关你什么事?” “哼!你乐意挑就挑呗!反正我又不用挑水了,你继续呗。” 老六涨红了脸,继续争辩,“我那是不稀罕,自己挑来的水那才是自己应得的,哪里像你们在这里偷懒。” 众人唏嘘,大笑出声。 赵元溪不解地看向褚,褚向她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跟着笑出声来。 老六当真不愧于他老六这个名字。 一行人在田埂上走着,虽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大家都忙着干活,只好奇看了一眼,便继续劳作。 赵元溪看着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明明如此辛苦,可他们脸上却挂着笑,那是对于收获的喜悦。 水车咯吱咯吱转着,正不断地浇灌着这片土地。 赵元溪也不由开心地笑了。 耳边依稀听到幼童读书的声音,她好奇地看过去,只见褚的孩子骑着老牛缓缓归来,嘴里念着之乎者也的话。 褚见了他,脸上亦有喜色。 那是他最小的孩子楝。 “他在读论语?”赵元溪问。 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稚子跟着村中的先生,识了几个字,听他说好像是什么圣人之言,小人不懂这些。” 这年头,要送孩子去上学,那都是要花大价钱的。 赵元溪虽然已经在准备给孩子们启蒙,但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现下想读书,还必须得交一大笔的束修,而且得看先生愿不愿收,即便先生将人收下了,可之后的开销对于普通人来说依旧难以承担。 赵元溪道,“多读些书挺好的。” “是嘞!栎也是这么说,多识点字,未来若能当个小吏那就是光宗耀祖了。”褚笑呵呵的。 秦国废除了诸侯国的世卿世禄制,人才选拔制度以军功爵制为主,在战场上获得战功即可封爵。 当然还有诸侯国还在用的客卿制,这主要针对的是高级人才。 楝若想当秦吏的话,这两条路都走不通,目前只能通过自己苦读,参加地方举办的考试,通过后才能当个地方的小吏。 这条路注定是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 赵元溪并没有打击褚,也笑着点点头,路就在那,总得试试不是么? 这时候赵元溪这才注意到,不仅那孩子变了样,褚也好像有了些变化。 怎么说呢?大概是胖了一点! 她不免好奇地问,“你最近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好事?遇到夫人之后,我每天都遇见好事呢!” 这还有她的事?赵元溪愈发好奇。 褚也不打算隐藏,笑着解释,“夫人忘了么?您教我们做的那豆腐,因为做太多,自家人也吃不完,我便带到县里卖了出去。” “一开始不太好卖,后面大家都尝过后,我这豆腐生意也就做起来了,如今这侣葛坞不少人都跟着我一起做豆腐,大家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我没啥本事,这么些年也没攒下多少钱,能让小子去读书,那是靠这豆腐赚来的钱呢!” 褚笑着笑着便哭了。 赵元溪微抿着唇,当时教褚做豆腐的方法,她并未想那么多,只想着能多喂饱些人,那就已经很好了。 可褚做的比她想象的更加出色。 “瞧我,明明是高兴的事!咋还哭起来了!”褚胡乱地擦着眼泪,又哭又笑,转而又有些担心地问,“夫人可会怪我用着这法子赚钱?” 赵元溪压下心中的触动,笑道,“怎么会,你能靠这个寻得一条谋生的路,我自然是为你感到高兴的。” “不用担心,不妨将生意做大一些,将你的豆腐卖到整个雍城,甚至可以让秦国的人都能尝尝你做的豆腐。” 褚憨笑,“夫人把我想得太厉害了,这我怎么敢想,我不过是一农人。” “有何不敢想的,猗顿也是出身农户之家,后面向陶朱公范蠡学习经商,不也成了巨富。” 褚不知道猗顿是谁,也不知陶朱公范蠡是谁,但他听懂了赵夫人的意思,心也跟着痒痒起来。 他不免问自己,真的可以吗? 此刻,他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可以的! 赵夫人都如此信任自己,他怎么能不相信自己呢? 第58章 先定个小目标 褚抿了抿干裂的唇,握紧拳头,低声道,“可小人其实并不懂怎么经商。” “你现在不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吗?” 若是褚自己做点小本生意,还是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模式,赵元溪不会觉得他能干多大。 可褚是带着村里人一起做,这没点本事还真干不好,他多多少少是有点企业家的能力,甚至可以称之为有天赋也不为过。 赵元溪道,“不用紧张,你可以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拿下最近的雍城再说。” 褚这才松了口气,赵夫人想得也太大了,虽然他的确心动,但更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他怕辜负那些同乡,害怕连累家里人,也担心让赵夫人对自己失望。 只是雍城而已,这他倒是有些信心。 “阿父,你口渴了吗?我在路上摘了一些柘,你要不要吃一根。”楝从牛背上爬下来,注意到他父亲干裂唇,举着一根翠绿色干瘦的“竹竿”递到褚面前。 褚舔了舔唇,咽了咽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喉咙的确有些发干,可他若是在这里吃东西,那太无礼了。 “阿父不渴。”褚没接。 赵元溪倒是来了兴趣,笑眯眯地对那小家伙道,“可以给我一根吗?” 楝认识这个夫人,阿父阿母都很喜欢她,总是会在他面前称赞这位夫人。 他眨眨眼睛,小脸微红地从牛背上,挑了一根最大最粗的柘,送给赵元溪。 褚解释道,“这都是地里头长的,嚼着有些甜味,平日里我们这些种地的,会摘些这个来解渴。” 这不就是甘蔗么? 赵元溪折了小半截,也不嫌弃外面覆着的白粉,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 古代也没个农药啥的,不干不净,不干不净! 她咬了一口,有些硬,味道也不算太甜! 这时的甘蔗叫柘,原产自楚国、百越地区,出汁率不高,甜度也远不如现代的甘蔗,至于制作蔗糖的技术,那更是几百年以后才出现。 秦国现在用的糖是蜂蜜和用谷物制成的饴糖,都是些平民吃不起的东西,反倒是田野间长出的柘,成了平民能得到的最便宜的甜味。 “你们也尝尝!”赵元溪将剩下的大半根,送给了身后的侍卫。 几人躲在树底下休息,边嚼甘蔗,边闲聊。 赵元溪嚼得腮帮子都有些发酸,这甘蔗做糖可以,直接吃的话,确实有些费牙口。 临走之时,她特地让人收集了一些甘蔗带回去,准备研究一下制糖的办法。 制糖第一步便是需要将甘蔗榨成汁,用石磨显然不太行,只能用石臼或者木槌压碎。 赵元溪力气不够,只能指挥章邯来干这活。 这时候她才想起系统许诺要给自己的大力丸,若是现在她就能得到,那倒是能省很多事。 很快,她就收集了一大桶过滤好的甘蔗汁,围在一旁的子婴看着那浑浊的汁水有些嫌弃,“大母,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你可以尝尝。” 赵元溪给他舀了一小勺,淡绿色还冒着泡泡的液体,让子婴咽了咽口水。 大母以前做的东西都是色香味俱全,可今天这个东西,实在让他害怕。 小家伙两眼一闭,捏紧了鼻子就把甘蔗汁往嘴里灌。 甜的! 他舔了舔嘴角,眼睛亮亮的,也不嫌弃这汁水难看,捧着那瓢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好喝!” 赵元溪给扶苏也装了一小碗。 两个小家伙很少喝到这种带甜味的东西,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喜色,开心的仿佛在冒泡泡。 赵元溪笑了笑,继续她的制糖实验。 她将糖水倒入大锅当中,用小火慢煮,手上还拿着一根木棍不断地搅动,随着水分蒸发,浓郁的甜香味传了出来,锅中的糖也变得越来越浓稠。 最后利用锅底的余温,熬干了糖中的水分,冷却后便成了粗制的红糖。 红糖和饴糖相比,味道要更丰富许多,除了甜味还混有淡淡的焦香味。 等了许久的扶苏和子婴都快要睡着了,直到他们嘴里被塞了一块糖,两人这才清醒过来。 “两个馋猫,味道怎么样?” “好吃!” “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 验证了方法可行,赵元溪心里有了主意。 制糖是一笔大生意,秦国的甘蔗含糖量太低,她没打算在这里发展自己的制糖大业。 赵元溪将目标选到了楚国,楚国气候湿润,年均温度较高,本就是甘蔗的原产地,那里的甘蔗定然更适合制糖。 楚国虽然内斗不休,但平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她可以借此机会,买下楚国的土地,种片甘蔗林,到时候她就有源源不断的糖了。 唉,若是嬴政能早点拿下楚国,她或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还有齐国那块地—— 赵元溪看着都眼馋。 多适合种粮食的地方啊! 一个月后。 田间的玉米终于可以收获了。 赵元溪今日给两个小家伙请了假,准备带他们一起去掰玉米,体会一下丰收的喜悦。 两个小家伙戴着特制的小斗笠,穿着粗布衣服,胳膊上还套着两个长长的手套,防护得严严实实。 扶苏东扯扯,西拽拽,有些不习惯,小手努力藏在袖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元溪见他窘迫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这才是能干活的衣服,习惯就好,大家都是这么穿的。” 扶苏侧过头,盯着子婴那身同样奇怪的打扮,抿着嘴偷笑。 到了地方,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眼前一大片的玉米地,众人眼中满是赞叹。 哪怕是一直都波澜不惊的长今,此刻看着玉米结出的那些硕大的果子,都不禁有些诧异。 这就是太后所说的玉米吗? 赵元溪最先出来,看着眼前的玉米棒,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感觉自己已经胜利在望。 褚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赵元溪出来,颇为兴奋道,“赵夫人,你这种子真的神了!” 与其他人不同,褚是亲眼看着这些玉米一点一点长成的。 本以为能有拳头大就已经很厉害,可现在那玉米都他半个胳膊那么长了,这得有多少粮食啊! 第59章 来都来了 褚想到自己曾经还质疑赵夫人的话,心中有些惭愧,可很快又被即将收获的喜悦所淹没。 赵元溪今日带了不少人过来,除了常陪在她身边的侍卫,还有许义、邹恒、张苍,还有一个准备来看热闹的令尹。 “来都来了,那你们就一起来帮忙吧!”赵元溪朝他们道。 许义最是主动,自从他从太后口中得知有这样神奇的作物,他便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 至于邹恒和张苍,完全是因为好奇,而令尹则是编段子编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借口同他们一起出来,喘会气。 赵元溪先教他们如何掰玉米,随即众人一起奔向玉米地。 令尹本想偷个懒,可看到太后都下去掰玉米了,他尴尬挠挠头,只能跟着一起跳了下去。 两个小孩身高不够,摘不到玉米,赵元溪便让他们守着箩筐,数一数总共多少根。 许义观察着手里的玉米,沉甸甸的,只要剥开外皮,就能露出里面金黄的种子。 这一秦亩地,至少能有三千根这么大的玉米。 许义只随意算了算,便得出了一个令他心惊的数字,与当下种的粮食相比,收成整整涨了十倍。 若是庶民都种这种粮食,即便交五成的秦税,留下的粮食也能够让那些庶民吃饱。 许义手心都在冒汗,仿佛已经窥见未来秦国人人不愁吃喝的景象。 邹恒本也是怀着好奇的心前来,不曾想竟眼前看到的东西比他想象的更让他震惊,他忍不住看向前方的太后。 淡淡的金色光晕仿佛在她身边打转,他晃了晃脑袋,刚才的奇象消失不见。 他眼中满是不解,是自己的幻觉吗?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邹恒侧身看去,令尹满脸是伤,那都是玉米叶子划伤的痕迹。 “你那帽子能给我带带么,我感觉自己要废掉了。”令尹可怜兮兮道。 他就没干过农活,自然也没有做任何准备,不仅手套没有,连个帽子挡挡太阳都不行。 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应该看看邹恒这家伙带了什么。 不仅是他,张苍其实也没带护具,不过许义准备得最是齐全,他跟着赵元溪学了不少的东西,那些防护用具自然也是备得最齐全的,便分给了张苍一些。 令尹是自己冒出来的,许义没来得及给他准备,他受的伤便是最多的。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一个。”邹恒毫无留情地拒绝。 令尹的脸垮了下来,还想再争取一下,邹恒已经往旁边挪了五步之远。 “你也太不讲情面了,亏我还拿你当好兄弟!”令尹话刚说完,一顶帽子就落他脑袋上。 许义露出他一排大白牙,笑道,“我用这个,尹兄你带我的吧!” 许义头顶上顶着一个草帽,显然是刚刚编好的。 令尹感动万分,“你真是个好人。” 又阴阳怪气地朝着前面喊,“不像某人,小气鬼!” 邹恒凉凉地瞅了他一眼,吓得令尹缩了缩脖子,乖乖闭上了嘴。 一伙人一块忙碌,倒是十分的热闹。 临近中午,大家终于可以休息。 赵元溪看着眼前已经堆成小山的玉米棒,高兴道,“今天中午我们就尝尝我们亲手掰的玉米,怎么样?” 众人欢呼。 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东西,他们实在好奇它的味道,又担心这东西太珍贵,不该开口。 回雍城吃饭不方便,赵元溪选择在了褚家。 几个月不见,褚家已经变了样子,原本破旧的小房子被修缮,屋顶也重新铺设了茅草。 赵元溪让人去买了些排骨,瘦肉。 第一道菜就是她最常吃的玉米排骨汤,排骨的油脂溶解在水中,乳白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只需加上一点盐,就能调出汤底的鲜甜,足够让人垂涎三尺。 另一边的锅里还蒸了一些新鲜的玉米。 天气太热,需要多补些水分,赵元溪又熬了一大锅的玉米粥。 再添上一道玉米鸡丁,脆甜爽口,让人开胃。 褚的妻子荷担心这些不够吃,又再加了几道家常小菜。 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原本身体的疲倦也消失不见。 令尹大概是饿狠了,一口气吃了两根玉米,又加了一碗玉米粥,配上那些菜,吃得他瘫在地上,摸着肚子打嗝。 许义也吃了不少,他嚼着手里的玉米棒,心里想的却是这东西很容易果腹,做起来也极为方便。 如菽豆之类的,还需要浸泡后才能做成饭食,那些小麦、稻谷之类更是还需要去皮,可这玉米,只需要放蒸锅里蒸熟即可,若是出远门的话,倒是适合做干粮。 许义提出了他的想法。 赵元溪笑道,“新鲜的玉米不耐储藏,并不太适合随身携带,不过若是晒干磨成粉,倒是可以。” 玉米不仅能直接吃,还能磨粉做成玉米面。 玉米面可以做饼子,还能做面条,但凡能想出来的面食,大部分都可以做。 赵元溪有些想念曾经吃过的玉米面了,或许等以后有机会了,她也可以做一回。 两人的闲聊被张苍听在耳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能方便携带,便于食用,那不就适合做军粮么? 张苍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了澧阳宫之后,赵元溪马上让人给昌平君带话,说她的玉米已经成熟了,让他过来愿赌服输,顺带还送了两根玉米过去。 昌平君收到太后的来信时,眼皮子微微抽搐,看着桌上两个奇怪的东西,不敢耽搁,立马进宫将这东西送给嬴政。 事实上,嬴政早就吃上了。 等芈启紧赶慢赶地将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余光中看到大王案几边还放着半个没有吃完的玉米棒子。 ....... 他微抿着嘴,不敢多言,“大王,这是太后送来的。” 嬴政示意他放下。 芈启欲言又止道,“太后说您得愿赌服输,所以,大王您是和太后打了什么赌?” 大王和太后打了什么赌,芈启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但在太后眼里,和她打赌的是自己,这就让他有些头疼了。 第60章 新任务接取中 嬴政略有些尴尬。 收到自己派去的人带来的消息时,嬴政是高兴的。 可现在—— 一时兴起,弄得好像不太好收场了。 他轻咳一声,“此事寡人会处理妥当,昌平君不必忧心。” 芈启见大王不想回答此事,也不再多问,转而又道,“那不知太后送来的东西是为何物?” 路上,芈启仔细观察了这形同棒槌的东西,皮可以剥开,里面是黄色的果肉,带着股奇特的香味,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果子。 提到这玉米,嬴政刚刚的尴尬消失不见,颇为高兴地介绍起这玉米的用途。 接着又道,“此物能亩产十石,依你所见,若是我大秦的土地都种上这玉米,能多征调多少大军出来?” “十石?!”芈启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确定大王并非在拿自己取乐,这才回答,“若是真能如此,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少说也能增加二十万大军。” 秦国能动用的军队,大概有五十万,如今秦国并未对外征战,粮草尚且充盈,倘若一旦动兵,一个士兵至少需要两到三人提供后勤补给,加上粮食路上的损耗,五十万大军日消耗至少八十万石的粮食。 正因为如此,嬴政哪怕迫切地想动兵,也得做好足够的准备。 他是要打下这天下,并不是要把自己的国家先毁了。 闻言,嬴政心中十分畅快,这一样东西就能抵二十万大军,那人哪里是什么精怪,分明是神人,来帮助他的神人。 等到粮食满仓,他要想拿下那些诸侯国,那就只是时间问题。 赵元溪还不知道自己的玉米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此刻,她正处于系统空间中。 熟悉的白色屏幕,熟悉的简体字,让赵元溪恍若隔世,最近发生的一切实在让她像置身在梦中一般。 【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现奖励已发放。】 话音刚落,赵元溪的手心突然多了个小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枚屎黄色的药丸,上面用毛笔潦草写着“力拔山兮气盖世丸”。 赵元溪还没来得及高兴,系统音再次出现。 【新任务开启中—— 任务二:种植万亩冬小麦 任务时间:六个月 任务道具:改良种子一份 任务奖励:百病不侵丹。】 赵元溪眼睛亮了亮,生老病死,对人来说都是人生大事。 前世若她能有这药,估计也不会死那么早,有了这药,她感觉自己又能活了! 这次的种子比上次玉米的种子多得多,赵元溪拿不下,干脆直接放地上。 改良的冬小麦种子外表和其他种子没什么区别。 秦国有种植小麦,甚至也有冬小麦,只不过那些小麦和现在其他的农作物一样,产量都十分低,只能作为粮食的补充。 不知道这批种子有什么样的性状。 赵元溪希望它至少能达到现代冬小麦种子的一半产量,要是能抗病抗旱那就更好了。 系统出品,按道理应该不会太差。 “这个是什么?”赵元溪指着屏幕一边多出的进度条,上面赫然标注着1%的字样。 系统屏幕微微闪动,【攻略秦王嬴政任务已激活,当前好感度为1%,请宿主继续努力。】 ...... 赵元溪指了指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现在可是他娘诶!好感度才1%,你确定这正常吗?” 【系统数据不会出错,请宿主放心。】 赵元溪不知道的是,在今天之前,嬴政对她的好感度实际为0%,此前对赵姬的好感度更是为负数。 任务被动激活,赵元溪心情说不上多么高兴。 她在路上看见株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好感度估计都能达到百分之三四十!这百分之一,实在让她感觉到压力山大。 “光说任务,那攻略成功后的奖励呢?” 【攻略成功,宿主可向系统许一个愿望,只要不超出系统能力范围,都可以实现。】 赵元溪轻哼,这个不超出能力范围不就是流氓条款么!到时候她真许愿了,那还不是得看它愿不愿意。 “什么样的愿望?我想要星星可以吗?” 【......】 【本系统需要向宿主科普一下,星星实际是巨大星体,若是真送你,宿主会死。】 赵元溪撇撇嘴,又笑嘻嘻道,“那我要当秦始皇可不可以?” 【?】 系统cpu都快烧了,良久后才道,【若是宿主真想当,系统可以等嬴政死后,将你送他身上。】 啊!还真可以啊! 赵元溪乐了。 可转念一想,好好的娘不当,去当儿子做什么? 好好的女人不当,跑去当老男人,那也挺糟心的。 赵元溪略有些嫌弃,问出了自己最后的一个问题,“那送我回自己的世界也可以吗?” 虽然那个世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还有两三个朋友,而且比起这个尊卑分明的世界,赵元溪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世界。 系统良久后才道:【可以,但宿主的身体已经没了,若是要回去的话,只能借尸还魂。】 这已经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赵元溪两眼一弯,【多谢了,系统!你可真是个好系统。】 等赵元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 这次东西倒没有直接送到她手上,而是只要她想,就能从系统空间里取出来。 不一会,赵元溪手里就多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平平无奇,她取出里面的丹药,浑圆的珠子,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配上那屎黄色的颜色,莫名让人毫无食欲。 赵元溪抿了抿唇,一脸的视死如归,将它给咽了下去。 丹药入口便直接化开,赵元溪突然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为什么会是榴莲口味的! 罪都受了,吐是不可能吐出来的,今天就算是屎味,她也得将它给咽下去。 不知道灌了多少茶水,赵元溪才将那股奇怪的味道给压了下去。 她长舒一口气,坐在殿中的软塌上,整个人半瘫在上面,微微转头,看见外面的那正燃着香的大鼎。 某种dna仿佛被触发了。 要不试试?吃都吃了,不试试怎么能知道那药有多大用途!赵元溪心中嘀咕着。 第61章 太后来举鼎 既然都叫“力拔山兮气盖世丸”,不举一下鼎也太浪费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一个太后为什么要去举鼎,可她就是想试一试。 赵元溪看那鼎的眼神仿佛在冒光。 为了防止吓到其他人,她将人全部遣散。 她搓搓手,敲了敲那鼎的边缘,铜鼎发出沉闷的声音。 很好,果然是实心的! 铜鼎约莫四尺高,也就比赵元溪稍微矮一点,鼎身直径也大概有四尺,大大的肚子里装满了香灰。 她左右手环抱住鼎身,双腿半蹲下来呈马步状,气沉丹田,双臂用力,许久没移动过的大鼎微微震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一二三——嘿!” 鼎身随着她起身,竟真的被举了起来,甚至她还有余力,能调整举鼎的姿势。 赵元溪震惊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鼎。 脚下的地砖发出咔嚓的声音,地砖竟碎掉了。 不仅她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刚走到门口,准备来兑现自己承诺的嬴政也目瞪口呆。 向来泰然自若的他,表情有一丝崩塌,抬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 他母后,不,应该说那个奇怪的人!她在干什么! 霎时间,他心中仿佛掀起巨浪。 赵元溪还沉浸在自己如今也是名魁梧的女子了,转头就看见那个好久不见的便宜外甥,正呆愣地看着自己。 她吓得手一抖,大鼎重心不稳,哐当一下砸在地上,地砖碎片四溅,混着那扬起的炉灰,隔绝了两人之间的对视。 灰烬散去,赵元溪已经整理好心情,神色淡定道,“昌平君怎么来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昨天送信去了咸阳,只想着怎么把这事给圆过去。 嬴政的视线从赵元溪,移到大鼎腹部多出的指痕上,微微抿唇,或许他应该感激上次他过来的时候,和这人吵架,她没跳起来锤死自己。 这等蛮力,他手中暂且没有任何大将能做到。 嬴政轻咳道,“太后说要我愿赌服输,我自然得来一趟。” 赵元溪尴尬地扣脚趾,她刚刚太紧张,忘了这事了。 “呵呵,挺好!你还挺讲信用,我刚刚——”赵元溪伸出一只手胡乱指着,张口就来,“我刚刚在锻炼!对!锻炼,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嬴政沉默地看着她。 昔日,秦武烈王依仗着自己身材健壮,孔武有力,与人比赛举鼎,结果大鼎脱手,砸断胫骨,最后气绝身亡的事情,是秦国后代子孙都耳熟能详的。 拿大鼎来锻炼,也就她能编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与其说是锻炼,嬴政觉得对方在威胁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倘若他不兑现承诺,那就也拿鼎砸死他—— 赵元溪若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大呼冤枉。 谁说举鼎的只有秦武烈王了,二十多年后,有个叫项羽的少年可就举鼎成功了,她现在不过是模仿先人而已。 “既如此,不如我带你去实地看看?”赵元溪试图扯开话题。 嬴政点头。 见赵元溪并未直接出宫,而是转头去了沧浪阁。 ...... “太后这是还要去哪?”嬴政心口一跳。 若是之前,他对于自己身份暴露一事,只会觉些许尴尬,可现在他怀疑自己不仅会被她甩脸色,甚至这小命都可能有危险。 在他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前,不宜在她面前直接暴露。 赵元溪指了指前面,“我去接我两孙子,准备带他们一起去玩玩。” “可我时间不多。”嬴政十分严肃。 “这样啊!可是他们很乖的,不会耽误你多少事——” 见他实在坚持,赵元溪只当他是真的怕误事,无奈道,“行吧!不带他们去。” 两人本该各自坐自己的马车,可赵元溪嫌费事,见嬴政的马车足够大,便提议两人共乘。 嬴政并未提出反对。 “你这马车真精致!”赵元溪原以为自己那辆马车已经足够精致了,不曾想昌平君的比自己的远盛,果然落难的太后待遇就差了许多,连个大臣也比不过。 赵元溪盘算着多少金子才能做出这辆马车,细数过后,得出一个不小的数目,她不禁沉默。 还是等她更有钱一些再造吧! 嬴政见她眉头紧皱,便问,“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吗?” 赵元溪长叹,“没啥,只是觉得人比人,气死人!” 嬴政思衬着她话中的意思,见她左摸摸,右看看,顿时明白她在想什么,“太后若是喜欢这马车,可以送你一辆!” “真的么!那多谢了!你可真大方!”赵元溪两眼放光,笑容十分灿烂,果然是她的大金猪,一来就爆金币! 她可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嬴政却有些笑不出来,他倒不是心疼一辆马车,只是觉得被人威胁的感觉有些让人恼火,可偏偏对方还浑然不觉,这是他更气的! 赵元溪眼睛眨了眨,心中又有了主意,“启儿,你想不想再做点新生意?” 嬴政扶额,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执着于经商,难道一家造纸坊的钱还不够她用 她又不像他一样,需要供养整个国家的官吏士兵,就这么替他好好种地不好吗? “太后,我说过我不懂经商之道。” “放心,不用你负责,还是借借你名头就行。”赵元溪赶紧打包票。 她拿出自己出门前带的小罐子,擓了一小勺红糖往嬴政嘴里一塞。 嬴政神情错愕,刚想吐出来,那股甜味在他口中化开。 “味道如何,这个糖现在是红褐色的,若是经过脱色,还能变成白色的糖,可以用来酿酒,做调料,最最关键的是,这糖造价比饴糖和蜂蜜便宜许多。” 嬴政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甜味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回甘,“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你不是和楚国有些关系么!这制糖的植物原产自楚国,我想让你替我买一大块地,专门用来种植甘蔗,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一成利!” “可秦国并不缺糖。”嬴政淡淡道。 赵元溪哐当一下锤在案几上,案几当即从中间裂开。 嬴政不可置信!她又在威胁自己! 第62章 她姑且算好人 赵元溪心中发誓,她真的没有故意搞破坏。 她只是捶了一下,虽然稍稍多用了一点力,哪里能想到它这么脆弱。 “那个,要不然我赔你一个?”赵元溪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将碎成两半的案几往旁边挪了挪。 嬴政沉默了片刻,出声,“不必了。” “那楚国那边的地——”赵元溪搓手手,不死心地问。 “太后高看我了,昌平君虽是楚考烈王之子,可如今楚考烈王已经去世,在位的是其子楚幽王,若是借用昌平君的名号去楚国买地,你让楚国那些官吏如何想?到时候怕是会平白引来各种麻烦。”嬴政讥笑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考烈王在世时,昌平君尚且在楚国毫无声望,如今楚幽王继位,昌平君贸然在楚国行事,必然会引得他人的猜忌。 更何况昌平君如今在他秦国,已经是秦国人,为了避嫌,不曾和楚国人联系,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赵元溪光想着昌平君是楚王的孩子,忘记如今的楚王已经不是昌平君他爹了,想到这她不禁有些沮丧。 “这制糖生意当真如此重要吗?” “民以食为天,这些吃的东西当然重要,你身份显赫,享受着荣华富贵,自然不知那些平民连吃上一口甜味都是奢侈。” 这也是赵元溪听到他说秦国不缺这些糖而生气的原因 不是不缺,秦国的百姓什么都缺,只有那些贵族觉得他们的日子什么都不缺。 嬴政并非没有体会过庶民生活的艰辛,在赵国当质子的那些年,他也曾食不果腹,还遭他人欺凌。 甜味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同样珍贵,所以他回了秦国后,也曾极度嗜甜,直到有人在他吃的糖块中下了毒,那时的他便知道,作为君王,不应让人知道自己的喜好,自此他便戒了。 这一刻,他仿佛又想起了在赵国时,那个极为艰难的自己,睫毛颤了颤,“若你真想要,我可让其他人帮你。” 昌平君的确不好帮她,但他秦王却可以,六国中遍布他的人,只是想在楚国找块地种东西,这并不难。 赵元溪开心道:“真的吗?那太谢谢了,你可真是个大好人!等我制糖庄子弄起来了,第一个就送你尝尝,放心!钱我也绝对不会少你的!” 大好人?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嬴政扯了扯嘴角,他若是好人的话,那全天下的人都是大善人了。 若真要说好人—— 嬴政视线落在赵元溪身上,这人姑且算是一位! 这世上估计还没有人什么都不图,就图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你为何要对这些庶民这么好?”嬴政忽而问道。 赵元溪毫不犹豫地答:“因为我老师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老师?” 嬴政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人。 既然能有老师,那眼前的人大概就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同于儒家的空谈,她的想法倒和墨家有些相似,墨家主张兼爱非攻,也喜欢搞一些奇怪的东西。 可她又和墨家不太一样,行事方式像农家,说话又有点像儒家,到底什么样的地方会养出她这样的人? 赵元溪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是政儿的老师,我跟着一起学了点。” 赵姬是舞姬出身,连认字都没认全,哪里有什么老师。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元溪,这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找不出理由就拿自己来当借口。 “大王师承法家,太后这倒是触类旁通,学了些杂学,将那儒墨之道学了去。” “我这叫天赋异禀,你还是见识太少了。”赵元溪端出太后的样子,语重心长道。 嬴政静静看着她,淡笑不语。 经过一天的时间,玉米地已经被收了大半,褚这会正带着人在田间忙碌。 赵元溪和嬴政到的时候,他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虽说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嬴政看到眼前的玉米地,依旧难掩震惊,他仿佛已经看到他大秦的铁骑,毫无顾虑地踏碎六国边境的画面。 “笑得这么开心?说好的要给我的地呢?”赵元溪十分满意看到他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给,当给!”嬴政真心的笑了! 区区千亩良田算什么,能得如此良种,赏万亩,十万亩都不为过。 赵元溪看到他那炽热的眼神,眨眨眼睛,她是不是要太少了,感觉自己这个便宜大外甥,还能爆出更多的金币啊! 褚看到赵夫人今日又来了,微微有些愣神,见那夫人身后还跟着位风姿不凡的年轻人,“夫人,还有这位?” “这是我外甥,今日我来带他来看看。” 褚有些讶异,他以为这人是夫人的亲子,原来只是外甥么? 看见面前两张相似的脸,褚抓了抓脑袋,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不仅是他,跟着他一起来的村里人,也有些奇怪,不过贵族之间通婚常以近亲,舅母和外甥长得相似,也不算奇怪吧!? “见过这位公子。” 褚转而又对赵元溪道,“夫人,大家有个请求。” 他身后的那些人,表情略有些讪讪。 “是这样的,大家想问一下,夫人今后还打算在我们这里种玉米吗?若是需要,可不可以也让他们一起种。” 玉米长成后,日日有人过来向褚打听这是什么东西,听说是一种新的粮食,大家一开始并不看好,可后面结出了棒子,侣葛坞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竟真是宝贝。 今年是错过了,他们只能将目标放在明年,期盼着明年自己能分得一些玉米种子,自己也来种种。 “当然需要。”赵元溪笑道,“不仅如此,过几日我还会再送一批冬小麦的种子过来,到时候还得劳烦你们都种上。” 有这玉米作为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信这位夫人手中真有良种,立马欣然答应。 嬴政听到有新的种子,耳朵都仿佛竖起来了,心也跟着痒痒的,有新种子怎么能不拿出来给他呢?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元溪,目光炽热。 第63章 母子俩都挺穷 嬴政呼吸略有些急促,“夫人既有良种,为何不献于大王?” 相比于给这些黔首种植,送给秦王不是更好吗? 她不是想让秦国人都能吃饱,若是她愿意将这些良种都献出来,嬴政保证能做到这一点。 他对于种地不感兴趣,但秦国太需要粮食了!他的大军若没有足够的粮食,如何能拿下其他诸国。 赵元溪微愣,解释道,“且不说我手上的种子只够种万亩,我现在对于这批种子的特性并不是十分确定,贸然送给大王,若是没能达到良种的效果,误事了反而不妙。” 她敢贸然使用系统给的种子大规模试种,那是她有这个资本承担起绝收的代价。 可若是整个秦国都用同一种种子,那一旦发生病害,或者出现天灾,再或者种子不适宜当地环境,那都是秦国承担不起的代价。 赵元溪向他解释这种子的风险,“在没有验证这种子可行之前,并不能大规模种植,而且种地讲究因地制宜,就像种水稻的地方,不适合种小麦,需要考察可行性后,才能把这些种子分发给民众。” “种地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你不用心急,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将这些种子献给大王。” 嬴政微抿着唇,他不懂农桑之事,但也听出对方是正确的。 他可以赌,但秦国的民众赌不起。 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嬴政依旧有些不甘心,“要测出这良种不能再快些吗?” “可以啊!可是我缺人啊!尤其缺农家人,若是有更多善于种地的农家人来帮忙,这自然能加快许多。” 农家人,这个嬴政从未重视过的一批人,如今却成了秦国能战胜其他诸国的关键。 不仅是秦国不重视农家,其他诸国也不重视。 这些人也大多都在田间地头,鲜少进入朝堂,名声不显,又不慕荣华,要想找到他们并不简单。 可嬴政是谁,他是秦国的王,不过是召集全国的农家人,他想要的人,必然会找到。 赢政提议:“我可以替你多找些农家人过来帮忙。” 赵元溪先是一喜,随即苦着脸摆手,“我现在没法养那么多人!” 如今她手底下已经有上百号,除了咸阳送来的那十五人,还有七八个墨家人,以及不少工人。 现在若不是一个造纸坊撑着,赵元溪早就破产了! 这也是为何她迫切地想办法赚钱的原因之一。 她不是不想要,而是她实在养不起,人才虽好,但养他们花的钱也多啊! 嬴政忽而感觉自己和她同病相怜起来。 秦国也缺钱,要养那些贵族还有军队,都需要花大量的钱。 大将军来问他要钱、要人、要粮,他常十分窘迫,总让大将军先等等自己,然后费老鼻子劲给他的大将军凑齐东西。 可有些事等不得,没钱也要干。 嬴政道,“此事你不必忧心,那些人的花销我会全权负责。” 只是养些农家人,难道还能比他的大军还贵吗? 赵元溪激动地握住嬴政的手,连连夸赞,“你果然是个好人,大王当真没看错你!” 嬴政表情略显僵硬,忽略手上传来的压迫感,淡定道,“应该的。” 等赵元溪松开手,嬴政盯着自己被掐地有些泛白的掌心,活动了一下手指,还好只是有些酸麻。 褚等人听到种子还是让他们种,自然是高兴的。 “今日我们收获的玉米,都送到粮仓那边晾晒起来了,夫人可要去看看?”褚这时候提议道。 赵元溪点头,这些玉米将会是来年的种子,自然得安置妥当。 昨日赵元溪已经将一部分运回了澧阳宫,剩下的这些,等褚都采收完了,再一起送过去。 与其说是粮仓,不如说是侣葛坞里空置的一栋房子,院子里面堆满了玉米,看着十分喜人。 嬴政虽然才被泼了盆冷水,可看到这满院子的粮食,心情又立马舒畅起来,不就是时间么!他等得起! 他们刚进院子,那层层叠叠的玉米后面突然传来石头摩擦地面的声音。 不同于他们的脚步声,这声音过于刺耳了一些。 几人对视一眼,章邯反应最快,立马挡在了赵元溪的前面,手里的剑也瞬间出鞘。 嬴政面色不变,略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太后身边的护卫。 他记得此人,那个护卫不力,差点被他砍了,但太后却要保下的人。 今日一见,倒瞧着有几分本事。 “去看看。”赵元溪道。 章邯得令,拿着剑挑开了那堆玉米。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蹿出来,章邯眼疾手快,立马将他给捞了回来。 小家伙挣扎着,哭闹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放开我,放开我!” 赵元溪定睛一看,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胸前鼓鼓囊囊的,挣扎中两根玉米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他想将玉米给捡回来,赵元溪先一步拿起了它。 偷东西的?还偷她头上了! 赵元溪挑眉,“先放开他。” 小孩落地一瞬间,就要逃跑,可周围都是赵元溪的人,他根本无处可逃。 他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脸上满是惊恐。 这时,褚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你糊涂啊!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你认识他?” 褚满脸羞愧,腰也跟着弯了不少,“夫人,这是小人村里的一个孩子,他阿父死了,阿母改嫁离开了这里,家中就剩下他和他大父,最近他大父似是生病了,估计这孩子也是饿急了,才会过来偷东西!请夫人饶他一次吧!” 褚咬咬牙,“小人可以替他赔偿。” 盗窃罪,在秦国惩罚极重,虽然对孩童会适当减轻一些,但那也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承受的。 褚作为里正,更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实在不忍心见死不救。 赵元溪不稀罕他这三瓜两枣,问清楚事情缘由后,便直接让章邯将他放掉。 “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不然下次就没那么好运咯!”赵元溪提醒。 小孩两只眼睛睁得老大,见她真的不打算为难自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一溜烟跑了。 第64章 那得全家蹲大牢 “你不该如此心软。”嬴政神色不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人人犯法后,皆言自己是走投无路,请求宽恕,那岂不是将他秦国的律法视做无物? 这玉米虽不值钱,但已经被他选定为秦国重要的粮食作物,偷盗留种的粮食,按律应当严惩。 即便他是小孩,也得轻罚,以示惩戒,这么简单就放走,嬴政实在有些不满。 赵元溪笑道,“他偷的是我的东西,我爱咋处理就咋处理,难道你忘了你也偷过我苗,当时我可没把你送官府。” 嬴政想说这怎么能一样。 他可是秦王! 可在这人眼里,或许还真就一样。 嬴政眉头皱得更深,“至少我们是一家人。” 赵元溪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啊!这就糟糕了,不仅你犯了盗窃罪,我还犯了包庇罪,咱们这要一起去蹲大牢吗?” 嬴政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一时失语。 他不高兴了!轻哼一声,不再看赵元溪,也不再接她的话。 这人根本没有对秦律的尊从,也没有对王权的敬重。 她就是胆大妄为,若非占着这太后的身份,即便她是大才,嬴政必定也是会半点不客气的。 赵元溪见他脸色难看,心情颇好地上前哄道,“别生气嘛!你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罪责了,那说明咱关系好啊!” 嬴政冷笑:“哼,你不也包庇了那小孩!怎么你和他也关系很好?” “这怎么能一样,我对他是同情,若是我饿疯了,估计比他做的好不了多少,但你不一样,你不仅是我外甥,还是我最好的合作伙伴,若没了你,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元溪拍拍胸脯,十分仗义地继续道:“别说区区包庇罪,就是你哪天干了掉脑袋的事,我也定然会替你向大王求情。” ...... “呵——”嬴政嗤笑,但到底还是没有再追究这件事。 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的褚,擦了擦额间冒出的细汗,心中不免对赵夫人感激万分,若是这个小公子非要追究此事,怕不是他也得跟着一起进去。 清点好此处的玉米后,赵元溪便让人先将这一批给带回去。 “对了,我给你带了罐糖过来。”赵元溪派人将马车里放着的那罐糖给拿过来。 之前采集柘的时候,多亏了褚给他们带路,赵元溪便也给他留了一小罐。 “你家中孩子多,想来会喜欢这个。” 嬴政脸色发黑,那不是送给他的吗?这人竟然要将它送给那庶人! 他刚才的那点好心情瞬间消失不见,果然不该轻信这人的花言巧语,什么跟他关系最好,谁都能跟她的关系都最好! 他不过是比其他人对她来说更好用罢了! 可恶! 嬴政臭着脸,直勾勾盯着赵元溪手中的那罐糖,那冰冷的视线,吓得褚不敢伸手。 褚不明白,赵夫人送他东西,这年轻人怎么跟要吃了他一样。 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接! 他硬着头皮道,“多谢夫人,只是此物贵重,小人不能要。” “能要,能要!只不过是一些柘浆浓缩后的红糖,不仅小孩能吃,对妇人也是不错的养品,你自己不要,但不能替荷拒绝。”赵元溪将糖罐往褚手里一塞。 褚接得心惊胆战,又怕罐子摔了,只得牢牢抱在怀里,低头连连道谢。 处理好这边的事后,赵元溪便要回去了。 马车刚驶出村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杂草中钻出来。 章邯勒马,腰间长剑摩擦出声,他厉声呵斥,“大胆!” 小孩吓得瘫软在地,怀中的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掉在地上,不断地扑腾,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恐。 赵元溪挑开车帘,见是刚才的小孩去而复返,便问,“怎么回事?” 小孩浑身是泥,连脸上也粘着泥点,瘦成麻杆一样的手将鱼抓起来,高高捧起。 “给我的?”赵元溪挑眉。 小孩点点头,许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没关系。” 赵元溪收下了那条小鱼,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低着头,小声道,“我没有名字,只有大父叫我丫头。” 竟是个女孩? 赵元溪这才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又黑又瘦,声音也分辨不出男女,也不怪他们没能分辨出来她的性别。 一番打听之下,赵元溪才知道原来丫头的父亲是秦兵,在替秦王征战时阵亡,而她阿母被他舅舅接回家中后,便强制要求改嫁,如今家中只剩下她和大父两人。 因为丫头是个女孩,并不能继承他阿父用军功换来的土地,于是乎爷孙两个只能靠租借别人的土地为生。 秦国赋税沉重,往年她大父身体好的时候,他们还能勉强赚些吃的,可如今他大父干不了活,自然就没了收成。 平日里丫头只能四处上山挖些野菜,去河里掏点鱼虾为生。 可她大父病了,已经要死了,她才想着让她大父吃口好点的。 “带吃的了吗?”赵元溪问章邯。 章邯上下摸索一番,啥也没找出来,只能摇头。 她又看向车里的嬴政,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嬴政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他没有说话,也没动。 这人莫不是真拿他当什么好人了,倘若凡是遇到一个饥饿的人,就要他施舍,那全天下的人岂不是都得跪在他跟前。 寡人就是不动,看她打算怎么办。 赵元溪心里嘀咕,他又在犯啥病,她笑眯眯地道,“启儿,你看这小姑娘可怜不?” “与我何干?” “虽与你无关,但和大王却有关系,他父亲是为了秦国死的,难道你不应该替大王做些什么吗?” 嬴政冷淡的视线这才移到那孩子身上。 秦国是军功爵制和名田制结合的制度,士兵通过军功获得爵位和土地,获得的土地可以继承,但前提是必须有儿子,若无男性继承人,土地自然会被没收。 嬴政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女子都是依附于夫家户籍,赋税都是由丈夫缴纳,个人不需要缴税,怎么能继承土地呢? 第65章 是神仙姐姐诶 话虽如此,那话却也有点道理。 她父到底也是为了秦国而去世,嬴政对于自己手中的将领向来偏爱,对于士兵也从不曾苛待。 “送过去。”赢政皱着的眉心放平,朝门口的侍从道。 赵元溪眉眼一弯,大外甥果然不是那么不讲情面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嘛! 侍从战战兢兢,取出马车内存放的食物,一盒又一盒的茶点,看得赵元溪眼花缭乱。 好家伙,这人是属仓鼠的吧!车里放这么多吃的,能吃的完吗? 她甚至暗戳戳地想,若是这些东西放久变质了,那会不会吃坏肚子?不过想到他如此奢侈,坏了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吃! 这何尝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照进现实了呢? 赵元溪轻叹,将那些点心都塞到女孩怀中,替她擦去脸上的泥点,“这些东西应该够你们吃上几天了,不要不舍得吃,东西是会坏的!你回村以后,去找你们褚里正,让他给你安排个活计,多少也能得些吃的。” 褚既然能愿意替这女孩求情,想必也是会答应给这孩子口吃的。 丫头霎时间红了眼,跪在地上,眼泪不断落下,“神仙姐姐,谢谢您!” 赵元溪虎躯一震,将那孩子拉起来。 瞧瞧,这才是会说话的人!她还是第一次听人喊自己是神仙姐姐。 赵元溪心里美的冒泡,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说啥呢!我哪里是什么神仙啊!” 嬴政:....... 不忍直视! “你喜欢被人喊神仙?”嬴政侧过头,看着还在时不时傻乐的女人,嘴角微微抽搐。 赵元溪托腮,懒散地靠在软垫上,摇摇头道,“年轻人,果然还是不懂女人啊!” 嬴政沉默,他干嘛要懂女人,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有,反倒是她们需要弄懂自己。 可他现在的确搞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一直以为她不图名利,是想当个圣人,结果一句神仙姐姐就把她给哄得如此欢乐,恨不得把家底都给别人。 这比之前的太后还不可理喻! “你有意见?”赵元溪微眯着眼,见他一脸愁闷,不满道。 嬴政抿着唇,反问道,“太后拿我的东西送人,我不能有意见?” 这让赵元溪反而开始心虚,尬笑道:“可以,当然可以!放心,等回去我就送你我亲手做的点心,保管比你的还好吃。” 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若不是她没坐自己的马车,怎么还需要求助这个便宜大外甥呢! “不过这不能只怪我,千错万错那都是秦王的错!”赵元溪双手一摊。 嬴政两眼一瞪,这怎么又成他的错处了! 赵元溪啧了一声,解释道,“他父为秦国牺牲,秦国按道理应该得照拂他的子女才对,可现在他们过得如此凄惨,还不是秦王没做到位么!” 嬴政压抑着怒火,冷哼,“阵亡的士兵能有赋税减免,士兵若靠军功得了土地,那便能给他们子嗣继承,这难道还不够?” “可是对于那些没有子嗣,却有老父老母需要赡养、幼女需要照顾的人,这些便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赵元溪反驳。 之前的那个丫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子本就不需拥有土地。” 从古至今,都是男耕女织,男子在外耕种,女子在家织布养蚕,哪里有女子需要种地的。 “是不需呢?还是不许?女子需要吃饭,当然也需要土地,没有土地她们就只能依附于男人。” 嬴政一脸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赵元溪忍不住敲了一下他脑袋,顾忌自己现在的力气,她还是很克制。 只不过就算这样嬴政也疼得捂脑袋,恶狠狠地瞪着赵元溪。 赵元溪又道:“万一男人死了,或者不给她们吃的,怎么办?难不成就不管她们了吗?男子身上的布是女子织的,怎么到吃的上面,她们就得靠男子的脸色?” 嬴政心中有万千种反驳的话,可顾忌赵元溪那牛一样力气,又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赵元溪又瘫了回去。 古代的那些女子,之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男性生存,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们被剥夺了土地。 离开土地的人,便只能如浮萍一样,随波漂流。 这不仅女子是这样,没了土地的男人也是这样,只不过千百年来女子一直都是如此罢了。 赵元溪神色恹恹,不再多语,这反而让嬴政有些不自在。 他拧着眉,思考着刚刚这人的话,可是无论是他自小学过的那些道理,还是他自己的想法,都不觉得她说得对。 可她的态度,让他感觉不舒服! 他想把那人摇起来继续说,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可这会赵元溪已经闭上了眼睛。 ...... 回了澧阳宫,赵元溪伸了个懒腰,这一路上真舒服呀!果然是贵马车有贵马车的道理! 嬴政按约定给了她一千亩的秦地,赵元溪笑得乐呵呵的,高高兴兴地给他塞了不少的吃食,“依依不舍”地同他告别。 “那楚地一事,就请拜托了!”赵元溪扬眉浅笑。 嬴政蹙眉,“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对我说吗?” “一路保重?”赵元溪试探开口,生怕惹他不高兴。 “呵——” 嬴政走了,头也不回。 对于大外甥时不时抽风的行为,赵元溪已经习惯,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自然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哼着小曲就往兰庭那边走去。 快要出内城的时候,嬴政突然叫住了车队。 嬴政淡淡道:“去沧浪阁。” 吕乐并不讶异,扶苏公子如今就在沧浪阁,他们已经有快三个月没见了,于情于理也该见上一见。 车队驶至沧浪阁附近停下。 过来给沧浪阁的那些学子送笔墨纸砚的高昇,恰好就撞上了嬴政的车队。 一开始他不确定这个是大王的车驾,可看到吕乐公公,立马吓得跪在地上参拜。 嬴政下了马车,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太监,便对吕乐道,“让他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 第66章 去看儿子了 高昇心下一惊,正欲辩解,吕乐就将他唤至身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高昇耳尖微动,心跳得极快,他就知道他没有赌错! 见大王已经往沧浪阁里走去,他赶忙追上去,半躬着身子,谨小慎微地道,“大王,奴才刚从扶苏公子那边回来,可要奴才为您引路?” 嬴政止步,淡淡道,“你是咸阳来的?” “奴才高昇,曾在正阳宫负责扫洗。”高昇连忙回答。 嬴政自然是记不住一个扫地的小太监长什么样,可他却听过高昇的名字,这不就是太后让和昌平君联系的人么? 嬴政盯着眼前的小太监,看他长得顺眼,且还算听话,便道,“前面带路。” 高昇脸上闪过喜色,“诺!” 高昇的确能言善辩,说的话都是嬴政爱听的,几句话之后,便让嬴政看他的目光带着些欣赏。 “你倒是个机灵的,不如跟寡人回咸阳如何?” 高昇心中大喜,泼天的富贵仿佛已经摆在他面前,一时间难掩激动,声音都微微发颤,“奴才愿听大王命令。” 吕乐拧眉,可他没有资格劝阻秦王,只能压下此刻的不喜。 “算了,寡人身边不缺人伺候,你还是继续跟着太后,莫要懈怠!”嬴政转念一想,太后如今正念叨着自己缺人,他若是还将她给赚钱的人给带走,那太后估计得上门来骂他了。 仿若一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高昇小脸煞白,不敢置信,“大王!” 嬴政撇过头,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懑,冷下脸来,“太后既然重用于你,你当尽心才是。” 高昇被嬴政的叱责吓得身体一颤,后背发凉,他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连忙正色道,“诺!奴才定然会为太后分忧,向大王尽忠。” 他还是太心急了,大王身边不缺他一个内侍,但太后身边却缺一个替他赚钱的人。 若是因为自己,让大王和太后生了嫌隙,他不仅不能成为大王的心腹,还可能被大王厌弃,同时将永远失去留在太后身边的资格。 高昇越想越后悔,不再图谋秦王身边的位置,而是打算先成为太后的心腹。 听到大王再问起沧浪阁的情况时,他定了定神色,开始夸赞起太后和扶苏。 “太后已经令人将雍城的竹简重新抄录成册,如今那些书全部都藏在沧浪阁中,供人研读。” “扶苏公子最为勤勉好学,已经将这里的书籍读了大半,连淳于大人都夸公子聪慧。” 嬴政脸上看不出喜怒,扶苏如何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勤勉好学只是作为一个人才基本的要求,并不算是能让他感到欣喜的事。 淳于越这会正在给扶苏和子婴上课,提到君主对于臣子的态度,“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君王应当以仁德之心对待臣子,臣子也应以忠心侍奉君主。” 两人点头,然后齐齐举手。 “两位公子,有何其他看法?”淳于越笑着问。 扶苏问:“可是先生,若是佞臣,君王该如何处置呢?” “对呀!这世上又不是都是好人,万一遇到坏人,那怎么办?”子婴附和。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当以教化为主,佞臣之所以出现,盖应君王失德,更应反省自身。” 路过的魏夫子冷哼道:“一派胡言,“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没有规矩法治,凭人的道德治国,哪怕是尧舜在世也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两个小家伙见两位先生又吵起来了,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看好戏的意味。 淳于越眼角微微抽搐,“魏夫子,老夫看你是太后请来的人,这才不愿与你多加计较,你屡次三番打扰老夫的授课,到底意欲何为?” “太后也允许鄙人对于两位公子进行教导,我认为你说的不对,指出来而已,你急什么?”魏夫子轻哼。 廷尉大人可说了,他得好好听太后的话,太后既然有意让他也教导两位公子,那他自然不能懈怠。 更何况淳于越这老匹夫,一天到晚张口就是仁义道德,扶苏公子可是秦王长子,若是尽学了儒家这些不切实际的道理,万一等扶苏公子继位,那他法家到时候该置于何地? 既然淳于越押注在扶苏公子身上,他跟着投一波咋啦!好事不能都他占了去! 听到太后允许他教导两位公子,淳于越气得咬牙切齿,“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干扰老夫的授课,你的课在明日。” “淳于先生这就不明白了,若是我明日再揪出你的不对,那便是我行小人之道,两位公子也会心生疑虑,不如现在说清楚,他们反而更能明白到底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那你是说我说错了?”淳于越不满道。 “不然呢?”魏夫子两手一摊。 “哼!那你说说我哪里错了?君王若是贤德,选贤任能,国家如何不能兴盛?” “可人性本恶,你如何能保证君王贤德,臣子尽忠,想当初三家分晋,是晋国国君不够贤德吗?不过是君王势弱,才滋长了臣子的野心,想来只有严格的法律,才能让臣子不敢枉动,社会才能安定。” 两人争执不休。 淳于越骂魏夫子不懂礼义廉耻,魏夫子骂他脑子不清醒,看不清实际情况。 子婴托腮,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大兄,你说今天两位夫子会吵多久?” 扶苏看了一眼焦灼的战况,偷笑道,“估计还得半个时辰。” 子婴小脸苦兮兮地皱成一团,“若他们再吵下去,咱们都赶不上和大母一起用午膳了。” 听到赶不上和大母一起吃饭,扶苏微抿着嘴,神色凝重地举手。 两个正吵地不可开交的两人,见扶苏有话要说,停下了互相攻讦的话,看向他,恢复了士人端方的姿态,神色缓和,“公子有何高见?” 扶苏起身,向两人行礼后,才缓缓开口,“学生以为,两位先生所言十分在理,却也尚有不足之处。” 第67章 端水达人扶苏 淳于越和魏夫子两人表情凝重。 淳于越问,“公子且说说我们哪里不对?” 魏夫子瞥了一眼淳于越,冷哼一声,同样等着扶苏的回答。 两位先生的视线让扶苏倍感压力,可想到大母曾经说的,要辩证地看待事物,既要看到它的好,也要看到它的劣势,取长补短,才能得出正确的答案。 扶苏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若以德教化,以法约束,德法合用,天下才能更加安定。若臣子以忠事君,君当以仁德施于臣,可若臣子犯错,那也当给与相应的惩罚。” 魏夫子大笑,扶苏公子讲的这一赏一罚,可不就是倾向于他法家么! 魏夫子得意地瞅了一眼淳于越,这老匹夫辛辛苦苦这么久,终究还是给他们做嫁衣。 淳于越冷冷瞥了瞥魏夫子,目光短浅之辈! 太后欲让他们儒家教化万民,那法家不过是作为纠错的存在,如何能比得儒家更深入人心? 两人都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端水达人扶苏朝子婴眨了眨眼睛,子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听完全程的嬴政表情舒展开来,不过三个月不见,扶苏也算有了长进。 德法合治,这倒是有些新鲜。 不过,儒家的问题可不仅是想法不切实际,它之所以被秦国弃置,更重要的是挑战了秦国如今的制度。 嬴政绝对不可能让君权给儒家让路。 “大王?”吕乐小声喊了一句,这都到门口了,大王不让扶苏公子过来见见他吗? “回去吧!” 嬴政此刻心情颇为不错,将扶苏送过来,看来的确是个正确的决定,那女人教小孩的确有些本事。 应该说不管是种地做人,还是教导小孩,她好像都做得不错。 高昇目送着秦王离开,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今日是他莽撞了,错失了这次机会,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得秦王另眼相看。 不过,秦王既然看重太后和扶苏公子,那他们回咸阳不过是时间问题。 更让他意外的事,反而是太后对秦王的态度,他打听过了,太后今日是陪同昌平君一起出门的,可来的不是秦王么? 秦王又为何让自己隐瞒他的行踪? 高昇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太后忘了秦王,亦或是忘了秦王的长相,而秦王为了能接近太后,竟编造出一个假的身份。 这母子俩还真有意思! 所以售往咸阳的雍纸,太后找的也不是昌平君,而是秦王,高昇忍不住大笑,如若已经胜券在握! 赵元溪还不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被第三个人瞧出来了,这会正在和许义研究他们的杂交大豆。 大豆是自花授粉的作物,性状稳定,若想培育出性状优良的杂交豆,需得在花蕾期进行人工干预。 赵元溪看着伏在田间地头勤勤恳恳地给花授粉的许义,忍不住感叹,“卿实乃我大秦的孟德尔。” 许义有点懵,不明所以,“孟德尔也是农家人?小人怎从未听闻过?” 赵元溪嘿嘿一笑,“没听过正常,他不是咱大秦人。” 许义略有些遗憾,好奇地问,“太后教给小人的这些,莫不是从此人身上学来的?” “你学的第一部分就是他编纂的。”赵元溪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别想着见到他了,他不在这个世上。” 许义一脸可惜。 赵元溪耸耸肩,总不可能让她把千百年后那个外国人抓过来吧! 到了用膳的时候,赵元溪给两个小家伙加了一道鱼汤。 子婴盯着那条小鱼,略有些失望,“大母,你去钓鱼了?” 赵元溪轻哼,“不要质疑你大母钓鱼的水平,这鱼不是我钓的,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 两个小孩离赵元溪坐的很近,子婴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撇撇嘴道,“那个讨厌鬼又来了?” “没大没小,他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本来就是讨厌鬼!”子婴不服。 他可还记得那人跑过来欺负自己,走的时候还让大母给自己找老师,可以说他现在受的苦,大部分都是他造成的,虽然子婴现在并不讨厌学习,可对他的愤恨却半点没有消失。 扶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们在说谁,学着子婴的模样,也凑过来嗅了嗅大母身上的气味。 扶苏愣了愣,他闻不太出来,但感觉这味道有一点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子婴,你说的讨厌鬼是谁?”扶苏歪头轻问。 子婴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不清道,“就是那个——那个谁!” 赵元溪哭笑不得,敲了敲他脑袋,“什么谁?人家有名字,来人是昌平君,扶苏应该见过他。” 扶苏又仔细嗅了嗅,心中疑惑更甚。 芈启舅父不喜熏香,大母怎会沾染上这熏香的气味,若非说何人爱熏香的话,莫过于他父王。 咸阳宫中藏着父王各种喜欢的香味,甚至会根据要见不同的人,换不同的香。 不过既然大母说来人是芈启舅父,那便是没错了,可能舅父被父王给影响,也开始讲究起来了。 被亲儿子吐槽的嬴政刚回咸阳,便收到消息,韩国派遣使者来出使秦国。 “来人是谁?”嬴政问。 “公子韩非欲面见大王。” 嬴政听来人是韩非,大喜,他想见韩非很久了,如今终于得了机会。 看着手边韩非的着作,他忍不住感叹道:“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心中愤懑,又满是无奈,俯身恭贺,“愿大王得偿所愿。” 嬴政大笑道,“寡人得李卿如虎添翼,得韩非亦是如鱼得水,盼你二人能共为我秦国效力,韩非入秦之事,便交于李卿负责。” “臣领命。”李斯跪拜。 韩非的马车行到函谷关,突然停下。 他正气得不行,指着一位少年叱责道,“我说过,不准你跟来,不敬师长,不听师言,我该如何罚你!” 张良任凭韩非责骂,见他消了气,才解释道,“我知老师是担心我,可学生亦担心老师的安危,老师怎舍得弃我独自前去呢?” 第68章 韩非被囚 韩非叹息,“你叔父,可知此事?” 张良表情微僵,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上升起一丝心虚,他既然是偷偷跟来的,自然是瞒着叔父。 韩非深吸了一口气,“想一起去,必须听我的话。” 人已经跟着他入秦,再送他回去,估计他也会偷偷跟上来,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安全一些。 听到这话,张良知老师这是同意了,心中一喜,果然这时候暴露老师不会将自己赶回去。 “老师放心,学生定当听从老师教诲,不会乱来的。” 这话也不知道韩非信了几分。 入秦国后,张良看到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大型木质机械工具,略有些吃惊,“听闻秦国今年鲜少降雨,本以为定然受灾,没想到他们这居然想出了这种灌溉方法,避开了此难。” 张良咋舌。 韩非却陷入沉思,秦国本就势强,若是有足够的粮食,那更将高枕无忧。 难道上天当真要亡他韩国吗?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咸阳而去,韩非目睹了秦国基层治理的高效,这个巨大的国家,如今便是秦王身下的战马,他一扬鞭,秦国便会朝其他国家倾轧过去。 韩非感到心惊的同时,更是深深的忌惮。 他身为法家的集大成者,十分明白其他诸国若不联合起来,根本挡住秦王的铁骑。 马车行至咸阳城门口,停了下来。 “本使受秦王之托,特来迎韩非子入秦。”李斯带着两队精兵,守在城门口。 城楼之上的玄鸟旌旗被风吹得烈烈作响,两边身着铁甲的黑甲卫手中的长枪泛着寒光。 明明尚是暑天,扑面而来的热浪,依旧吹不散此刻韩非心中的寒意。 他下了马车,见正前方站着的是李斯,拱手回礼,“劳烦李大人在此等候,我此次替韩王出使秦国,是为面见秦王,不知今日可否与秦王相见。”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韩非竟难得没有语塞。 李斯轻笑,“师兄太客气了,大王正在咸阳宫等你,你随我直接进去便可。” “多谢。”韩非松了口气,随着李斯便入了咸阳宫。 张良想跟上去,却被侍卫给拦下。 韩非安抚道,“你随他们去驿馆等待,我很快就回来。” 李斯瞥了一眼韩非身后的年轻人,虽对其容貌略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在意,一个才束发的小儿又能干什么呢? 张良点头,他说过不会乱来,在没有出现变故之前,那就真的不会乱来。 他在驿站等了许久,从日中等到黄昏,依旧没能等到老师回来。 他的心也跟着坠入谷底。 果然不应该相信那个喜怒无常的秦王,张良手中的剑抽出来又放回去,直到门口传来动静,他倏地起身,赶忙出门查看。 “老师!”张良上前,握住韩非的手,见他并未受伤,松了口气,“老师和秦王谈了什么,竟如此之久?” 韩非面色有些古怪,想到刚刚秦王求贤若渴的样子,对自己的着作还如数家珍,竟一时失语,若是韩王能如秦王这般,韩国何至于此啊! “老师?” “无事,秦王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取韩国,非人力可以改变,咱们需速速归韩,务必让韩王早做打算。” “师兄,这是打算去哪?”李斯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而他后面则站着数不清的黑甲卫。 “大王有令,韩使臣无故不得随意离开咸阳,大王尚有诸多疑虑欲请教师兄呢!师兄若是这么快离开,大王定然会大怒,到时候会做出什么,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这威胁的话语,让张良狠狠地磨了磨牙,正欲开口,却被韩非拉住,“秦王既要我留下,韩非不敢不从,只是我的这些仆人是随我一同来的,我不能立马归韩,还请师弟行个方便,让他们替我带个信回去。” 李斯轻笑,“师兄不必忧心,大王既有意许你丞相之位,你便是大王看中的人,这些人是你心腹,我们不会伤他们。” 丞相啊!他在吕相国身边待了多年,又跟在秦王身边多年,为秦国殚精竭虑,如今也不过是廷尉,而他韩非凭什么? 李斯气得攥紧了拳头,脸上难掩嘲弄之色,他一直所渴求之物,却被韩非弃如敝履! 韩非被带走了。 张良等人被软禁在驿馆。 张良握紧了拳头,手心亦还有老师手指传来的温度,老师刚刚在叫他逃。 若是没有性命危险,老师不会让他行此险招。 夜深人静之时,张良趁着门口的守卫不注意,带着人准备翻墙离开,可还是引起了黑甲卫的注意。 为了掩护他逃离,不少护卫都被黑甲卫擒获,或者斩杀。 最后为了引开追兵,张良与他们分成了两路。 斩杀掉跟过来的黑甲卫后,张良已经身负重伤,他躺在草垛中,捂着腰间的伤口,大口喘息。 他在城中躲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昼伏夜出,躲在无人的残垣断壁之中,直到咸阳城中解除了封锁,他这才打听到秦王已经将老师下狱,关押起来了。 张良心中懊恼,秦王暴戾,老师不愿在秦国任职,想必是惹恼了秦王,也不知秦王会如何处置老师。 他焦急万分,可偏偏现在手中既无人,也无钱财,身上的伤也没有来得及处理。 伤口红肿流脓,疼的厉害,张良感觉脑袋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这批货价格卖得不错嘛,走啦!走啦!咱该回雍城了!” 张良意识不清前,听到的便是这句。 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绑起来了,身上的伤口却得到了处理。 他挣扎一番,绑住他手脚的绳索用的是极为巧妙的绑法,越是挣扎,绑得便越紧。 他没了力气,倒在草垛中不再动弹。 门从外面被推开,刺眼的阳光射在张良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与此同时,一个壮硕魁梧的大汉朝他走了过来。 大汉见他醒了,手中的药碗随手放在一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年轻人,你怎么会跑到我家商队的车上?” 第69章 捡到逃犯 张良看清来人的模样,脸上带着戒备,此人没有自己送官,反而把自己囚禁在这,意欲何为?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想把你给绑起来的,可是老大说你来历不简单,怕你跑了,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男人端起药碗,“喏,先把药给喝了,不然你这高热估计退不下去。” 张良这才注意到男人只有一只手。 杉把药碗递到张良面前,张良犹豫一瞬,便将药喝完。 药汁又苦又涩,但却给张良补充了一些体力。 “可以松开我了吗?”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哑。 杉立马道:“不行!没弄清楚你的来历前,不能放开你,你若是饿了,或者想出恭,喊我一声就是!” 杉现在日常负责送纸去咸阳售卖,这几日黑甲卫在寻人的事,他也听说了。 回了雍城,准备重新装货的时候,看见车里躺了个年轻人,见他身上带着刀伤,便猜到这人估计就是黑甲卫寻的人。 他立马将此事告诉了章邯大哥,大哥让他先将人控制住,处理一下此人身上的伤,别让他死了。 赵元溪得知杉可能捡了个通缉犯,便想让章邯直接送到官府处理。 章邯将缴获的佩剑呈递给赵元溪,“太后娘娘,此剑并非我秦国所制,看这花纹,是韩国样式,且持剑人的身份应该不低,若是不问缘由送去官府,实在不妥。” 万一误伤了人,说不定还会引发秦韩两国之间的矛盾。 赵元溪咋舌,这不小心倒是有可能造成外交事故了。 “太后娘娘,杉派人传来消息说,那个晕倒的人已经醒过来了!” 赵元溪微微扬起下巴,朝着章邯道,“那咱去看看先?” 被困在库房里的张良,有些无奈道,“你不用这么一直看着我。” 他已经盯了自己快半个多时辰了,这人难道不累吗? 杉微微一笑,“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喜欢耍小聪明,老大既然将你交给了我,那我一定不能让你从我手心跑掉!” ...... “我不过是韩国来的商人,路上遇到土匪,才受的伤,你看我四肢无力的样子,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人吗?”张良满脸的纯良,尤其是那张脸,极具蛊惑性。 杉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依旧不肯松口,“你这话等着跟我大哥说吧!你说再好听,我也不能把你放开。” 张良彻底笑不下去了,他这是遇到啥人了! 土匪不像土匪,好人也不像好人。 “大哥!太——夫人!”杉突然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行礼。 张良循声看过去,一男一女依次走了进来。 很显然,那个女人才是这里的主人。 女人衣着精致又有些粗糙,玄色的曲裾深衣应当衣长曳地,宽袖长裙才对,可这个人却换成了窄袖,裙长也才到鞋跟处,更像是男子的穿着。 年纪约三十多岁,眼睛倒是十分和善,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些盛气凌人的贵族妇人。 他在看赵元溪,赵元溪也在看他。 真漂亮的少年,只不过眼神过于桀骜了一些,不知是哪家养大的小炮仗! 赵元溪直接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来这的?又是怎么受伤的?” 张良把刚刚对杉的措辞,又复述了一遍,只当自己是韩国来的行商,顺便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张留。 “那你家是卖什么的?”赵元溪颇感兴趣。 她也在做生意,若是他真不是啥大恶人,倒是能和他好好交流一番,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 张良睫毛颤了颤,“我家是来卖粮食的,粮食路上被匪徒给抢走了。” “好拙劣的借口!”赵元溪用那柄剑敲了一下这个不太老实的家伙,“从韩国运粮到这里赚的钱,估计连本钱都不够,你这家伙,没种过地,也没做过生意吧!” 各国之间的确有粮食交易,但那大多数发生在边关地区。 这里都地处秦国的核心了,粮食价格本来就不高,从韩国运粮食到秦国都城这边,这不是商人,反而是细作的可能性更大。 张良又羞又恼,他何曾被这般羞辱过,他虽聪慧,却也才十六岁,没经受过挫折,这些天遭遇的事情,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还有老师。 想到韩非,张良愈发伤心,他逃了又如何,老师如今还困在秦国的大狱中,不知生死。 赵元溪看他突然红了眼,心虚地放下手里的短剑,自己刚刚确实有点欺负小孩了! “你别哭啊!” 张良看向赵元溪,眼中闪过一流光,眼泪直接落了下来,“这位夫人,我的确不懂这些,我本同我家人来秦国游历,如今家人因为土匪和我失散,我害怕夫人将我视作是贼人,这才编出这样的借口。” 赵元溪也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见他伤得不轻,腰腹那处已然沁出血,便让章邯先给他松绑。 张良揉了揉手腕,俯身行礼道谢,刚弯下腰,他的手却动了,这是想夺回赵元溪手里的佩剑。 手抓住剑鞘一用力,他自己反而被扯了个踉跄。 “你想抢回去?”赵元溪抓着剑鞘甩了甩,笑容灿烂,她那大力丸可不是白吃的,想从她手上抢东西,那得看她愿不愿意。 张良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他又恢复了冷静,这次他没有试图直接夺剑,而是抓住剑柄,将短剑抽出来,飞快抵在赵元溪的脖颈处。 不小心玩脱了,怎么办?赵元溪这下开心不起来了! “这位夫人,我并非想伤你,但我现在必须离开!还请你备好马车,与我方便,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你放开。”张良唇色发白,脸上也无半点血色,拿剑的手却十分稳当。 章邯同样持剑对着他,冷神道,“放开,不然你绝对走不出这里。” 张良知道这样会冒很大的风险,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和这位夫人耗了!他现在必须回去找人救老师! 赵元溪眨眨眼,“章邯,你就听他的,把东西准备好!放心,我没事!” 第70章 被劫持了 章邯得了命令,让杉去叫人备车,自己则留下依旧和张良对峙,眼中难掩杀意。 张良持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若等咸阳的追兵赶到,那他将更无离开的可能。 “失礼了。”他眉目坚定,正欲挟持着赵元溪离开。 “你真要带着我一起走吗?你带我走不出雍城的!”赵元溪无奈摊手,若是他自己跑或许还能安全回去,但带着她的话,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如你先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人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竟能让黑甲卫追杀。 难不成他刺杀秦王了? 张良不语,押着赵元溪上了马车,杉在前面赶车,章邯带着人骑马跟在后面。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手中有剑,张良并未对赵元溪多加设防,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外面赶车的人,以及身后的追兵。 赵元溪坐在角落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你是韩国人,那你认识韩非么?” 听到老师的名字,张良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一个在雍城的贵妇人,如何知道他老师的名字? 张良感觉有些不妙,“你到底是谁?” “现在才想起问我的身份吗?”赵元溪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笑道,“想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是不是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你到底叫张留还是张良呢?” 赵元溪并非第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张良,但张良这两个字在后世太有名了,那可是汉朝开国第一谋臣。 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自觉名声不显,虽有掩饰自己的身份,改称自己为张留,可他却忘了这剑身之上还刻着良字。 韩国人,名字里有良字,姓张,年纪也符合,还有这张脸—— “状貌如妇人好女”,太史公形容得还真准确,若是换上一身裙装,可不就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嘛! 听到他自称张留时,赵元溪才确定他就是史书上的张良。 张良视线落在赵元溪身上,陷入沉思,这妇人明显身份不凡,她的那些下属也都不简单,比之秦王的黑甲卫估计也不输。 若不是秦国宗室,那家中至少也是上卿级别。 马车突然停下,雍城县令带着人挡在路口,躬身一拜,“太后娘娘,大王有令,你不能离开雍城境内。” “你!”张良瞳孔骤然放大,手中的剑也动了,“你竟是秦国的太后?” 县令听到里面传来响动,心中疑惑,上前几步道,“还请太后回澧阳宫。” 赵元溪这会已经将张良手里的剑夺了过来,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会,想要挟她,年轻人还是太嫩了点。 “别吵,不然我就把你送官府了!”赵元溪警告道。 被反杀了的张良一脸呆滞,似乎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夺剑的,他咬着牙低声道,“你故意的!” “是你自己要绑架我的,别整得好像我绑了你一样!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赵元溪挑开帘子,笑着对雍城的县令道,“我只是出来逛逛,没打算离开,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 张良自知被戏弄了一番,愤恨不已,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赵元溪估计已经被他大卸八块。 “要杀要剐随你,不必如此羞辱于我。” 赵元溪看着已经炸毛的张良,觉得有些好笑,“我没说要杀你啊!若真想杀你,你拿剑对着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不用这么生气,其实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离开这里,不算特意戏耍你。” 自从来了这秦国之后,赵元溪除了在雍城转悠,就没出去过,她也想知道嬴政会不会让她离开。 事实证明,还是不行! 嬴政虽允了她能自由出入澧阳宫,可若想离开雍城依旧不可能。 “别不高兴了!我看到你,其实还挺高兴的!”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张良瞪大眼睛,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连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些血色。 “你别欺人太甚!” 赵元溪挑眉,“欺负你又咋了?难道你打得过我?” 张良的手还在发麻,刚刚被她强行夺剑,手都差点断了,对于自己小看了此人有些后悔,只得愤愤转身,不再理会这个无耻的太后。 赵元溪戳了戳他,见他真的生气了,“你难道不想再说些什么吗?” “难道太后会放我离开?” “不能,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再考虑一下如何处置你。” 张良冷哼,讥笑道:“太后问我做了什么,那你该问问秦王做了什么?” 这还有她便宜儿子的事? “你刺杀他了?”赵元溪好奇地问。 张良在秦始皇东巡的时候刺杀后逃亡这事,史书可记得清清楚楚,难不成这事情还提前了? “谁刺杀他了!分明是秦王自己心虚,抓了我老师韩非子不说,还要连同韩国来的人一起除掉,到底是谁卑鄙无耻!” “那的确是他无耻了些!”赵元溪点头,十分赞同。 秦王与韩非子之间的爱恨情仇,赵元溪有所耳闻。 这立场问题,不是能轻易改变的,秦欲灭韩,韩非则是要存韩,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不过,也没必要直接把人杀了嘛! 若是赵元溪是秦王的话,估计会把韩非留着。 等秦国把韩国灭了,那等于是生米煮成了熟饭,韩非再不愿意,也得接受这个事实。 到时候他要么乖乖听话,要么选择殉国,就看韩非自己的选择了。 就像人家有丈夫时,你不能在这时候,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不然等来的大概率只会是拒绝。 可若是人家已经离婚了,或者丈夫没了,这时候你再趁虚而入,才能提高成功率。 啥?人是她杀的?那死都死了,还能怎么办? 张良被赵元溪给整不会了,想起这太后居于雍城的原因,若有所思,“秦王残暴无情,甚至将太后困于雍城,您难道真就甘心一直留在这吗?” 赵元溪幽幽看了他一眼,“不要挑拨离间,我虽对秦王有些不满,但也不会背叛于他。” 嬴政在,她才是秦国的太后,若秦国换了人,那她这身份可就更尴尬了。 赵元溪才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第71章 救救他们 被直接拆穿的张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可很快又恢复如常,“太后既不想背叛秦王,又为何要救下我。” 将他交给秦王,不是更能取得秦王的欢心吗?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了!” “咳咳——”张良捂着胸口咳嗽起来,脸一阵青一阵红,看赵元溪的眼神全是警惕。 啪—— 赵元溪爆锤他脑袋,没好气道,“收起你那肮脏的眼神,我再怎么样也不会瞧上你个毛头小子。” 闻言,张良揉了揉额头,也对!秦国太后喜欢的是嫪毐那样的,不至于看上他。 赵元溪若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还得揍他一顿。 “我不仅可以救你,也能帮忙救下韩非。” 张良手一顿,再度审视眼前的人,“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有两个小孙子,若是他们以后有性命之忧,到时候你要是帮得上忙,就救一救他们吧!” 张良疑惑地看着赵元溪,心中不解,秦国太后的孙子不就是秦王孙,堂堂秦王孙怎么可能会需要他去救? 赵元溪没有解释,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蝴蝶能扇多大的风,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到底能留多久。 她尚且不知自己的未来,又如何能把握扶苏和子婴的未来? 在没有遇到张良之前,赵元溪想的是把他们教好,让他们以后能有足够自保的力量。 可事情怎么可能会尽如她所愿,万一她不在了,嬴政也不在了,到时候他们两个又该如何面对突然分崩离析的秦国呢? 既然上天让她在这里遇到的张良,那不就是提醒她,鸡蛋不该放在一个篮子里头么! 见她并非在开玩笑,张良这才郑重许诺,“若是赵太后能救下老师韩非,良在此发誓,若来日两位公子有性命之忧,良定当竭力相救。” “很好!” 张良追问:“不知赵太后打算用什么方法救回老师?” “这就是我要思考的事了。”赵元溪微笑,“等会你随章邯把伤处理一下,暂且住在沧浪阁那边,韩非的事交给我就行。” 赵元溪安排好张良后,便直接回了澧阳宫。 只剩下张良和章邯面面相觑。 张良对上章邯带着杀意的目光,抿了抿唇,“劳烦章大人了。” “你应该庆幸太后看重你,不然你已经死了。”章邯冷声道。 若非太后示意他不要动手,他的弓已经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张良不置可否,可他虽能在赵太后面前受气,不代表他能接受一个侍卫的冷嘲热讽,他轻笑道,“确实如此,章大人也应该庆幸赵太后看重你,不然你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了。” 张良暂且不管他们谋划了什么,自己能当着他面劫走了太后,那不就是他无能! “呵——伶牙俐齿,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把柄,不然你会后悔今天没有自己撞死在我刀下。”章邯面色冰冷。 从那次刺杀过后,章邯便发誓,不会再让太后陷入险地,如今却让一个少年钻了空子,他怎能不恨! 张良半点不惧,神色笃定,太后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死的,就是不知太后是从哪里听说过他的名字,又为何如此信任自己? 张良下意识地想抚摸腰间的佩剑,却扑了个空,这才想起赵太后没有将剑还给自己。 赵元溪是故意没把剑还给他的,既然敢劫持她,那她收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长今,替我写两封信。” 赵元溪虽然有在练字,可那毛笔字依旧不堪入目,所以正式场合她都让长今来代笔。 “真漂亮。”赵元溪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真心夸赞,转而问柚,“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柚点头,捧上一个大盒子。 赵元溪看着里面的东西,唇角微微上扬,“派人将这盒子,还有这两封信送去昌平君府中。” 咸阳宫中,气氛极为凝重。 嬴政揉着眉心,不耐道,“韩非当真还是不愿归秦?” 李斯跪坐在下面,“韩非为韩国宗室,自是不肯背离秦国,即便大王许以重利,也不能打动他。” “他上奏的存韩书,表面是为秦国献计,实际不过是为了拖延秦国灭韩国的计划,还请大王三思!不可为了韩非,而影响我秦国一统天下的大计!” 嬴政视线落在手侧的《议存韩书》上,眼神极为复杂,韩非是大才不错,可若是阻挠他统一天下,那这大才不用也罢! 他可以没有韩非,但其他人也绝无可能得到他。 嬴政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不能为他所用者,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李斯退下时,正好撞上赶过来的昌平君。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行礼后,便错身而过,并未多言。 秦国大狱中,韩非已经在这里待了快四天。 虽然秦王并未苛待于他,但蹲牢狱哪有那么舒服,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狱中空气浑浊,让他的肺部极为不适。 地面湿气很重,此处的寝具只有一张三尺宽的木板,根本挡不住湿气入骨。 他咳嗽几声,手不断按揉着膝盖,企图缓解腿部的疼痛。 外面传来一阵铁链声,门从外面打开,这时李斯走了进来。 韩非抬头见是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来,“你来了!” 李斯让人将布上矮桌,端上菜肴,在他对面坐下,替他斟了一杯酒 韩非亦有所感,脸上的笑僵住,眼皮微微抖了抖,将那酒饮下,“秦王这是让你过来送我一程的?” “本不该我来,可师兄毕竟是我师兄。”李斯眼中微微发酸,也仰头喝下一整杯酒。 他淡淡道:“师兄你不该来秦国的!” 明明有那么多国家可以去,为何偏要来秦国!韩国,弹丸之地,早晚都会被秦国拿下,根本不值得他牺牲自己。 韩非苦笑,“我是韩国人,生于韩国,也亦当为韩国亡。” 啪—— 李斯将酒杯砸在地上,揪起韩非的衣领,怒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明明其他国家更有让你施展才华的机会。” “为何你非要守着那破韩国,为何你又非要入秦被秦王抓住,既被秦王抓住又为何不愿归顺!” 第72章 用西瓜换人 李斯松开了他,忽而又哈哈大笑,腰都快几乎快伸不直。 死了好啊!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秦国会出现第二个李斯。 秦国有他就够了! 李斯神色平静下来,拭去眼角的泪花,勾唇道,“师兄,请吧!” 他取出药粉,倒在酒中,推至韩非跟前。 韩非垂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领,轻咳几声,嘴唇没了血色,他抬头看着李斯,缓缓开口,“若师弟还念及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李斯眸光闪了闪,“你说。” “咳咳!随我一同入秦的人,他们是被我所累,不该同我一起命丧于此,若可以的话,烦请师弟替我向秦王求个情,放他们归韩。” “可以。” 韩非端起那杯毒酒,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看向窗户外投过来的日光,心中长叹,纵使他心情有万千抱负,如今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等等——”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高呼声,“等等!等等!” 昌平君喘着粗气跑了进来,见韩非手中正端着毒酒,吓得赶紧夺了过去,砸在地上,慌乱道,“你没喝吧?” 他甚至捏着韩非的下巴,试图掰开他的嘴查看。 韩非神情错愕,不明所以地挣脱开他的束缚。 昌平君见他还有力气挣扎,脸上也没中毒的迹象,长舒一口气,“大王有令,召韩非觐见。” 李斯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神带着寒光,质问道,“昌平君,大王为何改变主意?” 昌平君轻咳一声,笑道,“这事我不好解释,等见了大王你们便知晓了,总之韩非子,你现在不用死了!” 韩非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高兴,秦王即便现在不杀自己,早晚也都是要杀的,现在之所以留他一条性命,怕不是觉得自己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可他是绝对不可能归顺秦国的。 正阳殿内,嬴政的案几之上赫然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所熟悉的玉米,另一个体型圆润,外皮呈现绿色的花纹,是被太后称为西瓜的东西。 这西瓜据说还是太后和扶苏他们亲手种的。 太后想用这两样东西换韩非。 嬴政冷哼,自己问她要,她不愿给,现在想问他要人了,倒知道把东西送过来了。 不过种出玉米是大功,问他要个人也并非不可以。 嬴政更好奇的是,太后为何会对韩非突然感兴趣。 信中虽说是要给扶苏找个新老师,可据他所知,扶苏的老师已经有两位了,其中一个魏夫子不就是法家人吗? 韩非虽在法学有极高建树,但仅活跃在贵族阶层,与太后想要兼济天下的理念并不相符,且他不善言辞,性格孤僻,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合格的老师人选。 不过,太后有句话说得很对,人死了,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世上大才甚多,可如韩非这样的人却寥寥无几,现在就杀了的确可惜。 一旁的吕乐,听命把西瓜给切开,看着里面红色的果肉,咽了咽口水,切下一小块,小心放入口中。 一炷香之后。 “大王,此瓜无毒,味甘,汁水充盈,滋味甚妙。” 嬴政看着手里的瓜,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那人真的很会吃,无论是她烹饪的食物,还是她种的食物,味道都很不错。 嬴政心情甚好。 韩非被带进来的时候,见秦王唇角上扬的模样,又惊又骇,忍不住开始想自己的各种死法了。 “韩非,你不愿追随寡人,寡人也不愿放你归韩,按道理你这条命留不住。” “可有人要保你一命,既如此,寡人便将你送给她,能活多久,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还有不想连累韩国人,就不要妄图回韩国,不然寡人不介意将韩国整个翻过来,再杀了你。” 嬴政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带着浓浓的杀意,目光寒冷如冰。 韩非眸光微滞,眼中涌起一丝讶异,“多谢大王不杀之恩。” 若还能活着,没有人想死。 韩非不知道秦王留自己的用意,更不知道到底是谁救了自己,但既然活着,那便还有希望。 韩非被人带了下去。 李斯忍不住发问,“大王,您欲将韩非送给谁?” “太后问寡人要人,寡人自然不好拒绝。” 嬴政轻笑,或者说,太后给了他留下韩非的理由。 太后? 李斯眼皮颤抖,瘦削的手在袖中攥紧,他将朝中大臣都考虑进去了,独独没想到这居然有太后的事? 他不甘心地道:“大王,韩非终是会选择回到韩国的,留下他只会徒生祸端。” 嬴政挑眉,“那时候韩国已经尽归寡人手,他又能如何?” 李斯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挣扎道:“他不会对大王尽忠的,更不会有助秦国。” 嬴政也学着赵元溪那流氓一样的态度,摆摆手道,“昔日寡人能留下郑国,今日便能留下韩非,他不忠心寡人没关系,只要能干活就行。” 难不成他还能逃脱自己的手掌心么? 迎着新一天的太阳,韩非在雍城门口停下,看着高大的城门不由陷入沉思。 “老师!” 尚处变声期少年的声音,让韩非一怔,远远地看到自己的那个学生朝他跑过来,他也不禁难掩激动。 “老师你受苦了!”张良眼角有些泛红,见韩非憔悴的模样,声音略带哽咽。 他却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瞧着并不比韩非好多少。 韩非问:“你为何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 赵元溪出现在张良身后,笑盈盈道,“既然说来话长,两位不如且随我先回宫再说。” “见过秦国太后。”韩非已经从押送他来的士兵口中得知,留下自己性命的人是太后,不管秦国太后救下自己的原因是什么,至少这恩情,他还是得认。 “韩非子多礼了。”赵元溪莞尔一笑,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不显,却气度不凡的瘦弱男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元溪将人迎进了澧阳宫。 大殿内,那些法家学子都来了,还有好些其他学子也过来凑热闹。 第73章 当然得干活 魏夫子作为这些法家学子的老师,站在最前面迎接。 见赵元溪携韩非子回来了,众人纷纷行礼,脸上皆带着激动的笑。 韩非本做好了当囚徒的准备,见这些人如此热情,眉心微蹙,心中越发警惕。 韩非已经从张良口中得知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对这个秦国太后越发忌惮,她与自己无亲无故,为何要救下自己,她想干什么? “都坐下吧!”赵元溪挥手,“今日只为韩非子接风洗尘,无关的话咱不聊,无关的事咱不做,就开开心心吃上一顿。” 韩非注意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汤,但汤的样式却都不一样。 赵元溪见状,笑着解释,“韩非子这么些天受苦了,这红豆薏米茯苓汤可祛湿健脾,是我问太医要来的方子,对你的身体可能有些帮助。” “多谢太后。”韩非早就经历过秦王的先礼后兵,对于赵太后对自己的照顾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越发警惕。 赵元溪还不知道便宜儿子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依旧是十分热情。 张良见自己碗里的黄芪鲫鱼汤,微微垂下眼来,默默喝了一大口。 一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后面大抵喝多了,兴致上来,开始觥筹交错,击节而歌,有擅于楚辞的人跟着吟唱起来。 这些人里,有人来自齐国,有人来自魏国,还有来自楚国的,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调,却相处和睦。 韩非懂了太后此举的意思,虽然的确比秦王更高明一些,但他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顿饭快吃完的时候,张良突然问:“太后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 赵元溪也有些喝多了,右手撑着脸,微熏道,“我虽救下你们,可要不要放你们走,那得秦王决定。” 张良拧眉,这不就是要将他们永远囚禁在这里吗? “不用担心,等秦国灭了韩国,你们肯定能回去!”赵元溪直言。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太后娘娘!”张良气恼。 赵元溪好声好气道,“不要生气,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你们也应该早点接受这个现实才对。” 那您可以不说!张良心中憋闷,尽管知道韩国挡不住秦国的大军,但被人这么直接说出来,还真是够气人的。 这顿饭之后,他们见到赵太后心里就有些发憷。 这天,张良同老师在沧浪院中下棋,听到隔壁又传来淳于越和魏夫子的争吵声,眼角抽了抽。 落下一子后,张良倏地笑了,“老师,你输了!” 韩非这才发现,自己的棋子已经被包围,无路可走。 “老师有些心不在焉。”张良将棋子收起来,直接点破道。 韩非轻笑,“老夫不善棋艺。” “老师胸有丘壑,心不在这小小的棋盘之上,之所以在这陪我下棋,不过是怕我在这无聊罢了!” 这些天,张良将韩非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尽管对赵太后心怀芥蒂,可老师在看那些法家弟子时,眼中不仅是欣赏,还有一丝欣慰。 或许在老师心目中,他的理想王国就是像秦国这样的吧! 韩非看向远方,不发一言。 “吃西瓜啦!吃西瓜啦!”令尹招呼着众人。 他刚从太后那里回来,恰逢太后正采瓜,他厚着脸皮问太后要了一个,没想到太后直接给沧浪阁赏了几个瓜,让他们一起分着吃。 院子里就两张桌子,令尹一边放了两个瓜,其他的则被他藏进小厨房。 原本在屋里忙着的人一窝蜂地跑出来,把张良和韩非他们团团围住,等着一起吃瓜。 他们正欲离开,却被许义给拦住,“两位别走呀!这可是太后带着两位公子亲手种的瓜,万不能错过!” 有了吃瓜的交情,有些话也就直接说出来了。 许义问:“你们为何不愿为秦国效力?” 韩非嘴里的那口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士大夫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哪里会像这里的人一样。 韩非咳了两声,放下手里的瓜,淡淡道,“我是韩国人。” “我也不是秦国的啊!”许义指了指自己,憨厚一笑,“我原是齐国人,是来秦国学习的,后面被秦王派到这,太后说需要我种地,我就来帮她种地了。” “这不一样,我姓韩。”韩非蹙眉。 许义点头,看向张良,“这位小兄弟你呢?” “我家世代为韩国臣。”张良道。 令尹挤了过来,一只手搭在许义肩上,吊儿郎当地道,“许兄不必劝他们,他们都是贵族,怎么可能放弃韩国的一切来秦国呢?” “可是韩国不是要亡了吗?”人群中不知是谁,默默补上了这一句。 二人沉默...... 魏夫子皮笑肉不笑道,“为臣以忠,汝等当谨记才是。” 这话是在对这些学子说的,可张良莫名觉得这话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自己愿意为秦国效忠,难道以为他们会像他一样吗?可笑!若非雍城的守卫看得紧,他早就带着老师离开了。 两边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赵元溪笑着走了进来,见他们在吃瓜,带着点自夸地语调道,“怎么样!我种的瓜味道不错吧!” 这声音让凝重的氛围有所化解。 “好吃嘞!多谢太后让我等能一饱口福!”令尹竖了个大拇指。 赵元溪轻笑,目光落在韩非身上,“韩非子最近身体可好些了?不知这里是否让你住得舒心?” “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一直身体不好,怕干不了什么活呢!” ??? 韩非茫然,张良讶异,两人的脸都有些呆呆的。 “这么吃惊做什么?你不会打算白在这吃饭吧!”赵元溪捂着嘴,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韩非羞恼地红了脸。 张良直接发问,“太后此话何意?” 他们现在都是秦国的囚犯了,她还想怎么样? “当然是要你们干活啊!我这里又不养闲人,之前看你们一个伤,一个在生病,所以才没有让你们工作的!”赵元溪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我与老师哪怕是死,也不可能为秦国效力的!” “谁说让你们替秦国效力了,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当然是替我干活。” 第74章 人在屋檐下 赵元溪如愿看到了他们呆愣的模样,笑得越发得意。 小样!权谋她是玩不过,可训人她自有自己的法子。 韩非轻叹,上前两步,挡在张良身侧,“太后想让我们做什么?” 赵元溪很高兴他的识趣,“韩非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听说你曾师从荀子,与李斯同门,又都修法家,他为我秦国编修秦律,你可否也帮我编纂出一本新的律法!” “我要求不高,只需要它兼具儒法两家各自的优点,既要体现律法的正义性,弘扬仁善之道,同时也得彰显律法的威严,对违法犯罪绝不姑息。” …… 这下不仅是韩非觉得赵元溪在天方夜谭,在场的其他人也觉得她不切实际了。 若是真的有能让儒家和法家都能满意的律法,儒法两家也不会争斗这么久。 周围人都沉默了。 韩非皱眉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先生还没试过怎么知道这不可能?”赵元溪笑着反问。 “律法若想保证威严,就必须施之以严法,法不容情,亦不能讲仁善,儒家的思想只会削弱律法的权威,对律法百害而无一利。” 刚走过来的淳于越听到这话,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们法家这些蛮人,懂什么叫做教化,按你们这么搞,那些庶民都得被你们给嚯嚯完了,动不动就砍人脚指头,挖人鼻子,你们又不是没鼻子,天天和那些庶民的鼻子较什么劲!” 赵元溪忍不住握拳轻笑,虽然话过于直白了些,但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秦律对人的处罚大多是身体的处罚。 挨顿板子都是极为轻的处理方式,挖鼻子、砍脚、宫刑等等,这些刑法熬过去,犯人常常已经没了半条命,伴着这些刑法的往往还有劳役,很多犯人往往熬不过刑期结束,就已经病死了。 更何况秦国还喜欢搞连坐,一人犯罪,家中亲戚、街坊邻居很有可能都得受罚。 “若不严惩,怎么能震慑其他人不再犯罪?”魏夫子条件反射似地反驳淳于越。 可想到他现在是替太后说话,好像又感觉不太对,默默补上了一句,“当然若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自然更好。” 淳于越瞥了他一眼,转而又怒目看向韩非。 韩非不为所动,坚定地道,“此事,我做不到,太后还是另请高明!” “不管做不做得到,你都得去做,我只提出我的要求,不管你要怎么样才能完成!” 总之,她是甲方,一切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乙方都得想办法完成。 “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张良愤愤不平。 “因为这是在我的地盘啊!”赵元溪理直气壮。 “你!!!” 赵元溪轻叹,忽而严肃起来道,“不要这么轻言放弃,你们可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人才,做出一些跨越时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太后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让我为秦国献力,这和让我投降于秦有何区别?”韩非冷静下来,拆穿了赵元溪的目的。 赵元溪也不恼,只淡淡道,“你没有拒绝的资格,若你当初撞死在秦王面前,或许现在就不需要被我逼迫!” “太后娘娘,你答应过我的!”张良急切地开口,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人我不是已经救下了么?”赵元溪反问,眼神十分平静。 张良咬牙,赵太后的确已经做到了她答应的事。 可她现在的行为和秦王又有何区别?他们无异于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赵元溪笃定韩非不会选择死,或许一开始他的确有赴死之心,可他活下来了!人很难有勇气第二次面对死亡。 他自己也需要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赵元溪继续道:“我刚刚已经说了,这律法是给我自己编写的,怎么用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更何况你怎么就笃定秦王看得上你写的?秦王任用法家,李斯并不逊色于你,还足够忠诚,他编写的秦律,怎么看都比我让你写的更得秦王喜爱。” 秦王偏爱法家,秦国太后如今看来反倒是偏爱儒家,秦王已经掌握秦国的大权,不可能会被太后影响倾向儒家。 赵太后说得不错,秦王看不上这沾染了儒家的律法。 可这也是韩非最为不解的地方,既然这个律法毫无利用价值,赵太后又为何这么做? “干还是不干,给个准话!”赵元溪毫不客气。 韩非眼皮微微抽搐,无奈道,“在下如今还能拒绝吗?” 人在屋檐下,总得低头不是? 围观全程的淳于越,突然感觉当初太后拉自己干活的时候,还是十分客气的,至少没说让他一头撞死的话,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他完全忘了,哪里需要赵元溪让他去撞死,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气死了。 赵元溪见他同意了,立马客气起来,“先生这话说的,的确是我刚刚失礼了,若先生不愿,我也不会强逼于你,先生放心!我这定不会亏待你。” 众人对于太后变脸的速度又有了新的认知,刚刚太后您可不是这态度! 赵元溪才不管他们咋想,能收下韩非,那就是革命在成功的道路上迈了很大一步! “这里的人,想必先生已经认识了,不过我还是再介绍一下!这位是儒家大才淳于越,也是我两个孙儿老师,对于儒学颇有见地!先生若是对儒学有何疑问,可以多与他交流!” 赵元溪把淳于越拉过来,热情介绍。 随即又看向一旁站着的魏夫子。 她继续介绍:“这位也是我秦国法家大才,对我秦国的律法可以说倒背如流,有任何关于秦律的疑问都可以问他,先生与他定然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这些学子都是来自不同地方,擅长的东西也不相同,也还望先生能多多指导。” “还望诸位能多多交流,集思广益,你们或许将创造一个新的秩序。” 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淳于越只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不禁陷入沉思。 第75章 那你得种地 招儿不怕老,管用就行。 赵元溪对上淳于越质疑的小眼神,露出十分真挚的笑。 淳于越哑然,即便知道太后在套路自己那又怎么样?太后给的东西不是假的,她亦是真心实意想做这些。 士为知己者死,太后于他而言已然是知己。 淳于越的眼神太纯净,反让赵元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人虽迂腐了些,可哄起来当真好哄,比对付那两小孩还简单。 扶苏、子婴这两小孩,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越来越精了,好在年纪还小,若是不听话,揍起来也方便。 张良对于老师屈服于赵太后的淫威,失望又无奈,见她看向了自己,他撇过脸去,不打算理会她。 反正有本事杀了他! 赵元溪虽然对张良十分欣赏,可对于现在这个叛逆期的少年,那依旧也是无情铁锤哐哐砸下,“你,去跟我种地。” ??? 张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叫种地?是他所理解的那个种地吗? “这么吃惊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天你吃了多少粮食?”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张良如今尚在长身体,胃口的确过分大了些。 “不干活,光吃饭,你真的好意思吗?” 周围的目光,让张良脸上臊得慌,他辩驳道,“我可以给你钱!” “你有钱吗?” 他没有—— 从驿站逃出来后,他的行李都没了,唯一值钱的那把佩剑还被赵太后给拿走了。 “那是因为你不让我回去。” 赵元溪轻笑,“谁让你成逃犯了,你想出去我不拦你,只要你敢赌是你这两条腿跑得快,还是秦王的黑甲卫来得快!” 韩非见自己的学生,被太后步步紧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替他分辩道,“太后,张良并不会种地。” “不会可以学,没人天生就会种地,难不成韩非子愿意出张良的那份口粮?这倒也不是不行——” 张良脸更红了,声音弱了下去,“我跟你种就是,没必要为难老师。” 不就是种地么,他有手有脚,身体健壮,没道理学不会。 赵元溪唇边绽放出一丝得逞的笑容,还是太年轻了呀! “那从明天开始,你每日卯时就跟着许义一起去兰庭,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面对太后交托给自己的新任务,许义接受良好,甚至还对张良露出十分友好的笑,不管太后想要做什么,他必然是双手双脚都支持的。 张良看着面前憨厚的男子,不由沉默,眼中透着深深的迷茫。 赵元溪让张良去种地,可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第二天,张良早早就起床了,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意。 许义见他这幅样子,笑着解释,“农人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们虽不必和他们那般靠种地谋生,可干活也得看天气,等太阳升高就热起来了,到时候干活反而更辛苦,只能早些起来,抓紧点时间。” 张良打了个哈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边是太后种的西瓜地,你们吃的那些西瓜就是这里产的,太后说这瓜还不够甜,等她多培育几代,或许能有更甜的瓜可以吃。”许义向他介绍。 张良还是第一次见太后亲自种的地,之前虽然在其他人的话语中听过一些赵太后的传闻,但到底还是没有亲眼看见这片瓜田来得震撼。 “她为何要种这些地?”张良不解。 男子尚且觉得耕种辛苦,太后金尊玉贵,何必要这样自讨苦吃。 许义颇为自豪,神采奕奕道,“那自然是因为太后爱惜这天下万民,看不得他们挨饿受苦,看到那块豆田了吗?那是太后做的最新的实验,她要培育出豆的良种,今天我们要来收获的就是第一批种子。” 张良微愣,这人对赵太后也太崇敬了!他口中的赵太后,真的是他所了解的赵太后吗? 等赵元溪到的时候,张良已经跟着许义收了小半亩的地了。 多亏了许义的提醒,张良并没有穿平日里的宽袖长袍,而是换了一身短褐。 赵元溪看着他那白嫩的胳膊和腿,难得有了一丝雇佣童工的羞愧。 倒不是赵元溪非要折磨一下张良,而是沧浪阁里的确没有适合他的位置,他性格又冲,万一让他惹恼了其他人,受累的还是韩非,所以为了能让韩非安心给她干活,她只能将张良给支走了。 许义性格宽厚直爽,与张良这个鬼精又易炸的少年,哪怕有些矛盾,也不会有隔夜仇。 许义见赵元溪来了,难掩喜色地上前,“太后娘娘,您来了!” 赵元溪笑着点头,半蹲下来检查豆子的生长情况。 许义剥开离自己最近的豆荚,露出里面胖乎乎的豆子,“这块地里的豆子结合了高产和抗病的优势,豆荚的空荚率减少了很多,患病情况也好了不少,据小人估计,这块地与其他的地相比,至少增产了三成。” 良田和下等田粮食产量的差距大概有五成,只一个良种就直接增产三成,已经可以说是惊人的提升了,这还只是一代杂交种。 赵元溪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这些天,你辛苦了。” 她虽参与这豆子的培育,但很多工作都是许义自己完成了,若是遇到问题,他也会记下来,等着下次遇见她一起问。 赵元溪看到他随身携带的记录本已经换了第五本了。 这中间的汗水和泪水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许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不用谦虚,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赵元溪真心道,若是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她能拥有许义这样的学生,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许义眼圈有些发红,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聪明,明明有许多路可以走,偏偏要选择这条最不受世人认可的这条路。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儒家和法家的那些人,羡慕他们能出口成章,能引得所有人的赞赏,而自己只会种地这种不入流的技艺。 哪怕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他做的事情很有意义,很多人可以靠自己的法子收获更多的粮食,冬天到的时候或许就能少饿死一些人。 可午夜梦回时,他也会迷茫,怀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 第76章 何为量力而行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庆幸自己当初选择来了雍城,不仅结识了一群朋友,还遇见了太后这样好的人。 两人相谈甚欢,见此一幕,张良不由晃了晃神。 自小接受的贵族教育,让他从未想过自己需要去耕种,更没有想过有这么一群人,明明可以衣食无忧,却愿意为了在贵族眼中不值一提的黔首而弯下腰,终日与黄土为伴。 张良心中讶异的同时,对他们不禁有些钦佩。 世人大部分都在为名利活着,可总有一些人,他们心中藏着这个世界。 赵元溪见他干活越发卖力,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还在和她赌气?这人还挺犟! 因为心有所感,而奋力干活的张良,就这么被赵元溪水灵灵地贴上犟种的标签。 太阳已经快到头顶,赵元溪准备回去休息,见张良还在忙活,正打算叫他回去,就见他晃晃悠悠地栽倒下去。 !!! 许义离他最近,立马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太后娘娘,他这是中暍了!” 中暍也就是中暑。 许义常年在地里劳作,对于这种情况早已是司空见惯,现下天气虽然炎热,但还没有到他能忍耐的极限,这才让他并未留意张良的不对劲。 他火速将张良移至凉亭中,扯了块布,沾着旁边的池水,替他擦拭脖颈,赵元溪揪了片荷叶,给他打扇子。 许义还想解开张良的衣襟,再替他擦擦身体。 刚清醒过来的张良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抓着自己的衣领,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慌乱道,“不用了!我没事了!” 许义确定他真的没事,这才将湿布递给他,让他自己去洗把脸。 赵元溪望着蹲着池边,不舍得起身,耳朵根都红了一片的少年,忍不住想笑。 能吃能打,一点就炸,还是个脆皮,这实在和赵元溪在以前在文艺作品中了解的张良,相差甚远,不过光凭他第一次来种地的表现,赵元溪姑且认可他的毅力。 “该回去了。”赵元溪提醒。 “哦!”张良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 赵元溪见他这幅有气无力的模样,安慰道,“我和许义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你第一次来就干了这么久,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张良耳朵动了动,依旧没说话。 “而且不舒服的时候应该早点说,累了就应该知道去休息。”赵元溪停下脚步,一脸认真地道。 “我知道了。”张良老实听训,他没说出口的是,太后这说话的语气,太像他阿母了。 不过,能把秦国太后看做他阿母,张良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赵元溪又道:“以后,你还是跟在我身边吧!” “我不用种地了?”张良眼前一亮,虽然他很钦佩太后他们,可经此一事后,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沉痛的一天。 “想得美,我来干活的时候,你也得过来,不过不用天天来了。” 不过脆皮小子,还是得照顾着点,不然不小心嘎了,她从哪再找一个这样的人。 这还不如让他跟着许义呢!至少许义一看就是很好说话的人,跟着太后,张良感觉自己前路会愈发坎坷。 他夜里有些睡不着,一动胳膊,手就酸疼得厉害,哪里都不舒服。 张良趴在床上望着外面的月光,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阿母和叔父怎么样了。 秦王对韩国已经是势在必得,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挽救韩国呢? 张良眸色晦暗,眼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冷冽。 门外面传来敲门声。 张良疑惑,点燃烛火,打开门,“许兄,你怎么来了?” 许义有些不好意思,“方便进去吗?” 张良侧身,让许义进来。 “白天看到你身上多了好些伤,你第一次干这些活,难免有诸多不适,这是我亲手调配的膏药,对这些外伤很管用,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 瓶子用软木塞封着还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应该是刚做好没多久。 张良微抿着唇,长睫颤了颤,收下药瓶,“多谢许兄。” “不用谢我,太后将你交给我,是我没照顾好你。”许义有些自责,今日幸亏张良并未出事,不然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许兄何出此言。”张良慌张道,“若让你这般操心,反倒是我的不是,我虽四肢不勤,这力气还是有的,今日完全是我自己疏忽所至,许兄这般看我,既是看轻自己,也是在看轻良。” 许义唰的一下站起来,表情十分严肃,“为兄绝没有看轻你的意思,我年岁比你大许多,经验也更加丰富,很多事情本应该考虑得更加周到。” 两人一致认为是自己的错,把住张良隔壁的邹恒都给弄醒了。 邹恒阴沉着脸,站在张良门口,“要不你们各自给对方磕一个,互相道个歉?” 见两人不说话,邹恒冷哼,“不吵了?那就睡觉去!” 许义是有些怵邹恒的,每次听他训令尹都毫不客气,让人听得心静胆颤的,也就是令尹脸皮厚,不然早跑了。 不过邹恒说话虽然直白,但并无恶意,被他这么一打岔,许义心中的愧疚也冲淡了几分。 同邹恒保证不会再打扰到他后,许义再次看向张良,鼓励道,“那贤弟早些休息,明日跟着太后好好干!” 事实上,张良对跟在太后身边没半点底,除开第一次糟糕的相遇,张良与太后的每次接触,其实结果都不是很好。 可现在,他有不得不接近太后的理由。 他压低声音问:“许兄,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心吧!太后是个好人,不会为难你的,你只要认真做事,太后不会亏待你。” 若是在今天之前,张良对这话只会嗤之以鼻,可现在—— 张良敛眉,向许义郑重道谢。 第二日,张良按时入了澧阳宫,赵元溪正在整理实验数据,见他来了,便让他在一旁先侯着。 “架子上有些书,无聊的话可以看看。” 张良随手抽出一本封面略有些奇怪的书。 啪嗒一下,原本打开的书页被立马合上。 第77章 秦国很大 赵元溪眼皮一跳,这里那么多书,他偏偏能选中令尹写的那本。 令尹每日一篇小短文,有些赵元溪觉得有意思的,就把它们编成了一本合集。 虽说这世界同人文还没什么市场,但贵族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金钱,还有人人都有的那颗八卦之心。 这书虽价格昂贵,但买的人还真不少。 赵元溪靠着这书也小赚了一本笔,至少把沧浪阁那些人的笔墨纸砚给赚回来了。 “闲事拿来寻乐的,你喜欢也可以带一本回去。” 张良脸色十分奇怪,“太后怎能看这种东西?” “为什么不能看!你不爱看,不等于别人不爱看啊!”赵元溪没有半点羞愧,她不仅看了,而且还是她叫人写的。 不服,那下次就让令尹写他的!凭留侯的人气,令尹在史书上留个名字,也不是不可能。 张良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行事无状的人,咬着牙道,“这都是别人编出来的!” “我知道啊!这还是令尹写的。” 张良记起令尹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端着风流贵公子做派的男子,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这真不是您逼他写的吗?” 这怎么跟把自己当做大魔王一样,她是那种喜欢逼迫他人的人吗? 对,就算是,那人家肯定也是愿意,她才能逼迫成功啊! 赵元溪绝对不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明明东西都是令尹写的,罪责怎么能怪她头上呢? “当然不是,他自愿的,而且他还拿了钱!” 张良满脸不信,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不再同太后争辩,坐在角落里翻看其他的书籍。 赵元溪这里的书十分丰富,诸子百家的典籍大都包揽其中,此外还有些是她自己写的关于农业方面的指导书。 她写的书风格十分明显,用词都是最为浅显直白的,只要是识字的,看过这书之后,对于耕种方法也能掌握七七八八,最特别的是,那书里还会配图。 张良还是第一次见有插图的书,虽然图形简单,笔触也十分粗糙,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他把赵太后的书全部翻找出来,一本一本研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张良觉得有些耳熟,放下手中的书,往大殿中央看过去,便见那日将老师带走的中年男子,赫然出现在澧阳宫中。 “李大人怎么来了?”赵元溪笑着放下手中的记录本。 这里最近也没什么案子,李斯怎么好端端地跑到她这里来了? 李斯并未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高声道,“臣替大王给太后娘娘送年礼。” 要过年了?! 秦国采用的颛顼历,以农历的十月为岁首,现下已经到了九月底了,可不就是要过年了么! 与后世春节不同,秦国过年君王得接受百官朝贺,祭祀天地和先祖,民间则主要是祭祀农神,庆祝丰收。 这还是赵元溪来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劳烦李大人了!不知李大人近来可好?” 赵元溪感觉他可能过得不是很好,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廷尉,跑来给一个冷宫太后送什么礼,这不是太监总管该干的活吗? 李斯最近的确过得不是很好,不是因为秦王,而是他从魏夫子的信中得知了赵太后让韩非写新的律法的事。 别人或许他不了解,但他师兄的确有这个本事,哪怕太后的要求苛刻,他也不是没可能完成。 若太后真的被大王放逐,他或者也可以当做不在意,可偏偏不是! 大王明明时刻让人留意太后的动向,太后让韩非写新的律法一事,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李斯能容忍韩非继续活下去,但他不能接受韩非再次出现在秦王面前。 “托太后的福,臣过的很好。” 赵元溪怀疑他在阴阳自己,但她没证据。 “听闻臣的师兄如今在您这,不知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 他果然是在阴阳自己,韩非和李斯的爱恨情仇,赵元溪有所耳闻。 若是她没出现的话,韩非如今已经被逼得饮鸩自尽。 一个是秦王宠臣,一个是自己的大才,赵元溪两个都不想得罪,她扶额道,“李大人,韩非在我这很好,和我一样,他也不会再回咸阳了!” 李斯眼中杀意并未消退,韩非能不能回咸阳,既不是太后能决定的,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太后娘娘可否容臣见见他。” “按道理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我不能答应你!” 李斯的执念太深了,赵元溪担心他要么自己动手弄死韩非,要么将他逼死,无论哪一种,这都是赵元溪所不能接受的。 李斯微愣,似乎没想到太后会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自己。 赵元溪微微叹息,走到李斯跟前,轻声道,“李卿的杀念太重了,我知李卿的心思,也理解你的想法,但这世上没了一个韩非,还会有韩不非,到时候李卿也要像今天这样吗?” “李卿只看见韩非的出类拔萃,却忘记自己也是秦国璀璨的明珠,秦国很大,未来会更大,容得下无数大才在这里发光发热。” “我也相信李卿会是这些人才中,最为夺目的那个,政儿想必也是这么想的。” 李斯无言以对,内心想法被戳穿他既害怕,又隐隐觉得有些痛快。 他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嫉妒韩非,嫉妒他恨不得他死掉。 可韩非真的那么可怕吗?不,李斯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他! 李斯低头,心中认同了太后说的话,秦国很大,容得下许多人,他不可能把人都杀光,留下韩非,未尝不是在给他自己留一条出路。 “臣莽撞,请太后恕臣失礼。” 赵元溪见他似乎想通了些,松了口气,若是李斯铁了心得要除掉韩非,她还真的会多很多麻烦。 李斯这次过来本就是借着送年礼的由头来的,东西送到他也就该回去了。 等他离开,一直躲在后面偷听的张良走了出来。 他脸上难掩愤怒,“此人为了一己私欲,竟想害人性命!” 第78章 岁祭 “这么生气做什么?韩非不是没事么,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有我在,李斯动不了他。” 赵元溪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李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选择。 既然赵太后已经猜出了他的打算,哪怕是为了摆脱嫌疑,他也会和韩非保持距离,除非他能鼓动秦王第二次下令赐死韩非。 可她已经保下了韩非,只要韩非不触碰秦王的逆鳞,嬴政不会想杀他。 张良冷笑道:“堂堂秦国廷尉,竟是个妒贤嫉能的小人,太后当真放心他来掌管秦国的律法吗?” “这话,你应该去和秦王说。”赵元溪毫不在意道,“不过你口中的小人,却是秦国的忠臣,他为秦国付出过心血,他是靠自己的实力坐上这个位置的。” “至于这点私心,谁没私心呢?”赵元溪轻笑,“你在我这里阴阳怪气,不也是你的私心吗?” 赵元溪能理解他们之间的争斗,但不会只旁观他们的争斗而不加干涉。 张良沉默,对于赵太后的敏锐,只觉无奈,可李斯的确不得不防,今日他敢为了一己私欲做出害人性命的事,他日难保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害了秦国。 不过秦国亡了才是张良想看见的。 赵元溪见他老实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憋什么坏呢?” “太后误会良了,良只是觉得太后说的在理。”张良满脸无辜。 最好是这样,赵元溪轻哼。 赵元溪揭开李斯送来的年礼上的布,除了猪牛羊等肉类,还有五谷以及各种酒器。 秦国的岁首,与其说是过年,不如说是祭祀日,祭天、祭神、祭先祖。 韩国和秦国过年的习俗类似,张良看到这些东西,突然道,“这次岁祭,秦王莫不是打算来雍城?” 赵元溪手微顿,确实有可能。 雍城作为秦国专门用来祭祀的地方,更是埋葬了多位秦国历代先君,秦王若是要进行岁祭,这里的确是最常使用的地方。 想到自己可能要见到便宜儿子,赵元溪突然有些紧张,要是见到他,自己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呢?或者让他给自己写个亲笔签名? 赵元溪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突然有些头疼又觉得尴尬,嬴政现在估计不会想看到赵太后,要亲笔签名估计是没指望了。 不过,他不愿意来看自己,她可以去看他! 她可以偷偷去祈年宫看,若是被人发现,那她也可以说自己这是思念儿子。 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赵元溪开始有些期待,这要是见到人,那她也是可以吹嘘自己是见过秦始皇的人了! 赵元溪傻乐起来。 张良看到她听说秦王会来雍城后,笑得如此高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秦王虽然同赵太后已经决裂了,可赵太后毕竟是秦王的生母,对他想必还是有感情在的,若是秦王死了,赵太后必然会伤心。 张良垂眸,长袖中的双手紧握,指甲陷入掌心中还浑然不觉。 赵元溪接连好些天都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自己见到秦始皇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才更自然一些。 这几天的赵元溪仿佛戏精上身,时不时就摆出一副秦国太后的模样,姿态扭捏的模样,让柚一度以为她生病了。 吓得柚差点去请太医。 赵元溪的这点异常也传到沧浪阁众人的耳中,他们一致认为太后这是思儿成疾,不免有些同情起赵元溪了。 这事传到最后,连嬴政都知道了。 嬴政断不可能相信那人会思念自己,哪怕是真正的赵太后,对他也只会有怨气,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又怎么会对他突然有这么深的感情。 嬴政觉得她或许在筹划些什么。 不过,若是她真的知道他就是秦王,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嬴政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十月初一,天还未亮,秦王的仪仗队就到了雍城门口。 黑甲卫在前面开道,黑色的玄鸟旌旗层层叠叠,仿若看不到尽头,长戈排成的列阵,寒光林立,护送着中间的铜车进入雍城。 路两旁的百姓全部伏地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除了车马和军队行进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声音。 赵元溪站在城楼之上,俯瞰着秦王的仪仗队,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了古代君王的威慑。 千万人之上,唯一的王。 他将来还会是这个天下第一的皇。 赵元溪心口跳得厉害,不仅是富贵迷人眼,权势更让人痴迷。 难怪当初刘邦看到这一幕,能喊出“大丈夫当如是”这样一句话,这架势,连她看了也觉得心动啊! 一个秦王就已经声势如此浩大,那皇帝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赵元溪忍不住咂舌。 秦王的车架已经穿过城门,直往祈年宫那边。 赵元溪长舒一口气,准备按照原定计划,悄悄潜入。 好不容易嬴政来一趟,她不去瞅一眼,白瞎了这次机会,而且她还说不一定能刷一刷好感度。 嬴政的好感度已经在1%那里停留了很久了。 赵元溪觉得既然要刷好感度,那得先刷存在感,先让人记着,再谈好感度的问题。 沉闷的鼓声响起,祈年宫的大门缓缓被打开,黑甲卫立即将此处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人能靠近这里。 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赵元溪到了祈年宫门口,正趴在墙角之上偷偷看,等着车帘掀起来,让她看看嬴政长什么样。 王贲是秦王此次的护卫,他收到消息,有人趴在祈年宫角落偷窥大王,被询问是否将其拿下。 听到黑甲卫说那人是个年纪挺大的女人,王贲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不得不亲自前去,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他走近一些,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太后娘娘!”王贲站在赵元溪身后,突然开口。 赵元溪吓了一大跳,扭过头去,见是王贲,又冷静下来,“王小将军怎么在这?” “这应该是臣要问太后的问题,太后娘娘为何在这?” 第79章 王有危险 王贲见太后也没穿吉服,显然也不是来参加这次岁祭的,既然不参加祭祀,又为何要来这祭台? 赵元溪捧着心口,佯装悲切,“王小将军难道不知,我与政儿已经快半年没见了,我实在是思念他,可又担心政儿不愿见我,只能在这里偷偷看上一眼。” 王贲按道理应该觉得感动,可太后这戏演得实在太过了,以至于让他一眼就看穿。 若真的思念大王,您那看热闹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王贲正色道:“太后娘娘,这里并非是你玩闹的地方,若是影响了岁祭,哪怕是您,那也是要受罚的。” “真不让我看?” “若您想见大王,可以等祭祀结束后,派人去请大王,大王若是愿意,自然会去见您。”王贲不肯退让半步。 赵元溪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那门口,结果只看见一个高大黑色的背影朝里面走去了。 “哼,不看就不看。” 赵元溪正欲离开,邹恒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太后身侧的王贲,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了?”赵元溪还是第一次看见邹恒如此焦急的模样。 王贲止步,心中不禁有了丝不好的预感,视线落在邹恒身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太后娘娘,小人昨晚夜观星象,见有荧惑守心之兆,恐大王会有危险。”邹恒跪地,脸色难看。 赵元溪想告诉他,封建迷信要不得,荧惑守心实际上只是火星在心宿位置上停留的天文现象,实际上是因为地球和火星轨道速度不同造成视觉的逆行。 不过,想到自己穿越的事,赵元溪觉得有些人能看到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元溪还是谨慎处理了这件事。 王贲同样脸色不是很好,大王若是在他的护卫下出了事,那自己必然是难辞其咎。 他立即命令让黑甲卫排除周围的安全隐患,哪怕一只鸟都不能让它靠近大王。 赵元溪想帮忙,但王贲拦住了她,“太后娘娘,护卫大王是臣的职责,还请娘娘回宫。” “你难不成这是在怀疑我?”赵元溪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有些生气。 可生完气,她又冷静下来,“行,我回去。” 现在已经够乱了,她不该再添乱。 可赵元溪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回头,远远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宫殿,握紧了拳头。 王贲不放心太后,还派了两个黑甲卫护送她回去。 赵元溪突然止步,扭头惊呼,“看,是秦王!” 两名士兵下意识地转身跪地,赵元溪给他们一人一记重锤,两人齐齐倒在地上。 邹恒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太后这招是和谁学的?而且她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身手了。 不过看两人倒地的模样,他更觉得这完全是因为太后劲大。 “太后娘娘?” 赵元溪轻松地拍了拍手,“没事,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咱偷偷去看看,不耽误事。” 若是有刺客的话,凭她现在这力气,怎么着都能和那些人过上几招。 赵元溪直接带人爬到了屋顶上,她压低声音问,“你说若是刺客的话,他们会怎么动手?” 邹恒沉默了会,艰难开口,“小人觉得如果是刺客,大概会像我们这样躲在角落里偷窥。” 太后您难道没发现,已经有好几个暗哨发现他们,并且用箭对着他们了吗? 倘若不是王贲确定她是太后,且没有恶意,他们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赵元溪:...... “那你可以推测一下大王会遇到什么危险!” “小人不知。”邹恒无奈,他只是阴阳家,又不是预言家。 “看来你学艺不精。”赵元溪毫不留情地点评道。 邹恒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可是阴阳家中的绝世天才。 只不过阴阳家鲜少参与政事,甚至还有不少人顶着阴阳家的名号,为自己谋求私利,这导致阴阳家在诸子百家中名声并不是很好。 邹恒这一脉,学的是正统的阴阳五行之道,对于星象很有研究。 不过这只是辅助而已在,真正让他能断定秦王今日会有危险,那是因为比起星象,人其实往往更好懂。 赵元溪实在没找到哪里有危险。 秦王现在已经进了祈年宫,总不可能杀手会藏在祈年宫里吧! 祭祀之前,祈年宫上下全部都清扫过,很难有人藏在那里而不被发现,哪怕真的有人,除非他能避开秦王身边的重重防护,不然也不可能伤到秦王。 赵元溪眸色一沉,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拎着邹恒,从屋顶上爬下去。 落了地,邹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脸色说不上多好,“太后其实可以让小人自己爬下来的。” 他都长这么大了,还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下来,尤其是拎着他的还是个矮小的女人,这实在让他不能接受。 赵元溪幽幽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能力表示质疑,若是他自己能爬下来,她绝对不会多此一举。 “要不我把你扔上去,你再试着爬下来看看?” 邹恒闭嘴。 见太后往黑甲卫那边走去了,邹恒连忙跟上。 王贲见太后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直接过来了,神情严肃,正要拦下她,却听见太后说,“我知道大王的危险在哪了!” “太后娘娘,此事事关重大,请您不要再开玩笑了!” 赵元溪抬眸,与王贲对视,“我并非开玩笑,你跟我过来便知。” 祈年宫修建于百年前,多年来虽有经过修缮,但经历一百多年岁月的洗礼,有些柱子已经被虫蛀空,变得极为脆弱。 祭祀之时的动静,极有可能让原本就脆弱的柱子受到外力的干扰而倒塌,到时候即便秦王跟前有多少高手估计也护不住他。 王贲看着周围白蚁活动的痕迹,脸色难看,喃喃道,“祈年宫这么多年可从未出过事!” “那你或许能见证历史了。” 王贲见太后还有心思开玩笑,都快要哭了,“太后娘娘,大王已经进去了?” 第80章 天降好大儿 祭祀不可能突然停止,可让大王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大殿也不行。 王贲手指轻轻用力,旁边那根廊柱一大块被就被捏成了粉末,里面的小虫子四散而逃。 他额头冒出冷汗,握着长戟的手微微发白,看向赵元溪,眼中满是惊慌。 “臣这就让大王他们先撤出来。” 无论如何,大王的性命都是最重要的,哪怕大王要降罪于他,他也无话可说。 王贲咬咬牙,扭头就要走。 “祭祀已经开始了!”赵元溪听到里面传来编钟的声音,提醒道。 一旦祭祀开始,无论是谁,无论是何原因,干扰祭祀活动,都将被视作对神灵的不敬,对先祖的不敬,这将是重罪,足以让族人跟着他一起死的重罪。 “先别自乱阵脚,你派人在周围查看一下大殿具体的受损情况。” 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注定将会死很多人。 赵元溪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藏着不忍。 “长今,你去叫墨家人过来帮忙,邹恒你去把祈年宫的建造图纸找出来。” “柚,你带着他们去准备些木材,石灰和糯米浆。” 众人领了命令,各自出发。 赵元溪绕着大殿外转了一周,紧皱着眉头,祈年宫的主殿占地约两千平方米,依靠着七十二根大柱支撑,大殿高度有二十米。 这些大柱外面都刷着鎏金色的桐油,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通过敲击一根一根确定。 很快,王贲得到消息,“太后娘娘,臣已经让人排查清楚了,祈年殿内五根大柱问题十分严重,必须进行更换,还有十根也需要进行修缮,臣已经命人对他们进行临时加固。” 大殿设计之初,本就为了安全做了些冗余设计,哪怕去掉十根大柱,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墨家人来了之后,更是肯定了这个结论。 “虽说西边檐柱损坏严重些,但只要加固得当,不至于现在坍塌。” 问题主要都出在西边檐柱附近,王贲将人调至西边,按照墨家的人的指示,对被虫蛀了的大柱拼接新材,用麻布缠绕上,下沉了的地基也用石灰混着糯米浆重新填补。 大殿内,迎出先祖牌位,安放在大殿的主位之上,秦王穿着冕服站在百官最前面,率领他们行三跪九叩之礼,祝官在一旁诵读祝词。 气氛依旧十分庄重平和,他们却不知外面的人已经快忙疯了。 好在礼乐声足够大,除了站西边的那些官员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祭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秦王手捧玉帛送至神位前,太常接下,置于祭案之上,一声声沉闷的钟声后,各种祭品也被呈递上来。 ...... 礼毕,百官跪地参拜。 祭祀后的贡品被秦王分了下去,并在祈年宫的偏殿设下宴饮,准备宴请百官。 直到秦王从祈年殿走了出来,守在外面的人终于都松了口气。 赵元溪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若是嬴政当真死在这,那华夏的历史估计得改写了。 虽然秦国的确问题很多,但能统一这片大陆的目前来看也只有秦国。 赵元溪站在人群中,双眼发亮地盯着门口走出来的人。 直到那张脸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赵元溪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她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他。 嬴政同她对视,不是因为他和她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那么多跪地的人里,只有赵元溪呆愣愣地站着。 他微微勾唇,不再看赵元溪,而是径直朝前走。 这下,赵元溪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戏耍了! 她脸都黑了,向来都是她逗别人,哪里能想到居然有一天,自己也被人给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是幼稚鬼吗?居然在他母后面前,假扮自己的表哥! 不对,赵元溪心中一惊,虽说嬴政弄个假身份骗人在先,那也是因为她当初没能将人给认出来。 她没认出自己的儿子,这是不是更可疑一点。 赵元溪感觉自己后背有些发凉,不敢上前去质问嬴政为何要欺骗自己。 她默默转身,准备悄悄离开。 嬴政突然止步,回头望向赵元溪,眸中闪着微光,不容人拒绝道,“太后既然来了,便随寡人一同前去用膳!” 嬴政初继位时,太后替他代理朝政,这岁祭,太后自然也是会参加的。 只是,祈年宫之变后,太后已经还政于秦王,她便没了干涉秦国政事的权利,甚至因为嫪毐一事,太后连太后的尊荣都保持不了。 嬴政此举,无疑是给赵元溪颜面。 可赵元溪一点也不感动,嬴政看她的眼神一看就是憋着满肚子坏水。 不过她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自己做过什么,给了秦王要杀自己的理由,反正明面上他不可能会对她动手。 赵元溪平复了一下不安的内心,露出和蔼可亲的模样,“大王既然愿意邀请,我自然得答应。” 群臣皆惊,只有早就知道消息的李斯和芈启表情不变。 赵元溪和嬴政走在前面。 “太后是在害怕吗?”嬴政眼中带笑,看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也会害怕,他觉得十分有趣。 赵元溪翻了个白眼,若是有个暴君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和他可能还有些旧怨,这换谁来不害怕? 若是她认出了嬴政还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她保证能把赵姬演得好好的,偏偏她没认出来啊! 赵元溪对系统给自己传输过来的信息再次表达不满,现在都已经是用5g网,正研发6g的时代,系统居然还在用2g网,只能传输文字信息。 小垃圾。 “大王说笑了,人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赵元溪皮笑肉不笑道。 赵元溪心中插着腰大骂,看什么看,再看这身子也是你老娘,如假包换! 更何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赵元溪觉得他还算是个好说话的人。 她问他要人,他给了,问他要地,他也给了,让他去帮忙在楚国买地,他也做了。 如今大金猪外甥变成亲儿子,除去自己不是他亲娘外,这简直是天降好大儿。 第81章 这就是母爱吗? 赵元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而且她赚钱不也分给了嬴政么,他还能有啥不满的。 “是么?寡人还以为太后已经不认寡人了。” 赵元溪扶额,蹙眉道,“大王何必再提起这些伤心事,我不愿记得你,那是不想回忆那些事了,事情都已经过去,旧事重提反而会伤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 嬴政见她想直接蒙混过关,嗤笑道,“到底是不愿回忆旧事,还是根本不记得?” 赵元溪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就知道他不好糊弄,又立马给出另外的理由,“大王说得不错,我之前的确不记得你了,那是因为我失忆了,直到刚刚我看到你穿着冕服从祈年殿走出来,才想起了一切。” “失忆?” 这的确是个理由。 见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嬴政冷笑一声,“最好是这样。” 赵元溪见他朝自己甩脸色,忍不住撇撇嘴,阴阳怪气什么?若真告诉他,你妈不要你了,他估计还得更不高兴。 礼乐声再度传入耳中,赵元溪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 殿内金砖铺地,九阶玉阶之上放置了御案,王位之下,右侧还放了一张稍微小些的案几,那是赵元溪的位置。 东西两侧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长案,文武百官按照品阶依次入座。 长案之上,各色酒器、菜肴,琳琅满目,看得人目不暇接。 屋顶之上八十一盏玄鸟宫灯照亮了整个大殿,大殿周围更是整齐摆放着人形宫灯作为光源补充。 两侧的乐师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什么叫豪横,这就是豪横! 赵元溪觉得自己之前办的那些宴席与这一对比,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不过这可是国家祭祀的宴会,她自然是比不得,若是哪天她也能办这样的大宴,估计她那会就已经成为天下首富了。 能不能成天下首富,赵元溪幽幽看了一眼身侧的嬴政,那还得看她的好大儿愿不愿意继续当她的大金猪。 赵元溪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的大金猪自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 太常令又宣读了一大堆赵元溪听不太懂的礼词,主要内容大概就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神明、感谢祖宗、感谢君王。 所有人表情都十分严肃,让赵元溪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礼词念完之后,嬴政宣布开宴,众人齐声道谢,就可以开席了! 赵元溪迫不及待得尝了尝御厨的手艺,只是刚入口的那一瞬间,她眼中顿时没了光亮!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筷子刚刚夹过的那道蒸鱼,这世上怎么会有鱼被做得如此难吃? 许是做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些,那道蒸鱼非但没有鱼该有的鲜美,反而又腥又柴,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她忍不住端起旁边的酒水,喝了一大口,才将那股怪味给压了下去。 看着碗中的鱼,赵元溪视线落在它发白的眼珠上,莫名感觉它死不瞑目。 嬴政一直在留意赵元溪的神情,见她吃了一口鱼,就跟吃了什么毒药一样,不明所以,也跟着夹了一筷子。 入口那瞬间,他好像明白了原因。 不过这鱼虽然味道一般,但也不至于吃得脸都快绿了!这么些年他不都是这样吃的么? 虽然嬴政承认太后手艺不错,可又不是人人都能有她那样的手艺。 她这副表情,显然招到了嬴政的不满。 他可以吃不好吃的东西,但前提是他从未吃过好吃的,不能把太后给带回雍城,但把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带回去也不是不行。 只是一个宫女,太后应该不至于不给吧! 同样也有这样类似想法的还有李斯。 李斯曾在太后这里吃过鱼,那鲜美的味道他现在还记得,同样在雍城用的膳,这味道就咋差这么多呢? 不然他派些人过来和太后身边的厨子好好学一学? 一顿饭,赵元溪就险些两次失去她可靠的柚。 赵元溪没再动那盘死不瞑目的鱼,吃了几口小菜,味道虽说也一般,但尚能入口,最绝的是那碗浓汤,也不知道那厨子放了什么好东西。 她喝了一碗之后还意犹未尽地想喝第二碗。 微风一吹,赵元溪感觉酒劲有些上来了,看头顶的那铜灯感觉都好像在晃。 晃? 赵元溪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盏八十一玄鸟鎏金铜灯的确在晃。 此时,乐声正好停了下来。 赵元溪听到那金属和木头的摩擦声,如同阵阵惊雷,让她瞬间酒醒了! 嘎吱——嘎吱—— 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大,烛火开始晃动。 赵元溪正想辨认一下那灯的情况,乐声再度响起,她这下只能看见灯在晃。 本来这点动静赵元溪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可她刚刚才经历了祈年宫主殿那事,现在小雷达再次开始运转。 之前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主殿上了,对于侧殿反而没太在意。 赵元溪想唤王贲过来,让他再去检查一下这侧殿的情况。 可她刚想站起来,顶上的那盏玄鸟灯就再也撑不住,铜钉和铜环突然脱落,带着碎木屑一起掉了下来! 赵元溪下意识地去拉身边的人,可铜灯掉落的速度比她要快许多,她躲闪不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完全靠自己的手来硬抗住了这重量。 几百斤的铜灯突然从十来米的高空砸下来,这哪怕是赵元溪也有些支撑不住。 她感觉自己的胳膊折了,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脸都跟着白了几分。 若只是这样,赵元溪尚且能做好表情管理,可铜灯里的油也跟着洒了下来。 赵元溪不仅觉得自己胳膊疼,现在身体哪里都疼,那些热油至少也有百来度,溅到身上,没一会就起了水泡,她疼得龇牙咧嘴。 嬴政呆愣一瞬,大怒道,“还不来救驾!” 众人纷纷上前,合力将那铜灯给挪开,上手的那一刻,他们才惊觉这东西的分量,心中不由惊叹,太后是如何将这铜灯给扛起来的,这难道就是母爱吗? 第82章 对你而言重要吗 赵元溪两条胳膊耷拉着,身上还沾着不少灯油,看上去实在有些惨。 宴会暂停。 赵元溪觉得自己还能支棱起来,自己回宫找太医诊治,可不管是嬴政,还是长今她们都强制将她给抬回了澧阳宫。 百官惊魂未定,看着大王同太后离开的背影,相互对视着,不敢多言。 “太医呢?”嬴政紧皱眉头,看着赵元溪身上的伤,神色复杂。 他不明白为何这人要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嬴政第一反应是这只是她的苦肉计。 毕竟她连那铜鼎都能举起来,只是一盏铜灯而已,对她而言应该也不难。 用这身伤换他的信任,很划算。 可—— 嬴政抬眸,看着正在对小宫女讨饶的人,眸色缓和了不少。 若是真的是苦肉计,或许他还更应该高兴,至少太后肯为他花心思,可凭嬴政对这个太后的认知,若是旁边坐着的是别人,估计她也会去救。 等嬴政意识到这一点,莫名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说他是她儿子么,怎么就比不上其他人了! 分明就是个骗子而已。 匆匆赶来的太医令,见大王脸色阴沉,赶紧上前替赵元溪诊治。 赵元溪哄好了哭哭啼啼的柚,将自己那两条可怜的胳膊放到太医面前,“太医,我这胳膊得靠你了!” 太医检查了赵元溪两个胳膊的情况,左右两只手都骨折了,右手情况更严重些,小臂处已经变得十分肿大。 赵元溪看到自己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胳膊,手忍不住抖了抖,这一抖,她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太医赶忙道:“太后娘娘莫动,臣需先给你正骨,会有些疼,您一定要忍住。” 赵元溪想问太医,要是忍不住该怎么办? 早知道自己骨头会断,她就—— 好吧!人还是要救的。 不过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会托大,仗着自己力气大,就觉得自己能抗住,忘了自己只是力气大,这身体还是脆得跟纸一样。 这次得了教训,赵元溪觉得自己以后应该锻炼一下自己的身体素质,至少跑的时候速度应该要更快些。 “不用点麻药吗?”赵元溪试图让自己少疼一些,忍不住问朝自己走过来的太医。 太医令微愣,显然不知道麻药是什么东西。 “你先别动手!长今!长今!”赵元溪大叫起来,“去让太医署那边给我煎份麻沸散过来!” 嬴政见她这幅模样,又有些想笑,“既然这么怕疼,刚刚怎么就敢上来救寡人?” “不救你,你不就死了么?”赵元溪理所应当道。 嬴政被噎住了。 他沉默了会,眸色深沉,“寡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赵元溪抬头,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很想说自己其实和他不熟。 事实上,他对自己而言并不重要,但他对这个国家很重要。 如此低情商的话,赵元溪肯定是不会说的,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秦国太后,她笑眯眯地道,“那是自然,大王是我亲儿,你比所有人都重要。” 这人不仅喜欢骗人,而且还真把自己当成太后了? 嬴政看出她在说谎,不过这并不妨碍这句话让他心情舒畅。 奉承话他可听得太多了,不过能说的像她这样好听的却没几个。 长今很快就把药给端来了。 太医令曾听闻军中出现过一种药,可以短暂使人失去痛觉,可他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居然在太后这边看到了这种药。 “太后,可否让臣检查一下此药?”太医令道。 赵元溪点头,让长今给他先看看。 “此药是我这边的一个太医研制出来的,太医令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军中寻他,与他一同讨论这救人法子。” 太医令万分感谢,检查过那药后,便让赵元溪将药服下。 赵元溪喝了那药后,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她只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扒拉了两下,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两条胳膊已经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了。 环顾四周,见周围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嬴政坐在自己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赵元溪动了动胳膊,发现手上还是使不出半点力气,这让她有些不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太后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想和寡人说的吗?”嬴政眸中翻涌着各种情绪,犹如那海底蓄势待发的火山。 赵元溪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同他对视,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她感觉自己背后有些发凉。 “你想听什么?”赵元溪试探地问。 嬴政见她依旧不肯坦白,眼神微冷,“太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聪明?赵元溪那是绝对会承认自己的确很聪明!哪怕是她那个导师也曾夸奖过她,自己是他带过最聪明的学生之一。 不过听嬴政话中的意思,难不成是猜出什么了? 即便如此赵元溪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反正嬴政没证据证明自己不是赵太后。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这妈,自己是当定了! “能生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我当然很聪明!”赵元溪颇有些不要脸地开口。 嬴政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吓得赵元溪抬起自己那两条绑得结结实实的胳膊,着急忙慌道,“你别过来,我真要动起手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嬴政在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淡淡道,“她不会做膳食,她更不懂那些农桑之术,你真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吗?” 不仅如此,真正的赵太后与她的性情也极为不同,但凡是与她接触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这人既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为何不愿说实话。 赵元溪听明白了嬴政话中的意思,可她依旧不能承认这件事,“你说的她是谁?不会是指我吧!” “谁告诉你我不会这些的,人非生而知之,人也不是不会改变,我虽同你一起生活多年,可我的事你也并非悉数知晓。”赵元溪突然笑了,“古有庄周梦蝶,我未尝不能有自己的奇遇。” 第83章 最好能骗一辈子 “政儿身边不是养了些术士么?你怎么不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这种可能?” 赵元溪又捏了捏自己的脸,十分自信道,“更何况我这张脸,这声音,难道政儿还能不熟悉吗?” ...... 明知道她是在胡言乱语,可嬴政的确没有证据证明此人不是真正的太后。 嬴政握紧拳头,心中怒意上涌。 “大母!” “大母!!” 两道童声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 两个小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步跑到赵元溪跟前。 子婴见赵元溪胳膊上的绷带,抽抽噎噎道,“大母,你疼不疼啊!” 扶苏小手小心托着赵元溪两条胳膊,脸上难过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小声地哭泣。 两人直接将一旁的嬴政忽略得彻底。 赵元溪想摸摸他们头,可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低下头,挨个蹭了蹭他们脑袋,温声道,“我没事,过段时间这伤也就好了。” “柚姐姐说大母被东西给砸了,是什么东西砸伤了大母,子婴要去教训他。”子婴气得挥起小拳头。 “我也要去,我们可以带着章邯一起去!我还可以写信给父王,让父王教训他。”扶苏同样也在生气。 一旁的老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不仅是没看见自己,光想着怎么让自己给他找回场子,不由有些心塞。 他这么大的人杵在这,难不成是摆设么? 嬴政冷哼一声,吓得旁边的两个小家伙齐齐看了过来。 子婴还好,见是这个讨厌鬼,根本就没太放在心上,可一旁的扶苏就不一样了。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干巴巴地朝嬴政喊了一声,“父——父王!你怎么在这?” 嬴政发泄一般揉搓着扶苏的脑袋,直到将他弄得晕乎乎的,才冷哼道,“寡人如何不能在这?这里是雍城,历代先王的陵寝所在,而今日是十月初一。” 扶苏扒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眨巴着眼睛,没再纠结嬴政为何在这,反而问道,“那大母受伤一事,父王可知晓是怎么回事吗?” 提到这事,嬴政眸中的冷意淡了些,不管怎么样,这人对自己也算是有救命之恩。 嬴政微眯着眼,视线落回赵元溪身上,她脸上还有灯油烫伤的痕迹,心下微动。 ...... 他身体整个松懈下来,声音也不再如刚刚那般咄咄逼人,“她是为了救我,放心吧!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至于她欺骗自己的事,既然骗了,那她最好能骗一辈子,不要让他抓到把柄。 扶苏歪头,目光在赵元溪和嬴政身上来回地转,最后他牵起了嬴政的手,提醒道,“父王,你也受伤了。” 虽然赵元溪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可嬴政也并非是毫发无伤,玄鸟灯的羽翼将他的衣袖戳破,有一片好大的擦伤,他的手背也被灯油烫伤。 只不过刚刚注意力全部都在太后身上,嬴政并未留意身上的这点伤,而那些太监宫女即便想提醒,可嬴政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就让他们先退下了。 嬴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这才发现原来这伤这么疼。 赵元溪好心道,“我这里有药,要不你先擦擦?” 刚刚太医除了给她正了骨,还留了一瓶烫伤药,赵元溪已经擦了一遍,这还有大半瓶没用呢! “不必。”嬴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太后好好养身体吧!寡人还有事要处理。” 嬴政拂袖离开,没等赵元溪再说话,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一直沉默的子婴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大母,他原来就是秦王吗?” 他眼眶有些发红,扶苏想去拉他,却被他给躲开了,他躲在赵元溪怀里,不再发一言。 赵元溪心中有些无奈,对一旁手足无措的扶苏道,“扶苏,你过来把子婴拉起来。” “才不用他!”子婴的声音带着些哭腔,他自己从赵元溪怀里钻了出来,脸上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他是个大骗子,扶苏是个小骗子。”子婴哭道。 他不仅是在哭自己的被那个坏蛋给骗了,更是在哭扶苏再也不是他大兄了。 赵元溪想替他擦掉眼泪,可这胳膊实在不给力,好在扶苏虽然没弄明白子婴为何同自己生气,但他依旧担着兄长的职责,在一旁小心安慰着子婴,替他擦掉眼泪。 “我不是小骗子,我从未骗过子婴。”扶苏肯定道。 至于父王有没有骗过子婴,他先是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猜想,可父王性格很糟糕,骗骗小孩其实也不是没可能。 子婴像个暴怒的小狮子,哑着嗓子吼道,“你父王根本就没有不要你,你就是个骗子。” 扶苏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微抿着唇,有些委屈,“我没有骗你。” 至少那时候,父王的确像是不要他了,他没有故意欺骗子婴。 赵元溪这算是听明白了,她拍了拍子婴的肩膀,“扶苏没有骗子婴,是秦王骗了扶苏,让扶苏以为他不要自己了,至于秦王,子婴放心,大母会替你教训回来的。” 子婴吸了吸鼻子,信了赵元溪的话。 赵元溪见他安静下来,笑道,“以前子婴心中不是一直有个疑问吗?既然这次正好遇见了他,那等会大母带你去找他,让他告诉你答案好不好?” 成娇的死是子婴的心结,若是不解决的话,赵元溪觉得这孩子还会一直纠结下去。 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赵元溪觉得子婴的确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赵元溪提醒,“不过,不管结果如何,子婴答应大母一件事好不好?” “大母你说。” “你和扶苏不管怎么样,都是大母的宝贝,不要为了其他人,而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杀父之仇,赵元溪实在没法解决,但她不想看见兄弟两个反目成仇,无论哪个受伤,她都会伤心的,反正有仇找嬴政去。 扶苏有些害怕地抓着赵元溪的衣角,他没太听懂大母和子婴说的话,但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 第84章 生活不能自理 夜幕深深,雍城内却灯火通明,众人面对帝王的怒火惶惶不安,只有澧阳宫内依旧安静。 两个小家伙乖乖趴在床边看着赵元溪。 不过,小孩到点就开始犯困了。 赵元溪见子婴脑袋摇摇晃晃,已经开始小鸡啄米,示意柚将他抱回去休息。 柚刚碰到他,子婴立马就醒了。 他嘟囔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大母。” 小家伙们都不愿意离开。 赵元溪无奈道,“那今晚你俩就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子婴毫不犹豫地爬上床,在她右手边躺下,小手轻轻盖在赵元溪胳膊上,小声道,“快些好起来哦!” 扶苏在另一侧躺下,替赵元溪盖好被子,脑袋搁在赵元溪肩膀那里蹭了蹭。 没一会身侧便传来细小的鼾声,子婴蜷缩成一团已经在赵元溪怀中睡着了。 赵元溪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小家伙气性大还记仇,但也绝不内耗。 赵元溪微闭着眼,正准备睡去,却听到另一边传来身体轻微翻动的声音。 屋内还留有一盏烛火,虽不能照亮整间房子,却已经足够让赵元溪看清刚刚是扶苏动了一下。 “睡不着吗?”赵元溪压低声音问。 扶苏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对上赵元溪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是我吵醒大母了吗?” “没有,与你没关系。” 平时赵元溪起码也得到十点才肯睡,现在才不到九点钟,再加上麻沸散的药效已经过去,她胳膊又开始疼起来了,这一时半会她哪里能睡得着。 “扶苏是还在想子婴的事吗?”赵元溪问。 扶苏闷闷地嗯了一声,眼中有些迷茫,“父王和子婴有旧仇吗?” 赵元溪将他们俩之间的旧怨解释了一番,扶苏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想替自己的父王辩解几句,可想到父王生起气来,六亲不认的样子,又好像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他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父王他不是坏人。” 赵元溪噗嗤一笑,“那他也不是啥好人。” 扶苏涨红了脸,无法辩驳。 “不管真相如何,长安君的死和你父王到底是脱不开关系,子婴必然会生气,甚至会迁怒于你,扶苏怕不怕?” “怕!”扶苏小声啜泣着,不敢想子婴厌恶自己的样子,他悄悄抹了一把眼泪,“不管怎样,我都会是子婴的兄长。” 赵元溪亲了亲扶苏的额头,温声道,“是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睡吧!有我在。” 扶苏眼中带着泪花,乖巧点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天刚刚亮,赵元溪就被一阵剧痛给惊醒了,睁眼就是一只小脚搭在自己鼻梁那里,刚刚自己就是被这脚给踹醒的! 赵元溪挪开身子坐起来,看到子婴呈一个大字形趴在床上,而他流出的口水把他身下的褥子晕湿了一大片。 赵元溪眼皮子狠狠一跳,她是不是该庆幸至少这小家伙没在自己床上撒尿。 心中想啥就来啥,赵元溪亲眼看见那褥子以他为中心,颜色突然加深了不少,眼看那股热流就要朝自己跑过来。 赵元溪几乎是弹射起步,一下就站了起来。 ...... “子婴!” 这道咆哮声,把两个小家伙都给惊醒了,连带着外面的柚也匆匆赶了进来。 子婴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身下湿湿的,瞪大眼睛,脸唰得一下就红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赵元溪感觉自己脑壳疼,想把人从湿哒哒的褥子上抱走,却有心无力,只能安慰道,“不哭了,这是正常的事,小孩子都会尿床。” 子婴这会才不肯听她的话,他感觉自己好丢脸,尤其是在大母和扶苏跟前。 明明扶苏跟自己一样大,他都没有尿床,可自己却尿床了。 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扶苏揉着眼睛,见子婴哭成这幅德行,将他从床上拉起来,“大母说得没错,我也尿过床的。” 子婴吸吸鼻子,“真的么?” 扶苏点头,“当然是真的!” 不过那是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扶苏其实哭得比子婴还凶,不过这并不妨碍扶苏用来安慰子婴。 这会,兄弟两个似乎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甚至还一起商量该换什么颜色衣服比较好。 赵元溪觉得自己昨晚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了。 平日里穿衣都是赵元溪自己来,可今天只能让长今替自己将衣服一件一件套上。 赵元溪脚趾扣地,无奈望天。 长今清冷的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太后娘娘身体不用绷得这么直,奴婢伺候您穿衣服本来就是应该的。” 之前太后不让她们做这些,才是不太正常,长今还是挺享受照顾太后的感觉的。 赵元溪撇了一眼她拎着自己裤腰带的手,幽幽看了她一眼,若是她裤腰带在别人手上攥着,她敢保证长今会比自己身体还要僵硬。 不仅如此,更让赵元溪崩溃的还在后面。 今天的早膳是柚准备的,赵元溪的手不方便,只能让柚来喂自己。 都快四十岁了,还得被人喂饭,赵元溪感觉自己这胳膊要是还不能早点恢复,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日子,估计能把她给急死。 “大母,要不要我来喂你?”扶苏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期待地开口。 “我也要,我也要!” 子婴举手,他也想试试喂大母是怎么样的感觉。 赵元溪冷哼道:“不,你不想要!” 她狠狠咬了一口柚递过来的大包子,毫不留情地拒绝。 两小孩都有些失望,他们都被大母喂过,为什么大母就不能让他们喂一次呢? 唉—— 外面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赵元溪咽下那口包子,让柚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诺!”柚将包子先暂时放回碟子中。 等她一离开,扶苏目光就落在那包子上,小声道,“大母,你不能浪费。” “对!不能浪费!大母要把这个包子吃完!”子婴立马帮腔,小手跃跃欲试。 赵元溪看穿了他们的意图,低头一口将那剩下的半个包子叼起来,没一会就将它给吃下了肚。 第85章 你先反思一下 赵元溪挑衅似地看了他们一眼,小样,想看她的笑话,等他们毛长长一点再说吧! “还不快吃你们自己的,不准浪费!” 已经没了机会,两个小孩这才心不甘地继续乖乖吃饭。 柚没一会便回来了,她有些犹豫地开口,“太后娘娘,是昨天的那些墨家人想要求见。” 赵元溪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饭也不吃了,跟着柚一起走了出去。 扶苏和子婴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座位上蹦下来,连忙跟了上去。 栎此时站在最前面,被章邯挡在外面,神色焦急,见赵元溪出来了,立马带着人跪下来,“太后娘娘救命!” 他身后有墨家人,还有一些赵元溪没见过的面孔。 “怎么回事?”赵元溪问。 “大王因为昨天的祭典,要将县令、考工令,还有负责看护祈年宫的人全部下狱,不日就要处以极刑,求太后救救他们吧!” 若非栎并没有参与祈年宫的修建,甚至这次还有功,就凭他们与考工令关系密切,估计也会被牵连。 这次被抓的人,至少有上千人之多,这些人中大多数都将被处死,少部分只是被牵连的也得被送去做劳役。 赵元溪想起昨天嬴政说的话,这难不成就是他说的交代。 上千条人命,赵元溪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发问,“他们现在在哪?” “工匠都被廷尉大人给带走,现在正关在雍城的大牢中,县令如今正和大王在一起。” 人还没死,那就还有希望。 “带我去大王那里!” “大王现在就在祈年宫。” 祈年宫里,昨日还宏伟的宫殿,如今已经被拆除了大半,那些朽坏的木头层层叠叠的堆放在一起。 嬴政面色冰冷,灰褐色的眸中不带一点温度,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雍城县令。 跪在地上的雍城县令此刻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身体止不住的在发抖,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冒出来。 昨日亲眼看见那铜灯将太后和大王砸中的时候,雍城县令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怕死,但他更怕连累自己的家人一起陪他死。 “大王,罪臣失职,求大王看在罪臣这些年忠于秦国的份上,饶过罪臣妻儿一命!” 嬴政微抬眸,越过正在求饶的人,视线落在孟喜身上。 “孟喜,祈年宫多久前修缮过?” 孟喜跪在地上,嘴唇干涩,说话也结结巴巴,“一年前曾修缮过。” “那你跟寡人解释解释,为何一年的时间,宫殿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嬴政双手负于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 孟喜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自己背上似乎压着一座大山,身体变得极为沉重,“虫患是近些时候出现的,是罪臣疏忽,求大王恕罪,求大王恕罪啊!” 祈年宫使用并不频繁,除了祭祀的时候,秦王会过来一趟,平时祈年宫都是被封锁的。 考工令不仅需要修建这些宫殿,还肩负监管修缮大殿的职责。 今年年初的时候,孟喜曾派人过来查看祈年宫的情况,木材虽有些老旧,但尚能正常使用,孟喜想着过些年,等到朝中拨款,再来修缮这祈年宫也是来得及。 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事故,而且还正好在大王来岁祭的时候! 若非太后和大王没有大碍,他现在人头估计已经落地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今日也还是没了活路。 孟喜心中一片悲凉,再也没了辩驳的力气,眼中满是绝望。 赵元溪来的时候便看见他们跪在地上哭成一片。 “参见太后!”一旁的宫人跪地齐声道。 嬴政朝她看了过来,那双冷漠的眼睛让赵元溪心中一惊,正要开口的话又被她暂时给憋了回去。 “你怎么过来了?”嬴政淡淡道,脸上看不出喜怒。 赵元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来看看。” 嬴政视线落在她被缠得严严实实的胳膊上,“太后既然受伤了,就该回去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还是不要管。” 这已经是嬴政对她的仁慈了,但要他赦免这些人,那绝对不可能。 赵元溪见嬴政态度如此强硬,心已经凉了一片,她只能试图再挣扎一下,“大王,他们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 “若他们今日不死,那来日死的就是寡人。”嬴政嗤笑道。 若非昨日太后出手,他即便不死,估计也没了半条命,如此重罪,嬴政没有灭他们三族都已经是仁慈了。 赵元溪无话可说,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是真的让她看到这上千人都要被处死,这又何其残忍。 虽说县令他们的确有失职,可这虫患出现得突然,也并非是他们故意所为。 赵元溪小声道:“他们有错,可你不也有错么?” 嬴政被气笑了,他何错之有,这大殿难不成是他修的,这虫患难不成是他引来的? “你不必在这给他们求情。” 赵元溪挺直了腰,开始了她的表演,“我也不光是给他们求情,只是客观地分析一下这件事!首先,这祈年宫是你的,对不对?” 嬴政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眉头紧皱。 “你自己的房子你都没有放在心上,你说说这些年往祈年宫这边用了多少钱?”赵元溪分析着。 这工程质量都是得靠钱来堆起来的,不给钱,谁给你干活? “你再想想,这些年你派过多少人来祈年宫?” 除了门口的守卫,祈年宫常年空置,无人居住,这才导致没人发现宫中已经出现了虫灾。 “还有,秦国的人力财力都被你用在修阿房宫,修你的陵墓,哪里还顾得上这里的老房子?” 秦国总共也就这么些工匠,秦王还动不动砍他们,这导致工匠越来越少,没人、没钱、没花精力,这房子出问题不就理所当然。 嬴政气得咬牙,“这么说,千错万错还都是我的错了?” 赵元溪上前安抚道,“只能说不尽是如此,这是天灾加人祸,你不能将罪责全部怪在他们头上,而且你确实也得先反思一下!” 第86章 顺错毛了 周围的大臣听到太后这话,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这世上估计只有太后才敢让大王去反思一下了! 嬴政抬眸,眼神犀利,墨色的瞳孔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嘴角露出危险的笑,“寡人反思之后的结果就是他们的确该死!” 赵元溪看着浑身冒着寒气的嬴政,心中咯噔一下,丸辣!顺毛不成,摸到逆鳞了! 嬴政若真是个脾气好,肯听劝的君王,后世就不会有暴君的称号了。 赵元溪轻叹,“可若是他们都死了,谁来替你修宫殿?今后谁又敢来秦国为你秦王效力?” 被问罪的千余人,除了三百的守军,和小部分被牵连的官吏,其他的大部分都是参与过祈年宫修建工匠,这些人不仅负责祈年宫这一处,秦国大型工程都有他们的身影。 将近七百名工匠,放在哪里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让他们将祈年宫重新修缮,这些人活着比死了,对你更有利,不是吗?” “孟喜之前带着人替秦国造了那么多水车,让秦国免于受旱灾的苦,这样的人你若是将他杀了,到时候你又该从哪里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才救秦国万民于水火?” 赵元溪感觉自己的嘴巴都快要说干了,见嬴政还是无动于衷,眼角微微发酸,指着跪在地上一圈的人道,“他们的性命就在你手中,你是秦国的王,若要为了平息怒火而杀了他们,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可你若愿意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也定不会让你失望。” 嬴政眉色稍缓,太后说了那么多,说到底也还是在为这些人求情,但有句话说得的确没错,这些人活着的价值比死了更高。 秦国要扩充军队,要修建关隘,很多地方都需要人,尤其是工匠。 要他们死,很容易,但若是想找一批人替代他们,却需要很大一番功夫。 即便如此,嬴政也没有当场应下此事,而是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审理,至于如何处置他们,则得看他的决定。 孟喜等人被带走了。 赵元溪在旁敲侧击,想知道嬴政到底怎么打算的。 “这祈年宫被拆成这幅样子,你也要派人修缮不是,不然让他们戴罪立功,先把这祈年宫修完再说?” 嬴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寡人是不是还得一直留着他们才行?” “呵呵——”赵元溪干笑两声。 果然孩子大了,就是不太好哄,若是扶苏的话,哪里这么同她说话? “太后不必再操心此事了,若只是被牵连的,寡人自然会网开一面。”嬴政淡淡道。 太后既然救了自己,她为这些人求情,那可以给她一个面子,不牵连旁人,也可以不对他们施以重罪,但也仅限于此。 若要全部赦免,那绝对不可能。 赵元溪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嬴政既然愿意松口,那他们的小命大抵能保住。 她眉目舒展开来,夸赞道,“大王是明君,自然会赏罚分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元溪这会还是愿意多夸嬴政几句的。 头一回被这人这么夸,嬴政沉默不语,他感觉浑身跟蚂蚁爬了一样。 这人向来喜欢跟自己对着干,什么时候竟也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了。 嬴政轻哼:“为了这些人,你倒是愿意放下身段。” 赵元溪满脸真诚,“我这是肺腑之言,大王不爱听就算了。” “呵!” 他又在阴阳怪气什么? 赵元溪眨眨眼,心中倍感无奈,这人也太难搞了,脾气还差得要死。 系统还想让自己攻略他,赵元溪觉得自己若是成天和他见面的话,估计得一天一吵。 偏偏这人不仅仅是自己便宜儿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秦王,这要是不小心牵连无辜,到时候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嘶!我这胳膊又疼起来了,就先回去了,若是大王有事的话,可以派人去澧阳宫寻我。”赵元溪打算开溜,谁稀罕看别人的臭脸。 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那她也该回去好好养伤了。 嬴政微眯着眼睛,看着她略有些急促的步子,也没拦她,视线落在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豆丁身上。 扶苏朝自己的父王行了个大礼,就跟着赵元溪离开了,倒是子婴,看了嬴政好几眼,欲言又止,被太后唤了几声才跟上去。 吕乐见嬴政看着太后的背影久久不回神,小声试探,“大王,今日我们就要回咸阳了,可要将太后和扶苏公子一起带回去?” 大王思念太后和公子,太后昨日又舍命救下大王,母子情深,早日带他们回咸阳宫何乐而不为? 吕乐自以为猜中了嬴政的想法,十分贴心地提议。 嬴政瞥了他一眼,“自己回去领十个板子。” 妄猜君主的想法,十个板子,已经算是轻的。 吕乐这下笑不出来了,他这张破嘴,啥时候能改掉多嘴的毛病! 事实上,嬴政并非没有想过将太后带回咸阳,但咸阳不需要一位太后,她在这里就很好。 若是她真的想回咸阳的话,嬴政反而会怀疑她是不是另有打算。 赵元溪走得很快,直到走到嬴政看不见的拐角,步子才慢了下来,她脸色十分难看,身体也有些站不稳。 长今从身后扶住她,“太后,你怎么了。” 赵元溪呼吸有些急促,“我没事,你先带我回去。” 两个小孩见赵元溪病恹恹的模样,瞬间就吓坏了,“大母!我去叫父王过来!” “不许去!”赵元溪叫住了扶苏,缓了口气才道,“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扶苏眼角还挂着眼泪,点头跟在赵元溪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长今将赵元溪扶上床,小心地替她将身后垫高一些,又将被子盖好,“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我躺一会就好了,不用请太医。” “大母,不可讳疾忌医!”小小的扶苏神情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赵元溪刚刚感觉头都要炸了,对上小扶苏严肃的小脸,乱糟糟的心像是被抚平了一样,“好,我听你的!长今,你让太医过来吧!” 第87章 发现端倪 赵元溪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但她不想让他们担心,有些事情,她知道就好。 太医过来后,重新检查了一番赵元溪的伤势,给出的答案自然也是没有问题。 倒是嬴政,听到她回去就传了太医,还以为她伤复发了,送来了各种伤药,还传话过来说已经赦免一些人,让她好好养伤,不要再为这件事忧心。 赵元溪心情复杂,早知道装病可以解决这事,她何必跑去唠叨这么久! 嬴政回了咸阳后,雍城似乎又安静了下来。 赵元溪一直在宫里养伤,偶尔会去祈年宫那边,看那些工匠修宫殿。 或许是知道他们的命是太后保下来的,这些工匠对赵元溪尤为尊敬。 “太后娘娘,您今日又来了,这是我前些日子给两个小公子做的小玩具,太后娘娘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孟喜如今已经不是考工令,但他还担负着重建祈年宫的重责。 若是祈年宫在明年岁祭前重修完成,他们可以免除一死,这是嬴政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孟喜送的是一对木雕。 两匹木质的小马只要轻轻拨动,就可以向前走,倒是有些传说中木牛流马的样子。 不过木马走了几步之后,就会停下,除非人力在后面推动,才会继续向前。 这东西十分精巧,赵元溪也觉得有些稀奇,笑着让长今将东西收下,准备等两小家伙下课的时候可以给他们带过去。 “多谢,扶苏子婴他们肯定会很喜欢。” 孟喜见赵元溪收下了,也跟着十分高兴,“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祈年宫里除了这些木头砖瓦,也没什么好看的,为何太后要时不时来这里看他们干活呢? 难不成是担心他们不能及时完工吗? 一年内重修几座大殿,的确困难重重,但是这可是要命的事,哪怕日夜不休,他们也定会按时将这几座大殿重新修好。 “太后娘娘,这里尘土太多,不利于您养伤,若有什么要紧的事,您可以让人传话,无需您亲自过来。”孟喜担忧道。 赵元溪笑道,“明日我就不过来了,这边的一切那就拜托给孟巨子。” 她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 赵元溪原以为这次事故是意外,不仅是她,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只是个意外,可惜有些事情人既然做了,必然会留有痕迹。 兰庭内,赵元溪屏退众人,只留下张良与她坐在一起。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少年已经多了些男子的硬朗,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 赵元溪手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张良拿着钓鱼杆钓鱼,而她在一旁坐着喝茶。 “你喜欢钓鱼吗?”赵元溪问。 张良见太后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就猜到太后想说什么,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太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小人谈不上喜欢。” “我却很喜欢,这种看似有意义却又无意义的感觉,等鱼儿上钩就是最大的惊喜,我以为你会喜欢。”赵元溪笑容不达眼底。 张良微抿着唇,“太后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根横梁,你动了手脚吧!”赵元溪并非在问他,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不过太后是怎么发现的?” 赵元溪捏紧了拳头,气得恨不得锤张良一拳,“整个雍城,只有我这里提供红糖,你做得太明显了。” 自从那日赵元溪弄了些柘浆制糖后,她便让人收集了不少柘,做了许多红糖。 澧阳宫的人吃不完,她便让人送去给沧浪阁那边。 澧阳宫和沧浪阁离祈年宫相隔甚远,那些蚁群不可能偷了红糖搬到祈年宫,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拿过去的。 侧殿顶上的那根横梁上的孔洞虽然看似是白蚁弄成的,但里面红糖的痕迹实在明显。 赵元溪一开始并没有猜出是谁做的,但邹恒给了自己答案。 张良和邹恒只一墙之隔,古代墙壁的隔音效果又没有那么好,张良有时候出去很久都不回来,邹恒自然有所察觉。 他将这些天张良的异常告诉了赵元溪。 只是他虽有所猜测,却没有想到张良竟如此胆大包天,居然会想用这种方法暗杀秦王。 张良苦笑,“原来是这样,那太后打算如何处置小人?” 赵元溪的手抖了抖,放下手中的茶杯,“你就这么想死么?” 张良做的事,一旦被人发现,那必死无疑。 “小人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赵元溪揪住他的衣领,差点将他给拎起来,她强忍着怒气,“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差点害死上千条人命!” 张良长睫轻颤,微微合眼,“那又如何,不过是些秦人,难道还要我这个韩国人怜惜他们吗?更何况我怜惜他们,那何人会怜惜我韩国的子民?” “太后若是不想让秦王遭遇危险,那就应该说服他不要对其他国家动手,不然他终将逃不掉这些暗杀。” 赵元溪松开他,冷笑道,“秦灭六国,没有人可以阻止!自从周王室分封诸侯,诸侯纷战上百年,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国家大统一是必然,即便现在没有秦国,未来也会出现另外一个秦国将这些国家统一。 秦的出现,只是加快了这个趋势而已。 赵元溪手双抱胸,面带几分嘲讽,“你若是不愿看见秦国统一,难不成你觉得你那废物韩王能统一这个天下吗?” 张良眼皮一跳,对赵太后这般毫不客气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失语。 韩国地小国弱,君王昏庸,地理位置又处七国中心地带,是注定不可能在七国争斗中胜利。 张良不想承认,但这也的确是现实。 赵元溪越发不客气道,“韩国即便不被秦国所灭,也会被赵国、齐国、楚国所灭,难不成到时候你也去挨个刺杀他们的国君吗?” 张亮咬牙,满脸悲愤,眼角泛红,“即便如此,韩国也不会坐以待毙!” 第88章 愿者上钩 对上那双固执的眼睛,赵元溪垂眸将鱼竿从他手中接了过来,眉眼间染上点柔色,她坐了下来,仿佛又恢复了刚刚的平静。 她淡淡道:“你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韩王怎么想。” 张良握紧的拳头松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指尖滑落,在地上形成一滴滴血花,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 秦国一旦攻韩,韩王必定会选择投降,哪怕张良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现实。 “太后不将我献给秦王吗?”张良木然,已然接受了自己命运。 赵元溪抬眸,侧身看着面前的少年,或许有未来人的滤镜作祟,又或者对于这个赤忱少年的怜悯。 她缓缓开口,“你当初就是我救下的,要不要你死,那是我的事。” 张良微愣,眸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为什么?” 刺杀国君,无论在哪里都是重罪,张良不明白为何赵太后要放过自己,更何况他要杀的,可是她亲儿子! “你不会以为你死了,这件事就能结束吧?不仅你要死,同你一同入秦的人,包括韩非,他们都将不能幸免,甚至韩国也将因你而被迁怒!这个代价你付的起吗?” 赵元溪并非在开玩笑,史书之上不就有血淋淋的例子。 燕太子丹令荆轲刺杀秦王,失败之后,秦国立马派兵攻打燕国,燕王喜为了平息秦王的怒火,将燕太子丹的首级都送过来了,依旧阻挡不了秦国大军半步。 张良的事若是让嬴政知道,死的绝对不会只有他,这也是为何赵元溪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她的怀疑。 事情既然已经结束,那就当它只是一场意外好了。 赵元溪对秦王没什么敬畏之心,有些事他知道,的确还不如不知道。 张良僵在原地,嘴唇有些发白。 赵元溪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柔声道,“事情还没那么糟,可以继续听我说话吗?” 张良沉默着坐了下来。 赵元溪随手递给了他一杯热茶,“你学识比我丰富,也比我更加聪明,不应该看不明白当下的形势。” “诸侯国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五百多年,这场战争必然会有终结的时候。” 张良心有不甘,“为何你如此断定会是秦国赢?” 赵元溪差点脱口而出:历史就是这么写的! 咳咳—— “自然是因为秦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纵观那些诸侯国,哪个能做到?” “你既也学过法家之道,更应该明白如今的秦国没有人能阻挡他的脚步。” 秦国已然成了一辆巨大的战争机器,驾驭它的虽然是秦王,可即便是秦王也很难让它停下来。 “更何况这些诸侯国都是华夏人,是周王遗民,他们本身就该是一个国家。”赵元溪无奈道。 她没什么七国的概念,在她眼里这片大陆都是华夏,分成这么些个小国家,才是不应该的。 “周王室已经没了,现在是能者居者,谁能把七国统一,谁就是这片大陆的统治者!”赵元溪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 张良嘴角一抽,“太后难道忘了周是被何人所灭?” 二十多年前,就是秦国派大军灭了周朝,现在赵太后说出这番话,张良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无耻。 赵元溪半点不心虚,“周王室早就名存实亡,在其位,谋其事,既然他当不好这个天下的主人,自然有人会把他给拉下来,没有秦,也会有其他诸侯国,只不过秦国动作更果断。” 张良冷哼,“难道太后以为秦国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不能啊!” 赵元溪说得理所当然,把张良都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哪个国家的君主不希望自己的国家能传至千代万代? 赵元溪见张良好像有些自闭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哪个王朝能一直延续,但我们亦有我们这责任,如今秦国的责任就是要将这天下统一,至于能延续多久,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张良实在搞不懂赵太后到底在想什么,他感觉自己陷入思维漩涡之中,根本无法逃离。 “太后这话,倒让我感觉您并非这世间之人。” 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东西让她在意,秦王的性命她不在乎,秦国她好像也不关心,她仿佛站在这世间,漠视着事物的发展。 若真说她不在乎,但又好像不对。 张良眸色复杂,他试图看穿赵太后,可她又仿佛将自己一切摆在了他面前,明明都清晰可见,可他还是看不清她真实的模样。 赵元溪被张良这话,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不是吧!这他都能看出来? 她轻咳一声,佯装镇定,“我只是年纪比你大,看东西比你透彻一点!” ...... 张良哑然失笑。 “你还有脸笑,小命都要玩没了!”赵元溪面带嘲讽。 “太后不会让我死的。”张良笃定。 赵元溪挑眉,“是啊!我的确不会让你死,你死了,那就看不到韩国灭亡了。” 张良明知赵太后在气自己,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气恼,撇开脸去,不再同她争辩。 赵元溪轻笑,幽幽道,“等韩国灭了,来秦国做官怎么样?” “太后不怕我到时候再刺杀秦王?”张良冷笑。 “你若能当上秦王重臣,找到刺杀他的机会,那也是你的本事!更何况,事以密成,你如今把这话都说出来了,真的还会再动手吗?” “呵!” 事已至此,张良暂时不会对秦王出手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什么时候再起杀秦王的心思。 赵元溪轻叹,“唉!不想当就算了,那就乖乖跟在我身边,替我种地也成!” 今日能让张良松口,已经是不错的收获了。 赵元溪也没想自己一番话就能他直接归顺,人才嘛!总有些傲气,她还是能包容他们的这点小脾气的。 反正现在人在她手里,又跑不了,来日方长。 “鱼上钩了,快来搭把手!”赵元溪感觉手里的竿子刚刚好像动了。 第89章 我会盯着你 张良不去想刚刚的事,转而替她拉竿。 一上午的时间,赵元溪钓了两条鲈鱼,还有三条鲤鱼,个个体型硕大。 赵元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炫耀般地道,“看来我这技术还没有退步,今天算你小子运气不错,也算是有口福了!” 赵元溪自己留了一条鲈鱼,其他的鱼则让张良带回去给沧浪阁的人一起吃。 猝不及防被塞了四条大鱼,张良被大鱼溅了一身的水,人也有点懵,拎着钓鱼桶回了沧浪阁,才到门口就被人给拦住。 “今天又有鱼可以吃了。”令尹笑得拍手,三两步就从张良手中接过鱼桶,数了数有几条,高兴地舔嘴,“这鱼一看就是太后的手笔。” 整个澧阳宫,也就太后有闲情钓鱼,沧浪阁但凡哪天上的菜里有鱼,大概率就是太后让人送来的。 “卯师父,今天要加菜啦!”令尹嚷嚷的声音,让不少人都听见了。 许义探出半个头来,见张良还站在院中,笑着招呼他过来,“鱼交给令尹就好,我们等着吃就行!” 许义对令尹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 张良点头,朝许义方向走去,不过才走了两三步,他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邹恒挑眉,有些意外太后居然没有责罚张良。 虽没有证据,但邹恒不难猜出张良和前阵子的意外有关系,如此一来,他或许该重新评估一下此人在太后心中的位置。 邹恒能看出他有佐王之才,但不愿为秦国献力的人,哪怕有大才,都将是秦国的威胁。 太后还是太心软了。 邹恒眼中的敌意太过明显,张良哪怕想忽视也不行。 两人视线交锋,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张良扯了扯嘴角,这才是正常人该对自己的态度。 许义没管他们之间的暗斗,拉着张良上下瞅了瞅,“你这衣服怎么湿了?这天气已经变凉了许多,你快些回去,换身衣服!” 张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就被许义推搡着回了屋。 “太后护他,连你也护他!”邹恒冷声道。 许义嘿嘿一笑,“邹兄不要对年轻人这么苛责!张良脾气是犟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你若是同他多接触接触,定然会喜欢他的。” 张良虽出身贵族,但干起活来却十分勤快。 从一开始被太阳晒了几个时辰就差点晕厥过去,到现在能跟着他从早干到晚,这些许义都看在眼里。 许义当真喜欢这个聪慧的年轻人。 “他不需要我喜欢,也不需要你的喜欢!许义,我奉劝你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不然到时候怎么被他害死的都不知道。”邹恒这次是带着警告的口吻。 见他如此严肃,许义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邹兄对他的敌意来自何处,但我做人只讲究问心无愧,他诚心将我视作兄长,我亦认他为亲弟。” 邹恒看着他身后走过来的张良,眸中依旧泛着冷色,“随你。” 他与许义擦肩而过,和张良相遇之时,忽而开口,“我会盯着你的。” 张良垂眸,“我不会连累旁人。” “呵!最好是这样。”邹恒嗤笑一声,抬步离开。 院中忽然传来惊呼声,“下雪了!” 今日的冬天来得尤其的早,才十一月初,第一场雪就已经落下来了。 赵元溪来接人的时候,看到这漫天雪花,一脸惊叹。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还好她已经让人早早得将冬小麦给种了下去,那些玉米种子也都晒干,装进了仓库了,等着来年播种。 “大母今日可以不用来的,我和子婴已经可以自己回去了。”扶苏看到撑着伞过来的大母,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一年,他和子婴已经四岁了! 很多事情,他们该学着自己做。 赵元溪给他们带上毛绒绒的小帽子,笑道,“这就开始嫌弃我了么?等我走不动了,你们再说这话吧!” 她好不容易养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孩,多照顾点怎么了? “大母才不会走不动路!”子婴瘪嘴,显然不喜欢大母这样说。 “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都会经历的,咱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不老呢?”赵元溪坦然地笑着,似乎是想起什么,有些严肃道,“你们两个可别学秦王,要是哪天我知道你们敢去求什么长生的药,当心你们的屁股!” “长生不老不好吗?”扶苏歪头,有些疑惑。 “那你可见过有人真的长生不老?”赵元溪反问。 扶苏还真答不出。 子婴举手,有些激动,“我知道,我知道,大母之前说那些丹药都是骗人的,有毒!那些术士说的话,也是假的!” 扶苏瞪大眼睛,“这是真的么?可是许多先王都有服用丹药的习惯!” “所以啊!吃了药也没见他们活多长!”赵元溪吐槽。 秦国的那些国君,除了秦昭襄王活得久一些,命还真的都不是很长。 “那这事必须告诉父王才行!”扶苏不安道,虽然现在父王还没怎么吃过丹药,但父王喜欢那些术士倒是不假。 小小扶苏已经开始担心嬴政哪天心思一动,被那些术士哄骗吃药,父王被毒死了怎么办? 赵元溪也不打算拦着他,“那你可以写信给他。” 知道昌平君就是嬴政之后,赵元溪同他的联系倒是频繁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她问嬴政要钱、要地、要人,他则看心情的给。 赵元溪薅到了不少羊毛。 扶苏总会在赵元溪送去的信里,加上那么一两句问候的话,嬴政也没怎么回复过。 父子两个感情在赵元溪看来着实一般。 不过到底是亲父子,听到嬴政有可能会有危险,扶苏难得有些急了。 赵元溪还是挺乐意看见他们俩处好关系的,有些东西,你不争别人就会争,若只是些金银财宝之类的,对于扶苏来说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可君王的宠爱,这玩意会是要人命的东西。 扶苏不争,别人争去的,那很可能要的就会是他的命。 第90章 雪夜温情 扶苏低下头,神情忐忑,“父王若是不信我说的,怎么办?” “说是我告诉你的,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只要表达你对他的关心和思念就好。”赵元溪笑眯眯地道。 扶苏脸有些发热,要告诉父王他想他了么?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赵元溪捏捏扶苏脸,心满意足,“你若是不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多崇拜他,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内心的想法哦!” 扶苏小声道:“可大母就会知道。” 很多时候,他都不需要说,大母就能猜到他内心的想法。 “那是因为我是你们大母,你们小脑瓜在想什么,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赵元溪十分得意。 “那大母能猜出我今天打算吃几碗饭吗?”子婴歪头佯装乖巧。 “我不知道你能吃几碗饭,但我能让你只能吃多少饭!”赵元溪冷哼,对于子婴拆自己台的行为给予警告。 子婴如遭雷击,撅着嘴有些不满,“大母就知道威胁我!” 扶苏问子婴,“子婴要不要也写封信送去给我父王?” 之前因为形势危急,赵元溪没能带子婴去问那个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思及此,赵元溪不免有些愧疚。 子婴想起那张总是阴沉沉的脸,撇撇嘴,“我没什么好同他说的。” 秦王伯父太凶了,大母都说不动他,子婴觉得自己可能不太会想再和秦王伯父接触,更何况他太弱小了,真相如何,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不想让扶苏伤心,也不想让大母为难,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赵元溪神情微怔,隔着帽子揉了揉小孩脑袋,眼底泛起心疼。 子婴不想去问,但她却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她会替子婴找到答案的。 这场雪持续了整个下午,太阳落山之后,依旧有片片雪花落下。 积雪已经快有半尺厚,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落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雪天时,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围着火炉吃火锅。 赵元溪让柚给她找来了大小合适的铜鼎,底下用炭火热着,里面烧了一大锅的高汤,有些可惜的是,赵元溪没有找到辣椒的种子,锅底只能用普通的菌菇汤。 至于配菜,除了常见的牛羊肉,葵菜,还有一盘鱼。 白天钓的那条鲈鱼被她片成薄薄的鱼片,只需在热锅里滚上一滚,立马就熟了,配上她自己调的小料汁,味道倒也十分鲜美。 子婴迫不及待地将一片刚烫好的肉塞嘴里,烫得噘起嘴来不停吹气。 赵元溪捏着他的嘴巴,查看他的舌头,果不其然看到那片红痕,“烫不知道吐出来吗?” 子婴吐着舌头,小脸皱成一团,瓮声瓮气道,“我舍不得。” 赵元溪无奈,他哪里是害怕浪费粮食,分明就是纯馋,她也没少给吃的!咋就能养出这么个大馋小子? “慢点吃,要是烫坏了自己的嘴,到时候明天可就吃不了好吃的东西咯!”赵元溪提醒。 子婴乖巧点头。 一顿饭,吃得火热又舒心。 赵元溪心满意足地半躺在软塌之上,看着两个小家伙在屋里打闹,竟有感觉人生已然圆满。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屋内橘黄色的烛火下,柚坐在赵元溪身侧,正替扶苏和子婴缝他们的小袜子,长今坐在赵元溪的对面,同她下棋。 赵元溪不会围棋,长今倒是很擅长。 古代晚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东西,相比于柚的手工活,赵元溪觉得围棋似乎还是更适合自己。 不过,她这个半吊子,只有被长今虐的份,虽然长今顾忌赵太后的面子,总是会让她几步,但她和长今的技术差,不是几步棋就能挽回的。 倒是扶苏同长今能打得有来有回,赵元溪下了一会后,便将位子给了他,自己则躺在旁边看热闹。 她打了个哈欠,柚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太后可是困了,奴婢已经铺好了床,若您困了可以去歇息。” “吃饱了就容易犯困,现在去睡觉,那我得胖几斤了。”赵元溪坐了起来,将注意力放在了柚身上。 “你手真巧!” 才不到半个时辰,柚已经做好了两双袜子,为了区分是谁的,她还在上面绣了图案,扶苏的是淡绿色的缠枝纹,子婴则是黄色的团花纹。 赵姬其实也会一点针线活,但也就仅限于缝一缝衣物,而赵元溪则更不会了,她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做不出这样的玩意。 柚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见柚准备开始要做小家伙们的新帽子,赵元溪感觉有些手痒,“要不我也学一学?” 柚见太后想学,她自然也愿意教。 可惜,在弄坏第三块布料后,赵元溪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的确需要天赋,磨磨蹭蹭做好了一顶尚能称之为帽子的东西。 赵元溪试着戴了一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又默默地拿了下来。 柚有些哭笑不得,“太后可需要奴婢帮你改一改。” “要!”赵元溪毫不犹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柚的动作,只见她拆掉几根线,又重新缝合了一番,原本皱皱巴巴的帽子,立马成型了! !!! “柚你可真厉害。”赵元溪接过那顶帽子,感觉自己看了场魔术,忍不住赞叹。 “奴婢不过是会些粗劣的活计,楚国的绣娘比奴婢厉害多了。” “比你针线活好的,没你束发厉害,比你束发厉害的,也不会有你的厨艺,你在我这都要十项全能了,若是样样都拔尖,那还让其他人怎么活。” 柚不禁红了脸。 赵元溪乐了,咋都一个个的不禁夸呢! 好像这里估计就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谦虚是什么东西。 雪簌簌地下着,等到第二天天亮,赵元溪推门一看,周围已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已经有一尺深,却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因为大雪的缘故,赵元溪给两小孩请了假。 扶苏和子婴趴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大雪,雪中依稀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先生怎么来了?” 第91章 教材初成 赵元溪放下手里那团破布,将它藏在身后。 这大雪天,她不是已经派人传话给两小家伙请假了么?淳于越怎么还来了? 赵元溪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敬业,连忙将人给迎了进来。 “淳于先生是来找扶苏他们的?”赵元溪问。 淳于越忙道,“不,不,不,臣今日是来找太后娘娘的!” 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几本书,双手呈递到赵元溪面前,“臣当初答应太后娘娘着书,如今书已经完成,还请太后一观。” 他的手因为天气的缘故冻得通红,衣摆也因为沾了积雪,湿了一大块,可他手中的那几卷书却未损分毫。 赵元溪眼波微动,接过那几本书。 淳于越的字很干净,也十分漂亮,尤其是小篆本就华丽,这几本书和艺术品没什么区别,赵元溪十分满意。 他总共带来了六本书,一本是字形字意字音的总结,近一万个字,涵盖了如今秦国的常用字,以及一些非常用的字,已经和近代用的字典类似了。 另外两本是基础识字用的书,涵盖了赵元溪给他的《三字经》和《千字文》,以及一些儒家的经典。 大概里面还有法家的手笔,赵元溪还看见一小片对于秦律的解读,浅显易懂,朗朗上口。 至于最后三本,涵盖了算术、天文、历法,以及各种经典文章,这些就是更为高深一些的知识,需要读过前面两本,才能看懂一点了。 赵元溪粗略看了一下,心情有些激动,这可是世上第一套幼儿教材。 “看着很不错!这些天辛苦了!不过这一时半会我看不完,等看完之后,若是有什么问题,再另行告诉你,淳于先生暂且回去歇息,长今,让人送送先生。”赵元溪道。 淳于越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虽然他十分自信他们编纂出来的书,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太后想要的,索性太后暂且是满意的。 “诺,臣告退!” 淳于越离开后,赵元溪便将那两本基础书分发给扶苏和子婴。 “这些你们能看懂多少?” 扶苏曾在老师那里看见过这些书的初稿,对于这些书里的内容,不说全部掌握,也已经能背得七七八八。 “这两本我都能看懂。”扶苏自信道。 子婴也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也能看懂!” 赵元溪沉默,果然有些东西不该问他们! “那这些呢?”赵元溪将另外四本给他们。 两个小家伙凑一起,开始研究起来,他们识的字已经能让他们通读这些文章,只不过要理解这些文章的意思,还是有些吃力。 这下,赵元溪大概掌握了他们现在的水平。 小家伙们有些沮丧,只能齐声道,“大母,我会很快就能读懂这些的!” 赵元溪笑得忍不住捏了捏他们的脸,“好!那你们加油!” 书已经编纂好了,那自然得用上,赵元溪准备将这套书送给嬴政,若是他能帮忙,将这套书推行下去,那她就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 可惜,这套书送去咸阳后,仿若石沉大海。 赵元溪等了三天,她都没有得到嬴政的回复。 她原以为是嬴政没有收到她的信,直到她将法家刚编纂好的那本《秦律通识》送去给咸阳,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收到了嬴政的回信,甚至还有回礼。 赵元溪气得直拍桌子。 “那家伙,可恶!” 嬴政眼里显然只有法家,也只有他的秦律,最多再加上秦国的粮食问题,至于其他,他根本就毫不关心。 赵元溪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他不干,我自己干!” 没了他,她照样可以将这些书充分利用。 嬴政其实两套书都看了,他并非不明白儒家这套书的用处,但他并不赞同将这些东西推广开来。 黔首不需要接受教育,他们只要安心给他种地,需要征战的时候应征就行。 若是人人都懂这些圣人言,到时候谁又会甘心种地,谁又愿意替他南征北战呢? 儒家那些思想,只会让人懒惰,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至于太后送过来的法家的《秦律通识》,这倒的确是个好东西,秦律繁杂,这本书很好的总结了秦律那些不能做的事情,很适合用于向世人普及。 嬴政收到这本书后,立马就召见了李斯。 李斯早就从魏夫子手中得到了这本书的初稿,嬴政问他的时候,他自然对答如流,甚至还对这本书大赞特赞了一番。 嬴政大喜,让李斯将这书带回去,让秦国上下的官吏都手持一本,对于那些品阶低的官吏,他们则还被安排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每月要召集他们治下的人,将这书中的内容一一讲解给他们听。 若是一年之后,这些人还明知故犯,不仅犯罪的人需要严惩,连带这些官吏也将被牵连。 …… 或许是心中有愧,收了这本书之后,嬴政想到前几日太后送的那套书,为了弥补,他不仅赏赐了法家的那些人,连带儒家人也受到了赏赐。 淳于越高兴不已,以为大王赞同了他们的想法,将会施教于万民。 只有赵元溪心里清楚,嬴政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对百姓进行通识性教育。 赵元溪晚上骂骂咧咧,白天照常送扶苏和子婴去上课,其他时间则忙着创办自己的私学。 这套书既然不能成为秦国的官方教材,那就当做她学校的教材好了。 可创办私学并非那么简单,不仅需要大量的钱,她还需要足够的人才,人才这东西不是光有钱就行。 赵元溪很忙! 她选中了一处院子,面积近千平方米,是城中的大户人家的宅子,这里便是她选的第一处校址。 城中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开,行人走在上面有些打滑,赵元溪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小心再小心,也架不住有人自己撞过来。 赵元溪被长今扶住,没有摔倒,可撞她的那个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小的身体直接摔飞出去,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堪堪停下来,整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赵元溪吓得赶紧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第92章 捡到孩子了 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赵元溪才惊觉她的瘦弱。 明明已经入冬,她却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衣领之下锁骨几乎已经突了出来,脚下也没有鞋子,没多少皮肉的脚上满是冻疮,脚趾发紫肿胀。 她的气息极为微弱,发丝上也结满霜雪,身体凉得可怕,以至于赵元溪甚至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还是个活人。 她赶忙将外衣脱下,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好在这些天赵元溪在这附近经常转悠,记得附近有家医馆,立马把人送了过去。 大夫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探了一把脉后就收回手,淡淡道,“活不了了,贵人找个地把她埋了吧!” 赵元溪拧眉,“她还有气息。” 那大夫这才正眼瞧了瞧面前站着的人,“您当真要救她?这怕是得花不少钱,更何况即便救回来了,也没啥用,她身体已经冻坏了,不好好养着也还是会死。” 救人一时可以,但救不了人一世。 这小孩运气已经算不错了,临了还有人愿意救她,每年冬天他这医馆都不知道会救多少这样的人。 不过,即便救下了,那又能怎么样?过不了几天,他们一样会死。 可能是饿死,可能是被冻死,又或者感染风寒死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赵元溪面色沉重,“救她便是,其他的不需要你考虑。” 大夫也并不意外,这世道苦命的人多,也总有些好心人,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他给那孩子灌了碗药,又给她的伤口涂上了药膏。 一碗热药下肚,小孩青白色的脸恢复了点血色,她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吓得缩成一团,见大夫在这,眼泪无声落下,噗通跪在地上,瘦弱的胳膊牢牢抓住大夫的手,“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阿母吧!” 她声音比小猫大不了多少,也就那双眼睛还依旧明亮,透着股生机。 “你阿母怎么了?” 小孩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在睡觉,怎么叫她也不醒,我只能跑出来找您来救她!” 众人皆听出其中的不妙。 大夫面露难色,若是人人上门求救,他都要去帮人免费救治的话,到时候就该是他跪在地上求别人来救自己了。 “你家在哪?”赵元溪忽然发问。 小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熟悉,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撞到人了。 可她来不及恐惧,抓住最后的希望,对着赵元溪就连连磕头,“我家在城西桐木巷里,求您救救她。” 赵元溪让她带路。 她激动地掉眼泪,立马就要出门,被赵元溪给捞了回来。 小孩还以为她是要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忙将衣服脱下来,见衣服被自己弄脏了,害怕地浑身发抖,“我,我可以替您洗干净。” “没事,你先穿着。”赵元溪比较怕冷,出门的时候穿得很厚,其实脱掉一两件也问题不大。 赵元溪转头问医馆的人买了双鞋,鞋子是麻绳编着稻草做成的,不怎么保暖,但至少能让她不用再赤着脚踩在地上。 小孩眼睛又红了,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桐木巷住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平日里他们为富贵人家做事,男的做各种苦力,女的则是干浆洗、舂米的活,就为得到一顿饱饭。 这些天的大雪,显然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他们没活可干,若家中没有余粮,那这寒冬显然根本熬不过去。 这一路上,赵元溪感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快冻住了。 路边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躲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见有人过来,眸子才动了动,等人走了,又回归之前的麻木。 赵元溪甚至看到有人的身体已经僵硬,积雪盖住了他大半的身体,可路上的人来去匆匆,似乎早已经习惯。 “他们——”赵元溪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今上前两步,挡住了赵元溪的视线,握住她的手,“夫人,这些官府的人会过来处理的。” 每年冬天都会冻死许多人,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死的人想必会更多。 长今也是从这样的地方挣扎出来的,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 若是家中有人被冻死,又无人给他们收尸了,官府的人会上门将这些人掩埋。 现实的残酷,让赵元溪心口憋闷,她垂下眼来,十分懊恼。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现在连小小的雍城,她想让这里的人熬过这个冬天也做不到,还妄图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 赵元溪握紧了拳头,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 小孩的家只占了院子中的一个小房子,旁边几个屋子都住着其他人,见有人靠近,他们都吓得躲回了屋内。 他们趴在窗户边,偷偷打量着赵元溪他们。 小孩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阿母!阿母!我找来大夫救您了!” 周围一片寂静,屋里如冰窖那样寒冷。 赵元溪视线落在草垛中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浑身红肿青黑一片,十指皲裂开来,地上到处都留有她抓挠后留下的血迹。 她死了。 没人知道她是被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或许两样都有,但人已经死了,原因如何似乎已经不重要。 大夫上前检查一番后,朝赵元溪摇了摇头。 小孩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抱着她的胳膊,小声啜泣,“阿母,你醒醒啊!我找到大夫来救你了!” 女人的身体已经僵硬,即便小孩再哭喊,她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小孩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啜泣,后来越来越大,直到她最后没了力气,栽倒在草堆里,她眼睛还在流泪,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元溪蹲下来,朝她伸手道,“跟我走吧!” 既然遇到了,那便是她们俩之间的缘分,赵元溪无法看着这个孩子孤孤单单留在这里,等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现在能救得了这一个。 小孩眼睛动了动,干瘦的手搭在赵元溪的手上,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对比格外明显,直到那只大手合上抓住了那小手。 这个孩子的命运即将被改写。 第93章 元溪学院 赵元溪让人安葬了这个女人,又问了这孩子的名字。 小孩名叫桃夭,她阿母原是富贵人家的奴婢,意外怀了这个孩子后,被主人家给赶了出来,桃夭这个名字据说还是她那个生父取的。 赵元溪将人带到了自己选中的那个准备做学校的大院子,她已经将这里买下,只等着夫子找齐后,就可以收学生了。 原先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在她突然有了另外的主意。 冬天太冷,太长了。 赵元溪让人将这里可以收留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孩子的事情传出去,对于那些已经吃不起饭的人,他们可以将孩子暂且寄送在这,等着来年春天再将人给接回去。 家中少一个人吃饭,那就能多一份粮食,或许就能有更多的人能活下去了。 长今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提醒,“太后娘娘,这需要很多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这可是整个雍城的孩子,即便只收留那些食不果腹的孩子,那至少也有成百上千人。 这些人每天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赵元溪也清楚这一点,苦着脸道,“那能咋办!钱还能再赚嘛!” 反正到时候她也要招生,还能将这批孩子作为生源,也算是两全其美。 至于钱的话,大不了,她再去薅一薅便宜儿子的羊毛! 他都有钱修宫殿了,拿点粮食出来救救这些快饿死的孩子怎么了?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赵元溪还是没打算直接求助于嬴政。 那家伙,有时候大方,有时候又小气的很,做事全看他的心情,可赵元溪现在不想哄他。 她现在也生气呢! 若不是他否决了开办官学的事,她现在哪里需要东奔西走。 不就是赚钱么!不要小看21世纪来的高级人才。 同一天,高昇收到了一大笔的账单,看到里面记录的花销,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手边的矮凳,抖着腿坐下,颤着声音问长今,“太后这是干什么去了?” 一千金买宅子,另外一千金买粮食,还有千金用来买布料鞋子、炭火之类的日常用品。 这么多东西,太后难不成要养私兵?高昇下意识地猜测。 他甚至在想,如果太后要造反的话,他是跟着太后,还是去投靠大王靠谱一点。 “太后开了家私学,这些是开办私学的花销。” 高昇嘴角微微抽搐,依旧带着疑惑地发问,“太后这私学难道不收钱吗?还有为何这私学需要自己买粮食?” 贵族人家为了培养自己的人才,会开办私学,用来教训自己家族的弟子,也偶尔招收其他家的人,这些人往往需要缴纳高额的束修,还需要自己带粮食衣物才行。 哪里有私学自己提供这些东西的? “太后招的都是些吃不起饭的孩子,暂时没钱缴纳束修。” ...... 高昇感觉脑壳痛,这些可都是他辛苦赚来的钱啊!就这么白白得给这些黔首用了! 心中虽不愿,高昇却还是不得不照做。 雍纸生意已经越做越大了,现在不仅雍城有造纸作坊,秦国其他几个郡县也创办了分部。 正如赵元溪所预料的那样,随着纸张的渐渐普及,同类竟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虽然质量不如雍纸,但胜在价格便宜,纸张的价格整体已经开始下降。 高昇觉得如果按太后这么折腾的话,那迟早完蛋。 被安置在元溪学院的桃夭,已经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服。 这一天,对她而言仿佛跟做梦一样。 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头顶的那块牌匾。 一个老人走了过来,见她看那牌匾看得出神,笑问,“你可认得上面是什么字?” 桃夭回过神来,摇头,“夫子可以告诉我吗?” 老人是赵元溪最先请来的夫子,名唤卢生。 他年纪其实也不算大,才五十多岁而已,不过因为早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才早早生了白发,周围人都觉得他命不好,对他敬而远之,平日里他只能靠给人代为写信为生。 前些天他被赵元溪碰上,赵元溪觉得他字写得漂亮,就将他请过来当教书先生。 他本就无牵无挂,能有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自然是愿意的。 这么些天,他终于迎来了自己第一个学生,虽然只是个女孩,但卢生还是十分高兴。 尤其是听说了桃夭的遭遇后,更是对她心生怜惜。 “匾额之上写的是,‘元溪学院’这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桃夭歪着头问。 卢生摇头,“贵人没说这四个字的意思,不过我猜,元意为万物初始,溪则代表着自然,元溪代表着生命的起源,这是贵人对你们美好的祝愿,以及对这学院的期许。” 赵元溪若是在这里,听到卢生这段分析,一定会笑得停不下来。 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字,那是因为当时卢生问自己,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又觉得反正这地方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干脆就用这两个字。 若是这学院能在史书之上,留下点痕迹,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这也算是名留青史了! 桃夭心中默念这两个字,水汪汪的眼睛中泛起光亮。 元溪学院开门第一天,并没有多少人相信有这样的好事,甚至有人怀疑这里是拐卖人口的地方,特意叮嘱孩子不要靠近这里。 不过,总有一些人他们的确是走投无路,若是孩子继续跟着他们,那也只有死路一条,听说了这么一个地方后,便只能将这里当做是最后的希望。 几天下来,学院也收到了几十个孩子。 随着人越来越多,学院也终于热闹起来了。 这些孩子刚来还以为会被人殴打虐待,整日怕得不行,直到他们被发了一套衣服,饭点的时候真的有免费的饭食,他们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真的不用我们给钱吗?”有人弱弱发问。 这些东西怕不是将他们卖了都换不来,如今就这么白白给了他们,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被拉来干苦力的张良,这些天已经快要累死了! 他从未想过有什么事情,竟然还会比种地还累,偏偏太后说现在不是耕种的时候,他既然不用去种地了,那就该过来替她干其他的活计。 第94章 他快穷死了 这些天各种繁琐的事情,把张良整得都快没脾气了,可对着一群还没他大的小屁孩,他又能怎么办,该做的事情还得老老实实地去做。 不过听到有人想白嫖,张良立马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他都需要干活,怎么可能这些人就能在这里白吃白喝! “你们在这里的一切花销,我这里都有记录,在你们成年之前,这笔钱不需要你们还,但成年后的二十年里,你们还得将这笔钱还清才行。” 二十年的时间,在张良看来还是太长了些。 秦国是十七岁成年,成年后就该服役缴税,人的平均寿命其实也就四十岁左右。 众人闻言,有人担心,有人高兴,但没有一个人离开这里。 “若是我们后面还不起怎么办?”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 张良道,“欠债还钱,那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连自己都养不活,就在这里好好的学,这里有先生会教你们,不管怎么样至少要让自己在这世间能立足。” “我们也要学吗?”角落里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发问。 她是被她阿母给丢这里的,家里没多少口粮了,阿父本来打算将她卖掉,阿母不忍心,才将她送到了这里。 她以为来这里是给人干活的,却没想到这居然要让他们读书。 读书不是那些贵人才能做的事吗?村中里正家的儿子都读不了书,她一个女孩真的可以吗? 院中的人其实女多男少,但凡有条生路,父母都不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若真要有取舍的话,女孩往往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那是自然,你们都得一起上课。” 张良倒不觉得女子不能读书习字,他阿父去的早,是他阿母将他带大的,叔父虽然对他多加照顾,但大多时候都是他阿母带着他一起学习。 阿母的聪慧不比叔父差,若非女子不能当官,张良觉得凭他阿母的智慧,也并非不能在韩国谋得一官半职。 女子读书虽不能谋求官职,但读书明礼,多增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桃夭有些激动。 读书习字,这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如今竟真的发生在她身上。 她想问那天的贵人,是不是自己读了很多书之后,就能像那些姐姐一样跟在她身边。 可她还太小了,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桃夭看着自己麻杆一样的小手,忍不住沮丧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眼神又突然坚定起来。 “请问这里是赵夫人开的那家学馆吗?” 门口传来带着浓重乡音的男声。 张良循声望去,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而他身后站着十来个孩子。 那些孩子虽衣着简单,但都十分干净,眸子也透亮的,有些像鸟窝里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他们躲在中年男子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这院里的一切。 张良以为他这是要送孩子进来,便开始盘问他家中情况。 询问一番后,张良拧眉,眼中略带着些不满,“你家中既能抚养这些孩子,为何要将他们送来?” 当初制定入学规则的时候,赵太后就明令要求必须是家中实在困难的,才能将人送来。 此人是一村的里正,家中更有良田百亩,手里还做着小生意,家中尚能称之为富裕,怎么会需要学院来替他养孩子? 察觉到面前的少年误会了,褚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并非将这些孩子送到这里来吃喝的,这些是我村里的孩子,我听说赵夫人办了个学馆,便想着将孩子们送过来学些字,这里是我替他们准备的束修!” 这还是张良来这里之后,收到的第一笔钱! 褚是按照外面的那些先生要求的束修给的,满满一匣子的铜币,张良都有些震惊。 并非是他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而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庄家汉子,竟能拿出这么多的钱。 张良听他提到赵夫人,想到赵太后平日里出门就常被称呼为赵夫人,莫不是此人认识赵太后? “你口中的赵夫人可是赵太后?” 褚拍了拍自己脑袋,连连点头,“是嘞,是嘞!我们这些人都是太后手底下的佃户,平日里就替她种种地。” 张良满脸问号,替她种地能有这么多的钱吗? 那他给赵太后种地,为什么半个铜板都没有? 褚见张良不说话,有些局促地问,“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这学馆的人已经招满了?” 张良定了定神,视线落在褚身上,眼皮一耷拉,淡淡道,“这事我还得向太后表明,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褚立马点头,“那就劳烦小公子了!” 褚在众人都没看见的地方,往张良手里突然塞了一个钱袋,又朝他挤眉弄眼,意图不用明说。 张良愕然盯着手里多出的那袋子铜板! 他这是被行贿了? 钱袋实在烫手,张良忙将它送还回去,正色道,“我并非在为难你,你不用这样做。” 拍马屁拍到了错地方了,褚略有些尴尬。 他自从开始做豆腐生意后,为了能减少点麻烦,他不得不开始研究这些门门道道,若是遇到些办不成的事,只要给点好处,最后总能办成。 这是他渐渐摸索出来的道理。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壁。 也对,赵夫人多好的人,她手底下的人也定然是些好人,怎么会在乎这三瓜两枣。 “对不住,小公子,我没有其他意思!那便劳烦你了!”褚十分严肃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张良深呼吸,拱手回礼道,“这是我该做的。” 张良并非不在意这些钱。 事实上,他快穷死了! 沧浪阁中的人每个月都会有月例,韩非和张良之前也都有。 可自从岁祭的事情之后,赵太后就将他的月例给断了,他现在真的是兜里没几个铜板。 沧浪阁中衣食都不缺,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但不需要用钱,和兜里没钱可用,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谁能想到他张良,居然有一天连几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呢? 第95章 赚钱新门路 不只是他没钱,赵元溪也没钱。 给学院的钱,那是实打实的花出去了,虽然里面的学生零零总总加起来才百来号人,但这就是个无底洞。 赵元溪必须在自己手里的金子花光之前,找到新的赚钱门路。 张良从学院回来,过来寻赵太后的时候,被告知赵太后去了造纸坊。 对于造纸坊,张良还记忆犹新,毕竟他当初就在那里醒过来的。 他给赵太后打下手的这些日子,也接触到不少关于造纸坊的事,那可是赵太后手里的金饽饽。 张良觉得赵太后在捣鼓她的雍纸生意,可等他到了造纸坊,却看到太后在那里玩泥巴。 ...... 除了太后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在那里捏泥巴。 “你怎么来了?”赵元溪手上沾满泥,甚至脸上也不知啥时候沾了块泥巴,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反而在奇怪张良为何来这。 “小人是为学院的事来找您的!” 张良将褚的事告知赵元溪。 赵元溪乐道:“他愿意将孩子送过来,不是好事么!你让他们把人送来便是,至于这束修该收下就收下!对了,我记得他那还有个孩子,家中就剩下一个老人,你告诉他,将那孩子也一并送来!” 她正愁学院这个吞金兽,光进不出。 褚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上学,学院能收到正常的束修,那也是个好的开始。 “对了,他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学院膳房若是需要采买这些东西的话,你可以去找他,他保证能给你最好的。” 赵元溪边说着,两只手却没有停下,捏了半天终于捏出了一只小兔子。 张良被赵元溪弄得有点发愣,太后和那人关系未免也太好了,甚至连他村里的孩子都一清二楚。 “太后似乎很看重他?” 赵元溪抬头,笑道,“他是个厚道人,脑子也不笨,人还勤快,你不要小瞧了他。” 张良闻言不由沉默。 他的确轻视了那个叫褚的人,张良是贵族出身,哪怕他父亲早亡,他的家族在韩国依旧地位不低,同他打交道的人不是王公贵族,那也是勋爵子弟。 即便到了秦国,赵太后身边的那些人也个个都是贵族子弟,就连最为淳朴的许义那也并非平民。 他从未和真正的黔首打过交道。 “我知道了。”张良低头,能得赵太后这般夸奖,那他定然有些本事,是他被这些外在的东西迷了眼睛,看不清事情的本质了。 “还有什么事吗?” 赵元溪又抓起一团泥,开始捏另外一只兔子。 张良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有些好奇,“太后这是在做什么?” “做瓷器啊!”赵元溪自信满满。 “瓷器?”张良不解。 这个时代常用的器皿要么是铜器,要么是陶器,就连铁器都十分少见,瓷器更是几百年后才出现的东西。 赵元溪一直奉行想赚大钱,那必须赚贵族手里的钱。 那什么东西好赚他们钱呢?必然是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宝石玉器之类的赵元溪没有,也找不到,她只能动脑筋利用这些看上去不值钱的土了。 赵元溪解释:“和陶器类似,不过比陶器更漂亮,也更值钱。” 张良觉得重要的是后面四个字,不过,赵太后弄出的东西,的确都很值钱。 “你想试试?”赵元溪见他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笑着邀请他。 张良手里被塞了一团土,入手细腻的感觉,让他察觉到了不同之处,除了赵太后在这里捏小兔子玩,周围那些工人似乎才是正经干活的。 他们手里的泥坯更为精巧,若是烧制成功,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秦国的烧陶技术极为发达,这一点赵元溪在参观秦始皇陵的时候就已经见识到了。 这些制陶工人找起来并不费事。 只不过制陶器和制作瓷器差别还是十分的大,陶器用的土是黏土,含铁量较高,烧制前还需要在土中增加砂砾、纤维材料,而瓷器主要用的是高岭土,混杂石英等矿物材料,原料必须足够干净,两者煅烧温度也不一样。 赵元溪带着人摸索了好久,才差不多找出青瓷的配方。 这已经是他们准备烧制的第108窑了,若是这次还不行的话,赵元溪只能再尝试第109次。 赵元溪第二只小兔子捏制成功,见张良还在同他手里的那团土较劲,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平日里瞧着聪明,可这动手能力实在堪忧啊!” 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这两只兔子捏得就有模有样的。 张良深深地感觉到了赵太后的恶趣味,不再理会她,转而去向那些工人请教。 他态度谦逊,工人见他年纪小,又如此好学,自然乐意教他。 从一开始连个具体的形状都捏不出来,到后面渐渐开始有模有样,直到他将那团土捏成了一个长颈瓶。 赵元溪都不免有些嫉妒了! 她在这里学了三天,整整三天啊!直到现在最多只能捏一捏普通的水杯,这种长颈瓶那是做一个,毁一个! 张良忽略赵太后满脸的怨念,小心的将自己捏成的瓶子放入窑中,赵元溪的两只兔子也被塞了进去。 “还得等几个时辰,你是打算回去用膳,还是准备在这里跟我凑合一顿?”赵元溪冷静下来,随口问道。 不将瓷器煅烧成功,赵元溪暂时还不打算回澧阳宫。 张良也好奇自己做的东西会变成什么样子,干脆选择留了下来。 造纸坊的饭食味道一般,但量绝对管饱。 张良席地而坐,端着一大碗的饭菜,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命苦,可环顾四周,周围人都是这样,就连太后瞧着也好不了多少。 他只能低着头默默吃饭。 扒拉半天后,他发现自己碗里有个鸡蛋,看了看太后碗中,有两个鸡蛋...... “吃呗!这么惊讶做什么!你应该庆幸你还算讨人喜欢,不然这里的厨子估计不会给你加蛋!”赵元溪没感觉有什么不对。 她是这里的老板,多吃一个蛋怎么了! 张良才是幸运的家伙,她都没提前吩咐,后厨就自动给他加餐了。 第96章 水磨坊 张良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与太后,其他人的碗中的菜色都十分素净。 豆子混着粟米蒸出来的饭自然不能说有多好吃,菜也是常见的葵菜、韭菜,就是这么普通的菜色,这些人脸上却都是满足的笑。 刚教他制瓷器的大叔,因为在菜里捞到一小块猪油渣,高兴不得了。 张良低头,看着自己碗中的饭食,有些食不知味,侧头看向正专心吃饭的太后,欲言又止。 他好像明白太后做这些事的意义了。 这世上,不只有贵族,还有无数的黔首,他们是同自己一样的人。 贵族拿他们当牲畜,无视他们的喜怒哀乐,哪怕是他,此前也从未去正视过这些人。 张良感觉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心中生根发芽。 “你还要再来一碗么?”赵元溪见张良巴巴地望着自己,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 这是还没吃饱么?不应该啊!张良那一大碗饭,比她都快多一倍了! 赵元溪觉得自己得重新评估一下这小孩的饭量! 张良回过神来,涨红着脸道,“不用了!” 是吗?赵元溪一脸不信。 吃完午膳后,赵元溪看还有些时间,便转道去了后院。 前段时间他们被赵元溪派去给孟喜他们帮忙,忙了好一阵,这两天才回来休息。 栎这会正在琢磨他的新式水动力磨盘。 太后曾说可以利用水的力量带动其他工具转动,栎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便想试着让水车转动磨盘。 当下若想推动磨盘的话,通常都是用人力,或者用牛马驴等畜类拉动,牲畜昂贵,并非家家能有。 褚家如今豆腐生意做得很好,但同样也十分辛苦,褚经常是大半夜磨豆子,磨到天微微亮,才开始制作豆腐。 栎回家看他们的时候,也曾帮他们一起拉磨,更是清楚这其中的不容易。 若是能用这水力拉磨,那褚就不用整日起早贪黑,还能省好多的功夫。 赵元溪见院子里多了台石磨,便知栎的研究有了进展,最后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正摆弄齿轮的栎。 她蹲下来,探了个脑袋过去,惊讶地问,“你这么快就做好了?” 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工具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后脑勺撞到后面的石磨上,疼得他脸直抽抽。 “太,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赵元溪讪笑着,她有那么吓人么? “听人说你研究的东西有进展了,我来看看。” 栎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您消息真灵,等我一会!” 栎将那些齿轮归位,又将水引了进来,水车被流水带动跟着转起来,与此同时水车中间的那根转轴,带动了石磨链接的那根转轴开始转动。 速度不快,但它的的确确在转。 赵元溪惊叹道,“栎,你当真不愧是墨家人!” 技术性人才引导工业革命!谁说墨家人没用的,这可真是太有用了! 赵元溪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水磨坊,指着水车的另外一边,提议道,“在这里加一个横杠,再连上踏碓,舂米的话也可以不用人力了。” 栎眼前一亮,立刻对他的水车再次进行了改装。 赵元溪也不催他,就站在一旁看着。 跟过来的张良见院中的水车,想起他刚入秦国的时候,路上看到的那些大型木质机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太后!”张良嘴唇有些发干,他忍不住问道,“这水车难不成是您让人做出来的?” 赵元溪点头,指了指正捣鼓水车的栎,“是我让他做出来的,怎么样!不错吧!若不是他先做出了水车,今年秦国怕是得歉收。” 想到之前的旱情,赵元溪十分庆幸自己当初让栎研制水车,不然这后果她负担不起,秦国的百姓也估计遭不住。 张良实在没想到秦国能免于受灾,竟是因为赵太后! 他此刻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有些嫉妒。 若是他韩国,不!哪怕是其他诸侯国能有赵太后这样的人,或许能有与秦国一战之力。 可偏偏上天如此厚待秦国! “他这又是在做什么?”张良问。 赵元溪同他解释了这水磨盘的用处。 “等这东西做出来,就能十二时辰不断工作!可以用来研磨各种东西。” 磨面、舂米都是费时费力的事情,若这东西推广开来,将能极大减少人工,这些省下来的劳动力,完全可以用来做更多的事。 张良心底微微发酸,不再说话。 栎效率的确很高,没一会就将水车给改造好了,水车左边多了一条横杠,可以带动着踏碓工作。 赵元溪忍不住给他鼓掌,“栎,你这次至少能成四等不更,或许谋个官身也不是不可能!” 之前造出水车,栎已经破格成了三等簪枭,可惜现在他只有爵位,还没有官身,对于这新造出的水磨盘和水碓,赵元溪很看好他。 若是这都不能给他换个一官半职,那赵元溪就该怀疑嬴政的眼光了! 栎听到太后这话,心情也不免有些激动。 他原只是想替褚分担一些家中的辛苦,没想到这竟能入太后的眼。 不过对于当官一事,栎其实并不太看好,秦国墨家巨子孟喜的事情栎还记着呢!他觉得自己这呆板的性格,若是在秦国当官的话,那肯定是比不上孟巨子的!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在太后这里干活就挺好,不愁吃喝,太后还给与他最大的自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让赵元溪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这里能给予栎的其实没什么实际的东西,哪里有高官厚禄更有吸引力? 不过同为技术型人才,赵元溪好像又能体会他内心的想法,她其实也不爱那些弯弯绕绕,能有个清净的地方,让她好好搞研究,她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既然这样,赵元溪倒也不勉强了,栎能走到哪里,那便看他的造化。 不过,赵元溪还是解释了几句,“孟喜那事,你也不要有啥心理阴影,秦王其实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第97章 青瓷 嬴政最后不还是放掉了那些人么! 赵元溪其实都没想到他真的能这么轻轻将那件事揭过去。 虽然可能有她一点功劳,但她还是觉得如果嬴政自己没这想法的话,那她说再多都没有用。 栎点头,赵元溪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一旁的张良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低下头,若是之前他还能说那些工匠的生死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与他们接触过后,他再也说不出口这样的话。 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赵元溪带着他回去的时,张良跟在后面突然道,“抱歉,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 赵元溪回头,有些稀奇地看着他。 张良羞恼地撇过脸去,小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人,更何况他们的确差点因为我没了性命,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道歉。” “那你不该同我道歉!”赵元溪轻叹。 “不过岁祭上的事还是不要再提及了,若是有人发现那事和你有关系,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你若真想弥补的话,那就替我好好干活,哪天将他们的子女招进学院,他们的开销就从你月例中扣。” 张良点头,有些惨兮兮地提醒,“可是我现在没月例。” 赵元溪忍不住笑出声来,带着点幸灾乐祸地语气,“是哦!我差点忘了!没事,我替你存着,反正你这点月例指定是不够的!” ...... 张良觉得自己就多余开口。 “不要这么沮丧!好好干活,工钱总是会有的。”赵元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嘴角疯狂上扬,就像光画饼不卖饼的黑心资本家。 赵元溪不认为自己是抠门,但她单纯就喜欢看张亮一脸不服,又干不掉她的样子。 没办法,这家伙看上去一脸纯良,实际上九成九的反骨,若是给他太多自由,赵元溪觉得哪天他就敢跑回韩国,带着人杀回来。 看了看日头,赵元溪弯眉笑道,“走,咱之前烧的瓷器估计已经好了,若是这次成功了的话,我赏你一百个铜币,就当是红包!” 什么是红包,张良不知道,但太后打算给自己赏钱,他这倒是听明白了,一百个铜板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张良来说,那也算得上一笔小钱了。 他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两人急着去看他们亲手做的瓷器,并没有留意角落里似乎有个人影藏在那里。 那些陶匠师父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降温的窑洞一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股灼热的气息。 周围屋檐下的冰溜子都已经全部化了个干净,只剩下地面还残留的片片积水。 一排排烧制好的瓷器被拿了出来,形式各样,有些皱成一团显然烧制失败了,但大部分形状都还完好。 赵元溪第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捏得两个小兔子,有只兔子的耳朵耷拉下来,应该是烧制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好在依旧可爱。 瓷体呈现淡青色,泛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与他们常见的陶器截然不同。 “成了!成了!”陶匠的声音仿佛都在抖,看着眼前这些精巧的器具,激动地掉下了眼泪。 这么些天的努力,他们总算是没有白费。 众人欢呼着,围在一起又哭又笑,那声音传得前院的人都听到了。 他们好奇地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那些瓶瓶罐罐,都不由睁大了眼睛。 这又是什么东西? 可能是在这里待久了,尤其是这里还住了一批墨家人,工人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已经渐渐习惯,但这批瓷器的出现,还是让他们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您说的瓷吗?”张良将自己做的那个瓶子拿起来,因为才出窑没多久,瓶子还残余着些余温,他的动作很轻。 赵元溪拿起自己的那对小兔子,也忍不住高兴,“是啊!这可是世上第一批烧制出来的青瓷。” 想到它的价格,赵元溪只觉眼前的不是一堆瓷器,而是一堆金子。 “怎么样,你喜欢吗?若是你的话,你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它?”赵元溪问。 张良嘴角抽搐,好像明白了为何赵太后花这么大力气烧制这些瓷器了,敢情是打算开辟新的赚钱门路。 不过想到最近赵太后花出去的钱,好像也似乎不是不能理解。 张良客观点评道:“这东西虽然精美,但华而不实,若是我的话,我不会花大价钱买它。” 他虽也喜欢这些精美的东西,但更看重东西本身的价值。 “看来你不是它的受众!”赵元溪笑眯眯道。 她觉得咸阳宫里的便宜儿子指定会喜欢,她还可以根据他的需求,对这些瓷器进行量身定制,保证能让他满意。 毕竟这世上还有哪个大财主比秦王有钱的?这个最大的顾客,赵元溪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当然,她也不打算放过那些诸侯国里的有钱人,迟早有一天她的商队将带着她的瓷器走遍诸国! 这一窑烧得并没有很多,除了赵元溪和张良烧制的那两件,其他的总共才一百件。 赵元溪决定这批试验品暂时不出售,准备再烧制一批不同样式的,送去秦王宫,先让嬴政欣赏欣赏。 赵元溪给这些瓷器的定位是奢侈品。 奢侈品这玩意,必须先得造势,给它足够高的身份,才能卖出好的价格,在秦国身份最高的那就是秦王了。 若能得到秦王的认可,咸阳城中的那些王公大臣定然会对其追捧至极。 赵元溪回去之后,将自己做的两个小兔子送给了扶苏和子婴他们。 两个小孩收到礼物,高兴地蹦蹦跳跳。 “好漂亮!” “我喜欢!”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赵元溪十分得意。 两个小孩更高兴了! 他们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大母已经将纸摊开,开始写写画画,两个小脑袋凑过来,看到纸上画着各种图案,扶苏有些不解,“大母,你这是在做什么?” 赵元溪笑道:“当然是画送给你父王的礼物!” 图纸画好后,赵元溪让工匠照着做了一批新的瓷器,等那些瓷器送过来后,她立马让人将它们打包,送去咸阳宫。 第98章 成了官瓷 赵元溪将青瓷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差直白的拿着喇叭喊,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手慢则无。 收到礼物的嬴政并没有第一时间看面前的大箱子,而是先展开了那封信。 自从上次他没理会儒家的那些书,太后对他似乎有了怨气,她已经许久没同自己写过信了。 倒是扶苏时不时会让人送信过来,同他分享一些在雍城的趣事,还提醒他说丹药对身体不好。 嬴政对此并没有太在意,他年富力强,尚不需要丹药来强身健体,至于丹药是否有毒,那他也自会衡量。 他不信有人敢欺骗自己,将有毒的丹药送过来。 扶苏还是思虑太多,或许不是他,而是太后想太多了。 听说前不久太后还给他亲手捏了只泥巴兔子。 嬴政轻蔑地想,泥巴兔子有什么好玩的,他的猎场随处可见各种颜色的兔子,甚至连老虎狮子都有,哪里会稀罕这么一件死物。 信中前几句是些习惯性的问候,嬴政已经能想象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肉麻话了。 能说得这么好听,那她要么是气消了,要么又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 继续往下读,嬴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有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哪天真的没事来问候两句,那才奇怪了。 见太后如此夸赞青瓷,嬴政放下手中的信件,目光落在那大箱子上,“把箱子打开。” 赵元溪为了能够抬高青瓷的身价,那绝对是下了血本,每一件瓷器都用红木盒子装着,衬布则是用了最好的丝绸,鹅黄色的布料衬托着淡青色的瓷器,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格外的舒心。 嬴政心情愉悦,这玩意的确同她说的那般好看。 听说这还是第一批,刚烧制好就送过来了。 “吕乐,你说说这东西价值几何?” 吕乐见大王这会正高兴,又见这东西十分精美,自然大夸特夸一番,“此物色泽如玉,如远山朦胧中透出来的翠色,世间是为罕见,实乃巧夺天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比之和氏璧如何?” 吕乐心下一颤,支支吾吾道,“那自然不如和氏璧。” 和氏璧可是难得的稀释珍宝,那才是真正的世间罕有,哪里是人造的这些死物可以比的,大王这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么! 嬴政勾唇轻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太后还是见识少了,不过是些人造的器物,怎能得她如此盛赞? 若是哪天让她见到他秦王宫里的宝贝,她估计再也不好意思说这些话了。 不过,嬴政还是不得不承认,这青瓷虽称不上是稀世珍宝,但也尚有些价值,太后想将它卖给咸阳城中的富户,也确实是条生财之道。 至于将这些瓷器卖给其他诸侯国,嬴政那更是感兴趣,能赚其他国家的钱,这怎么不是一个好主意呢? “召昌平君过来。” 不多时,芈启就来到了这大殿之上。 他见这大殿中摆放着一排排精美的器皿,脸上难掩讶色。 “拜见大王!” 嬴政朝他招手,笑道,“昌平君,你过来看看,觉得这些东西怎么样?” 芈启起身靠近,“甚是精美,不知大王是从何处寻来的这些宝贝?” “这是太后送过来的,名为青瓷。” 提到太后,芈启只觉头疼,大王这是又打算做什么?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太后是怎么得来的这些宝贝! 想到那雍纸的来历,芈启忍不住问,“这难不成是太后所制?” “不错,太后有意将这些瓷器卖往其他诸国,昌平君既与太后多有交流,又曾游历诸国,寡人欲将此重任交托给你。” “大王是打算将瓷器作为官瓷?以秦国的名义出售至其他国家?”芈启又问。 大王既然让他正式去做这个生意,那定然不是只私底下售卖那么简单。 秦国地处关中地区,又拿下了川蜀两地,物资丰富,盛产粮食、马匹、铜铁。 秦国与诸国之间的贸易围绕丝绸、毛皮、漆器,秦国经常是出售粮食,进口其他诸国的盐、铁、丝绸、马匹。 可粮食价格低,盐铁、丝绸价格高,这样的生意做久了,对秦国并无好处。 齐国盛产丝绸、盐,赵国产玉、马匹,楚国盛产漆器,可以说各有特色,反观秦国互市之时,一直占据不了优势,这也是为何秦国对于商贸并不推崇的原因之一。 若是能用这瓷器,打开其他诸国的销售通道,秦国也将不必如此被动。 嬴政见芈启点破了自己的想法,笑道,“昌平君果然懂寡人!此事交于你,寡人也就放心了!” 芈启拱手,“大王放心,臣定不辱命” 芈启带着嬴政的委托出发,前往雍城。 自从上次岁祭那日匆匆一见,芈启还未曾正式见过赵太后。 进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太后不会生大王的气,但若是想责怪他的话,那他可无力反驳。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欢迎。 赵元溪收到嬴政的回信之后,就等着芈启过来与他见上一见,至于为难他?那怎么可能,她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小金猪呢? 虽然芈启不如嬴政这个大金猪,但之前事可都是他在干,现在更是接手了她的瓷器生意,人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气,连钱都不要了。 更何况,千错万错都是秦王的错,芈启显然是受害者,她又怎么好意思苛责于他? “多日不见,昌平君近来可好?” 芈启战战兢兢,“托太后的福,臣一切都好。” “你的来意政儿已经在信中说明了,不要如此客气,说来你当称我为舅母,我们都是一家人。” 芈启擦了擦手心的汗,心里直犯嘀咕,这世间除了秦王,谁敢和太后称之为一家人。 他虽是秦国公主的孩子,但他母亲和秦庄襄王并不亲近,他能当上昌平君,不是因为他的母亲,而是因为秦王嬴政对他的看重。 芈启只能应声,“诺!” 他接着又问,“太后可否让人带臣去看看那瓷窑?” 第99章 抱得大腿 赵元溪起身,往外走道,“行啊!我带你去。” 芈启一呆,显然没预料到赵太后也要跟过来,“这瓷窑莫不是在澧阳宫内?” 赵元溪莫名地瞧了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这澧阳宫有能建窑洞的地方?自然在宫外了!” 太后可以随时出宫吗? 赵太后摄政之时,若要祭祀、视察倒是可以出宫,可现在太后没了摄政之权,秦王依旧允了她可以随时出宫,这显然是芈启没有想到的。 芈启见门口的侍卫不仅没有阻拦,而且还主动询问太后需不需要派人跟随保护,他感觉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 不是说赵太后被送到雍城是被软禁了吗?怎么感觉她在雍城比在咸阳宫还自在! 赵元溪瞧他那小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会觉得我是隔空指挥其他人干活的吧!” 她不仅出了澧阳宫,还差点出了雍城呢!若不是嬴政的人看的严,她怎么样得去秦国的其他郡县瞅一瞅。 芈启低头,忙说不敢。 赵元溪心中叹息,果然还是便宜儿子更有意思一点,昌平君在赵太后面前不是外甥和舅母,只是君臣关系而已。 造纸坊已经不能多建几座新窑了,为了能加大产量,赵元溪将这条街,以及连着造纸坊后面的那一座山都给买下来了。 沿街边的店铺用来出售笔墨纸砚,还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人来人往,倒也还算热闹。 瓷窑位于山脚下,依山而建,整体呈现狭长形,远远望去便能瞧见几个大烟囱正在冒烟,前面则是一间巨大的院子,院子两边放着不同种类的瓷器素坯,一排排整齐的码放在那,看着实在让人震撼。 赵元溪道,“怎么样,瞧着还算不错吧!” 这瓷窑已经将她兜里最后的那点钱都给掏空了,若是这青瓷不能让她回本的话,那她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赵元溪一开始没打算建这么大,可做都做了,不做好一点那岂不是白干! 她相信自古华夏人的审美,这青瓷注定将成为风靡于世界各地的奢侈品,到时候雍窑将会被天下人所知。 “很厉害。”芈启由衷称赞。 除了秦王的骊山陵墓,他还未曾见过哪里的窑洞能如此震撼人心,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俩眼光还挺相似的。 赵元溪微仰起下巴,略有些得意,“算你有眼光!瞧见前面的那些大缸没有,那里存放的都是各种釉料,可以烧制出不同颜色的瓷器,不过目前还是青瓷的烧制最为稳定。” 瓷器的颜色由多种因素影响,除了瓷器素坯的影响,釉料也极其关键,不同釉料其最后的成品也将大为不同。 可惜的是这些釉料成分太过复杂,除了青瓷,其他颜色的瓷器都不够稳定。 这也是为何赵元溪选择将青瓷作为主推款的原因。 赵元溪继续带着他参观,解说道,“这里总共有五个窑洞,一个窑洞一次能烧制上千件瓷器,若是采用匣钵1,其效率还能提高。” “这便是已经烧制好的一批。” 赵元溪推开自己左手边的门,一整间屋子摆满了架子,架子上面堆叠了各种泛着淡青色光泽的器物。 芈启深吸一口气,才平复好心情,他咽着口水,试探性地发问,“这里存放了多少件?” 这个赵元溪还真不清楚,她已经有两三天没来了,也没怎么细数过有多少件瓷器,“这里总共有112个架子,每个架子有五层,每层大概能放五至七件,大概能有三千件左右吧!旁边还有几间房,也都差不多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里至少已经存放了将近上万件瓷器了。 芈启虽然觉得这是桩好生意,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生意居然一开始就这么大! “太后打算将这些东西卖个什么样的价钱?” “做生意这事,我不擅长,你要不同我的下属商量?”赵元溪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赵元溪做这些技术活,她还有心思去琢磨,可让她去算账的话,那她可以将账算得一塌糊涂。 不是她不擅长数学,而是做生意这事,不单单是个数学问题。 高昇这次终于见到了昌平君本人,“奴才高昇见过昌平君,太后手底下的这些生意现下都由奴才打理,您若有疑问,可尽数来问。” 芈启想起了自家主事曾多次提到过高昇这个名字,对其大为称赞,当时的芈启并没有太在意此人。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见到了。 赵元溪见两人相谈甚欢,便让出地方,让他们慢慢聊,自己则去查看即将出窑的那批新瓷。 这批新瓷用的素坯混在了铜,颜色格外透亮,如那碧空之下的天青色,赵元溪看着都喜欢得紧。 “辛苦了,等这些瓷器卖出去,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所有人也都高兴不已。 工匠里的管事也十分高兴,可他却又忍不住担心地多问了几句,“夫人,这几口窑极为耗费木柴,后山之上的林木虽然暂且够用,但时间久了,怕是会出现短缺,夫人得早做打算才是。” 若是不能找到稳定提供木柴的地方,到时候这几口窑只能做为摆设了。 赵元溪才高兴没多久,眼前又出现了问题,不由叹息,钱果然不好挣! 不过嬴政既然打算将这瓷窑作为官窑,那木材不够,好像也不用她操心。 秦国的山海池泽都归属于秦王,由少府代为管理,若是能联系上秦国少府,这事估计也就解决了。 芈启带着高昇一起走了过来。 赵元溪直接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芈启闻言并没有露出半点苦恼之色,淡淡道,“无妨,我会命人每五天送批木材过来,只是这钱还需要从盈利中扣除。” 赵元溪再次感受到了抱得大腿的好处,瞧瞧!他们这些人苦恼半天,人家一句话就解决了! “昌平君家中有许多山地?”赵元溪忍不住问。 芈启微愣,转而笑道,“臣如今不仅是昌平君,还兼任了秦国的少府,这些事自然是归臣管。”